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憐一下子看癡了，心里忍不住禁嘆：面若桃花，膚若凝脂，皓齒明眸……世間竟然有如此出塵絕色的美人兒！再美好的詞語也不足以贊美她，只可惜了，身上帶著這么一股子怪味。這美人兒瞅著好像有點眼熟呢。

    阿憐忽然低頭瞅著自己身上的青衫布衣，又伸手摸了摸還算光滑的臉蛋，兩眼望著前面的美人兒，心底沒由來地自慚形穢。同樣是女人，差別乍就這么大呢？罷罷罷，她這輩子也沒想過再當(dāng)什么女人。做男人，安全。

    小娘子走了沒兩步，身體一軟，“咚”地一聲便摔倒在地。身旁的丫環(huán)急叫喚：“夫人！夫人！夫人你醒醒！夫人你醒醒?。　?/br>
    阿憐離著最近，雖然說嘗盡了人情冷暖，可終究還是擋不住體內(nèi)那股子善良的熱血。她快步跑過去，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撲鼻而來，沖得她頭暈?zāi)垦?，差點沒摔倒。她硬生生憋住氣，剛想伸手扶起這位小娘子，誰知小娘子的衣裙里突然冒出一只白色毛絨絨的東西，嚇了她一跳。

    那白色毛絨絨的東西趴在小娘子的臉上，用爪子拼命地撓著小娘子，似乎想要喚醒小娘子。

    阿憐定睛一看，喝！這白色毛絨絨的東西不是別的，竟然是一只不可多見的白狐。而這這小娘子身上的怪味正是這小東西的味道。

    阿憐彎下身剛想扶起小娘子，那白狐忽然回

    頭沖著她咧開尖牙，發(fā)出恐嚇的聲音。這小家伙是在怕她傷害她家主人么？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家主人，我是想幫你們。”阿憐莞爾。

    那只白狐像是聽懂了她的話似的，乖乖地退至一旁。

    阿憐和小丫環(huán)合力將小娘子拖到一旁陰涼處的石頭上坐下，指尖無意中觸及到這位小娘子的臉頰，便被她guntang的肌膚燙縮回了手。

    好燙！

    阿憐問小丫環(huán)說：“你家夫人這樣燙，怕是中暑了?！?/br>
    小丫環(huán)聽聞伸手摸向主人的額頭，當(dāng)下哭哭啼啼：“奴婢也不知，先前來的路上還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

    阿憐挑眉，道：“有銅錢么？”

    “有有有?！毙⊙绢^從荷包里摸出一把銅錢。

    阿憐拿了一枚，道：“扶穩(wěn)你家夫人，將她的衣領(lǐng)褪下一點?！?/br>
    小丫頭一聽，一陣遲疑。小白狐也開始沖著她齜牙瞪眼。

    阿憐解釋道：“我是要救你家夫人，晚了就來不及了?！?/br>
    小丫頭扶穩(wěn)了小娘子，連忙將小娘子的領(lǐng)襟向下扒了扒。

    阿憐將隨身攜帶的薄荷油取出抹在小娘子的頸后，捏著銅錢拼命地刮著小娘子的后頸，沒多久后頸便出了痧子。痧子越刮越大，不一會小娘子的后頸又紅又黑的一大片。

    “瞧這熱毒！”阿憐又用拇指按著小娘子的人中，又命小丫環(huán)用力地掐著小娘子的虎口。好一會兒，小娘子終于蘇醒過來，睜開雙眼，直直地盯著阿憐。

    小丫環(huán)抹著眼淚

    說：“夫人，你終于醒啦？嚇?biāo)佬〈淞?！?/br>
    小白狐也歡快地在小娘子的腳步跑動。

    阿憐將提神醒腦的薄荷油塞在小娘子的手中，道：“這個給你！可能天氣太熱，這里又到處是香，憋著氣很正常?！?/br>
    小翠道：“是這位公子救了夫人呢?！?/br>
    “多謝公子相救。小翠……”小娘子虛弱地淺淺應(yīng)道，聲音婉轉(zhuǎn)動聽，沖著小丫環(huán)使了一個眼色，小翠立即從荷包里掏出一些碎銀，塞在阿憐的手中。

