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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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五鳳能被喚回來么?石詠沒有分毫的把握。 午夜之后, 雪漸漸小下來,風(fēng)勢也漸住, 夜空越來越清朗。石詠卻覺得自己的身體早已漸漸冷下來, 唯獨(dú)心口那里還保有一股子暖意。 他扭頭看看身邊的老婦人, 老人家此刻穿著一雙紅繡鞋, 依舊立在門樓上,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地安門北面。石詠一凝神,心知這位老人家不論寒暑, 夜夜在此等候, 且不論她這般等候到底有沒有意義,只是這份堅持已經(jīng)足以讓他刮目相看。 這時北城的燈火已經(jīng)熄滅得差不多, 城內(nèi)一片黑暗, 整個北城仿佛黑壓壓的一片烏云,橫在石詠面前。漸漸地天邊泛出些清光, 北城那棋盤似的街道漸漸顯出輪廓。石詠心頭悵然若失——他竟已經(jīng)在此等待了一夜, 卻沒有得到分毫回應(yīng)。 唯有地安門, 依舊是地安門。 就在這時候,石詠身邊的老婦人忽然轉(zhuǎn)身看向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在曦光之中石詠將她面上每一道皺紋都看得清楚, 只見老人家滿臉的皺紋瞬間團(tuán)了起來,向他湊出一個笑臉。 下一瞬,石詠聽見極遠(yuǎn)處有幽微的聲音傳來:“小……石詠……” 石詠一怔,這是—— 陡然間, 地安門發(fā)出一陣狂嘯似的呼聲,似乎在對這一聲作回應(yīng)。在清朗的凌晨里聽來,又似一聲驚雷。門樓上的積雪受到震動,刷的一聲盡數(shù)滑落,砸在門樓下面。昨夜那一直躲在城門外值房里的城門衛(wèi),聽到聲音出來探頭看了一眼,見到石詠身邊立著的老人家,立時又嚇得打了一個寒噤,縮了回去。 石詠辨出了虎符的聲音,立即心神大振,轉(zhuǎn)身沖老人家行了一禮,謝過她這整整一夜的相伴——說實話,他心頭一直是搖擺的,不堅定的,若沒有這位老人家的堅持,他未必便在此熬過一夜去。 他行過禮,抬起頭望著老人家,見這位老婦人正望著他,面上掛著笑,眼中卻有一滴熱淚滾落。石詠固然是看到了一點得償所愿的盼頭,但是對這位老人家來說,這卻又是一個寂寞而漫長的夜晚,醞釀了一日的希望終又一次化為失望,相比之下,石詠實在是比她幸運(yùn)得太多。 老婦人隨即松開了石詠的手,指指地安門門樓的階梯。這時天色已經(jīng)大亮,因為昨夜大雪的緣故,甚至比平日更亮些。 石詠明白她是要下樓,轉(zhuǎn)回百花深處,連忙效勞,將老婦人負(fù)在背上,沿著階梯下來,再將老婦人放下。他有些猶豫,論常理,他該將這位老太太送回百花深處去才是??裳巯滤麉s有要務(wù)在身,須在此等候五鳳,倒是不便就此離開。 那老婦人卻很灑脫,沖石詠擺了擺手,拒絕了他的好意,隨即自顧自轉(zhuǎn)身,佝僂著腰,慢慢扶著門樓的墻壁,往百花深處的方向一點一點地挪過去。 恰在此刻,遠(yuǎn)處街道上清晰傳來馬蹄敲擊地面的聲音,數(shù)騎沿著地安門外的街道飛奔而來,奔至地安門前。為首一人拉了韁,座下馬匹腳步游移,座上的騎手眼中也帶著幾分不確定,似乎疾奔到此根本就不知目的為何。他身后的隨從也有些不敢相信,低聲問:“頭兒,咱們這真是要……” 石詠從地安門中一躍而出,沖為首一人大喊一聲:“五鳳!” 五鳳一抬頭,見是石詠,依舊有些游移,遲疑著問:“石恩公……” “快走,十三爺有急事相召!”石詠說著,將自己早先帶來的馬匹牽出,踏上馬鐙,努力上馬。他這時候才覺出,在地安門門樓上等候了一夜,他渾身上下都凍僵了,此刻手足僵硬,幾乎連上馬都上不去,使出吃奶的勁兒才奮力翻上馬背,拍拍馬兒的脖頸,轉(zhuǎn)頭對五鳳說:“什么也別問,事情緊急,跟我走!” 