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家發(fā)了話，眾人也不好再糾纏這個話題不放。

    李漱玉適時命下人取來筆墨紙硯，讓姑娘們各顯身手，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

    不參與斗藝的姑娘這邊熱熱鬧鬧地開始下注，小賭怡情。

    陸夷光拿出金葉子，還有心思自嘲，不都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

    李瑩玉溜一眼沒事人的陸夷光，心頭一哂，她倒是會裝。那種情況下杜若下水救謝存華，心思昭然若揭。

    若有所覺的陸夷光抬眸瞥了她一眼。

    李瑩玉走近幾步，笑問，“公主哪去了？”

    陸夷光，“更衣去了?！?/br>
    李瑩玉眼波一轉(zhuǎn)，一臉后怕慶幸又感激地陸夷光，“今日多虧了杜公子挺身而出，救存華于危難之中，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陸夷光眉一挑，似笑非笑地看著李瑩玉，“我這與謝姑娘素?zé)o交情的人都知道，今日這事于女兒家閨譽有礙，最好是裝作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然二表姐身為謝姑娘好友，大庭廣眾之下故意提起，生怕大家給忘了似的，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呢？”

    陸夷光點了點李瑩玉的胸膛，她的手修長白皙，如同亭亭白玉，戳在李瑩玉胸膛上，卻猶如短劍，刺地李瑩玉臉色發(fā)白，她以為陸夷光會為了面子繼續(xù)裝下去，哪想她這么混不吝，什么話都敢說，“阿蘿你誤會了，我……”

    “是我誤會了你，還是你自居心叵測，你知我知大家知。”陸夷光不客氣地打斷李瑩玉的話。

    李瑩玉心里一慌，眼淚在眶里打轉(zhuǎn)，要落不落，猶如一朵在寒風(fēng)中被風(fēng)吹雪打的凌霄花，惹人憐愛。她歉疚地福了福身，哽咽，“我知你現(xiàn)在心情不好，是我言語有失，還望meimei見諒?！?/br>
    陸夷光冷笑一聲，“我為何要心情不好？”

    李瑩玉自知失言，心頭一悸。

    “二表姐覺得出了這樣的事，我應(yīng)該心情不好，你既然覺得我心情不好，那為何又偏偏還要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故意提起。大表姐費心轉(zhuǎn)移大家的注意力，二表姐倒是反其道而行，又把大家伙兒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回來了。二表姐這是想看謝姑娘笑話呢，還是想看我笑話呢，亦或者想看我們兩個人的笑話？”

    一旁的李漱玉閃過一絲笑意，哪怕知道李瑩玉丟人，慶王府也會丟人，她還是沒有前來阻止，她受夠李瑩玉的假惺惺了。

    李瑩玉覺得落在身上的目光針一樣尖銳，心里發(fā)慌，聲音發(fā)急，“我……”

    陸夷光壓根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知道她心情不好，還撞上來，自尋死路，“二表姐今天當(dāng)真是讓我切身體會了，何謂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眼神一利，逼視李瑩玉，“不知我和謝姑娘何時何地又因何事得罪了二表姐，要讓你這般落井下石?！?/br>
    李瑩玉如遭雷擊，牙齒切切，白著面孔，伸出手指點著陸夷光，駭?shù)靡粋€字都說不出來。忽爾身子一晃，暈了過去。

    陸夷光嗤了一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第9章

    “姨娘，陸夷光她欺人太甚！”李瑩玉悲悲切切地哭訴。眾目睽睽之下，自己的臉面被陸夷光揭了下來扔在地上踩，以后叫她如何見人。

    聞訊趕來的金側(cè)妃既心疼又頭疼，“好端端你招惹她干嘛，她丟了這么大的臉，正在氣頭上，你還往上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被你姑姑姑父寵得無法無天，炮仗一樣的性子，一點就著?！?/br>
    李瑩玉哭聲一頓，她就是看不慣陸夷光的狂妄勁。李憬還沒出生的時候，人人都當(dāng)大哥是未來慶王，就算王妃生了李憬，病秧子一個，能不能養(yǎng)大都是未知數(shù)，依然沒人敢小覷他們這一房。偏陸夷光一直以來都不拿她當(dāng)一回事，還更親近李漱玉，明明她們關(guān)系更親近。