    阿憐覺得小娘子很有眼緣，十幾年的乞丐生涯早就養(yǎng)成了一副市儈的性子，但今日這手中的碎銀忽然變得有些燙手。她將碎銀又還給小翠，便道：“夫人客氣了。舉手之勞，何足掛齒?！?/br>
    小娘子客氣道：“那便多謝公子。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呃……”這個問題一下子問倒了阿憐，當(dāng)年素娘只給她取名“阿憐”，可她并不知姓什么，“貯立望故鄉(xiāng)，顧影凄自憐。顧影憐。夫人喚我‘阿憐’便成?！?/br>
    當(dāng)年認識素娘的時候，她還不識字，素娘教過她“顧影憐”三個字怎么寫，可是她寫得很丑。待在半蓮池五年的時間，玄遙雖然將她當(dāng)做奴仆使喚，但是奎河學(xué)習(xí)的時候，玄遙也命著她一起學(xué)，如今“顧影憐”三個字她寫得很端正，也算沒有辜負素娘的一片苦心。玄遙沒少教她識字，她雖沒有學(xué)富五車，七七八八倒也學(xué)了不少，這樣想來，玄遙對她也不算太壞。

    第二十四章狐真（6）

    “顧影憐，好名字?！?/br>
    “恕阿憐冒犯，敢問夫人如何稱呼？”

    “夫家姓莊，府上做絲綢營生。”

    “可是城南的云暇綢莊？”

    莊夫人驚訝：“正是。”

    原來是云暇周莊的夫人啊，難怪瞧著這么眼熟。雖然她不做乞丐多年，可是這京城內(nèi)大大小小，誰家有個什么事她還是知曉。約莫五六年前，那時候她還是個小乞丐，莊夫人還是莊少夫人，娘家姓蘇，閨名婉心。云暇山莊的莊老爺因患重病去世，她依稀記得那場葬禮盛大而隆重，莊家連續(xù)七日每日施齋，那段時日她和二狗子可是頓頓飽餐。早聞莊少爺莊昶與莊少夫人蘇婉心那是郎才女貎，璧人一對。二人婚禮也是轟動一時，只可惜婚后鮮少有人見莊少夫人蘇婉心出門走動，聽說少夫人身子骨薄弱，鮮少出門。莊老爺去世第三日，莊少夫人蘇婉心頂著身體不適親自施齋，有幸得見。當(dāng)年只是驚鴻一瞥，令阿憐印象深刻，如今想來，恍如昨日。

    “時日許久，當(dāng)年莊老爺仙逝，莊府施齋七日，阿憐曾受過府上恩惠?！卑z作揖一拜，“還請受阿憐一拜?！?/br>
    蘇婉心微微驚愕，原來還有這番淵源。

    “這小東西挺有意思的?！卑z順手彈了彈小白狐毛絨絨的腦袋，立即引來小白狐的反抗。

    “它叫雪團，是我與我夫君五年前在集市買下的，當(dāng)時它身受重傷，我見它可憐，便買下了，放在身

    邊一養(yǎng)便是這么多年?！碧K婉心虛弱地說道。

    阿憐道：“夫人若是不舒服，還是別勉強自己，早些回去歇息吧。心中有佛，處處是佛。佛主一定不會怪罪于你?！?/br>
    蘇婉心凝眸望著不遠處的佛殿，近在咫尺卻無緣，神情之中難掩淡淡的憂傷、失落和心有不甘。

    阿憐忍不住心中好奇，便道：“看夫人似有難言之隱?！?/br>
    蘇婉心看了阿憐一眼沉默未語，倒是小翠嘴快，“我家夫人想求子……”

    “小翠！”蘇婉心瞪了小翠一眼，小翠噤聲，乖乖地低下頭。

    小翠一句“夫人想求子”，令阿憐想起兩個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莊昶納妾一事。夫妻二人本是一對璧人，卻因為蘇婉心身子孱弱而無法為莊家開枝散葉，令莊老夫人嫌棄，逼著莊昶納妾。莊昶一直不同意納妾，可也不知怎的，兩個月前突然就迎娶了二夫人鄭妙姝進門。眼尖的人瞧見，二夫人鄭妙姝進門的時候，已有數(shù)月身孕，約莫再過個兩三月這二夫人鄭妙姝便要臨盆。

