有個小校模樣的探頭一看，趕忙喊了十幾個士兵將城門拉上去。胖子們一進(jìn)城就問：“諸位可曾看到仙人？”

    見大伙兒都搖頭，胖子們就徑直往城西南角去，因?yàn)槟抢镉袀€窩棚，仙人十多天前在那兒棲身。嬋九其實(shí)應(yīng)該等寒山的，但是她好奇心強(qiáng)，沒多想就跟著六大通天神人走了。

    通天神人口中的仙人并不在西南城墻根下，也不在西北、東南、東北角落，嬋九尾隨著胖子們走了一圈，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寒山則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

    他問：“你跟著他們到底在找什么？”

    嬋九說：“不知道啊，說是找仙人?！?/br>
    寒山問：“你不是要找?guī)煾负陀窭嫒?？?/br>
    “隨便找唄，反正鎮(zhèn)虜堡也就鴿子窩一般大。”嬋九攤手。

    這時(shí)她看見通天神人們鉆進(jìn)了一間低矮的黃土民房，于是哧溜跟上，蹲在房頂上，寒山覺得不妥，另外找了個隱蔽處呆著。

    嬋九聽見屋里有人說話：“仙人，大事不好了！我們六兄弟出師不利，沒抓到天山上的鳳凰，法寶捕妖碧印卻被一個女妖怪搶走了，大哥則被一個男妖怪砍斷了胳膊，您老人家可千萬不要怪罪啊！”

    仙人懶洋洋說：“怪罪你們干嘛？那鳳凰已經(jīng)被我們師叔侄抓到啦?！?/br>
    六大通天神人似乎精神一振，說話聲音都高了起來：“抓到了？仙人的神力真是撼天動地，我們六兄弟佩服得緊，不知道仙人是怎么抓的？”

    “就像抓小雞仔一樣伸手就來呀。”仙人被夸了兩句，感覺要飛上天了，他得意地問，“你們說的男妖怪、女妖怪是誰??？”

    “都是狐妖?！蹦莻€斷了手臂的說，“長得倒有七八成像，男妖怪的妖力更強(qiáng)些，女妖怪則更壞?！?/br>
    “女妖怪就是屋頂上的那個嗎？”仙人突然問。

    嬋九渾身一顫，跳起來就跑，通天神人們隨即沖出民房，看到她的背影便高聲喊：“仙人，就是她！”

    嬋九緊跑幾步躲入一堵矮墻的拐角，那六個胖子互相吆喝，說趕緊找，不要讓女妖怪跑了。這時(shí)候仙人又發(fā)話，奇怪的是嬋九明明離他有一段距離了，可感覺他說話就貼著耳根。仙人說：“喂，通天神人！你們說的男妖怪就是佛塔上的那個嗎？”

    照常理佛寺應(yīng)該建在城外山清水秀處，但鎮(zhèn)虜堡城外一片荒蠻而且不太平，因此在城內(nèi)修了個小佛寺，大約只有三間房子一座塔。佛塔是用夯土壘的實(shí)心塔，周身有幾十個佛龕，里面塑著許多泥菩薩。塔有兩三丈高，除了城墻，這就是城內(nèi)的制高點(diǎn)了。

    ☆、第97章

    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心想我?guī)煾缸钆率聝毫耍煤玫呐芩先ジ陕铮?/br>
    柳七也看到了她，瀟灑地捋了一下銀色長發(fā)，站起來繼續(xù)玉樹臨風(fēng)——其實(shí)他是被風(fēng)度乞丐和啞巴鎖塔頂上的，因?yàn)楹陀窭嫒仟N為jian。但他覺得清者自清，無需辯駁，大不了天黑之后再溜走，天還亮?xí)r咬鎖鏈，如果被人看見就太丟臉了。

    “師父呀，你也著了那什么狗屁仙人的道了嗎？”嬋九小聲問。

    “狗屁仙人？”她身后有人問，“憑什么是狗屁，不是貓屁呢？”

    嬋九猛一回頭，就見兩個光溜溜的腦袋對著她，后面還跟著六個胖子。六大通天神人肥碩的身軀把小巷前后都堵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她簡直插翅難飛。

    她慌忙尋找寒山，可寒山比她早看見柳七，先行一步往佛塔走去了（他在凡人的地界從來不隨意御劍）。佛塔距離這條小巷有一段距離，即使喊他，他也不一定能聽見。

    光頭仙人們好奇地上下打量她，六大通天神人則對她怒目而視，她反而膽氣壯起來，胸脯一挺說：“貓屁？那你為什么不問馬屁驢屁牛屁豬屁羊屁兔子屁小雞屁呢？”

