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jié)
“季如綿!你給我閉嘴!”樓玉中雙拳緊握著,不僅氣得渾身在發(fā)抖,就連手背上的青筋開始暴突,似要撐破皮膚裂開來。 “我就是不閉嘴!怎樣?我有說錯么?你和我是什么樣的貨色,需要遮掩什么?你要是個女人,我或許還能考慮娶你,將來老了作個伴??烧l叫你是個男人呢?我跟你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你別癡心妄想了!你要是離不了我,有那方面的需求,你盡管說啊,我可以滿足你啊?!奔救缇d說著便一把抱 住樓玉中,嘴巴就往他的臉上湊去。 “原來你就是這樣看我的……”他不僅心寒,全身上下都跟泡進(jìn)了冰水似的,冷得在發(fā)抖,“虧你還記得自己是個男人!遇到一點(diǎn)小事就慫了,你根本就不配當(dāng)個男人。季如綿,算我錯看你了!” 他以為從小到大,這相伴這么久的時(shí)間,季如綿會與他心意想通,是兄弟,是朋友,是知己。他不敢奢望那份禁忌的感情,但至少不至被他看輕。別人怎么惡意羞辱他中傷他,他絲毫不會介意,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在他心底占滿份量的人,原來有一天,也會像別人一樣輕視他羞辱他。 “我慫?我不是男人?”季如綿摸著臉,冷嗤一聲,“行!你樓玉中厲害!那你去拼啊!祝愿你早日拼成長樂坊最紅的舞伶,從此飛黃騰達(dá)。我他媽的季如綿就是一坨屎!” 樓玉中失望地瞪著他了一眼,轉(zhuǎn)身就走。 離了很遠(yuǎn),都能聽到季如綿嘶聲力竭的酒話:“樓玉中,你有種!從今天起,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我跟你老死不相往來!” 這一刻,樓玉中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絕望的十三歲那年。與十三歲那年不同的是,他不會輕易再流淚了。 翌日,季如綿的酒醒了,意識到昨夜的酒后失言,前來與他道歉。 他冷冷地嘲諷:“不是我走我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么?老死不相往來么?” 季如綿忽地 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個大耳刮子,一邊不停地自抽一邊道歉:“我季如綿是個爛人!我季如綿爛嘴!都是我季如綿不好!我季如綿對天發(fā)誓,以后絕不再惹玉中弟弟生氣了?!?/br> “好了!好了!”樓玉中到底心軟,一把拉下季如綿的手。 多年的情意,相攜相伴走到今日,不是三言兩語就能道得清說得明。從小到大,爭吵無數(shù),也不會因?yàn)橐淮巫砭疲驼娴睦纤啦幌嗤鶃怼?/br> 季如綿反握住他的手,又像以往一樣沒心沒肺地大笑:“還是我們家玉中弟弟最善解人意!” 季如綿又重新振作起來,雖然不能再登臺唱曲,但在樓玉中的激勵下,開始潛心作詞曲,并與他合作了《佳人無雙》。樓玉中也為特地這首曲子編了舞蹈。只不過這首曲子始終沒有機(jī)會在臺上彈唱,樓玉中的舞蹈也沒有機(jī)會向世人展露。 每日擦拭樂器,令季如綿對這些被他一時(shí)罵作死物的東西有了新的認(rèn)識。他本就天賦很高,很快就受到了長樂坊大樂師的賞識,成了伴奏的琴師。他經(jīng)常為樓玉中伴奏,樓玉中只要一跳起舞來,整個人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令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聚在他的身上。 季如月終于找到機(jī)會見到了季如綿與樓玉中。季如月再無了當(dāng)年少女時(shí)的青澀稚嫩,多了一份女人的成熟嫵媚。 