    更何況求子不應(yīng)該是去觀音廟求觀音大師么？阿憐當(dāng)然不會這么說，很委婉地道：“夫人還這么年輕，早晚都會有孩子的，不一定急于這一時。”

    蘇婉心聽了，眉心微蹙，唇角略帶苦澀。

    這時，一個尖銳而張揚的女聲傳來：“喲，這不是咱家心jiejie么？怎的不舒服了？”

    阿憐回首，一個衣著華麗，妝容卻十分艷俗，

    大腹便便的少婦登上臺階，身旁兩三個小丫環(huán)前呼后擁著她。

    想來眼前這位大腹便便的少婦便是那鄭妙姝。

    鄭妙姝搖著紈扇慢慢走來，輕笑一聲：“心jiejie身子不好，就該在家休息，這大熱天的跑這么遠來，可是受罪了。叫姝meimei看了心疼?！?/br>
    蘇婉心剛剛恢復(fù)的氣色一時間又變得煞白。

    雪團忽地跳過去，沖著鄭妙姝張開了毛，齜開牙。

    “走開！你這小畜生，早晚扒了你的皮做成圍脖?！编嵜铈炷_狠狠踢了雪團一腳。

    雪團“嗷”地一聲，連翻了幾個跟頭，撞在一旁邊的石階上，嗚咽一聲，嘴角頓時滲出一絲血跡。

    “雪團！”蘇婉心驚叫起身，將雪團抱了起來，雪團緊閉著眼，痛苦地呻吟著。蘇婉心的眼淚頓時滾落出來，想指責(zé)鄭妙姝，可惜只說了一個“你”字便氣得說不出話了，捂著心口直喘著氣。

    “夫人！”小翠也氣極，仍是咬著牙說，“二夫人，請息怒?！?/br>
    鄭妙姝甩手便是給了小翠一巴掌：“什么時候輪著你這個賤婢說話了？”

    就在鄭妙姝還要責(zé)難小翠時，阿憐實在是忍無可忍，伸手抓住鄭妙姝的手臂道：“這位夫人，此乃佛門凈地，你這手跟腳使這么大力，也不怕崴著動了胎氣？”

    鄭妙姝用力地抽回手臂，凝神看向阿憐，上下掃視一番，好個俊俏的公子哥，眉宇間英氣逼人。她冷嗤一聲：“你是何人？在這里多

    管閑事？”

    阿憐不甘示弱地回道：“我不過是路過的香客，見夫人仗著腹中胎兒這樣甚是欺人，看不慣罷了?！?/br>
    鄭妙姝突然以扇捂著唇笑了起來：“喲，我說jiejie你這每月初一十五前來佛主跟前上香，一去就是大半日，感情這是籍著上香借口會小情郎啊?！?/br>
    “鄭妙姝，你………欺人太甚……”蘇婉心拳頭緊握，說不了幾個字便氣喘息不停。

    阿憐沒有發(fā)怒，看著鄭妙姝冷道：“這位夫人，沒多少時日便要臨盆，我勸你嘴上還是得積點陰德。”

    “你？！”鄭妙姝臉色難看，雙手下意識撫摸著肚子。

    阿憐懶得理她，對小翠說道：“小翠，快扶你家夫人回去吧，找個大夫好好瞧瞧。”

    小翠連忙扶起快要暈厥的蘇婉心。

    鄭妙姝冷笑一聲，沖著蘇婉心再次挑釁，道：“jiejie，你嫁進莊家這么多年無已出，看了大大小小不少名醫(yī)，如今求神拜佛也沒什么用，不下蛋的雞，就是不下蛋。看你這么辛苦，我不妨告訴你一個法子吧。據(jù)說城西有一家算命占卜館叫半蓮池，只要能去那里許個愿，買些花回來，就能心想事成。與其你每日這副病歪歪的模樣，不如去那里試一試，說不定就成了。別說我整天與你嘔氣，沒有幫你哈?！?/br>
    鄭妙姝冷嘲熱諷地說完，一邊搖著扇子一邊向山頂報恩寺走去。

    蘇婉心雙眉緊蹙，黑眸一沉。

    小翠驚道：“夫人，這

    半蓮池的名號我聽過，聽說靈得很?！?/br>
    第二十五章 狐真（7）

    “半蓮池……”蘇婉心喃喃念道。

    “夫人，你平常足不出戶，有好些事并不知。小翠閑暇時和府里府外的人閑聊過，聽說這半蓮池靈得很?！?/br>
    阿憐輕咳兩聲，道：“據(jù)我所知，這半蓮池好像在三年前就不怎么做生意了……”