    “小雞屁……”樣貌清癯、頗有風(fēng)度的光頭仙人之一竟然認(rèn)真地考慮了片刻，拒絕說：“小雞屁不行，不夠威風(fēng)，就狗屁吧?！?/br>
    “仙人，就是這個女妖怪搶走了捕妖碧?。　蓖ㄌ焐袢诉B忙告狀。

    風(fēng)度仙人點(diǎn)頭：“這是個狐妖啊，但修為不高，頂多三百年……嗯，根基也不穩(wěn)，那三百年還得打折扣。小狐妖，你和佛塔頂上的大狐妖是什么關(guān)系？”

    嬋九心想坐不改名站不改姓，撇撇嘴說：“他是我?guī)煾?，你沒見我倆長得挺像？”

    后面另一個大胡子光頭仙人一聽便有意見，迅速打手勢，風(fēng)度仙人負(fù)責(zé)翻譯：“我?guī)熤墩f，師父和徒弟不可能長得像，只有爹和閨女兒會長得像?！?/br>
    “因?yàn)樗坏俏規(guī)煾?，還是我舅舅！”嬋九怒道，“你們到底想說什么？查我們家祖宗十八代嗎？”

    “把捕妖碧印還來我們就放你走。”風(fēng)度仙人伸出手來說，“那是我的東西?！?/br>
    “仙人不能放她走啊！她是個強(qiáng)盜不說，她師父還砍了我們大哥的手臂吶！”通天神人們馬上表示不滿。

    嬋九說：“你把我?guī)煾阜帕耍揖桶延〗o你?！?/br>
    “你先還??！”

    “先放我?guī)煾?！?/br>
    兩人就這么吵了起來，啞巴跟在后面湊熱鬧，通天神人們十分不耐煩，怒道：“仙人！你跟個狐妖吵什么？趕緊把她收了啊！”

    這時(shí)候寒山回來了，而且速度極快，因?yàn)樗麆偤土哒f了幾句話，似乎聽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嬋九！”他在蛛網(wǎng)一般的小巷隔了老遠(yuǎn)就開始喊，這可是從沒發(fā)生過的事情。嬋九答應(yīng)了一聲，寒山便高高躍起，幾個縱落便到了她身邊：“嬋九，我剛才聽你師父說……”他立刻就看到了嬋九身后的兩位仙人。

    比起嬋九，他的感情十分內(nèi)斂，但此時(shí)也忍不住渾身都發(fā)起顫來，因?yàn)樗匆娏瞬豢赡艿娜?，原以為永世不得再見的人：“師……師叔，你和墨山師兄原來……?/br>
    光頭仙人們跳了起來：“媽呀！寒山！你果然還活著??！”

    他們抱著寒山又叫又跳又哭又笑，鼻涕眼淚口水都往他身上抹。寒山的眼眶也紅了，嘴里反復(fù)地說：“師叔、師兄?！?/br>
    這二位仙人、乞丐、瘋子、禿頭、劍仙、高手，就是寒山的師叔廣清真人和師兄墨山。

    百年前廣清子渡劫失敗，rou身湮滅，三魂六魄都差點(diǎn)兒飛散，幸虧師兄玉清真人及時(shí)用法寶留下了他的兩魂三魄， 再用昆侖山上的各類仙草神樹金果重塑了他的rou身，這才挽救下他的一條性命?？上昶遣蝗笮闹且膊蝗?，恢復(fù)意識后就瘋得六親不認(rèn)，鬧得門派里雞飛蛋打，人人頭疼。玉清真人沒有辦法，只好把他送到距離玉虛峰不遠(yuǎn)的玉女峰靜養(yǎng)。

    玉女峰上原先就住了一個瘋子，那就是墨山。

    墨山比寒山入門還早，是玉清真人和廣清子的師兄——風(fēng)清子唯一的徒弟。風(fēng)清子時(shí)運(yùn)不濟(jì)，早在三百年前就寂滅了，他的徒弟也好不到哪兒去。墨山雖說是個劍仙，卻癡迷于煉丹，在嘗遍了各類金銀銅鐵錫銻硫鉛汞火藥硝石后，他成功地把自己毒啞了。啞了之后又瘋，為了不影響昆侖派內(nèi)其他的師弟師妹修行，等他稍微清醒一些后，玉清真人把他送去了玉女峰。