三人再見,百感交集,抱頭痛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背棄(36) 雖然季如月一直在梁王府里待著,但是并不如外界所傳深受梁王寵幸。剛到京城時(shí),梁王對她還有些興致,時(shí)間一久,便索然無味,懶得多看一眼。她在梁王府與在長樂坊并無什么區(qū)別,梁王之所以留她梁王府,不過當(dāng)她是個隨時(shí)能用來以美色牽制人心的舞姬。 得知季如綿與樓玉中來到京城長樂坊,她想盡一些法子想要出來見上一面,無奈梁王府戒備森嚴(yán),沒有梁王的令牌,她根本無法離開王府。若不是用她僅有的身體做籌碼與看守的士衛(wèi)做了交易,她怕是此生都別想再見到季如綿與樓玉中。 樓玉中和季如綿聽聞季如月過得如此遭罪,心中萬分難過。 季如綿更是咬牙切齒,對天起誓,無論用什么法子,他一定會讓meimei離開梁王府那個魔窟。 樓玉中沉默了很久,終于說了一句:“你們有想過離開這里么?離開長樂坊,離開梁王府,離開京城?!?/br> 季如綿道:“離開?回盛樂坊么?” 樓玉中搖了搖頭,說:“哪里都不回,再也不做伶人,找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隱居起來,平平淡淡過完下半生?!?/br> 樓玉中面部神情平靜,看不出一絲波瀾。 季氏兄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季如綿說:“這根本不可能!從來沒有聽說過官伶能夠成功逃走的。想想你小時(shí)候逃過多少次,想想從盛樂坊逃走的那些伶人的下場。我們這種人就算是死,也 是官府的鬼。怎么可能逃走?要是被抓回來,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季如月緊抓著樓玉中的衣袖,道:“玉中,我沒事的,我在王府其實(shí)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 樓玉中道:“算了,當(dāng)我什么都沒有說過?!?/br> 三人相聚未久,季如月便依依不舍地匆忙離開。 這一分別便又是許久未見。 日夜勤學(xué)苦練,樓玉中的舞技終于在長樂坊的舞伶中脫穎而出,有幸在殿前獻(xiàn)藝,一下子備受皇帝皇后的賞識,封了個不大的伶官,一些喜于諂媚的官員都跟著前來送禮巴結(jié)。往往他連看都不看,將那些禮物原封不動的送回去。 季如綿總是罵他是傻子,大好的機(jī)會都白白浪費(fèi)了。 他是不明白那所謂的是什么機(jī)會。如今,他唯一想做的便是想要將季如月從梁王府里弄出來,但僅憑他一個小小的圖有虛名的伶官,力量卻又是微不足道。 自從在殿前獻(xiàn)藝之后,他與季如綿之間莫名有了一道看不見的屏障。季如綿不再與他深夜促膝而談,不再與他一起共譜詞曲。見著他的時(shí)候會恭敬地尊他一聲樓大人。 樓大人…… 這三個字聽在他的耳朵里真是倍感刺耳。相依相伴這么多年,難道就是為了要聽他叫他一聲樓大人么? 偶爾無意間聽其他伶人談?wù)?,季如綿最近與樂府令大人的養(yǎng)女何碧云往來密切。 何碧云曾經(jīng)救過皇后娘娘的命,是皇后娘娘的救命恩人,又因琴 棋書畫樣樣精通,所以備受皇后娘娘的寵愛,常常受邀去宮中陪伴皇后娘娘左右。嫁過兩任丈夫,一任丈夫身體孱弱多病,與她成親一年未滿年便去了,一任丈夫身強(qiáng)力壯,可惜去了邊疆,死在戰(zhàn)場上……皇后娘娘念她孤家寡人的可憐,一心想替她再覓找個如意良君,卻因坊間傳聞何碧云命帶煞星,命里克夫,至今未再嫁出去。 就憑季如綿的手腕,若是想要討一個女人歡心,讓那個女人對他死心踏地,那是絕對手到擒來。更何況是孤身只影、獨(dú)居閨房已久的何碧云,見到風(fēng)流倜儻、豐神俊朗的季如綿自是猶如久旱逢甘霖。 