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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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憑借父親四川巡撫孟逢時之力,將朝中的消息摸得清楚。她一點兒也不懷疑,賈氏一定會如史氏一樣,落得個一敗涂地的結(jié)果。 而她,她可什么都沒做,不過就是通過自家錦官坊的主顧,稍許放了些消息出去。錦官坊與織金所,大家都是經(jīng)營金貴織料的鋪子,因此不少主顧是重合的。 二娘的見識比自家主子差了一截,此刻頗為疑惑地問:“可是……為什么城里的票號會聯(lián)手,不肯給織金所貸銀子呢?” 孟氏懶得向她多解釋,索性一笑置之,道:“你且冷眼看著便是?!?/br> 石詠得了賈璉的“全套授權(quán)”,出面替賈璉奔走,料理織金所如今面對的“擠兌”危機。 織金所接受主顧的存銀,是從前明開始就存在的一種約定俗成的投資關(guān)系。在石詠知道有這么一筆錢之前,織金所就已經(jīng)接納了大約有三四十萬兩體量的存銀,后來日積月累,總體量大約在五十萬兩上下。 這筆存銀曾經(jīng)在內(nèi)務(wù)府拍賣人參的時候派過大用場。但是拍賣人參時向織金所借的錢,很快就由京城內(nèi)各大藥材商一起又還上了,存銀的主要去向是織金所的存貨,以及織金所投向信合行的小額借貸生意。 如今賈府遇上危難,如果所有的主顧都一擁而上,要將存銀取出,織金所賬面上實實是沒有這么多現(xiàn)錢的。一旦出現(xiàn)資金鏈斷裂,無法滿足主顧們提銀的要求,很可能會發(fā)生搶貨砸店,導(dǎo)致織金所的財產(chǎn)損失。 若是織金所老老實實關(guān)張清盤,將所有存貨賤價賣出,許是能再填補一部分主顧的要求,可是資金上還有缺口,到時便會連累到信合行。如今信合行的生意有模有樣的,放了幾千筆小額貸款出去,不少小生意因為獲得了這種貸款,才開始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若是信合行被清算,將所有貸款抽回,那么影響到的,就不止是織金所與信合行這兩家,而是數(shù)千名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 石詠但凡為了信合行支持的那些小生意人著想,他也決不能坐視織金所被人這么算計。 他大致計算過石大娘那五千兩銀子,按照每戶人家平均存銀在一百兩上下來算,最多大半天,這點銀子就全部兌光了,所以當(dāng)務(wù)之急便是尋到可靠的頭寸來源。原本薛家理應(yīng)能幫上大忙的,偏巧薛蟠竟又陪著母親與媳婦出門游山玩水去了,據(jù)說是去了南面,且得過幾個月才能回來。薛家另外能做主的人是薛蝌,但是此刻在金陵。 按照石詠與薛家的舊交情,以及賈璉那副印鑒的分量,石詠能立即從薛家的票號調(diào)出五萬兩銀子來,但這已經(jīng)是上限了。薛家的掌柜已經(jīng)飛馬向薛蟠薛蝌請示,但是這消息一來一回且得有個十天半月的功夫。 石詠無法,他能從薛家家主都不在的情形之下借到五萬兩,已經(jīng)是薛家很給面子了。于是石詠請薛家的掌柜幫忙,將這五萬兩銀子全兌成了現(xiàn)銀,一起先送去了織金所。 