    這二位瘋子湊做一堆過了百來年，倒是臭味相投稱知己，兩人既不練功也不習(xí)劍，天天吃茶喝酒抓虱子望呆做手工，比如法寶捕妖碧印和富貴長生碗，以及現(xiàn)在拴著柳七的“汝往哪里跑”繩，都是他們沒事時(shí)做來玩的。

    抓柳七上昆侖山的也是這兩位，因?yàn)楫?dāng)時(shí)富貴長生碗剛做出來，還不知道威力，他們想找個大妖怪試驗(yàn)一下。本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他們沒去sao擾昆侖山上的青鳥和天山上的鳳凰玉梨三，而是跑到華山去抓了個狐貍精。

    歪打正著，他們將柳七抓去后倒扣在銅鐘里，沒想到那時(shí)節(jié)玉清真人已經(jīng)被人害死，微弱的游魂依附在銅鐘中，于是讓柳七見了玉清真人最后一面。順便說他們抓柳七乃是偷襲，手法很不要臉。

    寒山追問廣清子：“師叔，昆侖山上到底出了什么事？”

    廣清子和啞巴對視后，攤手說：“老夫不知道，因?yàn)槌鍪虑皟商煳覀兙碗x開玉女峰出門玩了，后來回去發(fā)現(xiàn)玉虛峰上變了天，許多劍魔妖魔在那兒打旋。我與墨山懶惰荒疏了上百年，怕寡不敵眾，干脆下山游歷四方了?！?/br>
    “那昆侖派是否還有弟子幸存呢？”寒山問。

    廣清子和啞巴齊刷刷地指著他：“你?。　?/br>
    “不，我的意思是……”

    “快讓小女妖狐把捕妖碧印還給我，”廣清子催促，“不然我不跟你說話了！”

    寒山立刻強(qiáng)迫嬋九把捕妖碧印交出來。廣清子握緊印石，氣哼哼說：“寒山，我一向以為你是個好孩子，沒想到你竟然和壞妖怪混在一起，玉清子死了你也不想著為他報(bào)仇，倒在外面游玩。”

    “壞妖怪？誰是壞妖怪？”寒山說，“師叔，我并沒有游玩啊?！?/br>
    廣清子指著嬋九說：“小女狐妖是大狐妖的徒弟，大狐妖不但砍了我的跟班的一條胳膊，還是玉梨三家里的，玉梨三和劍魔妖魔們蛇鼠一窩，所以這是一家子壞妖怪。你和他們混在一起，簡直愧對我派列位師祖仙尊，你趕緊和他們徹底決裂，說不跟他們玩了，否則我就將你逐出昆侖派的門墻！”

    嬋九一聽，柳眉倒豎，心想你這個老瘋子顛三倒四也敢來罵我？剛才你還在糾結(jié)什么小雞屁呢！但她看了一眼寒山，頓時(shí)擔(dān)憂起來——寒山當(dāng)然不會聽了廣清子幾句話就生氣，可他的神色比以往嚴(yán)肅多了。

    “寒山，你不要……”你不要把瘋子師叔的話當(dāng)真啊……嬋九想。

    寒山默默不語，她凝視著他，突然心里很害怕。

    她擔(dān)心寒山要離開她了，因?yàn)椴还軓V清子怎么瘋癲，怎么胡鬧，他都是昆侖派的師長，甚至現(xiàn)在已經(jīng)算昆侖派的掌門。寒山對師長向來是百般尊敬，對師弟師妹關(guān)照愛護(hù)，對門派的名聲十分看重，門派是他心目中最高的東西勝過一切，如今昆侖派掌門要求他趕緊和自己分開，他會照做嗎？

    他一定會聽話的……嬋九咬著嘴唇想：但我不讓他走，就算他要離開，我也一直追著他，什么七寶啊修為啊統(tǒng)統(tǒng)不要了！大不了我再追他幾百年，追到廣清子和啞巴死光了，追到他回心轉(zhuǎn)意！

    可寒山想了一會兒，突然繞到她身后，雙手扶著她的肩膀說：“廣清師叔，墨山師兄，這個狐妖的名字叫做嬋九，是我在余原縣認(rèn)識的。你們綁在佛塔上的是她的師父，叫做柳七。我初見嬋九時(shí)奪了她的內(nèi)丹，沒想到遭遇天劫時(shí)，卻是這顆小小的內(nèi)丹助我逢兇化吉，可惜內(nèi)丹已經(jīng)化歸為我之所有，再也不能還給她了；我歷劫之后變成嬰兒，也是她帶著我、保護(hù)我。為此我發(fā)下誓言，此生此世只要寒山還能呼吸行走，就不會離開她一步，盤石蒲葦，兩不相疑?！?/br>
    他拍拍嬋九的肩膀，后者紅了眼眶，但理直氣壯朝廣清子做了個鬼臉。

