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早婚影帝、一雙好事(H)、春意她很撩人[重生]、網(wǎng)紅全都是妖怪、禁止喜歡gl(abo)、罪臣之妻、清宮攻略(清穿)、前朝皇子綁回家(重生)、[綜英美]一言不合就爆炸、水果大亨[種田]
然而到了松鶴樓里,石詠這才發(fā)現(xiàn),這造辦處的“年會”,在座眾人按品級地位分得非常清晰。 首先,“吏”與“匠”是完全分開的,匠人們無論技藝又多高超,都只能聚在另一個雅間內(nèi)。而像石詠這樣,身上有官階的,哪怕只是個進造辦處剛一個月的小吏,都有資格和主官們坐在一處。只不過大家按品級,一個個論資排輩,挨個兒坐著排下來。 石詠因為在旗的緣故,一進造辦處就是個正七品的筆帖式,因此他資歷最淺,但卻不是末座,比他官階低的還有幾人,都坐在他下首。這搞得石詠坐在席上,內(nèi)心很有些小尷尬。 松鶴樓雖然開在京中,卻經(jīng)營的是南味兒,主打蘇杭一帶的精致菜點。然而在這種場合,吃席是次要的,與上級聯(lián)絡(luò)感情才是頭等大事。 石詠和察爾漢、唐英等幾個品級差不多,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便將各自的酒杯斟滿,唐英手里還特地拿了個烏銀的酒壺,列成一隊,輪流去敬座上的主官,從郎中開始,一直敬到主事。石詠瞅著郎中座上還留有個位置,心知那該是給十六阿哥胤祿留的。 果然,等石詠他們敬過一輪酒,十六阿哥胤祿便來了。 他大約是此前另有酒局,早已吃滿臉通紅,坐下來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命身邊的郎中與員外郎替他擋酒。 “剛從廣儲司那邊來,一個個都跟酒水不要錢似的,讓爺先緩一緩!”十六阿哥一坐下就嚷嚷。 他身邊有小田隨侍,立時就吩咐松鶴樓送了招牌面點過來,讓十六阿哥先“墊一墊”,醒醒酒。 胤祿一來,這松鶴樓里的氣氛立時就熱鬧了許多。 “還沒賀過十六爺小登科之喜呢!” 造辦處的人湊趣,等不得十六阿哥將一碗蘇式爆魚面吃完,酒盅酒盞就已經(jīng)又湊到了他面前。 今年的秀女大挑,十六阿哥胤祿身邊也指了嫡福晉,眾人便在這里賀他新婚之喜。 “你們……”胤祿身子一晃,笑望著與座眾人,“這都哪兒跟哪兒呢?爺娶福晉和你們有半文錢關(guān)系?是不是一個個都盼著娶媳婦兒都盼傻了,想著爺來替你們一個個地張羅呢?” “來!”胤祿說著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咱們這造辦處里,但凡打著光棍兒的,一個個到爺這兒來記個名兒,將你們年歲、家世、家中人口幾何、田地幾何、幾房下人……全都一五一十,報給小田……” 眾人聽著,一起爆發(fā)出一陣大笑,心想,這十六爺看來真是喝多了,這是要給整個造辦處的光棍們做大媒么? “你……那個,小石,你頭一個來……你,鐵定還是個光棍兒!” 胤祿見石詠正站在最遠處,登時口齒不清地說。 石詠承他的情,胤祿好歹人前沒喊他那個“石呆子”的外號。 “十六爺,卑職這不才剛成丁么?” 石詠如今不過滿了十六歲,虛歲十七,聽胤祿頭一個要張羅他的事兒,石詠既有些意外,也有些靦腆。 “爺這不也成丁才兩年么,不是照樣娶了福晉?”胤祿大聲說,眾人跟著一起起哄。 十六阿哥雖是開著玩笑,造辦處卻當真有不少人開始留意石詠了。這少年人的家世他們也聽說過,忠勇伯爵府近支,正白旗都統(tǒng)的堂侄兒,有靠山。