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jié)
望晴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丫頭,這回更是跑到石詠跟前,雙手往腰間一叉,大聲道:“姑爺,您這給個明白話兒!” 石詠:……啥事兒? “望雨她們都在說,您留著東廂,是將來收人用的?!蓖绫爤A了一對眼,頗不服氣地望著石詠,仿佛在說:我們小姐嫁過來這才第幾個月呀? 石詠目瞪口呆,這“收人”是干嘛使,他又不是金角大王? 旁邊如英見了石詠這副模樣,“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低聲嗔道:“呆子!”說罷扭身就走。 石詠見狀,趕緊伸手攔,大聲說:“如英別走——” 他可鬧不清丫頭們都在嚼什么舌根,但看望晴那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總曉得不是什么好事。和如英在一處的每一天,都是求生欲很強的一天。石詠當即伸手牽了如英的手,轉身就去開了東廂,對如英說:“這是我以前住的屋子,實在是亂得很,如英千萬莫要見笑!” 石詠諸事坦蕩,無有不可對人言,旁人既誤會東廂,他索性將東廂打開,讓如英見見。 如英自隨丈夫一起搬過來椿樹胡同,這西院里進的東廂就一直關著,如英從未進來過,一時好奇,剛抬頭朝里望望,里面嗒嗒作響,石詠正在打火石,點燃了桌上放置著的一盞煤油燈,伸手一旋,燈火一亮,立時將原本昏暗的東廂照亮。 石詠大約有兩個多月沒有用這間屋子,這時候進來,桌面上積有一層薄薄的灰塵。石詠一進來,趕緊搶過抹布,將桌子抹了一遍。 如英則吃驚地望著這間屋子,屋里的陳設很簡單,不過一桌一椅一榻一架而已,然而那張桌子的桌面卻幾乎比石詠昔日所用的床榻還要大,上面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工具,鋸、刨、剉、鑿,角尺劃子,還有各式各樣如英從未見過的工具,幾乎鋪滿了整個桌面,只留出兩尺見方的一塊空間,煤油燈就擱在那里。 書桌旁邊則是一個巨大的架子,架體是黃楊木打制的,非常粗糙,表面連毛刺都沒有處理過,但勝在結構堅固、體型巨大、形制開闊,上面兩排滿滿當當?shù)胤胖鞣N各樣的工具,下面兩排帶有裂痕但是修補起來的瓷瓶、瓷膽、水丞……柜子最下方則放置著一只藤箱,箱蓋敞著,但里面已經半空了。 至于石詠之榻,只是在東廂原有的炕床上鋪著一床舊褥子而已。 “茂行哥這是……” 如英看著石詠的這間屋子,也沒想到過這里竟?jié)M滿當當?shù)厥⒎诺娜枪ぞ吲c各色物件兒,哪里是打算給人住的樣子。不過她一見了這間屋子,一時對石詠的差事感到好奇,問:“……這是,將內務府造辦處搬了一角兒在這里?” 石詠趕緊點頭:“算……算是吧!以前在造辦處當差,雖然我不是工匠,但是各種工藝都要懂一點才好。另外有時在琉璃廠淘來些老物件兒,古董什么的,我見殘損了多有可惜,便也在這里修一修,修好了能出手了,便送到別家去?!?/br> 說著他給如英一一指點:“這是修整瓷器用的、這是修整鑲嵌器物用的、這是修整金銀器物用的……” 這時候心直口快的望晴在如英身后突然插嘴:“英小姐,您那枝釵不是折了?姑爺能修金銀器物,您請他給您修一修,豈不是比在外頭銀樓里請人來得便宜?” 石詠卻一怔:“如英的釵折了?取來我看看,若是好修,我直接替你修了?!?