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看著戚楊走了以后，陸佳意才收拾了書包從教室里出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背著包，默默地往家走，想著到了家，要怎么跟林秀英說。

    林秀英都還不知道他已經(jīng)連續(xù)三次考倒數(shù)了。

    最難過的地方其實并不在于他考的很差，如果是前兩次，即便林秀英知道了，他也很淡定，他會很有信心地告訴林秀英：“你放心吧，過不了多久我肯定就會重新回到第一名的?！?/br>
    但是現(xiàn)在，他自己也疑惑了，他真的還能回到第一去么？好像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學渣的苦澀和無力。以及無法言明的羞恥感。

    “陸佳意?！?/br>
    后頭有人叫他。

    他回頭一看，是周楊柳。

    周楊柳跑了過來，和他并排走著，說：“你今天怎么沒坐戚楊的車，他不是老帶你？”

    陸佳意“嗯”了一聲，什么都沒說。周楊柳就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再說什么。一直到走到香山路的時候，他才說：“你這次怎么還考這么差，你怎么了？”

    陸佳意說：“可能我下次還是會考這么差?！?/br>
    周楊柳愣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說：“你這樣都不像你了，你怎么了，你得加油啊，我還要跟你比呢?！?/br>
    陸佳意笑了笑，嘆了一口氣。

    “你現(xiàn)在變好多，”周楊柳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br>
    “那我以前是什么樣？”陸佳意輕聲問。

    周楊柳一邊走，一邊說：“很討厭?！?/br>
    是他最討厭的人，又虛偽，又強大。

    陸佳意微微一笑，扭頭看周楊柳：“現(xiàn)在不討厭啦？”

    周楊柳說：“我還是想你是原來那樣，跟我比?！?/br>
    “你怎么老要跟我比?！标懠岩庹f。

    “因為你一直是我的目標啊，”周楊柳大概有點不甘心說這種話，語氣有點別扭：“你不覺得就是我們倆一直較著勁，彼此才越來越進步么？”

    他說完就看向陸佳意，結(jié)果陸佳意的表情告訴他，并不是這樣。

    原來是自己一廂情愿在較勁，陸佳意這個討人厭的第一名，一直都沒有將他放在眼里？！

    周楊柳頓時惱羞成怒，冷哼一聲。生平第一次這么貼心溫柔，竟然遭遇了這樣的尷尬！他又“切”了一聲，背著包就快步朝前頭走去。

    陸佳意：“……那個，周楊柳……”

    周楊柳壓根不理他，顯然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羞辱，氣的很。

    “你誤會了……”陸佳意泄氣地說。

    周楊柳越走越遠了，他也沒有力氣去追他。穿過繁花里外頭的那條巷子，同行的人就變得少了，路上很安靜，只有路燈照著，花都已經(jīng)凋謝了，巷子里只有冷冽的風。

    他就看見戚楊靠在自行車上，低著頭，嘴里叼著一根煙，在路口站著。

    他就提了一下包，走過去，笑了笑，說：“你等我?。俊?/br>
    戚楊吸了一口嘴里的煙，然后夾在手里，彈了一下煙灰，煙霧從鼻孔里噴出來，他抬頭看他，說：“陸佳意，你不要這樣子?！?/br>
    第49章

    陸佳意走到戚楊跟前站定，說：“我就是在想怎么跟我媽說, 沒有別的。”

    他說完就笑了, 說：“天道酬勤, 我只要努力，肯定都會慢慢學會的, 就是不知道會學成什么樣。”

    戚楊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 最后吸了一口煙, 將煙頭扔了, 說：“上來吧?！?/br>
    “不想坐, 咱們一塊走走吧?！标懠岩庹f。

    戚楊點點頭，就推著車子和陸佳意繼續(xù)朝前走。

    十二月了，夜晚特別冷。陸佳意兩只手插在兜里，忽然說：“我本來還想著等我學好了，帶你一起考大學的，現(xiàn)在看，我自己考估計都夠嗆?！?/br>
    戚楊就說：“你不用擔心我, 我自己會看著辦?！?/br>
    陸佳意就說：“可是你都不學習啊, 將來你就算是做生意, 也得有文化啊, 不管做什么，有文化才走的遠?！?/br>
    “我不想做生意。”戚楊說。

    “那你想做什么？”

    戚楊沉默了一會, 說：“當老師。”

    陸佳意感到很震驚。

    戚楊嘴唇動了動, 清了一下嗓子。

    “當老師不更得學習文化知識？”陸佳意感受到了一種困惑：“你想當什么老師？”

    “體育老師?！逼輻钫f。

    想當老師, 但是不想說太多話, 所以想當體育老師。

    陸佳意本來心情還很沮喪，都被逗樂了，笑著說：“那體育老師也得有文化吧？”

    不過他最震驚的還是戚楊的夢想竟然是當老師！話這么少，哪里像可以當老師的樣子啊，體育老師也要講很多話。

    “我書看多了就煩?！逼輻钫f。

    “當體育老師，也得上大學啊，現(xiàn)在小學老師基本上都是大學生了?！标懠岩庹f著忍不住又笑，扭頭看著戚楊，說：“真沒想到你的夢想是這個?！?/br>
    “你呢，將來想做什么？”

