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春杏低著頭又補了一句,“后來還跟父親學過《食療本草》和一些石頭方子?!?/br> 陸瑯瑯有些意外,“你父親是位醫(yī)師?” 春杏回話,“稱不上醫(yī)師,不過是位游方郎中?!?/br> 陸瑯瑯嗯了一聲,“行,你便留下來吧。你可愿意改個名字。” 春杏便道,“婢子聽夫人的?!?/br> 這倒是像個做婢子的樣子的。陸瑯瑯點點頭,“你便叫杏儀。一會兒,你下去,將這兒的人姓名,來歷,任過什么差事,家中人口是否還有往來,都有些什么人,給我統(tǒng)統(tǒng)列個明白?!?/br> 杏儀領命,到了午后,便將這些婢女還有院中服侍的小廝全都列了個明白,到了陸瑯瑯這里復命。 陸瑯瑯見她字跡清晰工整,寫得也是調理清晰,不由得暗暗點頭,“不錯。日后你和素奈便跟著我。我把話說在前頭,我年歲不大,性子急躁,最是眼里揉不下沙子,你們若是好好做事,我自然許你們一個好的前程歸宿,若是心懷不軌,吃里扒外,我只管將你們丟給將軍,任由他兵法問責?!?/br> 兩人都有前頭的主家,但是像陸瑯瑯這種根本不走情分路線的,心里害怕,又見她把話說得明白,心里也有底。 陸瑯瑯將那名冊簿子合上,放到了一旁的茶幾上,“你們兩個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將一些出門在外需要用到的東西都帶上?!?/br> 杏儀便問,“只帶我倆的,那夫人您的東西呢?”其它的不說,光是這屋子里,陸瑯瑯的頭面釵環(huán)只怕就要裝出好幾個箱子。 “只帶上幾套女裝,配好頭面。留著出客用。其它一律規(guī)整入庫,鑰匙送去老夫人那里?!标懍槵樆烊徊唤橐狻?/br> “又偷懶。”歐陽昱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耙铝鲜罪椷€是多帶些吧,這次出行,只怕要應付的人多,還是多備些好。” 陸瑯瑯沖著他做了個發(fā)苦的鬼臉。 歐陽昱伸手去刮她的鼻子。 陸瑯瑯眼疾手快,抓起那本名冊塞進他手里,“這是院中那些仆婦的來歷,你讓探子去細細問問,看看可有撒謊扯皮的。即便是不跟著我們走,留在這里服侍阿翁阿婆,我也得挑那能信得過的?!?/br> 歐陽昱接過,翻了兩頁,夸道,“你還真仔細,便是軍中挑人,也不過如此了?!?/br> 陸瑯瑯笑,“以后我們家用人,一律都按照這個規(guī)矩來?!?/br> 歐陽昱點點頭,“這樣也好,明天你直接吩咐燕回就是了?!?/br> 素奈和杏儀心中震驚,沒想到將軍寵著這位夫人,居然可以讓她直接指使部下做事,心中更是謹慎了起來。 待她們兩個退了下去,歐陽昱對陸瑯瑯道,“你倒是先知先覺,我還沒開口呢,你就讓人收拾東西了?!?/br> 陸瑯瑯哼了一聲,“本夫人能掐會算?!?/br> 歐陽昱淺笑著湊了過來,“那你倒是算算,我這會兒想干什么?” 瞧他那一臉色瞇瞇的,還用猜。 陸瑯瑯推他,“還沒用晚膳呢,你別亂來?!?/br> 歐陽昱逗她,“我哪里有亂來,可是如今不亂來一場,豈不是說夫人算錯了。哎,為了夫人能掐會算的這個口碑,放心,我一定好好的亂來一場?!?/br> 這廝!陸瑯瑯有好氣又好笑,“看打!”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歐陽昱笑得前仰后合,正待要說什么。 外面素奈稟道,“將軍,前面燕回傳話來,說是有客人求見?!?/br> 歐陽昱嬉笑的神色一收,有點驚訝,“這么快?” “誰?”陸瑯瑯好奇。 “還能是誰,魏芳韶那個書呆子唄。你可要來一起用晚膳?”他低頭問陸瑯瑯。 陸瑯瑯搖頭,“他既然來了,這曲州必然待不久了,我去那邊跟阿翁阿婆爹爹他們一起用膳。你自己去吧?!?/br> “嗯?!睔W陽昱摸了摸她的小臉,嘟噥著,“真不愿意去見那個煞風景的家伙?!?/br> 陸瑯瑯安慰他,“早去早回?!比缓蟾降剿厴O輕的說了句什么。 歐陽昱只覺得身體一緊,暗自磨牙,“小壞蛋,等我晚上回來收拾你?!?/br> 陸瑯瑯笑得甜甜的,“恭敬”地送他離開。 第109章 酒后真言 1 歐陽昱去了前面待客的花廳,是曲州刺史親自陪同魏芳韶坐在里面。可是待見到魏芳韶的正臉,歐陽昱不由得吃了一驚,“你怎么消瘦成這副模樣?” 