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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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詠哥兒千萬別走??!”一捧雪的性格最為敏感,連連相求。 “別怕別怕,剛才這個傅……傅什么的不也說了,要實施起來,還有個幾年。”紅娘安慰這一位。石詠也不得不表態(tài):“傅前輩,我這就隨你去看看,我媳婦兒已經(jīng)將專門給你乘的軟轎備好了,咱們?nèi)タ催^再回轉(zhuǎn)就是。” 傅云生一聽說還有轎子,登時失笑:“沒想到今兒我還真是借你這官老爺?shù)墓?,享受這官老爺?shù)拇?。?/br> 石詠:明明你是享受老人家的待遇好不好! “對了,也不用再‘前輩前輩’地叫我了,別咱們之間也真整得跟古人似的,你可以叫我云生,叫我傅大哥,或者叫我老鐵都行?!?/br> 石詠:傅……傅老鐵? 于是他與傅老鐵一道出門。傅老鐵坐了如英事先聘來的二人軟轎,石詠則騎馬在后緩緩跟著,兩人一起來了十三行碼頭。在這里,傅云生下轎,石詠下馬。兩人一起沿著珠江岸行了很遠,走了總有大半個時辰,傅云生帶著石詠來到一處船塢。他徑直帶石詠來到船塢跟前,得意地說:“適才見過了你修復(fù)的作品,也讓你看看我在這個時空里的作品!” 石詠一見,果然大為震驚:只見他眼前是一座約二十丈長,四五丈寬的一座巨船。船身已經(jīng)初見規(guī)模,龍骨已經(jīng)安放在龍骨墩上,船底肋骨已經(jīng)全部安置在龍骨上,船首與船尾也已經(jīng)鑲嵌在龍骨兩端,船身內(nèi)部結(jié)構(gòu)一一可見,只還未能裝甲板。船身絕大部分材料都是堅固而耐腐蝕的鐵力木,木材表面涂著一層光潔透亮的木焦油。所有的鏈接件則盡數(shù)是價格不菲的銅合金與鐵件。 “怎么樣?”傅云生得意地問?!拔艺伊藘擅麃碜院商m的造船工匠,讓他們和本地的工匠一起切磋,如今這船是以中西合璧的技術(shù)打造而成的?!?/br> 石詠已經(jīng)微張著口說不出話來:所以傅云生這是打算要…… 豈料這還不是所有傅云生要石詠看的,他一招手,徑直帶著石詠攀上腳手架,下到正在建造施工中巨船船尾,帶他來到一座龐大的物事跟前,伸手將那物事上覆蓋著的巨幅油布一揭,得意地轉(zhuǎn)頭看向石詠:“老鐵,你看這是……” 石詠目瞪口呆,完全愣在當?shù)兀核鋵嵧耆J不出這是什么設(shè)備,他這是真學(xué)渣呀! 呆看了半日,石詠才轉(zhuǎn)臉望向傅云生,面帶驚異:“這船是混……混合動力?” “對,這是一部柴油機,在有燃料供應(yīng)的情況下可以作為這艘船的輔助動力,配合風帆,推動船的前進?!?/br> “這些年,也多虧你搗騰了煤油燈出來,我這邊‘煉化廠’煉出的煤油讓我賺了點兒小錢,才能有錢造這么一艘船?!备翟粕鸀樗摹盎旌蟿恿Α狈笱蟮靡?。 “那么您,您造這艘船,是想去哪里?”石詠猶豫著問,不禁也回想起早先那天與傅云生說起“新世界”時,對方眼中奇異的光。 “老鐵,你想想,如今是雍正元年,公歷1723年。庫克船長將于五年以后出生,幾十年以后才會發(fā)現(xiàn)澳洲富饒美麗的東海岸。如果我們真想開創(chuàng)一個‘新世界’,那里可能是一個好去處?!?/br> 第367章 石詠見了傅云生造的船, 心里一只有個隱隱約約的疑問:既然都能造柴油機了,為什么依舊選擇以木材為原料, 造了這樣一座木帆船呢? “咳, 你問這個呀!”傅云生當即一臉苦笑, “我能將石油煉化, 卻發(fā)現(xiàn)這個時代的煉鐵技術(shù)還不過關(guān),煉鋼的成本巨高無比,煉出來的鋼質(zhì)量卻還不行。