    今天陸夷光出了這么大一個丑，她心頭大暢，沒忍住就得意忘了形?？赡南氲玫疥懸墓膺@么刻薄，連消帶打，令她顏面無存。一想外頭那些人會怎么議論她，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名聲被她毀于一旦，李瑩玉只覺得心如刀絞，恨不生啖其rou，飲其血，抽其筋，挫骨揚灰。

    李瑩玉伏在金側(cè)妃懷里嚶嚶嚶哭個不停，“姨娘，我可怎么辦??！”

    事已至此，金側(cè)妃亦束手無策，只能安慰女兒，“莫哭了，莫哭了，讓姨娘想想?！?/br>
    ……

    且說陸夷光處，有李瑩玉這個血淋淋的前車之鑒在，再沒人敢上來摸老虎須。連李瑩玉這位王府千金，嫡親表姐都被她弄得只能暈遁，缺心眼的才上來自取其辱。

    設(shè)身處地一想，換做她們遇上這種事——未婚夫舍身去救另一個女子，也得火冒三丈。

    若說杜若對謝存華沒有愛慕之心，她們是萬萬不肯信的。如是一想，不少人開始同情陸夷光，同時生出一種微妙的優(yōu)越感。

    再來想李瑩玉，就覺得她戳人傷疤不厚道了，看來李瑩玉遠沒有她平時表現(xiàn)出來那般良善，個別心思重的，已經(jīng)大膽聯(lián)想到謝存華落水這樁事情上頭去了。

    李瑩玉既然能在陸夷光傷口上撒鹽，那么有沒有可能她和謝存華也沒面上看來那么要好，細思恐極。

    “揭了李瑩玉那張皮，心情好些了嗎？”昭仁公主含笑問陸夷光。

    秋千架上的陸夷光用力踢了下地面，秋千蕩了起來，“還真好受了不少?！彼锪艘欢亲踊?，然為了體面強忍著，李瑩玉自己撞上來，正好讓她撒了氣。

    昭仁公主看著來回搖蕩的陸夷光，“你怎么個打算？”

    “當(dāng)然是退婚，這種心有所屬的男人，我才不稀罕！”陸夷光回地斬釘截鐵，恨恨地從秋千上跳下來，“跟我訂了親，居然還敢喜歡別人?！?/br>
    不管是訂婚前杜若就喜歡謝存華還是訂婚后才喜歡上，前者無責(zé)任無擔(dān)當(dāng)后者背信棄義，都不可原諒。

    心里裝著另外一個人卻準(zhǔn)備和她成親，把她當(dāng)什么了，沒有感情的木偶嗎？

    “還好出了這樣的事，要不然我就稀里糊涂的嫁過去了。一想我差點就跟這么一個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生活，興許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還在思念謝存華，我就想弄死他?！标懸墓庹麄€人都暴躁了。

    她從小就看著父母鶼鰈情深，一直都相信自己將來也會和父母一般幸福，可差一點就被杜若害慘了，陸夷光一邊后怕一邊慶幸。

    見陸夷光這么快就想通，而且憤怒多過傷心，昭仁公主便放心了。只要阿蘿決意退婚，姑姑姑父那邊肯定會同意，他們怎么舍得掌上明珠受委屈。

    雖然她還沒有嘗過情愛的滋味，卻也知道但凡付之真情，皆盼對方以真情相報。

    及至申時三刻，賓客散去，今年這場荷花宴可算得上是有史以來最精彩紛呈的一屆了，一出接著一出的戲，好些賓客都意猶未盡，但當(dāng)事人卻是一個腦袋兩個大。

    “瑩玉年幼無知，不知輕重，言語上沖撞了阿蘿，阿蘿莫要與她一般見識?！苯饌?cè)妃沖著陸夷光歉然一笑，“我已經(jīng)教訓(xùn)過她，她已然知錯，悔不當(dāng)初?！?/br>
    金側(cè)妃安慰女兒會想辦法，可哪有什么辦法，她自個兒糊涂將把柄送到了陸夷光手里，辯無可辯，她能做的只是盡量把這件事對女兒造成的影響降到最小。

