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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嬋九捏著鼻子蹲下來查看,只見盧四從胸口到下腹被整齊地劃開,血糊糊的內(nèi)臟大部分都在,但是肝臟沒了,多么痛苦的死法。 “是狼?!眿染艑ψ约赫f。 她在雪地上擦了擦手,仰頭往遠(yuǎn)處望去,滿心的惱火。 盧四傷口上的妖氣還沒有散去,下毒手的是狼妖無疑。妖怪也有偏好,就像狐妖喜歡吸人精氣,虎妖喜歡掏心,狼妖則選擇吃人的肝臟。 狼妖是粗魯兇惡的妖怪,大部分都不難對付,但憑嬋九一個人還不是他們的對手。嬋九害怕他們沒錯,但按規(guī)矩,他們更應(yīng)該避開她,因?yàn)榇说厥撬牡亟纭?/br> 妖怪之間約定俗成,如果小妖下山歷練(或者說作祟比較合適),到了一個地方,覺得合適長住,就在該地插旗,宣布方圓三十里都是他的地界,別的妖怪感覺到就會避開,另外尋找呆的地方。 一個地界只能有一個妖怪,妖怪太多,會引起凡人的警惕和驚懼,不利于歷練修行。 嬋九來到縣城,不但插了旗,還設(shè)了天保靈障,狼妖理應(yīng)知道本地有先一個狐妖,由此避開。 可他們不但不避,還在本地殺了人,那簡直是打嬋九的臉啊。 “難道是我?guī)煾副蛔プ?,讓他們知道了,欺?fù)我娘家沒人?”她恨恨地自問。 奪回內(nèi)丹是當(dāng)務(wù)之急,不然非被那兩只狼妖欺負(fù)不可! 看著盧四的尸體,她又是一陣惡心。 盧四的死和她也脫不了干系,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沒想害人,但如果不是她把盧四從馬車上嚇走,又把他嚇跑出了土地廟,他也不會在這荒郊野外送了命。 她揚(yáng)起積雪把尸體埋了起來,唉,眼不見為凈吧。 先不管狼妖了,她看了看手背上的誓約印,縱身往城墻方向跑去。 寒山說過,做四十九件善事,然后就把內(nèi)丹還她。以寒山劍仙的身份,估計(jì)不會出爾反爾,不如趕緊把好事做完,也有理由早日要回內(nèi)丹。 ……順便找雙鞋子穿,實(shí)在太冷啦! 劉少東家腳上倒是有雙新棉鞋,可惜大得跟船似的,完全穿不了啊。 “今天已經(jīng)做了三件好事,再做就是第四件。”她盤算,“一天做四件好事,四十九件不過十多天工夫而已。” 本縣城墻高三丈,周圍長五里,有東西南北四個城門。西北角的城墻塌了一塊,有個兩丈來長的缺口,離地一丈多高,腿腳靈便些的人能爬上去。 知縣老爺剛上任一年,還沒來得及修。修城墻需要集結(jié)民夫,還得湊一大筆銀子,知縣老爺在本縣地皮都沒刮夠,怎么有心思考慮那些瑣碎事情。 嬋九來到缺口旁,發(fā)現(xiàn)劉少東家的馬車也在這兒,大紅馬正站在雪地上休息。 她拍拍馬脖子說:“你倒聰明?!比缓筇M(jìn)車廂查看劉少東家。 少東家沒醒,當(dāng)然也沒死,因?yàn)槭軆龅木壒噬眢w冰涼。 見他毫發(fā)無傷,嬋九暗自松了口氣。狼妖為什么不吃劉少東家?是沒看見么?這么胖的人肝臟應(yīng)該挺好吃吧。 嬋九歪著頭說:“你太胖太重,否則我把你送回家,到也算第四件好事?!?/br> 她說著幫少東家掖了掖被子,跳出車廂,仰頭望著城墻缺口,一提氣縱了上去。 城內(nèi)靜悄悄的,更夫早已敲完了三更,正躺在值房中打盹。劉家錢莊也毫無動靜,馬夫盧四死了,可是無人報(bào)信,錢莊當(dāng)然不知道少東家丟了,還以為人在鄰縣沒回來。 嬋九考慮片刻,決定先去李家看看。 下午寒山以為她殺了開藥鋪的財(cái)主李全,雖然后來證明不是她,但為了自證清白,她干脆把兇手抓出來,算是為酒色財(cái)氣的縣太爺分憂,為本縣除害,自己到了寒山面前,也算是有面子。 李家在城西,三進(jìn)的大宅院,因?yàn)楫?dāng)家的死了,所以門口掛著白燈籠,柱子上蒙著白布,但正式的喪事還沒有開始辦,因?yàn)槔钊赖氖聝哼€在打官司。 