倒不如采用傳統(tǒng)的方法, 一方面借用風能, 一方面用柴油機輔助。” 石詠暗笑,心知這一位也是倒掛了科技樹的, 眼下連蒸汽機都還沒有, 他已經(jīng)將柴油和柴油機都搗騰出來的了,卻依舊受制于煉鐵與煉鋼術(shù)的落后, 無法制造后世那種鐵駁船。石詠與他差不多同病相憐, 心想果然這科技發(fā)展沒法兒靠一人兩人, 還需有才智之士一起推動。否則這栽出來的科技樹總是個歪的。 “不過事實上一直到二十世紀初,帆船都一直是各國航運的主要力量的。而且我測試了鐵力木的堅硬程度,確實非??孔V。若是鐵力木不能勝任, 這時代能軋出來的鋼板也一樣不能勝任?!备翟粕蚴伣忉?。 “那么, 傅大哥,我看你這船也快要完工了,你打算什么時候出海,又打算怎樣航向澳洲呢?”石詠老實地請教。 “我是這樣打算的。這一艘大船, 大約一年之后可以完工。我打算先讓這艘船下水,然后就在廣州到馬六甲之間往來兩趟,練練手,也培養(yǎng)出一批靠譜的水手和船員。與此同時我還打算再建幾艘雙桅船,大小該是這艘船的一半。兩艘最少,多多益善,等到我能組建一支像樣的船隊,我便打算出發(fā)去澳洲?!?/br> “對了,差點兒忘了告訴你,澳洲這時候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但只是澳洲西北部,他們現(xiàn)在管那地方叫‘新荷蘭’。而歐洲人現(xiàn)在還在懷疑澳洲東南部的新西蘭是不是真正的‘新’大陸,整日在琢磨著派探險考察船過去。但托這廣州口岸的福,我從洋人手里弄到了荷蘭人對澳洲北部與幾內(nèi)亞一帶的島嶼和海岸線描繪詳圖,詳細程度是夠了,精度么……也就那樣。屆時我打算從廣州出發(fā),在新加坡補給,然后沿印尼群島一路向東,穿過幾內(nèi)亞與澳大利亞之間的海峽,隨后沿大陸行駛,像庫克船長當年一樣,在大溪地登陸……” 石詠:跟這位比起來,我大概是個地理盲? 傅云生越說越是激動,突然轉(zhuǎn)過身,拍著石詠的肩膀說:“老鐵,怎么樣,如果你也有意,不如我們一起出發(fā),在那里從無到有,創(chuàng)建一個新世界,如何?” 還未等石詠答話,傅云生已經(jīng)點頭道:“我知道你有家有室,所以我不強求你現(xiàn)在就做決定,但是我可以告訴你,我們既然要去創(chuàng)造新世界,就一定歡迎有家有室的人攜家?guī)Э谌ツ抢锒ň?。能夠在一張幾乎是白紙的土地上?chuàng)建一個屬于我們自己的,擁有先進的現(xiàn)代制度的世界,是我此生最想實現(xiàn)的事?!?/br> “我也知道你在京中身居要職,亦有自己想要實現(xiàn)的。我在這兒只想應(yīng)承你,如果你將來在京中真的累了、厭倦了、遭到挫折了,或者這個‘新世界’的聲音依舊在你腦子里嗡嗡作響,那么,老鐵,來找我就是。我永遠給你在遠航的船只上留一個位置!給你全家人都留一個位置!” 石詠很難說他沒有動心,這一瞬間他眼前似乎看到了一點光——如果他在京里當真得罪政敵,被逼迫到走投無路的時候,至少他在這里還有一條后路可以走;或者真如傅云生所言,會有個來自“新世界”的聲音在他腦海中嗡嗡作響,讓他念念不忘。 “當然了,我也需要你,很需要!”傅云生提出了他的請求?!邦^一件,請你幫助我說服朝廷,不要禁海,千萬不要禁海!而且要允許我國的船民自主出海貿(mào)易,否則這制海權(quán)與貿(mào)易的主動權(quán)就永遠落在旁人手里。對沿海居民加強戶籍管理是可以的,但是千萬不要嚴令‘片板不許下?!憧淳鸵驗榍邦^十幾年的海禁,咱們的船民已經(jīng)是一代人過去,如今我要聘有經(jīng)驗的船民能夠cao縱帆船的,都已經(jīng)沒有那么容易。” 