    陸夷光點點頭，“既然二表姐知錯了，那我便原諒她這一回，只希望二表姐下次開口前仔細斟酌斟酌?！?/br>
    金側(cè)妃桃夭柳媚的臉扭了扭，“……”

    饒是上首的慶太妃眉毛都抽了抽，“今天是你二表姐不對在先，”慶太妃也不知道該怎么說李瑩玉才好，長了副聰明相，干的全是糊涂事，打量著誰看不穿她的小心思。但是陸夷光得理不饒人也過分了，李瑩玉代表的可是慶王府，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下的何止李瑩玉的臉，還有慶王府的臉。

    慶太妃話鋒一轉(zhuǎn)，“你不高興是該的，但是你可以回頭跟我說，我來教訓(xùn)她，你何必說那些話，讓她以后怎么見人。”

    陸夷光喉間一哽，打小她就知道，自己不招太妃喜歡，太妃對她客氣有余親近不足，小時候她還傷心地問過阿娘為什么。

    阿娘說她胡思亂想。才不是，她再傻也不會分不清誰喜歡她誰不喜歡她。不過她有阿爹阿娘，有哥哥們，還有那么多人喜歡她，太妃不喜歡就不喜歡吧。

    但是遇上太妃這么明顯的偏心，陸夷光心里頭還是憋得慌，賭氣道，“她可以做，我為什么不能說?！?/br>
    “不能見人，那也是她咎由自取?！蹦峡甸L公主揚聲蓋過陸夷光的聲音，“她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擠兌阿蘿，又何曾考慮過阿蘿的處境，考慮過她王府二姑娘的身份。出了那種事，阿蘿本就尷尬，她一做表姐還要往傷口上撒鹽，那就別怪阿蘿不顧情面。母妃和金側(cè)妃與其在這怪阿蘿沒給瑩玉留情面，不如好好管教下瑩玉，小小年紀(jì)就口蜜腹劍，成何體統(tǒng)！”

    金側(cè)妃氣得花容失色，焦聲，“瑩玉那是無心之失，公主誤會她了?！边@話若是傳出去，女兒當(dāng)真是不用見人了。

    南康長公主冷笑著站起來，眼神厭惡，“你們娘兒倆還真把別人都當(dāng)傻子了?！碑?dāng)年金側(cè)妃前來投奔慶太妃，她對這個無依無靠的表妹也多番關(guān)照，還替她安排了一門不錯的親事，結(jié)果人家心懷凌云志，趁著慶王醉酒之際爬了床，氣得慶王妃險些流產(chǎn)。那幾年，慶王妃對她這個寄人籬下的表姑娘可不薄，狼心狗肺的玩意兒。

    “行了，我說一句，你倒是有一籮筐的話來氣我?！睉c太妃嘟囔了一聲，到底理虧在前底氣不足，“時辰不早了，你回吧?！?/br>
    南康長公主母子三個一走，慶太妃又打發(fā)了慶王妃一行，沒了外人，金側(cè)妃眼淚刷的掉了下來，哪怕生了三兒一女，她依舊裊娜纖細，現(xiàn)下淚盈眉睫，顯得格外楚楚可憐，“姨母，瑩玉當(dāng)真是無心之過，她……”剩下半截音消失在慶太妃冷冷的目光下。

    “南康有句話說得對，你們娘倆都把別人當(dāng)傻子糊弄?！睉c太妃語氣寡淡。

    金側(cè)妃臉色巨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嚇得說不出話來。

    慶太妃點了點她，“我活了這么一把年紀(jì)，發(fā)現(xiàn)凡是自作聰明的，都沒有好下場?！?/br>
    金側(cè)妃顫了顫，雙手撐地，頭低得更低。

    慶太妃往后靠了靠，疲憊地嘆出一聲，“你和瑩玉回去各抄五十遍《道德經(jīng)》，沒抄完前不許出院子。”