五萬兩現(xiàn)銀就是一百斤,二十五斤一裝,裝了二十個沉重的銅箱,由八個伙計一遍一遍地一道抬上了織金所的二樓。石詠還特地拜托了,抬銀子的時候讓大開箱蓋,讓提取存銀的主顧親眼見到這一箱一箱的存銀抬上樓。果然織金所那里等候的人情緒穩(wěn)定了不少,不再那么心焦。 可問題是,石詠發(fā)現(xiàn),盡管織金所彰顯了財力,并保證一定能夠兌現(xiàn)所有的存銀,可是前來兌銀的主顧,絲毫沒有減少,反而越聚越多??椊鹚纯唇袢盏奶柵埔呀?jīng)全部發(fā)掉,不得已發(fā)了明日、后日的號牌。 前來提銀的主顧們紛紛表示,他們非常贊賞東家的誠信,也愿意相信東家一定能將她們的存銀都兌給她們。可若問起她們愿不愿意繼續(xù)將銀子存在織金所,卻沒有一人愿意。 ——新皇登基之后,這一位的性格實在有些讓人捉摸不定,愛之欲其生而惡之欲其死,已經(jīng)有好幾家的先例都是這樣。榮國府雖然還沒有被抄,可是誰曉得榮府還能這般撐多久。銀錢之事,講究一個落袋為安。所以人們見到織金所有能力還錢,只是心中稍安,卻并沒有打消提存銀的念頭。 石詠還是得想辦法去找銀子去。于是他帶著賈璉的授權(quán),又去拜訪了城中其他幾間錢莊票號,甚至有幾間票號一向是九阿哥的產(chǎn)業(yè),石詠如今已經(jīng)不再怕九阿哥作妖,一樣去拜訪了。 豈料石詠吃的盡是閉門羹——這幾家票號錢莊的掌柜與織金所的主顧女眷們竟然是一樣地?fù)?dān)憂,擔(dān)心織金所被抄或是被繳,沒入官中,那么投進(jìn)去的銀子就全打水漂了。 石詠能理解對方的擔(dān)憂,而他雖然磨破了嘴皮子,卻也無法說服這些票號的掌柜。雖然奔走了整整一日,卻依舊是無功而返。 到了傍晚時分,石詠從昔日九阿哥旗下的一間票號中出來。因他是個朝廷命官,票號的掌柜雖然婉言拒絕了石詠的請求,卻依舊滿臉堆笑地將他送到門外,殷勤向他表達(dá)歉意,說是這次織金所的忙是幫不上了。 石詠無奈,這些票號擔(dān)心有風(fēng)險,他能理解,且也總不能“牛不飲水強按頭”。 于是他好言與那掌柜道別,隨即離開。暮色之中,石詠腳步匆匆,毫沒注意到迎面一人,與他擦肩而過,徑直走向票號中去。 石詠身后那名票號掌柜卻不敢怠慢,立即大聲招呼:“李大管事,可把您給盼來了,年大將軍在西面可好?” 石詠聽見這聲招呼,腳下一滯:這是什么情況?城頭變幻大王旗?明明幾個月前還是九阿哥的產(chǎn)業(yè),這立馬就變成是年羹堯的了? 第353章 石詠萬萬沒有想到原本是九阿哥麾下的票號, 竟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改弦更張,投到了年羹堯的麾下。 他搖搖頭, 繼續(xù)快步離開。如今大行皇帝的百日早已過了, 靈柩即將送往皇陵奉安。十四阿哥一直被“責(zé)令”在景陵“讀書”, 實際是被軟禁, 與魏珠為鄰。除了十四阿哥以外,九阿哥與十阿哥兩位也多有被防范,出入受限。舊日“八爺黨”之中, 唯一日子還算好過的, 就只有廉親王允禩,在大行皇帝一過世時便封了親王, 并出任總理事務(wù)大臣, 轉(zhuǎn)眼又任了議政王大臣——只可惜這一位如今也只是孤家寡人了。 石詠一面走一面安慰自己,心想剛才只是擦了一耳朵, 并不知曉詳情。許是這票號并未從九阿哥麾下轉(zhuǎn)投年羹堯, 也許只是以前與年羹堯麾下的管事有往來, 所以才有此熱情的一聲招呼。 可是這樣翻過來一想:年羹堯手下的大管事早年間就與九阿哥麾下票號有往來,這就更加驚悚,叫人不敢細(xì)想了。 