    陸佳意被他問的愣了一下。

    對啊，他將來想做什么呢。

    他發(fā)現(xiàn)他都沒有什么目標，只有一個短暫的目標，就是考上大學，最好考上清華北大。

    那畢業(yè)以后呢，做什么，他都沒想過。

    以前考了進士，出來就可以做官。現(xiàn)在呢？

    陸佳意就說：“什么賺錢做什么。我要賺錢，讓我媽，還有我奶奶她們，都過上好日子?！?/br>
    “你要做生意么？”

    陸佳意說：“我沒做過生意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我聽徐林說，大學都是分專業(yè)的，學什么都行，不像咱們現(xiàn)在，數(shù)理化什么的都要學，大學了就可以單獨只學一門?！?/br>
    戚楊點點頭。

    陸佳意就說：“好像我確實應(yīng)該想想這個問題，以前都是想，一切都等考上大學了再說，現(xiàn)在想想，我也未必一定能考上大學啊，如果考不上，我做什么好呢？”

    他說著便微微皺起了眉頭，好像在很認真地想這件事。

    但是他的這種認真，戚楊卻不想看到。

    “你要讀書，你是讀書的料?！彼麑﹃懠岩庹f，“你要上大學?！?/br>
    陸佳意就笑了，說：“那我再努力看看?！?/br>
    不知道為什么，這話聽著有那么一點心酸。

    陸佳意已經(jīng)很努力了，他作為同桌，都看在眼里。

    天冷了，家里沒暖氣，陸佳意回到家的時候，林秀英正在泡腳，天冷了，人也容易犯困，察覺陸佳意回來，她才發(fā)現(xiàn)盆里的水已經(jīng)不熱了。

    “回來了?！彼绷松眢w說。

    “嗯?！标懠岩鈱畔?，看了一眼電視，林秀英起身去倒洗腳水，陸佳意忙彎腰端了起來，去把洗腳水給倒了。林秀英笑著說：“你睡之前也泡泡腳，泡了腳睡的舒服。”

    陸佳意“嗯”了一聲，從洗手間出來，說：“媽，跟你說個事?！?/br>
    林秀英一邊擦腳一邊點頭，眼還不住地朝電視上瞅著：“你說?！?/br>
    陸佳意就在旁邊坐了下來，坐的很板正。

    林秀英就坐直了身體，將電視的聲音調(diào)小了。

    “這次考試……這幾次考試，我其實考的都不怎么好。”他說。

    林秀英愣了一下，說：“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說什么，嚇我一跳，考試嘛，有起有落很正常?！?/br>
    “我有考過倒數(shù)第一。”

    林秀英剛要笑，聽了這話就愣住了：“倒數(shù)第一？”

    “嗯”，陸佳意就匯報了一下自己的成績，林秀英聽了臉色都變了，“老師說，讓你明天去學校一趟，要說我成績的事……”

    “……”

    因為太過突然和吃驚，以至于林秀英好長時間都沒反應(yīng)過來了，只呆呆地坐了一會。

    陸佳意臉色通紅，說：“對不起。”

    “怎么突然成績這么差了，我怎么記得你上學期都還一直考第一的?！?/br>
    陸佳意不想她擔心自己的身體，或者扯著自己去醫(yī)院，但也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便臉色通紅地低著頭，沒說話。

    “是不是你最近沒把學習放心上？你現(xiàn)在一到周末就去戚楊他們家，是去學習了還是去玩了？”

    “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而且都三個月了?！?/br>
    “我一直覺得你懂事，考試上也不想給你添加什么壓力，結(jié)果你就這樣學的？”

    林秀英雖然在外頭行事豪放潑辣，但在他跟前，一直都是慈母形象，以至于陸佳意乍然看到林秀英這么生氣，都有些嚇住了。

    林秀英說：“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學，你就是這么上的？以前那么好的成績，你都能掉到這個程度，你到底是怎么學的？”

    “明天把你考試的卷子都給我?guī)Щ貋?，我看看你都是怎么做的題！……掉個十名八名的就夠差的了，你居然能直接掉到倒數(shù)第一去！”

    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孩子是最重要的，成績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成績優(yōu)異的孩子，突然成了倒數(shù)，對于林秀英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她訓了一通，見陸佳意滿臉羞愧，便沉默了一會，說：“你氣死我算了，這個時候了你給我掉鏈子，這馬上就高三了……你要是不想上學，早點告訴我，趕緊去南邊打工去！”

    但話雖然這么說，等陸佳意回房以后，她還是給他做了宵夜。

    只是臉色難看的很，宵夜往桌子上一放，說：“明天我去學校問問你班主任，要是他告訴我你在學校不老實，瞎混，你看我回來不扒了你的皮！”

    最難的地方就在于，陸佳意自己也很迷茫，他失去了很多信心，也不敢對林秀英說：“給我點時間，我的成績會回來的?！?/br>
    萬一回不來呢，給人做不到的承諾，就是早早給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