/br> 他確實是看到如英每天戴首飾,但是這些首飾戴在媳婦兒頭上,樣式、顏色、材質似乎都差不多,他根本就分不清,依稀覺得如英每天都會換一件首飾戴戴,但也可能如英只是將同一件首飾換個位置戴而已。她這些戴在發(fā)上的首飾,幾乎與后世那些自成體系的口紅色號一樣,教石詠這個直男全無半點分辨的能力。 如英登時笑道:“別聽這丫頭說笑,茂行哥外頭差事那么忙,千萬別顧著這點兒小事。那枝釵又不是我經常戴的……” 石詠直接扭頭看向望晴:“去,去將你們小姐那枝釵取來。” 望晴一聲歡呼,轉身就出去拿東西去了。小小的東廂里只留下這夫妻倆,如英見石詠正一臉茫然地望著自己頭發(fā)上的裝飾,忍不住取笑他:“茂行哥,真的……認得出,我頭上戴著的這枝釵,和昨日是不是同一枝么?” 石詠:壞了,全被看出來了。 但是他表面上裝得很鎮(zhèn)定,緩緩開口道:“如英可曾聽說過,內務府造辦處金銀器作也兼辦后宮妃嬪的釵環(huán)首飾?我身為內務府屬官,就算沒吃過豬rou,這豬跑,總也是看過的。這釵么,若是遞至我眼前,我一定能認得出來?!?/br> 如英聽他說得有趣,“嗤”的又笑出了聲。少時望晴將盛著釵的匣子打開,石詠接過來,在煤油燈下一照,便道:“累絲朝陽五鳳掛珠釵?!?/br> 他的確有個能力,這些古代的金玉首飾,取下來放在他面前,他直接報首飾名兒,基本不會錯的,因為古代的首飾自有其命名規(guī)則,“累絲”是工藝,這枝釵用的基本工藝,乃是將金銀材質拉成細絲,通過掐、填、攢、焊、編織、堆壘等各種技法,制成器物;“朝陽五鳳”則是器型,一枝釵分成五股,每股是一只鳳凰;“掛珠”是器型的補充,這每一股鳳凰的口中都銜著一只明珠;“釵”則是首飾名類了。 除此了工藝、器型、名類之外,有些時候首飾命名還會再加上材質。但是如英這一枝釵上的材質用得比較雜,除了金銀明珠之外,五鳳之上還用了紅寶石、紅珊瑚、綠松石、琺瑯與少許點翠,材料很多很復雜,因此便避繁就簡,將材質省去了。 石詠見這枝釵堂皇富麗,雍容無比,聯(lián)想一回如英平日清新雅致的穿搭風格,這才恍然大悟:“這是如英在大婚那日佩的首飾吧?” ——難怪那么重要! 如英見他真的記得,小臉略紅,微笑著點點頭。望晴則在如英身后一聲歡呼:“姑爺說得極是,就是這個什么什么掛珠釵!” 搞了半天,望晴記各種首飾名字的能力,竟然比石詠還要差一些。 石詠繼續(xù)看,見這枝釵并非真如望晴所言整個兒“折”了,而是左側第二只金鳳的鳳尾出,一羽以紅珊瑚與綠松石鑲嵌制成的的鳳羽被折彎,失卻了自然的弧度。 石詠頭也不抬,手中執(zhí)著一柄放大鏡仔細觀察,片刻后極有把握地點頭道:“能修!” 他隨手去拿工具——這枝釵修起來還真不復雜,只是那羽鳳羽在紅珊瑚與綠松石之下用以支撐的一枚銅絲因為金屬疲勞的關系折彎了,石詠只需將外面的裝飾暫且都取下,將里面的銅絲恢復弧度,并且用其他材料輔助那銅絲固定,最后再將外面的裝飾材料一一復位,這件首飾便修完了。 石詠二話不說便開始動手,右手一伸,已經拿了一枚鑷子在手中,左手放大鏡照著,鑷子頭輕輕一點,一小片綠松石已經取下來。 如英萬萬沒想到,石詠這么爽快,說動手就動手,怔了怔,也實在對石詠這份“手藝”感到好奇,沖望晴等人使個眼色,望晴便出了東廂,取了一枚座椅過來,就擱在石詠身邊,請如英坐。 如英見石詠全神貫注,所有的心思都在她那枝鳳釵上,當即悄悄起身,來到東廂內那只石詠自己打的黃楊木架子跟前。她早先只掃了一眼這里的工具和架上的古董,到了這時候,她依舊好奇難抑,但又不敢胡亂碰石詠的東西,只束著手,稍稍彎腰,睜大了眼在架子跟前一件一件物事地慢慢看過,正看著,耳邊只聽石詠在叫她的名字:“如英!” 