樓玉中見過何碧云幾次,何碧云雖嫁過兩次,但正值花信年華,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風(fēng)一吹,人似要被風(fēng)卷走,叫人憐惜。 明明是這樣一個弱不禁風(fēng)且不俱任何威脅殺傷力的女人,不知為何,樓玉中每次見到她,都覺得不舒服。她望著他看似溫柔如水的眼神里似乎總是暗藏著一絲莫名的敵意。他不禁失笑,不知道她那莫名的敵意從何而來。 不知是因?yàn)楹伪淘频年P(guān)系,還是季如綿的運(yùn)氣真的來了,從琴師開始慢慢的又能登臺唱曲了。大樂師從最初對他的鄙夷也變成了贊賞有加。 樓玉中得知這些后,心無波瀾,只是人變得更加孤寂,仿佛又回到了小時(shí)候不喜與人說話的日子。也不知怎的,漸漸的,皇帝皇 后也不再召見他去宮里獻(xiàn)藝,之前巴結(jié)他的各路人馬在一瞬間全部都消失了。他也樂得清閑,每日里除了練舞,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離開京城,脫離伶人這個身份。 直到有一天,他終于實(shí)現(xiàn)了這個愿望,不用再當(dāng)伶人,而所付出的代價(jià)便是他的生命。 那一天的傍晚,季如月突然從梁王府里偷偷跑出來找他,一臉的驚慌失措,像是個丟了魂的孩子一樣無助,“玉中,你帶我走吧,不管去哪里,只要能離開這里就好?!?/br> 他一下懵了,問道:“如月,你這是怎么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有話慢慢說。” 她抱著頭,驚恐的模樣就像是個受驚的小動物,“玉中,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殺人?”他立即向屋外仔細(xì)張外,將門關(guān)上,“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說?!?/br> “今夜,梁王讓我去跟前伺候,我伺候梁王喝了點(diǎn)酒助興,誰知行房到一半,他便兩眼翻白,口吐白沫……馬上風(fēng)了……我嚇得不敢伸張,將他扶上床安頓好,便趁夜逃了出來……嗚嗚嗚……”今夜的守衛(wèi)剛好平日里與她私情,還不知道梁王出事,只當(dāng)她又想念哥哥,便偷偷放她出了門,并叮囑她天亮之前趕緊回來。 樓玉中眉心深鎖,問:“你確定梁王沒氣了么?” 季如月眼淚止不住地向外直流,捂著嘴巴,拼命點(diǎn)頭。她探過鼻息了,確定沒有鼻息。 “你哥他知道這事 么?” 季如月因?yàn)闇I洗過黑眸變得格外晶亮,但是聽到樓玉中問她季如綿是否知曉時(shí),她的神情微滯,眼眸里帶著一逝而過的厭惡。 “他不知道。我沒去找他?!奔救缭乱贿吙拗贿厯u頭。 第一百七十九章 背棄(37) 梁王平日里專橫跋扈,甚至可以當(dāng)著當(dāng)今皇帝的面拍桌子,與朝中大臣結(jié)怨也不少,他這一死,倒是遂了不少人的愿,但他畢竟是梁王。這事待到天一亮,他的死訊一旦傳開,追查起來,季如月將必死無疑。 “玉中,我求你帶我走可好?我們找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躲起來,誰也找不著??珊??” 樓玉中一時(shí)間猶豫了。 “你是不是怕我連累你?” “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們兩若是逃走了,如綿怎么辦?即便要走,也得要帶著如綿一起走。若是將他一個人丟在這里,他必死無疑?!?/br> 季如月瞪著眼看著他,幾近絕望地道:“他不會跟我們走的……” 樓玉中眉心微蹙,雖然心中已有答案,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何就這么確定?” “你知道為何梁王突然又要我伺候他么?因?yàn)楹伪淘乒室庠诨实酆突屎蟮拿媲罢f梁王府上有個舞姬,姿色過人,舞技絕倫,超越長樂坊的樓玉中。” 