大房說是二房殺的,二房說是大房血口噴人,三房四房咬耳朵說五房六房也脫不了干系,于是縣太爺把李全的幾房妻妾全給看管了,衙役把守著前后門,不讓他們逃跑。 嬋九從后院圍墻翻進(jìn)去,先去廚房找吃的。由于還沒開始辦喪事,廚房里什么現(xiàn)成吃食的都沒有,剩下的晚飯也都被下等仆人們瓜分了,嬋九只找到一點(diǎn)腌rou咸魚,但都硬得沒法下口。 她有些不高興了,于是把火都撒在李大奶奶的身上。 李大奶奶是個有名的潑婦。 她不小心毒死了自己丈夫,又不甘心投案自首,這兩天正寢食難安,晚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覺??蛇@婆娘畢竟練到了宅斗九段,這種情境下還想著栽贓給二姨太,毒藥已經(jīng)藏二姨太房里了,下人也都買通了,就等著明天一早上起來發(fā)難。 嬋九掀開屋瓦,跳進(jìn)李大奶奶房里,看見服侍他的丫頭也搭了張小床睡在外間,便走過去手指輕點(diǎn)丫頭的腦門,摁上一個昏迷決。又進(jìn)了內(nèi)間,掀開帳子,在李大奶奶頭上如法炮制。 她點(diǎn)起蠟燭,開始做頭等大事——找鞋。 李大奶奶纏著粽子一般的小腳,狐貍都是天足,她的鞋嬋九自然沒法穿。于是她把大腳丫頭的鞋穿上了,覺得還算合適。 ☆、第10章 李大奶奶三十五六歲,黃皮厚唇高顴骨,整張臉沒一點(diǎn)討人喜歡的地方。 嬋九在她家蹭過幾天飯,倒是挺佩服她收拾妾室們的兇悍,本著英雄惜英雄之心,她有意給李大奶奶留個面子,不去縣太爺跟前告發(fā)他了,只在她臉上寫“人是我殺的”幾個大字。 她打定主意后下床找筆。 李大奶奶不識字,房里當(dāng)然不會有筆墨,嬋九在梳妝臺上找到一支畫眉毛的炭黑色眉石,返身爬上床,突然想起自己也不識字。 于是她在李大奶奶額頭上畫了一個小人,在左臉上畫了一個柿子,右臉上畫了一個箭頭,下巴上畫了一把刀。 人——柿(是)——箭頭(指李大奶奶)——?dú)⒌摹?/br> 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表達(dá)得夠清楚了,抄著手獨(dú)自欣賞了半天。 欣賞完自己的大作,她打了個呵欠。 真困吶! 沒內(nèi)丹就是麻煩,容易累,明明剛才在睡過了,現(xiàn)在又得找地方睡覺。如果內(nèi)丹還在,夜夜笙歌也不礙事。 她邊打呵欠邊找地方,最后在柴房的稻草堆里刨了一個窩。稻草原本就暖和,她又裹著皮裘,比剛才在土地廟還舒服,她蜷縮著身體,很快就沉沉睡去。 “寒山……你給我等著……”臨睡前她喃喃。 天亮后,李大奶奶房里亂成了一鍋粥,當(dāng)然沒人能讀懂嬋九留下的天書。李大奶奶發(fā)了一通火,打了丫頭幾個大耳刮子,把守門的小廝也捆起來抽了幾鞭,然后洗了臉,帶著家丁丫頭老婆子,氣勢洶洶討伐二姨太去了。 嬋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見外頭鬧哄哄的,她精神猛地一振:好嘛,抓兇手了! 李財(cái)主,雖然和你素不相識,但沒想到是姑娘幫你伸冤報(bào)仇吧?希望你來世還是當(dāng)一個大白胖子,多積攢精氣,助姑娘修煉! 狐妖的耳力本來就好,有無內(nèi)丹都比普通人靈敏得多。她跳下柴草堆,趴在窗邊仔細(xì)聽著屋外的響動,一絲來自李大奶奶的細(xì)微聲響傳進(jìn)她的耳朵。 嗯,李大奶奶不愧女中豪杰,毒婦中毒婦,聽說話語氣還占理得很,佩服佩服! 她又聽了片刻:不對啊,怎么就李大奶奶一個人叫罵?二姨太最著名的激烈反抗哪兒去了? 她看左右無人,拉開柴房門跳了出去。 狐妖名聲不好,呆在人間時分外謹(jǐn)慎,白天絕不肯輕易現(xiàn)身。嬋九這時也顧不上了,蹬著窗欞爬上了屋頂,又從一個屋頂跳到了另一個屋頂,終于靠近了人聲最嘈雜的地方——二姨太的院子。 二姨太的院子里擠滿了人。 就聽到李大奶奶罵:“你這好吃懶做的yin婦,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在參湯里下毒,騙相公吃了!