的確,歐陽昱人逢喜事精神爽,本來長得就是玉樹臨風的模樣,如今更是時時刻刻眉眼生輝,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剛成親似的,眼角眉梢的喜色,壓都壓不住。相對比之下,魏芳韶滿臉菜色,神思憂慮,憔悴不堪。那身衣袍穿在身上,簡直還能再塞進一個人似的。 曲州刺史見兩人似乎極為熟稔,心中也松了口氣,“歐陽將軍,魏閣老到處找您。一接到消息,說您人在曲州,馬不停蹄的就趕了過來。” 歐陽昱揣著明白裝糊涂,“魏閣老?什么時候升的官??!恭喜恭喜。不過這是出什么事了?這么著急找我?!?/br> 曲州刺史人老成精,只拿眼神去瞅魏芳韶,心中揣測:這兩人也不知道什么關系,歐陽昱似乎對這位新閣老并見外,但是這位新閣老卻一臉想要揍人的模樣。 魏芳韶奔波了大半個月,終于見到了這廝,感覺自己一直被架在火上烤的那顆心,終于不那么焦灼了。可不知為何,更有一種指著歐陽昱鼻子大罵一場的沖動。 歐陽昱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壓抑久了,想要發(fā)泄一場,便對曲州刺史道,“辛苦老大人了,我與魏大人說說話,若是要勞煩刺史大人,還請刺史大人屆時協(xié)助?!?/br> 曲州刺史呵呵的告辭了。 歐陽昱便讓人準備了膳食,又讓人上了幾壇好酒。魏芳韶也不用他勸,自己一杯接著一杯的喝,可那眼神卻惡狠狠地緊盯著他,一副要吃人的樣子。直到月上中天,仍然一言不發(fā),只喝悶酒。 歐陽昱皮糙rou厚,臉皮更厚,混不介意,見他杯子一空便給他滿上。終于,魏芳韶的腦子里那根緊緊崩著的弦被那那高漲的酒意給沖垮了。 他啪的一聲,左手重重地排在桌子上,大喝一聲,“歐陽昱!” “哎?!睔W陽昱立即應了一聲。 “你混蛋!”魏芳韶指著他鼻子罵道。 “??!”歐陽昱很無辜。 “你還裝,你裝什么。你能把方詡那個狗屁不是的玩意逼到那個份上,再多一刀把他抹了有那么難嗎?” “哪里能那么做呢?那可是圣旨,我再長九個腦袋,也不敢那么做?”歐陽昱笑著給他斟酒。 魏芳韶緊盯著歐陽昱的雙眼,而他自己的眼神兇狠銳利地像一只被逼到絕境的狼。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 大半夜圍了方詡的兵營,是不是你? 把方詡像女人一樣丟在興州城前顏面盡失,威信全無的,是不是你? 借著黃家父女生事,順水推舟把梁王寶藏發(fā)了軍餉的,是不是你? 你不敢,你還有什么不敢的?” 面對著魏芳韶毫不掩飾的狠勁,歐陽昱只淡淡一笑,并不多爭辯,“我不敢的事情多著呢?!?/br> 魏芳韶指著他的鼻子,激動得手指發(fā)抖,“歐陽昱,興州城丟了,你可知死了多少人。那些都是命啊,都是人命,都是朝廷的子民啊~” “子民,朝廷的子民,說起來是好聽??墒沁@朝廷里,除了你以外,還有人惦記這些子民嗎?”花廳外,站著見歐陽昱這么晚還沒回便來尋人的陸瑯瑯,她聽了魏芳韶這番質問,頓時火冒三丈,脫口而出。 她幾步走入花廳,“那道擺明了就是搶功的圣旨,是他逼著朝廷下的嗎?那個方詡,是他逼著朝廷派的嗎?得而復失的興州,是他逼著方詡丟的嗎?怎么著,遵旨也是錯的,不遵旨也是錯的。魏信,若是你是他,你今日倒是來指點一下,怎么做才是對的?” 魏芳韶臉上的表情微微抽搐,正是因為怎么做都是錯的,所以他才如此痛苦。 “你怎么也來了?”歐陽昱伸手拉住他。 陸瑯瑯嘴上不饒人,“好久沒聽笑話了,來聽聽魏大人的新笑話,果然讓人耳目一新,不虛此行?!?/br> 歐陽昱聽她為自己打抱不平,心中喜歡,“來坐下來說話,可要喝點,成年的露濃笑,不上頭的?!币膊淮懍槵橖c頭,便取了杯子給她滿上。 魏芳韶被陸瑯瑯劈頭蓋臉的一頓,臉色青黑,卻是無話可說。 歐陽昱一看這一桌三人,兩個黑臉,得,唯一的白臉他就當仁不讓了。 “魏兄,既然你千里迢迢,前來尋我,便是看在這份真心上,我今日有些話,便跟你都說了。若是有些大不敬的地方,你便當作沒聽見就是了?!?/br> “我知道你是心疼那些因興州之亂而慘死的將士和百姓。可是,你要是把這個罪名放在我的頭上。我是絕不認的。我是可以殺了方詡,繼續(xù)鎮(zhèn)守興州,可是那樣做的意義是什么?我是活得不耐煩了,非得找頂謀逆的帽子戴嗎?” “都說天下興旺,匹夫有責,可是,誰允許我們有這個責任了?