石詠鄭重點頭答應(yīng),這也是他的心愿,古老的中華千萬不要閉關(guān)鎖國,中國從來不想著要稱霸天下,但是周邊的海事,對他國的貿(mào)易,還是應(yīng)該由國人自己來掌握才是。 “還有一件,我需要你幫我在全國境內(nèi)推廣煤油燈,并且最好能幫我爭取煤油的獨家銷售權(quán)。只有這樣,我才能賺取足夠的利潤,以支持造船和后來的船隊試航?!?/br> 石詠反問:“傅大哥,你想想,這世上,還有什么旁人能煉出煤油來么?” 傅云生原本滿腦子是特許經(jīng)營權(quán),結(jié)果石詠這樣一說,他才轉(zhuǎn)過彎來,仰天哈哈一笑:“是啊,我這還擔心什么呢?對了,還有最后一件——” “你在京里,我在廣州,我們各自有些機會接觸洋人。若論起如今的航海技術(shù)和儀器,的確是荷蘭人與西班牙人要強一些。如果真要航海,確定坐標經(jīng)緯,準確計量距離都非常重要。石詠,若是你在京中能夠留心到這樣的儀器設(shè)備,和懂航海技術(shù)的人才,麻煩你將東西送到廣州來,將人介紹給我,可好?” 石詠滿口答應(yīng)。他知道先進技術(shù)與儀器設(shè)備對這個時間點上的遠航至關(guān)重要。如今地理大發(fā)現(xiàn)的年代已經(jīng)漸漸過去,東南方的澳大利亞與新西蘭卻還是對西方人完全陌生的大陸與島嶼。對那里人們一知半解,因此以眼前這樣一艘船,或是一支船隊出發(fā),探索茫茫大洋,無異于進入一個全然無知的領(lǐng)域。各種儀器和富有經(jīng)驗的航海人員,則是他們最可靠的保障。 他與傅云生一番詳談,彼此都知道了對方的心意和打算。往后他們二人就可以南北呼應(yīng),取長補短。不管石詠以后是否加入傅云生出海探險的團隊,傅云生都能從他這里得到可靠的保障。 “石詠,我一向聽聞康熙朝是個溫吞水的時代。康熙其實是個有主角光環(huán)的皇帝,在各個重大事件上都運氣不錯,所以才得了個的‘千古一帝’的名號;但是如今到了他兒子雍正這里,他兒子是個認真做事的,所以朝中才會引起真正的動蕩。你一家子都在京里,切記自己小心。我的手可伸不了那么長,可幫不了你。” 末了傅云生認真地告誡石詠,石詠能從他的語氣里體會出關(guān)心:算起來這世上,只有他們兩人是來自同一個地方,是天然的盟友,更何況,他們兩人雖說性格迥異,能力與興趣愛好各不相同,可是深藏在內(nèi)心里的東西,卻差不多是一樣的。 別過傅云生,石詠回到廣東巡撫衙門后面的住宅里。他頭一件事先是去會客室里自己待著,好去給早先被嚇住了的幾件文物壓壓驚。一捧雪與瓷枕大多大呼小叫,對于石詠的守諾歸來歡欣鼓舞,而武皇的寶鏡則一直沉默著。 石詠最關(guān)心的就是武則天的寶鏡,他知道自己早先在屋里的一番話,對寶鏡的沖擊應(yīng)當是最大的。果然,只聽寶鏡喃喃自語一般地說:“果真,會有這樣的時代,沒有皇權(quán)的時代?” “當然!”石詠是親歷者,他對此非常自信。 “所以百姓們自己統(tǒng)治自己?”寶鏡猶猶豫豫地問,兀自有些不明白。 “是,百姓們選擇自己信任的人,并且制定出一系列規(guī)則,有這些人按照規(guī)則來治理整個國家?!笔佅蛩忉專斑@樣就改變了‘以一人治天下’的做法。” 寶鏡“哦”了一聲,獨自沉思了許久,斷然道:“詠哥兒,朕以前從來沒問過你的來歷,可現(xiàn)在想來,你應(yīng)該來自數(shù)百年之后的將來吧!若是朕猜得不錯,你也心知肚明的很,你所熟識的這個……制度,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是無法立即建立的。所以你與傅云生才會想要去向那個‘新世界’,對不對?” 