家里人口簡單,上有寡母寡嬸,底下還有個年幼的堂弟,負擔(dān)倒不算太重。再加上造辦處當差,油水不會少。大戶閨女倒也罷了,反正得去選秀的,但是那些小門小戶的,都覺得石詠不錯。 這些年長些的同僚未必都是膝下有閨女的,但也沒少聽媳婦嘮叨過,要幫家里親戚故舊物色女婿。如今好多人家都是女孩兒十三四歲就開始相看的,石詠這年紀,正合適?。?/br> 石詠本人壓根兒還不知道,在這無意之間,自己已經(jīng)成了眾人眼里的“香餑餑”。 只因為十六阿哥胤祿這一句話,眾人的注意力全都聚集到石詠身上。不僅如此,原本那些與石詠沒有什么交集的中年官員們,看待石詠的眼光也很有些不同。 原本坐在石詠上首處不遠的主事王樂水,悠悠閑閑地挾了一筷子菜送到口中,幸災(zāi)樂禍地說:“小石詠,看起來要走桃花運嘍!” 石詠則被人打量得實在不好意思,又架不住旁人當真照十六阿哥所說的,將他石家家中的人口、田地、仆役……一一問起來,少不得借酒遁,只說是要出去透透氣,旁人見他滿臉通紅,酒意像是有了七八分,這才放他出去。 松鶴樓二樓雅間外面,有個露臺。石詠在露臺上站了一會兒,北風(fēng)一吹,那酒意就散了不少。想起剛才雅間里那一出鬧劇,石詠不禁感到頭疼不已。 他在這個時空里,也會像旁人一樣,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子,并與她共度一生嗎? 在這一刻,石詠想起的,不是別人,竟是那天在十三阿哥院里聽見過的那個聲音。 那個聲音就像是刻在他心上一樣,直到今天,他都無法忘懷,以至于有時他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在緬懷一段無始無終的感情,還是單純因為這個聲音而驚艷。 所以,在這世上,想要尋一知己,便真的是求而不得之事,他這樣的人,便注定要孤獨一世嗎? 正在這時,身后響起腳步聲,有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長聲誦道:“在眾人歡笑之中,常如登高四望……” 何嘗不是呢? 早先在雅間里,聚了那么多的人,觥籌交錯,杯盞往來,仿佛置身人海茫茫之中,卻還是無止境地感到孤獨。 石詠悵然,聽人嘆了這一句,當即張口續(xù)道:“……但見莽蒼大野,荒圩廢垅,悵望寂寞,不能自解。2” 這本是杜牧在書信里所寫的句子,石詠頭一回讀到,就被這從紙面里直透出來的深沉寂寞所感染。而今夜,背后便是喧囂嘈雜的歡宴之地,而面前則是三百年前京城的夜空,北風(fēng)呼嘯之際,深藍色的夜幕上不過那孤星一點一點…… “你這個呆子,竟然能體會爺?shù)男乃?!?/br> 半晌,同樣立在露臺上的那人突然冒出一句。 石詠這才醒過神來。感情剛才十六阿哥胤祿來到這露臺上透口氣,無意中有感而發(fā),吟誦了兩句,石詠傻乎乎的,就自己給人接了下去。 偏生胤祿也是個傻氣的,旁人說他想說的話,他竟也絲毫不察,只覺得那意思已經(jīng)到了,就此全身心沉浸在這靜夜之中,對著萬古長空,渾忘了所有…… 半晌,胤祿才省過來,耶?此處還有個人,而且想得還和他一樣! 石詠被胤祿一言提醒,才醒悟過來:喲,自個兒未經(jīng)許可,就接了話茬兒。 “這個……十六爺莫怪,我這也是一時嘴快,想到的,就給說了!” “無妨,”胤祿笑了笑,“爺也是在席上勾起了些心事,覺得眼前繁華固然好,只不是自己個兒的罷了!” 石詠點頭,由衷贊了一句:“十六爺說得不錯!” 