但無論如何, 這些人都不會肯幫織金所的忙。石詠只能另想辦法。他在京城中將各處錢莊票號都跑遍了以后, 還打算再去拜訪幾位以前熟識的皇商,看看那幾位有沒有靈活的頭寸,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調(diào)入京城,解織金所的燃眉之急。 在石詠奔走之間, 這一日飛快地過去。到了晚間,織金所依舊燈火通明。如英特意打發(fā)了人過來給石大娘和鋪子里所有的掌柜與伙計送了晚飯。眾人也只是稍許用了些,待最后一名兌取存銀的主顧離開,才終于有機會松快下來,填飽肚子——不管怎樣,薛家送來的五萬兩現(xiàn)銀給了大家不少底氣,但是一想到還有百來號領(lǐng)了號牌的人說是明日來,大家又都覺得心里沒底: 畢竟存銀數(shù)量金額巨大,這般兌取下去,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因光景太晚,如英遣了石家兩個管事李壽和石海一起來接,將石大娘接回家中,特地泡了胖大海茶,準(zhǔn)備了熱水供石大娘沐浴。石大娘過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再問起石詠,如英便答:“原本說是到晚間忙完了直接去織金所接您的,可是臨倒頭又送了個信,說是去金魚胡同了,讓媳婦來接您?!?/br> 石詠這會兒的確在金魚胡同怡親王府。如今內(nèi)務(wù)府營造司已經(jīng)在舊怡親王府旁側(cè)圈了快地,準(zhǔn)備修建新王府,但是怡親王十三阿哥本人一直在舊府邸中生活,對新王府沒有興趣。按他所說,舊府邸距離東安門還近些,方便他進(jìn)宮辦差。 石詠在傍晚時接到了十三阿哥的口訊,命他速來怡親王府。石詠趕到之后卻發(fā)現(xiàn)不趕巧,十三阿哥與幾名戶部的官員在外書房有個小小的“閉門會議”,無奈石詠只能在外等候。 這一等就是將近一個時辰,待到十三阿哥終于有空,請石詠來見之時,天已墨黑。府里外書房透明的玻璃窗將他與石詠二人的影子映得清清楚楚。 十三阿哥一臉嚴(yán)肅,先命石詠坐下,才緩緩開口,道:“榮府那里今日又送來的消息,賈璉夫婦兩個都已經(jīng)點了頭,愿意將織金所繳入國庫,抵還賈府的虧空?!?/br> 十三阿哥說這話的時候,一點兒開玩笑的樣子都沒有,石詠卻睜圓了眼,隔了半天方道:“姑父,您……這沒與小婿開玩笑吧!” 十三阿哥聽石詠叫他“姑父”,心里很受用。如今他貴為親王,乃是雍正在朝中倚重的第一人,威重令行,旁人無不對他畢恭畢敬,少有人敢露出半點親昵,偏生石詠待他一切如舊,雖然親近,但是所執(zhí)的晚輩禮數(shù)分毫不差,這讓十三阿哥心生暖意。 偏生這個家伙這會兒愣愣地問十三阿哥是不是在“開玩笑”,十三阿哥心內(nèi)又好氣又好笑,面上卻依舊板著臉,冷然道:“怎么,你覺得不應(yīng)將織金所繳入國庫?” 石詠這回真的急了,雙手一起搖著說:“真的不行,真的不行!” 十三阿哥故意虎著臉,佯作怒容,瞪著石詠,問:“因何不行?難道你石家舍不下每年那點兒分紅銀子?” 石詠繼續(xù)搖手,他只說:“真的不行,絕對不是小侄舍不下那點兒錢,織金所這鋪子生意雖好,還沒有好到一成的分紅都教人放不下的地步……” “那為何不可,賈璉今兒又上了一回王府的門,親自上我這兒來說過了,他們一家甘愿獻(xiàn)織金所,用織金所的產(chǎn)業(yè)變賣款項抵充賈府昔年的虧空?!