如英趕緊回身,問:“茂行哥,什么事?” “如英!”石詠全未聽見如英的問話,自顧自地自言自語下去,說:“我一定能將你這枝釵修好。” 如英見自家這位呆爺這副模樣,好笑之余,心里也有些感動:大約也只有茂行這樣的男人,將媳婦兒這一點點的小事也這樣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 石詠一旦修上了手,就全然物我兩忘,不知身畔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甚至也不知如英始終就在自己身邊。 也不曉得過了多少時候,石詠將那只掛珠釵修完,所有的裝飾珠寶一一復位,仔細檢查過一遍沒有問題,才舒出一口氣,一扭頭,正見如英一對明凈的大眼睛在自己身旁,眨巴眨巴著望著自己。 就在這將要重蹈覆轍的一剎那,石詠突然福至心靈,托起手中的掛珠釵,輕輕放在如英發(fā)上比了比,然后取下來將釵捧至如英面前,柔聲道:“哪怕釵再美,但也不過是用來陪襯咱媳婦兒的美貌。如英,這釵總管修得了,你……你還滿意不?” 他向來不慣說這等甜言蜜語,因此說的時候格外用力,努力顯得真誠,生怕自己適才冷落了如英。 如英抿著雙唇,眼里全是笑意,長長的睫毛忽扇忽扇兩下,跟著點了點頭。 石詠總算松了口氣,心想,總算沒有辜負這求生欲。 “茂行哥這手藝,好生高深,原本折了的鳳羽,這才多點兒的工夫,就已經全修得了?!比缬⑷滩蛔≠澥亙删洌翱烧娼腥伺宸?。” “沒,沒有……”石詠趕緊搖手謙虛,“這天下的手工技藝,其實是一樣的,你看我的這點兒手藝,其實我更羨慕你們,個個都是一手好女紅,平日里繡個花草,縫件衣衫,都是信手拈來的事兒。要教我看,你們才是最厲害的。” 早年間在古代紡織品修復處受到的教育,使石詠完全不敢小覷這時代的女性朋友們,知道她們對古代工藝美術發(fā)展的貢獻被大大低估了,即便有精品傳世,也不見于史料,非常不公平。 如英聽他說得真誠,不免一喜:“真的?” “嗯,當然是真心話!”石詠慣不會作偽,所以如英也全看出來了。她當下喜孜孜地捧了盛珠釵的匣子,盈盈起身,沖石詠蹲了一禮,這才轉身出去。 少時外頭丫鬟們的驚呼聲傳進東廂:“哎呀,姑爺竟真修得了?” 如英的聲音響起:“這還有假不成?” 石詠開始著手收拾工具,他見如英對這一切頗有興趣,不如將這東廂的工作臺也分一半兒給如英,如英若是想做做女紅,讀讀書,寫字畫畫……都可以到這里來,陪他一處。 將這個念頭放在一邊,石詠忍不住又想起他剛才修理那枝“累絲朝陽五鳳掛珠釵”之時,心里總好像有哪里不大對,一直壓著。 直到如今他才記起,是因為他無意中聯(lián)想到了早先鄭燮提過的“五鳳”。 第239章 石詠因這“五鳳”想起了那五鳳, 那天見到鄭板橋痛心不已,說起世間不公, 他大抵能猜到可能與五鳳有些關系。 只是鄭燮說五鳳已死, 石詠卻有些不大相信。 自從那日將東廂開給如英看之后, 那東廂留著“收人”的傳言也不攻自破。石詠也是問過紅娘, 才后知后覺地明白,原來大戶人家的東西兩廂,大多是留著以后娶二房, 或是身邊的丫頭抬姨娘的時候, 給二房留的院子。 石詠登時便“呵呵”了……別提什么“二房”,他不僅沒這膽兒, 也沒這心??! 開了東廂還有第二樁好處, 就是石詠對媳婦兒如英的喜好也多些了解,開始明白如英是個好奇寶寶, 對一切沒見過的事物都極感興趣。自從他那天當著媳婦兒的面開了東廂之后, 就索性將東廂永遠向如英敞開, 歡迎如英使用東廂里的一切工具,前提是部分工具的使用必須在他的親自指導下進行。 