    心驚膽戰(zhàn)地金側(cè)妃不敢求饒，原本想求太妃想想法子替女兒挽回名聲的話都不敢說了，自我安慰，五十遍《道德經(jīng)》沒一兩個月抄不完，屆時大家也就忘得差不多，這京城每天都有新故事。

    金側(cè)妃弓著身慢慢退下。

    古嬤嬤捧著一杯茶遞到慶太妃跟前，“太妃莫生氣，當(dāng)心身子?！?/br>
    慶太妃接過茶啜了一口，“一個兩個都沒安好心，想氣死我?！?/br>
    古嬤嬤端著笑臉道，“您又說氣話了不是，二姑娘和縣主就是小姑娘間斗斗氣，公主和側(cè)妃也是愛女心切，話趕話才到這了?！?/br>
    慶太妃容色稍霽，“瑩玉這孩子，”慶太妃無奈的搖了搖頭，想起了陸夷光， “阿蘿這嗆人性子跟南康一模一樣?！?/br>
    古嬤嬤，“這親母女自然是像的。”

    慶太妃扯了扯嘴角，唇間溢出一聲微不可聞的笑。

    古嬤嬤心里一動，再看慶太妃，神色如常，疑是自己聽錯了。

    ……

    “確定了？”南康長公主摩著陸夷光的臉確認，恐她是一時氣憤之下做的決定。

    陸夷光躺在南康長公主腿上，用力點點頭，宣布，“我不喜歡他了，我要跟他退婚。”

    南康長公主望著她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認真和堅決，頷首，“阿蘿，既然決定了千萬不要后悔，知道嗎？”

    陸夷光磨了磨牙，“我只后悔當(dāng)初瞎了眼，居然看上他?！闭f著豁然抬起頭，“阿娘，你幫我查查他和謝存華是怎么一回事情。是杜若一廂情愿還是兩情相悅？”

    “娘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一得到消息，她就派人去查了，總得把事情來龍去脈弄得清清楚楚。

    陸夷光抱著南康長公主的腰依戀地蹭了蹭。

    這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公主府到了。

    “公主，”白嬤嬤掀開車簾稟告，“杜閣老和杜公子半刻鐘前剛到，駙馬和大少爺正在招待?！?/br>
    “他居然還有臉來！”陸見游高喝一聲，翻身下馬就往府里沖，在慶王府他就想找這個王八蛋算賬，結(jié)果這個王八蛋居然跑了。

    第10章

    杜閣老帶著孫子杜若是來負荊請罪的，出了這等事，他們杜家豈能裝聾作啞。也是來解釋，不是解釋杜若下水救謝存華純粹是見義勇為，這樣的話，說出來那是把陸家人當(dāng)傻子糊弄。而是解釋，此事只是一場意外，并非孫兒設(shè)的局。

    論理，今日在水下，杜若碰到了謝存華的身子，還是發(fā)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杜若應(yīng)該對謝存華負責(zé)。

    要是陸家生了這樣的誤會，那兩家就真是結(jié)親不成反結(jié)仇了。

    至于杜若對謝存華的心思，事已至此，也瞞不住了，但是過去了終究是過去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感情自然會淡去，人還是得著眼未來。

    杜家虧欠了陸氏女，將來她入了門，他們杜家會更加珍重她，孫兒也會一心一意待她。

    在杜閣老看來，什么情情愛愛那都是虛無縹緲的風(fēng)花雪月，利益才是實實在在的。對陸夷光而言，他們杜家有年過三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guī)矩，百年來從無例外。這般善待媳婦的人家，滿京城有幾家。

    況且退婚之后，陸氏女名聲少不得受損，縱然錯不在女方，然而世道對女子更苛刻。陸家擇婿就只能降級一兩等，所尋之人想在門第才貌上勝過孫兒不易。

    更重要的是這樁婚事締結(jié)了杜陸兩家聯(lián)盟，朝堂上風(fēng)云詭譎，他們兩家聯(lián)手可鞏固地位。

    以陸徵之精明，杜閣老想他應(yīng)該能想明白其中利害關(guān)系。

    陸徵笑了下，轉(zhuǎn)眼看著躬身立在一旁的杜若，“杜公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