笔⒏缥吹仁佌f完,毫不猶豫地打斷了石詠的話,語氣咄咄逼人毫不客氣。 石詠心里一震:賈璉確實曾經(jīng)當(dāng)著他與十三阿哥的面,說過有心上繳織金所這產(chǎn)業(yè)入官中的話。但是織金所是賈家眼下最重的籌碼,他們前兒個剛商量過,賈璉也不會樂意見到織金所被擠兌成個空殼了再來填補虧空。所以賈璉今天再次上門的用意是…… 他突然記起寧國府剛剛被抄家,賈珍賈蓉父子下獄不說,一家子男女老幼衣食無著,前途未卜。賈璉今日十九是要在刑部與內(nèi)務(wù)府兩頭奔走,絕難有功夫再上怡親王府來提抵還虧空的事兒。那么,十三阿哥這樣說,難道是想要試探自己? 石詠想到這里,偷眼看看坐在對面的怡親王,只見這位正有意無意地用眼角的余光瞥著外書房內(nèi)的一座屏風(fēng)。石詠皺眉微想了想,覺得這個問題他一定要精心答好了才是: “姑父,我的意思是,若是只把織金所當(dāng)成一處產(chǎn)業(yè),就此沒入官中,現(xiàn)銀沒收,鋪子發(fā)賣,鋪子里的存貨也賤價發(fā)賣,依眼下的情形,可能確實能得個十幾萬兩白銀,但是在您看來,是眼下得十幾萬兩的現(xiàn)銀劃算,還是讓這產(chǎn)業(yè)繼續(xù)存在,成為一只能下金蛋的雞,在往后的十年里,每年還個三五萬兩現(xiàn)銀劃算呢? 石詠這是根據(jù)石大娘每年的分紅保守估計了一下織金所每年的利潤率。 十三阿哥連忙咳嗽兩聲,似乎想要遮掩這外書房內(nèi)其余的聲響,隨即淡笑著道:“你這是在笑姑父殺雞取卵?” 石詠搖頭道:“不敢!但是織金所經(jīng)營那么些年,生意穩(wěn)健,利潤可觀,在京里是有目共睹。與其將其一桿子打死,折成現(xiàn)銀填補虧空,倒不如讓織金所活著,讓它源源不斷地生出利錢,豈不比現(xiàn)在的一錘子買賣好?” 十三阿哥板著面孔,不置可否,漠然地道:“接著說!” “還有,織金所名下有一處產(chǎn)業(yè),名叫‘信合行’,乃是給京城里一些小本生意提供低息信貸,支持這些人將小本生意做大。讓他們的營生能夠養(yǎng)活自己之余,還能再雇些人手,讓更多的人有營生可做,更多人能自力更生。信合行名下的財產(chǎn),總共大約在十萬兩銀子上下。若是賈家上繳織金所,是不是連這‘信合行’也一并要上繳,將貸款全部收了回來,繳到戶部的國庫去?” “接著往下說!”聽見石詠說起信合行,十三阿哥微微有些動容,命他繼續(xù)說。 石詠登時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照著念了起來——這不經(jīng)過上回“各國事務(wù)衙門”的事,他終于摸清了上面的人喜歡言之有據(jù)么,于是信合行自從開業(yè)以來的所有成就數(shù)據(jù),全被石詠搜羅了來,這會兒剛好派上用場: “信合行自從開業(yè)以來,總計放貸五千七百四十一筆,已有一千三百八十九筆到期,到期還本付息的比率約為百戶中還九十九又七分戶(99.7%),總收到歸還銀兩五萬五千六百四十七兩有余,壞賬率不到半分(5‰)。其中到期的一千三百余戶之中,有一千零十一戶再度申請了借款,根據(jù)其信用值的提升,信合行向這一千零十一戶發(fā)放了新的貸款?!?