人證物證聚在,今天我非把你扭到縣衙去,讓你給板子活活打死!” 二姨太從初開始被栽贓的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不甘示弱:“呸!你這倚門賣俏的老表砸!你自己在外面養(yǎng)小白臉兒,回來對相公下毒手,把參湯給掉包了,還把屎盆子扣到我腦袋上?走走走,見官去,我倒要看看知縣老爺是信你還是信我!” 兩人嘴里嚷嚷著要見官,腳下卻紋絲不動,互相戳著鼻梁對罵。 李家上上下下對他們倆吵架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連個上前拉的都沒有。家仆丫鬟們抄著手看熱鬧,三四五六房的小妾恨不得他們倆早日互相掐死,加上當(dāng)家的沒了,自己前途未卜,心情惡劣,各自躲在房里沒出來。 嬋九端坐屋脊中央,高挑眉毛“哼”了一聲。 瞧瞧這幫子凡人蠢的,她明明指出誰是兇手了嘛,白畫那么大字兒了! 她當(dāng)然不打算插手,底下兩人正吵得熱鬧,什么臟話潑話都往外噴,她聽著好新鮮,順便認(rèn)真學(xué)習(xí)體會。 過一會兒李大奶奶和二姨太動起手來了,書上的那種表面波瀾不驚、底下暗流涌動,當(dāng)面jiejiemeimei叫得親,背后下辣手捅刀子,回頭還得裝圣母的高貴情境一概沒有,就是潑婦打架,打得一地雞毛,扭胳膊,扯頭發(fā),拉耳朵撕嘴,問候?qū)Ψ缴鷥河畬毜亍?/br> 嬋九看得嗤嗤直笑。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她說:“別鬧,看打架呢!” 那人說:“別看了,把狐皮裘還給錢莊的小公子吧?!?/br> 嬋九猛一回頭: 寒山! 喲,我沒來得及去找你,你倒送上門來了! 她伸手:“我的內(nèi)丹呢?還來。” 寒山問:“你答應(yīng)我的四十九件善事做完了?” “做了一大半?!眿染拍槻患t心不跳,“我要內(nèi)丹?!?/br> 寒山簡直要被她氣樂了——這小狐妖一晚上搶了劉家的馬車,吸了劉少東家半輩子的精氣,剝了他的皮裘,吃了他的酒菜,劫了他的銀兩,還得人家差點(diǎn)兒凍死在荒郊野外,末了還說自己做的是好事。 “皮裘給我?!焙秸f。 嬋九連忙雙手裹緊:“這不是他的,這是我另外撿的!” 寒山當(dāng)然不可能動手去幫她脫,只好皺眉凝視她,臉上帶著苦惱的神氣。 看來不食人間煙火也不是好事,遇到這樣厚臉皮的死妖怪,不能放,殺不得,罵沒用,打又怕失手打碎了,真是棘手啊。 他說:“你也是修仙之人,在這兒聽凡間俗婦吵架,不覺得敗壞了清凈?” 嬋九可不覺得看潑婦打架有損自己堂堂狐妖的身份,說:“我和我?guī)煾冈谏嚼锏臅r候,一百年也看不到這樣的一次熱鬧,憑什么不看?” 寒山問:“尊師是誰?” 嬋九說:“柳七。” “哦,是他?!焙饺粲兴迹澳愫湍銕煾?,還是都不要修仙為好。” 嬋九心說你這話怎么聽著刺耳呢,你埋汰誰呢?正想翻個白眼給他瞧瞧,突然聽到腳底下又一陣喧嘩,原來是縣衙的捕頭帶著手下闖進(jìn)來了。 那捕頭看看蓬頭亂發(fā)的李大奶奶,又看看滿臉抓痕的二姨太,一揮手:“綁了!” 于是捕快衙門們一哄而上,把在場李家從主母到燒飯伙計(jì)統(tǒng)統(tǒng)綁了,像螞蚱一樣用麻繩栓成長串;另一路人馬把原本想躲避是非的三四五六房姨太太從屋里押了出來,女人們尖聲喊冤枉。兩路一匯合,足足有五六十人,哭哭叫叫,推推搡搡往縣衙而去。 嬋九說:“哎喲呵呵呵,鬧大了!” 寒山看她高興得兩眼放光,心想是啊,如你所愿。 嬋九一扭身要走,寒山問:“你去哪兒?” “我到縣衙看戲去?!?/br> 寒山說:“錢莊劉家也在縣衙前跪著,說他家的少主人昨天遇上了盜匪,懇請知縣出兵剿匪,追回財(cái)物?!闭f完望著嬋九身上的狐皮裘。 嬋九想:你不是不管凡人的官司么?怎么今天又跑來管了? 、 她哼了一聲說:“拿去!讓劉家的都給我小心些,走夜路手多扶著脖子,免得無辜挨刀,下回再讓我碰見,看姑娘怎么收拾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