他微微擰眉,道:“所以之前都在說的梁王府的舞姬,說的就是你?” 季如月點(diǎn)著頭,道:“我哥他為了榮華富貴,攀上了何碧云,如今兩人合計(jì),一心要我將弄進(jìn)宮去。我并不想入宮,被梁王知道了,他突然大發(fā)慈悲,說只要我將他伺候好了,便愿意放我走。我想著只要不用入宮,就答應(yīng)了,但是沒想到……” 季如綿攀上何碧云,想要從此平步青云,飛 黃騰達(dá),樓玉中一點(diǎn)也不意外,但是想要利用季如月進(jìn)宮達(dá)到目的,他是萬萬沒有想到。他啞然失笑,真是諷刺!那個曾經(jīng)為了meimei如月,甘愿為她承受百般屈辱的季如綿哪里去了?究竟是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的了解過季如綿,還是京城的紙醉金迷徹底改變了一個人,還是什么?他一下子變得茫然了。 “我若入了宮,那這輩子便是沒有可能再見到你。我季如月不怕死。我死了沒有關(guān)系,我最怕的是日后再也見不到你?!奔救缭乱浑p幽眸飽含著淚水深情地凝望他,突然撲進(jìn)他的懷中,緊緊地抱住他,“我一直知道你喜歡的人不是我。不過,沒有關(guān)系,我喜歡你就好了。我不介意你喜歡誰,不管他是誰。只要能夠陪在你身邊,我就是死也沒有遺憾。我真的受夠了!我不想入宮,一輩子都見不到你……玉中,你帶我走吧。我求求你!求求你!” 季如月抱著他,哭成了淚人兒。 樓玉中抬起手,輕輕地在她的后背拍了拍,以示安慰。 “就算要走,也要想好怎么走。不然還沒出城,你我都要被抓著?!?/br> “玉中,你愿意帶我走了?你愿意丟下一切帶我逃走?”季如月含著淚的黑眸里閃著星光,那是燃起的希望。 這是他欠她的,當(dāng)年不是她的錯,他卻頑固地一心求死。若不是他一心求死,也不會將她硬生生地逼走,逼到京城來,過著生不 如死的生活。如今她又為了他,成了逃犯,即便他的心里從未有過她,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生來苦命而心地善良的女人就這么死了。 “嗯。我去簡單收拾一下就走。你先別急,喝口水?!彼o她倒了一杯水。 他本就不想再這樣活下去,自上一次提議過,季如綿和她都沒有應(yīng)他,他便沒再提過。季如綿與何碧云廝混的這些日子里,他早已看透,心也冷了,所以暗自聯(lián)系了船家,想走隨時(shí)都可以,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竟然這么快。 包裹銀兩他早就準(zhǔn)備好了。他打開柜子,從中取出,又見到壓在角落里皇上和皇后賞賜他的女裝,便毫不猶豫地也裝進(jìn)了另一個包袱里。季如月來的匆忙,什么都沒帶,這一路她需要干凈的衣物。 所有準(zhǔn)備妥當(dāng),兩人正要離開,這時(shí)有人敲門。 季如月?lián)鷳n,樓玉中拍了拍她,示意她先躲一下。他拉開門,門外竟然是季如綿。 季如綿一見到他,便笑著揚(yáng)著手中的酒瓶,道:“好久沒有和你喝酒了,今夜想找你一起喝酒,所以就帶著酒來了?!?/br> 樓玉中盯著季如綿的雙眼看了又看,道:“你是不是打算送如月入宮?” 季如綿的神情微微一怔,很快反應(yīng)過來,反問:“如月來過?” 樓玉中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想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什么。 “如月她在哪?怎么出了王府,都不來找我?” 季如綿半開著玩笑,開始往屋里找尋如月的身影,視線忽然落在圓桌上的包袱上,他轉(zhuǎn)身看向樓玉中,“你還是決定要逃了?” 樓玉中平靜地道:“如月出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