/br> “我們也統(tǒng)計了這些小本生意在借貸前后的一些變化,所有的借款戶都有增加雇傭人手,包含業(yè)主在內(nèi),這些借款戶的人員在借貸前后增加了八成六,而作為商戶所繳的商稅總額,在借貸前后增加了七成四……” 石詠念的這些數(shù)據(jù),每一項都是可以追溯復(fù)核的,所以他當(dāng)著十三阿哥的面兒這么說出來,底氣十足,絲毫不怵。 這些都是在后世被驗證過的理論與實踐,向信譽良好的小型商戶提供資金支持,可以提高產(chǎn)出率就業(yè)率、提高居民消費水平,這影響可不止在一家一戶。譬如石詠當(dāng)年曾經(jīng)以自己的信用作保,貸了十兩銀子的一間豆腐腦小攤兒,如今已經(jīng)開了十幾家分店,各處生意蒸蒸日上,當(dāng)年的攤主現(xiàn)在也絕非吳下阿蒙,如今已經(jīng)用自己的錢買地,在郊外墾了一塊田,正在研究大豆與糧食的間作與套種,指著他的田能多產(chǎn)些質(zhì)優(yōu)價廉味道好的豆子出來,供應(yīng)城里的總店與分店。 這些變化,若是沒有信合行的參與,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石詠所說的,十三阿哥默默地聽完,一直沒說話,思索了一陣才問:“茂行,世人皆知你與賈璉交情匪淺,你石家又與賈家有些姻親的關(guān)系在,若是旁人問起,你是不是為了私心,才這般替織金所與信合行說話,你該如何作答?” 石詠想了想,搖了搖手中的那張紙道:“人說話時會帶了偏向,可是數(shù)字不會。我今日固然可以為了璉二哥說盡好話,但是這些數(shù)字卻是造不來假。這上頭每一個數(shù)字都可供核驗?!?/br> 他越說越覺得胸腔里有股子氣,熱熱的直往上沖,一時控制不住,直接道:“姑父,我這個人您也知道,一向就事論事,不會因為這產(chǎn)業(yè)涉及到朋友就昧著良心說話。是,眼下將織金所直接抄了,將信合行貸出去的錢全都追回,的確能填補了賈家當(dāng)年的虧空,并且充盈國庫一陣子,可是在這之后呢?十幾萬兩銀子,放在戶部的司庫里,又能頂?shù)昧藥讜r?可在這之后呢?商稅也收不到了,小生意人們也沒營生了,這些已經(jīng)能自給自足的人許是過一陣子受點兒小災(zāi)就又要國家賑濟了,到時再提國帑空虛,是不是得再找?guī)准腋粦舫耍恳牢铱?,這真是兩敗俱傷,誰也撈不著好才是?!?/br> 石詠越說越是激動,說得太快,十三阿哥想打手勢攔著他說話,已經(jīng)來不及了,竟讓他一氣兒將這些全說出了口。十三阿哥聽了這話,額頭上竟然生出一層薄汗,登時一揮手道:“茂行,你在本王面前說這些,怕是有些太僭越了。先回去好生反省反省,織金所與信合行的事,你就不要再摻合了,本王自有決斷?!?/br> 十三阿哥將這“怡親王”的架子擺出來,甚至連自稱都改了,而且嚴(yán)令他繼續(xù)參與織金所的“自救”,這令石詠意識到事態(tài)嚴(yán)重,一轉(zhuǎn)念,心里也有點兒吃不準(zhǔn),連忙按著禮數(shù)行了一禮,然后告辭出去。 十三阿哥連忙下炕,往屏風(fēng)那里踱了兩步,躬身行禮,低聲道:“皇上!” 那屏風(fēng)之后,一個穿著明黃色袍服的身影轉(zhuǎn)了出來,手一伸免了十三阿哥的禮,邁著穩(wěn)穩(wěn)的步子自行上炕,在十三阿哥剛才坐著的地方坐了,而十三阿哥則在剛才石詠坐著的地方陪坐下來。 “卻不能說全是一派胡言!”雍正照舊冷著臉,卻不見慍色,“只不過他說的并不對——朕抄家根本不是為了充盈國庫,朕抄家是為了整飭吏治。