五鳳一聽是十三阿哥相召,立即精神一振,道:“我道怎么心心念念地非要來此不可,原來竟是這個緣故,這……這真是神了!” 說著,五鳳伸手入懷,指尖觸摸他懷中那一枚一直貼身收藏的玉質(zhì)虎符。自從昨夜開始,這枚虎符便一直發(fā)熱發(fā)燙,令他覺出不妥,當(dāng)即帶著眾兄弟往京城趕,而五鳳不知為何,心頭一直縈繞著一個地點:地安門地安門地安門……他哪怕拼了命也要及時趕回地安門去。偏生為什么要趕到地安門,五鳳全無半點主意,直到見了石詠—— 眼下五鳳追上石詠的馬匹,見他身上一件大氅并不合身,似是十三阿哥的舊大氅,再者石詠臉色青白,帽上衣上,都籠著一層薄薄的白霜,顯是夤夜相候,直到這時,才將他候至。 五鳳突然心下有些不安,對石詠喃喃地道:“若不是四九城幾處城門到了天亮才開,我怕是能更早些回來——” “回來就好,旁的一概不用說?!笔伆参课屮P,在過去的一夜里,京城并無半點異變,想來應(yīng)是康熙皇帝尚好,那一代帝王謝幕的最后時刻,尚未來臨。一切應(yīng)當(dāng)還來得及。 于是他與五鳳并騎,數(shù)騎一道往金魚胡同的方向疾馳。雪后的清晨,京城整齊胡同里的灰墻黑瓦被罩上了一層白色的純凈,街巷顯得寧謐靜美。但是這一行人全都無心欣賞,打馬疾行,爭取盡快趕到金魚胡同。 石詠帶著五鳳一道,疾馳至金魚胡同十三阿哥府之時,府上的大管家正在焦灼等候,聽見外面蹄聲的的,趕緊迎了出來,看見石詠,張口便道:“石大人……”他剛想轉(zhuǎn)述,自家主人已經(jīng)遣人出去尋找石詠,當(dāng)時悟過來命石詠一人出門去找五鳳等人,這事本就不靠譜。 待看到石詠身后跟著數(shù)騎黑衣黑袍的騎者,管家一時駭然,話說不出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真的……真的尋來了? 石詠渾身僵硬,從馬背上直接滑下來,雙腳踏在地面上,管家扶了他一把,他才將將站穩(wěn),隨著五鳳等一干人,一起往十三阿哥的外書房里去。 十三阿哥的外書房里此刻聚著不少人。十三阿哥應(yīng)當(dāng)是已經(jīng)經(jīng)過醫(yī)治與休整,此刻坐在炕上,雙膝以下都蓋著一塊厚氈。他見到石詠與五鳳一道走進(jìn)來的時候,雙眼一亮,似也沒想到石詠當(dāng)真尋到了五鳳一道回來。但是此刻十三阿哥什么也沒說,只對石詠微微點了點頭,隨后便沉聲對在座的人道:“諸位,今日雍親王前往天壇祭天,明日亦是如此,明日傍晚祭天畢,雍親王將直接趕往暢春園,以稟報祭天事宜為名,請見皇上……” 昨夜一場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倒是個“瑞雪兆豐年”的好兆頭。然而祭天之事無法中斷,雍親王又不愿對皇父陽奉陰違,便只有等到明晚。 “自從昨日起,皇上在暢春園,可曾露面?”十三阿哥繼續(xù)問。 “回十三爺?shù)脑?,”答話的人聲音尖?xì),應(yīng)當(dāng)是一位在宮中當(dāng)值之人,“皇上一直在清溪書屋之中,未嘗露面,但有三名太醫(yī)并一名洋人傳教士進(jìn)入清溪書屋為皇上診治,除了傳教士以外,均有處方。御藥房以太醫(yī)院院判的處方進(jìn)藥,用藥后太醫(yī)院院判再次診脈,出清溪書屋的時候,面有得色……” 這竟是將暢春園中的所有詳情都一一掌握得清楚。石詠暗想,雍親王這幾日連續(xù)在南郊祭天,若沒有十三阿哥這般事事盯著,那位恐怕真是兩眼一抹黑。 石詠一進(jìn)這外書房,便覺得一股子暖意兜頭朝他涌過來,他早已被凍僵了手足與軀體,似乎被一團(tuán)火點著了似的,燒了起來,鼻端也濕噠噠的。石詠無奈,只得伸衣袖悄悄地拭了拭鼻子,但聽見十三阿哥繼續(xù)問:“可曾有人入清溪書屋向皇上請安?” 石詠聽到這里,覺得十三阿哥的聲音忽遠(yuǎn)忽近,幾乎難以聽清。