他說得很真誠,是的確覺得胤祿這話說得又平實又樸素,字字句句打在自己的心坎兒上——他雖然進了夢寐以求的養(yǎng)心殿造辦處,卻也知道自己,到底還是和旁人,不完全一樣的…… 這時候小田將胤祿的大毛衣裳取了出來,遞給胤祿,說:“十六爺小心過了寒氣兒,這馬上就要年節(jié)了,著了涼了不是玩兒的!” 胤祿笑著接了大氅,回頭看了一眼石詠,嘴角一抬,說:“沒想到啊……” ——沒想到這世上還有個人和他想得一樣。 胤祿過來與廣儲司和造辦處的人一道吃酒之前,才剛與自己剛過門兒未久的嫡福晉說了幾句話,彼此都覺得對方有些口不對心,不夠體諒自己。雖然兩人新婚,都彼此克制,言語上未生口角,但胤祿心里總是覺得不舒坦,因此多少是帶著一團郁悶之情,才來到這松鶴樓赴宴的。 偏生一到這松鶴樓,他的屬官們就一起來賀他的“小登科”。 康熙給胤祿指的嫡福晉郭絡(luò)羅氏,就是宜妃郭絡(luò)羅氏的娘家侄女。郭絡(luò)羅氏身份高貴,比胤祿生母王嬪高出太多。若刨去胤祿龍子鳳孫這一層身份,只考慮母家的地位,十六福晉簡直可以算是低嫁了。 再者胤祿身邊有一位康熙早兩年指給胤祿的側(cè)福晉李氏。胤祿與李氏感情甚篤,如今又來了嫡福晉,身處妻妾之間,胤祿就只覺得怪怪的—— 深心里,他并不想對不起哪一個,可難道人的心,就真能夠一顆給剖了兩半去,不偏不倚么? 胤祿心中存了郁悶,這才會飲酒之后,脫口而出小杜的句子,沒想到有人竟能接話。胤祿本來覺得沒準兒是有人與他同病相憐,可一看,卻偏偏是那個剛剛成丁,妻妾什么的,都還八字沒有一撇的石呆子。 胤祿心中忍不住失笑,心想雖說原由千差萬別,可是人在一瞬間的情緒到底有些共通之處,石詠能與他想到一處去,也算是半個知音了。 想到這里,胤祿就披上大氅,笑著道別:“石呆子,爺去了,回頭‘開印’的時候再見。爺可不想浪費了你這身才具,得好好想想,交一件正經(jīng)事兒讓你去辦才是!” 石詠趕緊行禮,送別十六阿哥。 他一會兒再回到松鶴樓的雅間里,發(fā)現(xiàn)眾人終于轉(zhuǎn)換了目標,不再盯著他,而是把注意力都轉(zhuǎn)到了唐英身上。 說來唐英也是個在造辦處供職的“黃金王老五”,而且年紀較石詠更長些,已經(jīng)滿二十歲了。只因其父母親族都在盛京,他一人在京里當差,所以也無人幫他張羅。 盛京唐家,據(jù)傳家底殷實,而唐英在京中當差,媳婦兒自然也該留在京中,不用在婆母長輩跟前立規(guī)矩。當下有些與盛京有些聯(lián)絡(luò)的,心思便活絡(luò)起來,七嘴八舌地圍著唐英問東問西。 唐英見石詠回來,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畢竟剛才是因為石詠出去,唐英才接下了眾人的“全部火力”。 石詠心里也嘆了口氣,二十歲的大小伙子,獨自一人在外當差,身為家中嫡子,卻無人肯替他張羅親事,這……還不能說明些什么么? 石詠便去唐英身邊,敬他一杯酒,小聲說:“唐大哥,這酒樓有一處露臺,回頭我就說你不勝酒力,去露臺上清靜一會兒,可好?” 唐英聽了當即苦笑:“石兄,你也真是個好人!只不過這些事兒,一味躲也躲不過去……謝謝你!” 他謝過石詠的好意,可卻始終堅持,不去逃避。石詠自然對他充滿了敬意。 “對了,上回自鳴鐘的事兒,匠作處好些工匠都想認得你,要不我?guī)悖チ硗庖婚g雅間去敬一圈酒,和旁人一起喝一圈唄!” 唐英一提議,石詠的眼就亮了。 “好哇!” 兩人各自執(zhí)了杯子,乘這邊的“大人們”不注意,溜去工匠所在的另一間雅間。 早先工匠們只派了兩三個能言會道的做代表,過來敬了官員們一圈,就又回去了。此刻隔壁雅間里這三四桌,早已吆五喝六地劃起了拳,自娛自樂著。