在此之后,東廂便真的辟成了他們二人共同的工作室, 有時石詠在此用功, 如英便坐在一旁,或看看賬簿,或做做女紅,或者干脆發(fā)呆, 只看看石詠忙碌,偶爾“請教”石詠一些問題,自己則冒出些天馬行空的想法,倒也給石詠一些啟發(fā),開始漸漸了解一二,當代女性朋友們究竟是怎樣看待這些工藝美術制品的。 有這樣的“紅袖添香”,東廂里便日常是一派旖旎風光,不必細說。這日如英便向石詠提起,榮國府下了帖子,邀王氏、石大娘與如英一道過府赴宴,品嘗南邊送來的瓜果菱角、時令佳肴。榮府在帖子里也提了,榮府家班排了兩出新戲,請石家的女眷們一起去聽聽,因此赴宴的那日,勢必要晚歸。據(jù)石大娘估計,若是能在關城門之前回到外城最好,若是趕不及,她們娘兒幾個干脆便在永順胡同歇一宿,第二天再回來。 石詠無條件支持媳婦兒出門赴宴,他只提起榮府長房的二爺是他的知交好友,如今正在山西做官。此外他也曾聽說,榮府的姑娘與年輕媳婦們,大多很有些才情,許是會與如英相投。 如英聽了,便安心準備赴榮國府吃席聽戲。 石家女眷往榮府去的這日,石詠也接了帖子,帖子卻是薛蟠給他捎來的。 “茂行,這你可決計不能錯過。‘聚合班’準備了《牡丹亭》的全本,中間還有人……嘿嘿,還有人‘串戲’?!毖丛幮χ?,“到時候你一看就知道了?!?/br> “串戲”便是身為“票友”的世家子弟自己學戲唱戲過戲癮、自娛自樂。這還不同于平常自己一時興起便唱兩句,而是斥巨資買行頭請人教,花錢請人捧場,甚至打點戲班,讓自己能摻在戲班里登臺。戲班子往往是個無底洞,有這種癖好的世家公子,若是并無正經營生的,往往是搭上了全部家產也填不滿的。 石詠頗愛昆曲,尤其喜歡昆曲的唱腔、演員的身段與多姿多彩的行頭,聽見薛蟠邀請,有些心動。 但是“聚合班”據(jù)說是安郡王在京里捧起來的,這次在朝陽門火神廟唱一天的戲,也是因為安郡王府酬神。安郡王府是八福晉的母族,與八貝勒府的關系千絲萬縷,石詠頗有些忌憚,薛蟠卻說是不礙的:安郡王府散出來的帖子總有兩三百張,到時大家一起聚在火神廟看戲,誰認得誰呀! 薛蟠這邊盛情相邀,石詠便點了頭,回椿樹胡同問過石喻,得知這小子甘愿一人留在家看家,也順帶安心備考。石詠大致放心,囑咐石海留守椿樹胡同,陪著小石喻,自己則出門與薛蟠碰了頭,一起過去火神廟。 朝陽門外火神廟附近,果然熱鬧非凡,高大的戲臺早就搭起,坐席外扯起了約一丈來高的帷幔,遮擋住了尋常百姓與閑人的視線;那開場前喧天的鑼鼓聲,敲得連數(shù)里外也能聽到。 薛蟠應付這些場面早已自如,帶著個小幺兒,與石詠李壽一道,大搖大擺地并肩往里,旁人看他這副衣衫勢頭,干脆連帖子都未看,直接將人朝里放進。薛蟠當即在前排靠邊,尋了個看得清舞臺的位置坐下。 旁邊立即就有安郡王府的下人上來,奉上茶水,四干果四蜜餞。開戲之前,薛蟠與石詠兩人開口閑聊,石詠記起上回甄氏借長明燈座給如英的事,趕緊又道一回謝。薛蟠口中瓜子殼亂飛,“呸”的一口,都吐盡了,極其豪氣地一揮手:“這有啥?” 他話音剛落,那邊臺上鑼鼓聲突然停了。薛蟠便聚精會神地望著臺上,一臉的期待。 石詠也頗為期待,畢竟他到這個時空,還當真不曾完整地欣賞過完整的戲曲全本。然而今日演的,卻也不是真的“全本”?!赌档ねぁ酚形迨宄?,將全本演出需要三天,因此時下流行的乃是“小全本”,擱后世便是“精編版”,將唱腔美、劇情關鍵的幾出都演了,故事一樣大致是完整的。 鑼鼓一停,先是班主上來叩謝安郡王,言明今日之戲乃是安郡王府點來的酬神之作,并謝過眾看官前來捧場。