    玄遙有何等本事，阿憐當(dāng)然知道。什么生官發(fā)財，娶妻納妾，只要是付得起銀子，他又看得順眼的客人，幾乎都有求必應(yīng)。自打她進了半蓮池后沒多久，玄遙突然對金錢失去了興趣，完全憑自己的性情做事，今日兒若是心情好，他就開門做生意，今日兒若是心情不好，他便一個人也不見，就這樣每日眼巴巴守在門外的客人還是很多。直到三年前過了端午之后的某日，玄遙忽然決定不再見客，直接斷了銀兩收入。阿憐每天盤著賬本，感覺那白花花的銀子流得跟長江水似的，再加上玄遙每個月十五必去一次媚香樓，她不禁懷疑總有一天半蓮池要撐不住。就連擎蒼也跟著擔(dān)心，萬一哪一天半蓮池徹底完蛋了，他就得滾回市口繼續(xù)當(dāng)乞丐。可就是怪得很，半蓮池從來不缺銀子，不知是玄遙之前賺得黑心錢太多，還是那銀子會長腿自動跑進半蓮池。

    小翠急道：“不做生意了？那是關(guān)門了？可是我前幾日還聽人說起這半蓮池的主人很有本事很有能耐?！?/br>
    蘇婉心讓阿憐莫名想到素娘，素娘的事在她心中成了一個結(jié)。

    只要一想到素娘，她便會自責(zé)，若不是當(dāng)初她拉著素娘去半蓮池見玄遙，素娘也不會落得那個下場，也許還好好的活著。進了半蓮池后，她便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客人去半蓮池，然而每次都事與愿違，相信玄遙本事的人多如牛毛，勸也勸不住，即使三年過去了，這半蓮池的名號依舊響當(dāng)當(dāng)，仍不斷有人打聽半蓮池何時開門。好在除了素娘的事之外，這五年來玄遙也沒有再作什么孽，雖然她一直抓不著玄遙的把柄，但她決計是不會再做這樣的事第二回。

    “其實，這半蓮池也沒有小翠姑娘說得那么玄乎，就是一個普通算命占卜的破宅子罷了，曾經(jīng)還賣過花而已，去那買花的人跟來這里燒香拜佛一樣，都只是求個心安吧。若是真的那么靈驗，這報恩寺的香火又怎么會這么旺盛呢？”

    “說的也是……”蘇婉心摸著雪團的毛發(fā)，眼神發(fā)怔。

    “夫人。你怎么了？”

    “哦，我沒事，回去吧。多謝阿憐小兄弟?！碧K婉心在小翠的攙扶下，抱著雪團與阿憐告別。

    阿憐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身影，感嘆上蒼造化弄人。

    阿憐爬上山頂，終于到了佛殿跟前。她走進佛殿，跪拜在佛祖的面前，雙手合十，向佛祖祈求，保佑素娘在九泉之下莫要再受痛苦，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若是投到好人家，勿忘給她托夢。她在心底不停地嘆著氣，忽然睜開眼看著佛祖

    ，心中問道：“我若祈求玄遙不得好死，佛祖你會答應(yīng)我嗎？”

    金光閃閃的佛祖緊閉著雙唇，微彎的弧度似是在發(fā)笑。佛祖普渡眾生，怎么會答應(yīng)她這樣一個歹毒的心愿。她在蒲團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這才起身離開。

    回程路途中，阿憐想起前兩日奎河離開京城去外埠辦事時，臨行前嘻皮笑臉跟她說：“阿憐，我想吃紅燒rou，三天后你記得去菜市買菜的時候，記得多買一點rou回來啊?！彼闼銜r間，今日差不多，奎河就要回來了。于是她又轉(zhuǎn)去菜市，跟rou鋪的老板一番討價還價，稱了四只豬肘，一斤排骨和兩斤梅條rou。

    回到半蓮池，里外都靜悄悄的，聽不到奎河喳呼的聲音。她進了廚房準(zhǔn)備燉豬肘，只見擎蒼急沖進屋叫喚：“阿憐！阿憐！你終于回來了！快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