朕要教那些貪官污吏一個個都看清楚,貪污國帑與魚rou百姓的下場?!?/br> 雍正說得堅定,十三阿哥繼續(xù)出了一頭汗。 石詠走的時候,將他袖子里那張記滿了數(shù)據(jù)的紙落在了十三阿哥書房里的炕桌上,這時候雍正饒有興致地拿了過來,隨手戴上了眼鏡,一目十行地看起來。而十三阿哥因為石詠早先的一番話,額頭微微見汗,低聲道:“皇上,茂行這個孩子,一直是這么個敢說敢講的性子,再說,他的確不知道您在臣這兒……” “朕不會怪他,更不會怪你!”雍正隨意地說,“朕治下就是太多滿口打著官腔的臣子,成日只曉得拉幫結(jié)派,朕在他們那兒,聽不見一句關(guān)于民情的真話,更見不著這樣的!”說著雍正將手中那張字紙一揚。 十三阿哥稍許放心一二,接著小心翼翼地問:“皇上,您往后打算拿織金所怎么辦?” 雍正頗為不滿地抬頭,望著十三阿哥,記起剛才那小子一口一個姑父,連句“王爺”都沒叫過,待十三阿哥如此親熱,真是叫人羨慕——偏生自己和昔日最親近的手足,到底是分了君臣。 這念頭一閃而過,雍正立即轉(zhuǎn)過別的念頭,道:“聽說賈家要獻(xiàn)織金所的念頭,是年羹堯手底下的人放出去的?” 十三阿哥點點頭,將織金所前后的情形都一一向雍正說了。但他知道雍正與年羹堯眼下正是最最君臣相得的時候,他也知道自己這么說,動不了年羹堯分毫。偏生這話是雍正自己問起,十三阿哥又不得不說,此刻便又將城中各處票號與錢莊得到消息,借口風(fēng)險一起聯(lián)手拒絕向織金所放款的事給說了。 雍正聽了淡淡地說:“年羹堯也是個實心辦事的人,他人不在京中,若是在京中也斷斷不肯如此的。想必是他的手下與那賈氏一族有什么過節(jié)與誤會吧!” 十三阿哥憑空一想年羹堯的性格,若說這“實心辦事”這四個字么,年羹堯這些年卻是辦了不少大事,但是不是真的“實心實意”,就著實不知道了。 正想著,雍正已經(jīng)手一揮,冷然道:“朕知道該怎么辦了??傊母是樵缚铣蕴澋娜?,朕不會教他們吃虧;但凡那些挖空心思要占朕便宜的,朕才會教他們一分便宜都占不到!” 說著,雍正的鐵拳“砰”的一聲,直砸在炕桌上,這位帝王本人也起身下炕,快步離開十三阿哥的外書房,徑直回宮去了。十三阿哥連忙恭送,心想:這一位已經(jīng)身登大寶,竟然還不改舊日的習(xí)慣,依舊躲在這屏風(fēng)后面聽這些年輕小輩們說話。十三阿哥早先確實見這位皇兄流露出親近之意,他見了心里也暖暖的,可是他卻不敢有絲毫表露,心知必須謹(jǐn)慎——畢竟他身為親王,這世上有那么多人盯著,而他們兄弟,終歸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了。 第二日,寧國府的事塵埃落定,賈珍父子待在刑部大牢里撈不出來,但是也還沒有大苦頭吃。而賈璉已經(jīng)終于有功夫騰出手來過問織金所的事。他跑了一趟平郡王府拜見福晉堂姐,平郡王福晉元春那里日子也并不好過,但聽說娘家有事,多處要用銀子,到底還是咬咬牙掏了一萬銀子出來,交給賈璉帶回府去。 錢雖不多,可賈璉知道堂姐也不容易,平郡王府的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所以他心生猶豫,不知該不該將堂姐的錢用在織金所如今的擠兌危機上。若說不用吧,回頭真的兌不了存銀,賈家名譽受損,往后翻身無望;但若說用,他又唯恐織金所是個無底洞:錢填進(jìn)去了,上頭一句話便將產(chǎn)業(yè)沒入官中,他哭也沒處哭去。 