他努力凝神去聽,依稀聽見適才那尖細(xì)嗓音答道:“敦郡王自上次入內(nèi)問安之后,一直留在暢春園候見,后來誠親王、恒親王、八貝勒、九貝子、十六爺、十七爺?shù)热艘灰悔s到,想要入內(nèi)請安,均被隆科多擋駕。 石詠聽著這些名號,腦海中似乎有一根筋,一直一跳一跳,突突地疼,以至于他費(fèi)勁地辨識這些人都是誰,越想越是混沌,甚至想不起來恒親王就是五阿哥,是不久前才與他一道巡倉的世子弘升的親爹。 那些遙遠(yuǎn)的人和事,似乎隨著周圍人聲的漸漸模糊離開了石詠的腦海。此刻他再也不用奮起全身之力與寒冷相抗了,甚至他的整個身體都像是一塊熱炭一樣燒灼著,漸漸地他覺得連自己的腦子都被點燃了,他再也沒有思考的能力,漸漸地身體也失去了支撐,他整個人就此向前一撲,就此栽倒。 外書房里十三阿哥的說話聲驟然停止,接著驚呼一聲,“茂行!” 石詠卻沒有聽見這一聲。自從他來到這個時空,就一直身體強(qiáng)健,從來沒有得過任何疾病,平日里連上風(fēng)頭疼都沒有。平日里他總是為這為那,東奔西走,從來不叫苦不叫累,但是這次受寒,卻似將他體內(nèi)積聚了很久的辛勞與損傷全部激發(fā)出來,病勢洶洶,兇險異常。 對于石詠自己而言,他卻覺得自己的靈魂被禁錮在一個小小的空間里,他偶爾能聽見看見外面的動靜,他自己卻始終掙脫不了,無法脫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似乎覺得自己飄飄悠悠地來到了暢春園。如今暮色深沉,面前一排房舍一片燈火輝煌。石詠記得這地方就是康熙皇帝在暢春園一向所居的清溪書屋。 他逗留在清溪書屋跟前,凝神看著,只見魏珠一打簾子出來,為難地對候在外面的隆科多說了幾句。隆科多背著手應(yīng)下,轉(zhuǎn)身出來,對候在外頭一人說了幾句。石詠認(rèn)得那位是敦郡王十阿哥。十阿哥聽了隆科多說的,眉頭一皺,面露怒意,似是高聲對隆科多說了幾句什么,隆科多只笑著回應(yīng),腳下一步都沒讓。 十阿哥無奈,只得從隆科多面前退開。十阿哥離開的時候,石詠在他身后看得清楚,隆科多面上露出笑容,說不上謙恭,竟多少流露出一點點得意。 “隆科多是這段時間最大的變數(shù)!”石詠心想。眼下隆科多死守著暢春園,任何人都繞不開他去。 接著暢春園外四面八方都響起人聲,似乎有大軍到來,將暢春園里里外外全部包圍,有一人踉踉蹌蹌地退至清溪書屋跟前,用蹩腳的漢語驚問道:“大皇帝陛下,大皇帝陛下,這是有人要逼宮了嗎?” 這人石詠只見過一面,正是那位意大利傳教士馬國賢。石詠迷迷糊糊地想,這位傳教士曾經(jīng)有日記傳世,日記上記載了康熙駕崩之時他在暢春園的親歷,看起來這竟是真的,不是他老兄胡亂編造的。 石詠眼前的景象變化得太快,一時間魏珠喝退了馬國賢,斥他不該危言聳聽,緊接著十三阿哥全副兵戎裝束,踏著大步上前,高聲向清溪書屋里哭道:“皇阿瑪,兒子救駕來遲!兒子已經(jīng)收服了所有違令的叛將,只求皇阿瑪見兒子一面……” 隆科多聞言,趕上來向十三阿哥行禮,請十三阿哥進(jìn)清溪書屋。后頭八阿哥伸手一把將這位九門提督的胳膊擰住,恨聲質(zhì)問:“佟大人,這究竟是怎么說的?你如何竟敢搖擺至此,你害我,你害得我……” 還未等八阿哥說完,隆科多突然身體一歪,坐倒在地上,身上也不再是那九門提督的官服,而是一身的麻屣鶉衣,活脫脫是當(dāng)日持寶鏡求修的跛足道人模樣,只見他笑著對八阿哥唱道:“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裳……” 還未見八阿哥如何,那邊清溪書屋門口處張廷玉一掀簾子出來,肅然道:“諸皇子,皇上命諸位至御榻前,皇上將親自口述傳位之事?!?/br> 石詠耳邊便有武皇寶鏡的聲音慢慢開口,道:“管他賢的愚的,貧的和富的。