這班主本人亦功力不凡,他話尚未完,悠揚的曲聲已經響起,似是樂師們迫不及待地開始奏樂了。班主最后一句立即改成了唱腔,端的是中氣十足,那宏亮的嗓音遠遠地送了出去,余音繞梁,惹起一片彩聲。這日的大戲便精彩開場了。 在《牡丹亭》折子戲開始之前,先是串戲的票友出演一場《夜奔》。 俗語說“男怕夜奔,女怕思凡”,倒也真不是說那兩出戲文有誨yin誨盜之嫌,而是說著兩出戲對于各自的生角與旦角而言,都是最難的戲,既要講究唱功,又講究身段做工,難度非常高。 臺上那名“林沖”,卻演得非常傳神,甚至連石詠這樣的外行都聽住了。薛蟠在石詠身旁,則自始至終露著興奮,一待那“林沖”最后一個音唱完,薛蟠已經一躍而起,拼命鼓掌,高聲道:“小柳兒,好??!” 這“林沖”的表演確實無懈可擊,一時戲臺子跟前彩聲雷動。 唯有石詠聽見那聲“小柳兒”,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心想今夜他莫不是要見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然而薛蟠卻一臉坦然,站著拼命鼓掌,臺上“林沖”也聽見了他這邊的彩神,微微偏過身,以林沖的姿態(tài)團團作揖,朝薛蟠這邊行了一禮。薛蟠便自豪地掉過臉,道:“湘蓮是我好兄弟!” 石詠:…… 他猜到了臺上的人是柳湘蓮,可是卻沒猜到薛蟠與這位這時早已冰釋前嫌,成為好兄弟了。如今看他們二人臺上臺下互動,看著就是極要好的朋友,但是在此之前,薛蟠有沒有被柳湘蓮“暴打”,他此前出京是不是也是為了避開這位,石詠就不得而知了。 總之他應當是直接跳過了紅樓劇本的一小段劇情。但這段劇情是否真的曾經發(fā)生過,石詠扭頭望望薛蟠,覺得他沒有辦法、也沒有必要去證實。 一時柳湘蓮下臺,那邊胡琴咿咿呀呀地響起,生角與旦角上來,《牡丹亭》的曲目正式開始。 薛蟠好動話多,當即告訴石詠:“回頭《游園驚夢》那一出還會是串戲的小生與花旦,回頭再教你見識一回小柳兒的唱功!” 果然,唱了兩出之后是《驚夢》,石詠凝神細看,果然見小生與花旦已是換過了人物。那小生英氣十足,雖然上了妝,依稀可見是柳湘蓮,然而另一邊那花旦的唱腔清麗,扮相柔美。連石詠也不得不承認,那真是個不可多得的,天生適合唱昆曲旦角的人物。 薛蟠就著旦角的唱腔,一面輕哼著一面打著拍子,偶一回頭,發(fā)現(xiàn)石詠已經皺緊了眉頭。薛蟠伸手推推石詠的肩膀,小聲問:“兄弟,兄弟……” 石詠此刻正緊緊盯著那名小旦的面孔,眉頭越皺越緊,薛蟠叫他,他幾乎不曾聽見。一時生旦兩角相依相偎,卿卿我我去了,彼時旦角一人出來。薛蟠“滋溜”起身,說:“我去后臺去看小柳兒去!”說著就尋了往后臺去的路徑。 石詠沒開腔,竟也默默起身,緊緊跟在薛蟠后面。兩人一起來到后臺。 這時候生角柳湘蓮剛剛從戲臺上下來,見到薛蟠,熱情地招呼一聲:“文起兄!”只是他招呼的方式有些特別,乃是一拳正沖著薛蟠的鼻尖捶過來。薛蟠見怪不怪,趕緊往石詠身邊一避,柳湘蓮那一拳便險些捶在石詠肩頭,總算及時剎住了,改伸出手指,撣了撣石詠肩上的衣服。薛蟠從石詠背后冒個頭,嘿嘿笑著,似乎在說:還好我躲得快。 兩人打招呼的這種“特殊”方式,似乎足以證明,兩人有可能是“不打不相識”。 薛蟠躲過柳湘蓮的見面好禮之后,立即親親熱熱地拉著柳湘蓮到后臺一邊說話去了。石詠則皺著眉,望著剛剛“串戲”的那名旦角。他從戲臺上下來,正斂著眸,低眉順眼地隨著戲班的人去卸妝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