石詠表示,他還沒有想好,無論是在這個舊世界一點點地推動,還是直接在新世界建立新制度然后再轉(zhuǎn)回頭改變舊世界,都是可能的選項。 “如果你當真決定去那個‘新世界’,請你一定要帶上朕!”不知為何,寶鏡竟然冒出來這樣一句,“朕也想見識一下!” 石詠萬萬沒想到寶鏡竟然會這樣表態(tài)。寶鏡表態(tài)了之后,另外兩只也紛紛表態(tài),他們也一定要去見識一下。石詠只得老實地說:他自己其實都還未拿定主意,畢竟遠洋澳洲需要跨越萬里海疆,路途遙遠而兇險,從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至今,已經(jīng)有許許多多的探險者為此獻身。如果他真的要去,就一定會是徹底準備充分,有把握之后才會前往。 正在這時,忽聽外頭有人輕咳了一聲,石詠立即噤口不言,外頭卻沒聲兒了。石詠便提高聲音又問了一句:“是誰!” 腳步聲隨即響起,只聽有人在外頭大聲稟報:“石大人,荷蘭國商會的會長兼使節(jié)奈特大人,帶著通譯前來拜會。” 石詠穩(wěn)坐釣魚臺,朗聲道:“請他進來吧!” 那名差役猶豫了一下,道:“奈特大人來勢洶洶,像是興師問罪的樣子?!?/br> 石詠并不在意,淡淡地道:“這是我們自己的土地上,他是商會會長兼使節(jié),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興師問罪的資格。有請!” 差役聽見石詠說話時氣定神閑,不見半點怯色,當即也如吃下了一枚定心丸,而且想想也是,一個紅毛夷人,憑啥在咱的領(lǐng)土上撒野?這差役當即高聲應(yīng)是,轉(zhuǎn)身出去請人去了。 石詠留在他的會客室里,直到奈特進了院子,才穩(wěn)穩(wěn)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平靜地伸出手,禮貌地伸向奈特。奈特頓了頓,直到自己若是這點禮數(shù)都不識,回頭只有自己落得個不是。于是他只能伸出手,與石詠互相握了握,才收了回去,但是面上氣勢不減,高聲用荷文嘰里咕嚕地說了一陣,旁邊那通譯趕緊翻譯:“公使大人說,奈特大人在抗議,強烈抗議!” 這是上升到外交爭端了? 石詠不動聲色,引奈特與通譯一起進屋,分賓主坐下,并且命人上茶,石詠才平心靜氣地問:“奈特大人來,所為何事?” 這句話奈特聽得懂,當下一開口,嘰里咕嚕地又說下去,中間連頓都不帶的。那名通譯登時驚呆了,完全不知道該怎么翻譯才好。偏生那奈特完全沒數(shù),一開口就不停,直講了一盞茶的時分,才停下來,扭臉望著那通譯。 通譯一臉尷尬,咽了一口口水,對石詠說:“侍郎大人,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 這就完全不是翻譯了,而是通譯自己將事情的全過程說了一通。 這事情卻有些不堪,乃是一名荷蘭海商,在十三行卸貨后,等待裝船之間,去一家酒館買醉,喝了酒不肯給錢,與酒館的店家起了爭執(zhí)。這名海商原本是個水手出身,一身蠻力,也毫不講理。雙方語言不通,爭執(zhí)之際,那海商大打出手,將酒館的老板打成重傷。本地百姓誰也看不下去,一下子將那名海商扭住制服,扭到了廣州府那里。 因為涉及外事,廣州知府一時不敢草草做決定,已經(jīng)報去了廣州巡撫穆爾泰那里。但是奈特這里以前見過石詠,知道這一位是真正“對口”管理與洋人商貿(mào)關(guān)系的人。所以他直接來巡撫衙門的客院來拜會石詠。偏生事情緊急,奈特在氣頭上,便成了這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 “奈特先生,我認為本地百姓的做法沒有問題。