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1??v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是時候做一個了斷了!” 石詠覺得一顆心忽悠悠地沉了下去:是呵,是時候該做了了斷了??! 只聽清溪書屋里吵吵嚷嚷了片刻,終于一片哭聲伴隨著三呼“萬歲”之聲傳了出來。石詠的心莫名一提,知道這持續(xù)了多年的奪嫡之爭終于塵埃落定,康熙駕崩,遺命另立新帝。 緊接著,清溪書屋的殿門緩緩打開,里面一人緩步而出,然而燈火都在那人身后,石詠只見一個身影,看不見五官面容,因此他根本辨不出所里的這新君究竟是誰…… 而他則異常疲累,似乎往那無盡的深淵里直墜下去。耳邊響起哭聲,石詠辨得出那是他極親極近的人,他自然不忍放任她這樣哭泣,于是費(fèi)勁睜開眼,正見如英哭得雙眼腫得像是一對桃子,正伏在自己身邊哀哀哭泣。 石詠使勁撐起身體,方見室內(nèi)陳設(shè)與自己不同,他細(xì)細(xì)回想,才想起他應(yīng)當(dāng)是在金魚胡同,尚未回歸自家。 “如英……”他一旦開口,自己也嚇了一跳,只覺得聲音又沙又啞,沒有半點中氣,仿佛病了多日。然而這一聲已經(jīng)足夠讓如英安心了,她趕緊止了哭聲,用帕子掩飾,對石詠說:“我……我去請大夫過來?!?/br> 石詠哪里容她離開,趕緊一把拉住,道:“我……我已無大礙了!如英,你……” 眼看著媳婦兒在一夜之間,已經(jīng)消瘦這許多,石詠心里一陣痛惜。 如英卻嗔道:“大夫囑了的,你既醒了,便須立即去請人過來。你當(dāng)時高熱不醒,一睡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去,哪兒能說無礙便無礙了?” 石詠聽了愣神:他竟昏睡了三天過去了。算起他是初十日趕回了金魚胡同,那么如今已經(jīng)是十三日,那……那暢春園那里? 他雙臂用力,將自己的身體支高些,一抬眼看見了十三阿哥府中客房的窗戶,玻璃明凈,映出院中的情形——只見的府中的管事正在張羅著用白色的麻布將紅色的廊柱包裹起來—— 石詠大吃一驚,連忙問如英:“皇上,皇上這是……” 如英低聲答道:“先皇昨夜崩的,今早喪信報了出來。國喪伊始,如今城中正在戒嚴(yán),姑母讓咱們現(xiàn)在這金魚胡同住兩天,順便你也將身體養(yǎng)利索了……國喪之期,回頭有的是你要忙的……” 石詠怔怔地,他是真沒想到,在他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里,康熙皇帝竟然已經(jīng)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他一時想起夢中那位完全看不清五官面目的新君,連忙壓低了聲音問如英:“那么,當(dāng)今,當(dāng)今……新君是……” 如英微微闔上雙目,輕輕一點頭,示意石詠可以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關(guān)漢卿的《雙調(diào)喬牌兒》,后面一句出自宋范成大的《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 第338章 石詠從一場亂夢中蘇醒, 渾身出了一身透汗,待大夫來看過, 反倒說石詠的身體已經(jīng)無礙了。如英這才放下心。 石詠知道雍親王領(lǐng)了康熙遺命, 即將登位, 十三阿哥勢必委以重任, 他們夫婦再在金魚胡同久留,便是沒有眼力勁兒了,當(dāng)下與如英商量了, 起身向十三福晉告辭, 回自家椿樹胡同去。十三福晉百忙之中抽空出來相送,只囑石詠將身體養(yǎng)好了再進(jìn)宮。石詠卻自覺已經(jīng)無礙, 隔日就準(zhǔn)備回去當(dāng)差去。 他與如英共乘一車, 從金魚胡同出來,緩緩回外城。沿路上看見康熙皇帝喪信已報出, 京城中一時百姓雷哭, 如喪考妣。 