    “至于她師父和玉梨三，”寒山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佛塔，“我自然是不愿意搭理的，奈何他們夾纏不清。”

    聽了這番言論，廣清子瞪大眼睛說：“你敢違逆師叔？我告訴你，老夫現(xiàn)在可就是昆侖派的掌門人了，我這就將你逐出門墻！”

    嬋九笑道：“我還是峨眉派掌門人呢，現(xiàn)在我就把寒山收進(jìn)峨眉派，怎樣？”

    “你一個妖狐能當(dāng)什么峨眉派掌門？”廣清子眼睛瞪得更大了，啞巴墨山也連連做不信狀。

    嬋九說：“我是峨眉派銅巖師太的大弟子，峨眉派頑石師太遭難后，銅巖師太就是掌門，如今我?guī)煾敢蚕扇チ?，自然我就是掌門！”

    “銅巖師太？就是頑石師太的那個瘸子師妹？她竟然收個狐妖為徒弟？”廣清子和啞巴驚詫莫名。

    “她也收過一個人的呀，正在黃沙戈壁羅剎海那邊替她守靈呢，不過你們大概看不上他?！毕肫鹚尾恢t，嬋九底氣不足地說。

    “嗯嗯。”廣清子若有所思，然后拍著寒山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既然峨眉派嬋掌門愿意收你入門，你日后要好好練功，謙虛做人，分秒必爭，早日成才好報(bào)效門派啊?！?/br>
    “師叔啊……”寒山哭笑不得。

    廣清子又對啞巴說：“寒山現(xiàn)在是峨眉派的人了，峨眉和昆侖世代交好，我們不能為難他，要對他客氣點(diǎn)兒?！?/br>
    啞巴認(rèn)真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揖到底，以示對峨眉派和昆侖派偉大友誼的尊重。

    “師兄啊……”寒山繼續(xù)哭笑不得。

    ☆、第98章

    “什么秘密？”寒山問。

    廣清子說：“我把鳳凰玉梨三收在法寶富貴長生碗里了?！?/br>
    要不是面前站著的是他親師叔，寒山非一拳掄上去不可：這算什么秘密？他們恨不得當(dāng)著全鎮(zhèn)虜堡的面收了玉梨三，柳七知道，六大通天神人知道，城墻上的小校應(yīng)該也知道！

    “我還有一個秘密?！睆V清子神經(jīng)質(zhì)地說。

    寒山已經(jīng)心頭火起了，但還是耐著性子問：“還有什么秘密？”

    “我和啞巴準(zhǔn)備去東海蓬萊?！?/br>
    “蓬萊？”寒山問，“蓬萊派莫非還存在著么？青芝師弟曾在兵解之前傳話，說蓬萊派已經(jīng)滅于劍魔之手了?！?/br>
    廣清子撓著光頭說：“嘖，前些日子啊，我和啞巴在鎮(zhèn)虜堡中驅(qū)逐劍魔和妖魔，碰見的大多都是不入流的玩意兒，所以我們玩得挺快活。可是后來遇到一個硬點(diǎn)子，差點(diǎn)兒反過來把啞巴給殺了。要知道啞巴雖然本事比我差了一大截，也是過了五百年天劫的劍仙了，于是我們就和這個硬點(diǎn)子打了好幾場，越打越發(fā)現(xiàn)這人是蓬萊派的。”

    “怎么看出來的？蓬萊派的劍法有特殊之處？還是他們的修行路徑和我們不同？”寒山問。

    “因?yàn)槲艺J(rèn)識他，他臉上有一顆大疣子，”廣清子說，“二百年前我陪著玉清師兄去蓬萊派時(shí)見過這人。”

    “……”（寒山）

    “總之我們現(xiàn)在要去蓬萊派揪出這個壞人，幫他們清理門戶！”廣清子作老成持重狀。

    “你們滾吧。”寒山拉起了嬋九的手，說，“走，去把你師父放下來?！?/br>
    嬋九說：“哎？那他們……”

    “隨他們?nèi)ァ！?/br>
    廣清子和啞巴在他們身后跳腳，說寒山，你怎么跟師長說話的！過會兒又說哎呀，他是峨眉派的，又不是昆侖派的，叫我們滾也沒什么不對啊，那我們就滾吧，邊玩邊滾好不好？來滾來滾，我先滾……

    兩人打鬧嬉笑著突然御空，化作白光往東方而去，只留下六大通天神人在原地高喊：“仙人！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