說實話,他們沒有將那名海商也打成重傷,我認為這充分體現(xiàn)了我國乃是禮儀之邦,我國百姓從來不倚靠武力來解決問題,而是訴諸官府,由政府機構(gòu)出面解決問題?!笔伬碇睔鈮训鼗貜?fù)。 “不是這樣,我國已經(jīng)多次向貴國提出要求,要對我國來華進行貿(mào)易的商人提供領(lǐng)事服務(wù),并且提供領(lǐng)事保護。我現(xiàn)在嚴正提出請求,要求貴國知府衙門盡快釋放我過海商。否則我將無法保證我國與貴國繼續(xù)進行正常的商貿(mào)往來?!?/br> 石詠這時候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盯著奈特,慢慢地說:“我當時記得不錯,貴國向我朝提出申請,要求提供領(lǐng)事服務(wù),以保護貴國商人在我朝開展商業(yè)活動的時候可以在我朝境內(nèi)合法居住……” 石詠緊緊地盯著奈特,一時奈特心里有些發(fā)毛,但是知道兩國邦交,最忌有個不好的“先例”,一旦在這個毛毛躁躁的海商的事情上讓了步,以后他就得次次都讓步了,因此奈特也努力瞪回去,絲毫不讓,只聽石詠將聲音漸漸提高,“……都把我國的百姓打成重傷了,還談什么合法居住?” 奈特這時候趕緊搖手:“nee, nee……不是哲樣!”他用上僅會的一點點漢語,“他是窩國的拱民,只有窩們有權(quán)管轄!” 豈料這時候石詠發(fā)飆了,重重拍了桌面一記,大聲用荷文喊了一句,“我抗議,強烈抗議!這不合理不公平不對等!” 這一嗓子,將奈特與通譯都驚呆了。 統(tǒng)管各國事務(wù)的石大人不懂荷文,這些奈特早就知道。可是這會兒石詠將這幾句話一氣呵成,字正腔圓地吼了出來。奈特半天沒有回過神。 他哪里知道,石詠這幾句荷文,竟都是石詠背后的一件器物教的,石詠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新鮮熱辣。 第368章 早先奈特進來的時候, 曾經(jīng)嘰里咕嚕說過一堆情緒激烈的話,大意是嚴正抗議, 強烈抗議, 不公平不對等不合理之類。結(jié)果雙方吵了一陣, 這話被石詠原封不動地送回給了奈特, 而且說得字正腔圓,將那奈特和通譯都驚白了臉。 通譯心想:原來侍郎大人荷文這么流利,他這是為了讓我有口飯吃才故意讓我在中間通譯的吧! 而奈特早已不記得自己此前吼過同樣的話了, 只管目瞪口呆地望著石詠, 心想:自己早先與本地地方官打交道,見過軟的使錢就能收買的, 也見過脾氣硬的軟硬不吃的, 但是當真從來沒有人提過“公平、對等”這幾個字,更別說用荷文直接說的了。 他從來不認為中華的官員有這等認識, 可以像荷蘭的那些外交官員一樣與之交談。他所見到的官員, 要么對洋人不屑一顧, 將他們荷蘭人叫做“紅毛夷”,對他們荷蘭的能量一無所知,要么就是被他們帶來的銀元晃花了眼, 有錢就是爹, 一切要求,盡皆滿足——只有這個石大人,雖然看著年輕,可是竟然當著他的面跟他叫板“公平對等合理”, 奈特心里突了突,開始覺得此人深不可測,很不好打交道。 只有石詠自己知道,這幾句話,是那只傳奇玉杯“一捧雪”在他耳邊說的。只有一捧雪就有這能耐,過耳不忘。奈特那一番話,聽得這屋里的人與物全都氣炸了,武皇的寶鏡一個勁兒地說:“快,快抗議回去,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一捧雪以為是要用荷文抗議回去,趕緊說:“我知道抗議咋說,剛才那話我記住了!”于是它就在石詠身后,嘰里咕嚕地重復(fù)了幾遍,石詠竟也都記住了。且這奈特的態(tài)度特別囂張,口口聲聲說荷蘭才對他們的公民有管轄權(quán)。石詠心想你一個小小的商會會長,跟我談這種外交原則?