正煎熬著,興兒忽然來報,說是不好,織金所那頭鬧起來了,好些人說是要砸了織金所,搶了織金所里的貨,去沖抵他們的存銀呢! “這京里還有王法了嗎?”賈璉大怒起身,帶上幾個人就往前門大街趕去。他就是這么個性子,固然能夠兢兢業(yè)業(yè)、謹(jǐn)小慎微地辦理盜匪案,也能提著文刀武刀去妹夫家為meimei撐腰。眼下聽說有人要打砸搶,這叫他怎么能忍得住? 第354章 賈璉一聽說有人要去打砸織金所, 便知道有人在背后搞他:來織金所存銀的大多是女眷,有好些甚至是親戚家人都不愿告知的, 就因為織金所信譽頗佳, 而且嚴(yán)守秘密, 絕不會對外隨意透露主顧的信息, 才將銀兩存在織金所——這些女眷們,怎么可能糾眾上門,叫囂打砸生事? 更何況, 石詠昨兒這才剛從薛家調(diào)了五萬兩頭寸過去, 再加上織金所賬房處理起賬目來都是控制時間的,他與石詠共同的預(yù)計都是織金所至少還能撐上個五六天。 豈料今日就人來上門打砸了。賈璉早明白了, 石詠提醒得對, 旁人是“趁他病,要他命”, 根本見不得織金所茍延殘喘, 一定要立刻置他于死地不可。 若是來人毀了織金所, 就等于毀了他賈家最后的希望,他和朝廷再無討價還價的籌碼。此外,此舉還會徹底毀了織金所和賈家的信譽, 從今往后, 生意上再也不會有人愿與他賈璉往來,列在全城各處“黑名單”上的,會是他賈家的姓氏。 他可不想這樣,就算是不得已為了祖上留下的虧空, 注定要失去織金所,他賈璉也會竭盡所能,保留將來東山再起的本錢。更何況,信用與名聲,雖然無形無跡,不可用金錢衡量,賈璉卻知道,這兩件才是需要他努力去捍衛(wèi)的要緊物事。 于是賈璉帶著幾個人,快馬奔赴前門大街。果然,織金所門前早有一群地痞流氓模樣的人,手持著棍棒板磚,圍在織金所門口,高聲叫囂著說是主家昧著良心向朝廷獻(xiàn)了織金所,將主顧們的錢一起都獻(xiàn)了上去。所以他們攛掇著路人與他們一道,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將織金所現(xiàn)有的布料搶出來,變賣了沖抵他們存在織金所里的銀兩。 有些路人聽了就有心動了起哄的,畢竟常在這前門大街的人都知道,織金所為什么叫織金所,就是因為這鋪子里出售的衣料,大抵都是一寸衣料一寸金的,每一匹都價值不菲,且時時上新,每一年都有主推的花色,這都開業(yè)快十年了,主推的花色紋樣都還未重樣過。 若是真的沖進(jìn)去,將那里的料子搶上幾匹,對于那些平民百姓而言,是一筆小小的橫財。而且這么多人一起打砸,又“事出有因”,因此眾人都以為法不責(zé)眾,就算回頭真的被官府追責(zé),這處罰又能重到哪里去? 一時當(dāng)真便聚了不少人,擠在織金所門外,隨著那幾個手里有武器的要往里沖。他們都知道織金所里最多的都是女性,女主顧女掌柜女伙計,焉能抵抗?殊不知,這織金所隔壁是眼鏡鋪子,這家是男掌柜男伙計。見這情形,掌柜的想了個主意,直接拖了一輛馬車過來,堵在織金所門口,然后將馬匹解了。一輛沉重的馬車就這么堵在織金所門前,誰也挪動不得,登時先將賊人擋住了一大半。 可那些地痞也不愿私心,想著那些價值不菲的料子,回頭哪怕是送往當(dāng)鋪里當(dāng)當(dāng),也能換一筆不小的錢財,于是又糾集了人,上來要將那馬車拖開,再推開那幾個伙計,一起沖上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