陛下點頭了嗎,內閣點頭了嗎,東宮點頭了嗎,朝廷點頭了嗎?”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君子思不出其位。說得更不好聽一點,位卑而言高,罪也。魏兄,你在朝中也不是兩三年了,我若當日真的殺了方詡,如今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你比我清楚吧?!?/br> 魏芳韶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他知道,歐陽昱說的這些都是實在話,興州弄成那樣,真正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朝廷自己,如今不過是外甥打燈籠照舊,砍了方詡的腦袋,全了朝廷的顏面,給了天下人一個交代,甚至,也變相給了歐陽昱一個交代。 這事看似圓滿了,一切都了結了,可是他就是心意難平。 陸瑯瑯一雙眼睛洞若觀火,臉上似笑非笑,清脆的話語像利箭直插進人心,“魏信,你不就是不敢面對那些因此而死的人嗎?心懷愧疚,覺得自己未能盡力。有這么難以坦白承認嗎?” 陸瑯瑯犀利而不留情面的言辭,逼得魏芳韶不得不直面自己心底最不愿意面對的事情。是的,他這么多的怒火、悔恨,就是因為他知道,興州之失,他未能盡到全力,若是他當時能夠挺身而出,代歐陽昱駁回圣旨,直接將方詡攔在興州城外,力諫朝廷收回成命,那么那些無辜送命的人,其實都不會死。 魏芳韶呆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慢慢地捧起了桌子上的酒壇,仰頭猛灌了一通,可是越喝手越抖,最后竟然將那酒壇失手落在了地上,跌了個粉粉碎。魏芳韶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一地碎瓷,仿佛看見了那些難以挽回的性命,他不禁以袖遮面,失聲痛哭。 歐陽昱見他大哭起來,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氣。今日一見這個家伙,就知道他憂思急躁,郁結于心,一看就是憋得快不行了。費了這么大的精神,才在朝廷中立起來一個人,他還真怕魏芳韶把自己憋出個三長兩短來。誰知道自己灌了他半天的酒,還不如陸瑯瑯幾句戳人心肺的話。 他給了陸瑯瑯一個贊許的眼神,陸瑯瑯回了他老大一雙白眼。 第110章 酒后真言 2 總不能讓那些親兵和仆婦們看見新上任的閣老這副涕泗橫流的慘樣。歐陽昱只好自己親自去給魏芳韶端來熱水和面巾。 魏芳韶失控痛哭一場,久桎心中的郁結也終于松開了些。 這下子歐陽昱也不上酒了,讓人送來煮茶的小爐子,陸瑯瑯主動接了過去,只沉靜的低頭煮茶,也不看魏芳韶,倒是讓魏芳韶自在了不少。 魏芳韶洗了臉回來,陸瑯瑯已經給他們沏了兩杯釅釅的茶,魏芳韶向來信奉一日三省吾身,見此,倒是反省起自己剛才的那場脾氣來,“是我不好……” 歐陽昱擺擺手,“那些客氣話,不用再說了。想必你這么遠來找我,也不是為了罵我一通,或者說些漂亮話。方才我就說了,今夜只管說些真心話,你若是覺得我說的對,便聽幾句;若是覺得我說的不對,就當我是酒后胡言亂語?!?/br> “你說?!蔽悍忌仄届o了下來。 “你怪我沒有盡力,所以才讓興州得而復失,累及無辜百姓?!睔W陽昱有些感慨,魏芳韶正要道歉,歐陽昱手擺擺,“你怪的沒錯。興州得而復失,確實是我的錯?!?/br> 魏芳韶一愣。 歐陽昱冷靜地說,“我明知道朝廷這么做不對,還是領旨;明知道方詡守不住興州,還是由他接手;明知道那樣羞辱方詡只會讓他顏面盡失,難以再樹立軍中威信……這些我通通都明白,但是我還是這么做了。” “為什么?”魏芳韶難掩震驚。 “因為我要看看,這個朝廷還有沒有希望?!睔W陽昱知道自己這么說其實很冒險,最好的結果,逼得魏芳韶立地重生,成為一個真正的權謀之臣;最壞的結果,魏芳韶跟自己反目相向,分道揚鑣。 “我知道我這么說,你必然對我很失望。但是我寧愿實言相告,賭上一場,也不愿意像那些朝臣們,說著天花亂墜的仁義道德,干的全是泯滅天良的損民利己。若說你我同道,我們同的也是仁義之道,希望這天下百姓能過上幾天好日子?!?/br> “那你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