他們夫婦回到家, 石大娘亦淌眼抹淚的,但見到兒子無恙歸來,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一家人聚在一起, 談起康熙皇帝從龍體不虞到駕崩不過這短短的幾日功夫, 難免感慨,人生無常;又商量起往后的安排:論理石大娘與如英身上都有誥命,大行皇帝出喪之日必定都是要入宮去舉哀的。原本石詠病著,石大娘就想給如英報個產(chǎn)育, 留在家中照顧石詠。如今石詠病愈歸來,卻不放心石大娘一個人入宮,當(dāng)下還是按原計劃,由如英陪伴石大娘一道入宮。王氏與石喻留在家中,照顧安安和沛哥兒兩個孩子。 因為如英與石大娘需要入宮舉哀的緣故,石詠命將永順胡同的賜宅開了,一家人暫時先挪到那邊去住。這樣也多少與隔壁伯爵府的女眷能夠有些照應(yīng)。 而石詠自己,喝了兩碗熱粥,添飽了空空的肚腹,起身活動一圈筋骨,覺得已經(jīng)全然無礙。當(dāng)下便準(zhǔn)備去內(nèi)務(wù)府給十六阿哥搭把手——他少不得也惦記著,必須要將事先已經(jīng)入宮的寶鏡安然從宮中取出來才是。 那邊大行皇帝的皇輿從暢春園沿“皇家御道”緩緩入城,新皇雍正徒步隨于其后。入西直門時,已有無數(shù)官員與百姓在西直門口跪迎,哭聲震天。 大行皇帝十一月十三日崩逝,十五日公開發(fā)喪,不是秘喪。整個喪儀過程,都有整個京城中的宗室與滿漢文武官員見證。自從十五日子時,已有滿漢官員在宮中等候。京官之中,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有資格進(jìn)入乾清門,正五品以下,七品以上官員則在外面太和殿廣場致哀,而七品以下的官員,甚至只能候在宮門外。 俗諺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前幾日剛剛下過大雪,如今京城里天寒地凍的,官員們露天等候入乾清宮,瞻仰大行皇帝遺容,并向大行皇帝靈前致哀。那隊伍的行進(jìn)極其緩慢,這大冷天里,如此這般在空地里吹冷風(fēng)吹上一天,若是年紀(jì)大的,少不得也像石詠前幾日那樣,凍出病來。 因此石詠趕到內(nèi)務(wù)府,接到的第一個任務(wù),便是緊急調(diào)集一批熱水袋,分發(fā)給六十五歲以上,進(jìn)宮的老臣。據(jù)說這是大行皇帝遺命,遺命是六十五歲以上老臣免入宮舉哀。然而這遺命沒有一人敢遵,也并無任何一人肯遵。內(nèi)務(wù)府在乾清宮一側(cè)的茶房,便燒起茶爐子,烹著熱水,源源不斷將暖呼呼的熱水袋送到六十五歲以上的老臣手中。老臣們心里清楚,這樣的天氣,這樣辛苦的一場“國喪”下來,但凡身體稍虛一點的,沒準(zhǔn)就要追隨康熙于地下,“殉主”去了。 因此,見內(nèi)務(wù)府如此安排,老臣們連呼新皇仁慈體恤,繼承了大行皇帝的仁德。 待將乾清宮跟前的差事料理完,石詠總算見到了十六阿哥。十六阿哥熬得雙目盡赤,臉色青白,但是面上卻隱隱有松了一口氣的模樣,見到石詠,他什么也未說,只是伸手拍拍石詠的肩,低聲道:“爺承你的情!” 石詠苦笑著道:“分內(nèi)之事,您何必這么說?” 十六阿哥搖搖頭,欲言又止,明顯這“承情”的內(nèi)容,與內(nèi)務(wù)府的差事無關(guān)。他又問起石詠的病:“聽十三哥說你病了,好些了沒?沒好利索就別急著上來當(dāng)差,這四十九天的國喪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唉,皇阿瑪……大行皇帝的遺命是二十七日除服,四哥……新皇以為太短,堅決不肯遵照……” 石詠一面聽,一面想,聽起來這康熙皇帝臨終之前,倒是將后事大半一一安排,從容傳位,并非后世所傳的未及親口說出傳位之人便即薨逝,看起來矯詔之事也更加不大可能。 