少了那些官場客套,言語試探,工匠這邊的氣氛,實在是輕松痛快得緊。 眾人一聽說了石詠的大名,紛紛過來敬酒。就因為上回自鳴鐘的事兒,各處工匠們都對石詠充滿了好奇和敬意,見石詠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后生,一起擁上來問長問短。石詠被灌了七八杯酒,就覺得難以招架,趕緊拉唐英來幫忙。 唐英酒量甚豪,二話不說,便解了石詠的圍。他在官員那邊并不特別受重視,可是在工匠這里卻似乎非常有人氣。即便是上了年歲的老匠人,也對唐英非常尊重,言語里夸了又夸,提及唐英才華橫溢,以后必成大器云云。 而唐英在匠人們這里,也輕松自如了不少,酒到杯干,說起話來也滔滔不絕,似乎他原本就歸屬此間…… 石詠在工匠這邊喝到幾乎走不動路,最后還是同住外城的唐英將他送回了椿樹胡同。 椿樹胡同那里,石大娘早已等得心焦之至。她早知道石詠今日免不了喝酒應(yīng)酬,早早就備下了醒酒湯,只是沒想到石詠竟然醉得這樣厲害,石大娘免不了向唐英謝了又謝,將石詠埋怨了又埋怨…… 這一切,石詠本人則沒有分毫印象。 待到他扶著腦袋,忍著宿醉頭痛起身,一看外面天色大亮,嚇了一跳之后,這才想起—— 造辦處也“封印”了,終于不用早早就趕去衙門了,而他,也將迎來在這個時空里,頭一個新年。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時間: 1內(nèi)務(wù)府職能等來自度娘,有刪減與重述。 2出自杜牧《上宰相求湖州第二啟》 今天就這一更啦,明天見哦! 第46章 京中舊歲, 進臘月之后,采辦一切, 謂之“忙年”。 石詠對舊時年俗并不算熟悉, 此時少不得跟著石大娘與二嬸兒一一學(xué)做起來。掃除、祭灶、準備接神…… 轉(zhuǎn)眼便到了臘月二十九, 該貼春聯(lián)的時候, 石詠寫了不少分送鄰里,他那一手好字,倒是得了不少贊譽。然而老石家門上, 卻貼的是弟弟石喻親手所寫的春聯(lián), 雖然筆致稚嫩,可是乍一看總是有模有樣的。 石詠立在自家門口, 端詳著兩行春聯(lián), 少不了挺起胸脯,心里格外滿足——石喻的字, 比同齡的孩子好上不少, 連夫子都常??涞? 這其中,有他不少功勞。 到了除夕,所謂“一夜連雙睡, 五更分二年”, 石家一家人在正堂守歲,深夜里和衣稍臥,四周爆竹聲就已經(jīng)響了起來,新年已至。 石詠和石喻一起, 先祭拜亡父的靈位,再拜過石家先祖,而后便將石大娘與王氏這兩位請至正堂之上,兩人納頭便拜,口中說兩句吉利好聽的,撫慰寡母。 石大娘與王氏相視而笑,卻都是眼中有淚,想想過去一年,石家變化忒大,不僅搬了家、置了地,家中子弟更是當差的當差、入學(xué)的入學(xué)。石大娘與王氏心中,都正想著“苦盡甘來”四個字。 少時天色放亮,鄰里之間已經(jīng)開始走動,街面上遇見了,少不得作個揖,互道一聲:“新年好!” 石詠與石喻一起出門,先過去給喻哥兒的師父姜夫子一家拜年。見了姜夫子一家,石詠只是尋常行禮,喻哥兒卻是恭恭敬敬在夫子與師娘面前磕頭行了大禮,嘴巴里巴拉巴拉地說著一堆吉祥話兒。 喻哥兒這大禮行下去,也得了回報,師娘贈給他一個緞面的小荷包,里面是一小把簇新的康熙通寶。喻哥兒歡喜至極,將這小荷包仔仔細細地收了,一張小嘴立即又甜上十倍。姜師娘忍不住輕掩了口直笑,對石詠說:“你師父這么多弟子里,就屬你弟弟最可人疼,招人稀罕!” 石詠心想,可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