如果你們不管,那么這些荷蘭的海商是不是就可以在中國的土地上殺人放火了? 于是他激憤之下,“砰”地拍了桌子,將一捧雪“轉(zhuǎn)教”他的荷文也一氣兒喝了出來,偏生這兩下傳遞之后沒有發(fā)生任何偏差,竟令奈特與通譯都認定了石詠其實是懂荷文,直接讓兩人愣住了。 半天,奈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詠大人您息息息……息怒!” 到這時候奈特終于認定石詠是個深藏不露的神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態(tài)度立即軟化。 石詠說息怒便息怒,坐回他自己的座位上去,托起手邊的蓋碗茶,輕輕呷了一口,這才冷淡地說:“這次的事件來得正好,本官剛好以此為例,要與在廣州申請領(lǐng)事館的諸國使節(jié)商議,所謂領(lǐng)事服務(wù)與領(lǐng)事保護的條款。” ——正好撞在他手上,很好!他少不得要殺雞給猴看! “nee, nee……”這奈特又搖著手說不了,他不想要與所有其他國家一起制定統(tǒng)一的條款,他既然已經(jīng)在這位詠大人身上下了功夫,他就要比旁人更有優(yōu)勢才是。 “怎么,奈特先生你不愿意?”石詠帶了幾分嘲弄望著奈特,“你想要單獨與我談?荷蘭商人想要享有與他國不一樣的特權(quán)?可是您就不怕我也單獨去與別國談么?比如英吉利、法蘭西,對了,貴國與英國這第三次英荷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去了多少年來著,四十年有了吧,法蘭西坐收漁利成為歐羅巴大陸上的第一強國,好像占了貴國不少便宜來著……” 奈特聽見通譯將這些翻譯出來,當真傻了眼,心知這位詠大人一定已經(jīng)與英法兩國的使節(jié)會面,而且將他們?nèi)龂g的矛盾摸的一清二楚。大約四十年前,英荷兩國開戰(zhàn),大打出手,隨即法國火速入侵荷蘭,一度侵占了大部分土地…… 這些奈特都知道得很清楚,可是他做夢也沒想到,能從一位中國官員口中聽到。他一時猛醒,原來中國人沒有他們想得那么閉塞,這里還是有足不出戶便能知天下事的神人。 石詠:對不起,我是個文科生…… 俗語說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奈特也知道這道理,奈特便悻悻地道:“既是如此,那我們與別國一道談判便是……但是我們的海商如今還被你們的官府扣押,詠大人,你要保證我們的商人合法權(quán)益不被侵犯?!?/br> 石詠點頭:“這說的是句人話?!?/br> 通譯愣了愣,翻譯成了:“我同意?!弊g過之后才想起石詠是懂荷文的,忍不住心虛地看了看后者,只見他眼光銳利,盯著自己,心里越發(fā)沒底,心想,一定是被看破了! 卻聽石詠接著又說:“我答應(yīng)你,那名海商只是暫時拘押。等到我與各國商議出具體的領(lǐng)事保護與領(lǐng)事服務(wù)范圍條款,再行處置那名海商!” 他只是說“再行處置”,奈特卻以為石詠松了口,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于是笑容立即堆上了臉,再行向石詠告辭。臨行前他又說了一大堆贊美“詠大人”的話,石詠卻只管看著通譯。通譯一邊翻譯,心里一面感激,心想這位大人真是體恤啊,都這么著了還把飯碗給他留著。 果然,沒過幾天,石詠就將召集各國使臣與商會要員的帖子送了出去,而且明確地附上了相關(guān)“議題”。這議題是匯總各國使臣的要求,石詠則從本國立場出發(fā),一一做了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