到了傍晚,大行皇帝的遺體于乾清宮大殮,從雍正以下,人人都是放聲痛哭了一番方始作罷?;首踊蕦O、宗室王公等都要留在宮中守夜,其余官員出宮。 石詠因受十六阿哥之托,統(tǒng)領(lǐng)總管內(nèi)務(wù)府諸事,也留在宮中。內(nèi)務(wù)府轄下的官員大多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就有悄悄上來“恭賀”的。石詠哭笑不得,知道內(nèi)務(wù)府總管年希堯日前放了外任,眼下這般情形,眾人都以為自己馬上要升內(nèi)務(wù)府總管了??墒撬麉s知道十六阿哥眼下是正求一切穩(wěn)妥的時候,萬萬不敢現(xiàn)在就惦記著安排內(nèi)務(wù)府的人事——大家,恐怕都想多了。 十六阿哥不敢著急安排人事,但是新君雍正卻是不得不顧及政務(wù)。當(dāng)日新皇已經(jīng)下了旨意,命誠親王、十三阿哥、隆科多、馬齊為總理事務(wù)大臣,代新皇處理一切政務(wù)。此外,七阿哥封和碩淳親王、八阿哥封和碩廉親王、十三阿哥封和碩怡親王。皇長孫弘皙封為理郡王。據(jù)傳康熙皇帝臨終之前亦曾對二阿哥有過安排,所謂“豐其衣食,以終余年”。但因為二阿哥身份實在太過敏感,這時加封二阿哥,雍正擔(dān)心恐怕會適得其反。 石詠留在宮中,時刻留意著后宮內(nèi)眷那邊的動靜,曉得進(jìn)宮舉哀的外命婦此時都已經(jīng)順利出宮,多少松了一口氣,料想母親與妻子與伯府女眷們在一處,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什么岔子。 除此之外,他還聽了一樁八卦:說是大行皇帝大殮之前,宮妃跪拜大行皇帝皇輿,偏巧那時宜妃正在病中,乃是坐的四人軟轎親臨現(xiàn)場,被人攙扶立定之后,又偏巧立在皇太后跟前,新皇見了,當(dāng)場開口訓(xùn)斥,說宜妃“氣度竟與皇太后相差仿佛,全然不知國體?!? 石詠心想,難道這宜妃還沒有搞清楚如今是什么狀況么?宜妃雖說之前一直是四妃之首,與德妃一道協(xié)理宮務(wù),但是如今不管德妃心中到底樂不樂意新皇登基,德妃都是圣母皇太后,往后新皇一家子自己鬧騰,也與宜妃沒什么關(guān)系了,她又何必擺這般架子,難道不知槍打出頭鳥么? 宜妃膝下兩子,五阿哥恒親王一直養(yǎng)在太后膝下,與世無爭,但是九阿哥一直都是雍親王的政敵。如今雍親王已經(jīng)控制住了整個京城的局勢,八阿哥九阿哥等人大多已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宜妃不知好歹,依舊擺著昔年四妃之首的架子,當(dāng)真是不夠聰明。 新君雍正則表現(xiàn)得非常聰明:除了整個喪儀是公開舉行,所有的皇子皇孫、宗室王公、正二品以上官員都可以瞻仰儀容之外,雍正數(shù)次提出,他的才德俱不足以承載大行皇帝的厚望,他要讓位—— 這下群臣都慌了,畢竟大行皇帝的遺詔已經(jīng)向天下公布,世人都曉得大行皇帝遺命的新君人選。豈料這個被欽命指定的人選竟然拒不受命,這可怎么是好。 接下來,便是雍正在靈前數(shù)次哭至?xí)炟?,哀傷不能自已,無法進(jìn)食,總之這一位當(dāng)真表現(xiàn)出自己是個純孝之人,一味哀傷,就是不肯登基。最終幾位內(nèi)閣大學(xué)士、內(nèi)大臣,并宗室里幾位鐵帽子王一起出面,勸服了這位孝子,終于將新君登基的日子定在了當(dāng)月十九日。 在準(zhǔn)備新君登基大典的百忙之中,石詠抽空去了一趟景山,去景山后神御殿側(cè)探視一個人。 前些日子剛降過雪,因為天氣寒冷的緣故,至今沒有盡數(shù)融化,房檐上掛著尺許來長的冰棱。側(cè)院里原本是支滿了葫蘆架的,雪天里壓倒了一半,如今無人收拾,殘枝枯葉與朽壞了的葫蘆盡數(shù)倒在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