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有人就奇怪了,“既然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他還敢造反?” 那人又說了,“不怪有人肯跟著他造反。謝晗謝閣老,你們都知道不?老大人多好的一個官兒啊,又有學(xué)識,又有本事,一直在京都壓著幾位皇子,讓他們不能亂來。臨老了,還被這幾個皇子折騰得判了個流放,判了流放,那幾個皇子還不解恨,把人在半道給害了。等梁王他們找去的時候,人都被野獸啃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真的是死無全尸啊……” 隔壁桌“死無全尸”的謝晗,一下子沒忍住,連翻了好幾個白眼。 第3章 大事與小事 事關(guān)自己的“生死大事”,謝晗不由得豎起了耳朵,細聽旁邊桌子那些鏢師的閑話。 只聽那幾位鏢師繼續(xù)說道。 “到底是何人動得手?” “聽說是押送的兩位差人。謝閣老被害后,這兩位差人也不知所終。梁王已經(jīng)發(fā)下了懸賞令,不論生死,只要找到兩位差人,便可領(lǐng)賞金千兩白銀?!?/br> 謝晗聽到這里,不由得眉頭一皺。 王東湖已經(jīng)是真正的死無全尸了,自然抓不到,這么一來,陸湛豈不是危險了。 他看向陸瑯瑯。 陸瑯瑯卻毫不擔心,還沖他齜牙咧嘴地做了鬼臉。 謝晗心知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待吃完再上路,謝晗才問道,“你可跟你爹爹約好在何處見面?他可有危險。會不會被人抓???” 陸瑯瑯心想,就我爹爹那武功,只有他抓別人的份兒,哪里有人能抓住他。不過她向來鬼機靈,如今跟謝晗也是表面熟人,哪里肯說實話,“您放心吧,爹爹向來小心,應(yīng)無大礙的。我們只需耐心等待,他自然會找上我們?!?/br> 他們一老一少又趕了幾天的路,來到一處叫古田縣的地方。這里距揚州尚有幾日的路程,雖不及揚州繁華,倒也是往來客商必經(jīng)的落腳之地。 陸瑯瑯帶著謝晗進了古田縣城,兩人買了些米糧鹽油等物,又出了古田西門,竟然一路往山里去了。 謝晗邊走邊想,這陸湛著實是個奇人,怎么就把一個小姑娘養(yǎng)成了一個老江湖,這一路上,竟然絲毫不要他提點,做事極為老道。 古田城西是惠山余脈,一片茫茫竹海,此時尚未正式入秋,走在山中,很是涼爽,聞著清冽的竹香,倒也宜人。 兩人約莫又趕了大半個時辰的路,謝晗回首一看,只見茫茫青竹海的盡頭,隱約可見古田城的全貌,他們竟然來到了半山腰上。 “這倒是居高臨下的一處好地方。”謝晗心想,用來屯兵扎寨倒是再好不過了,難不成陸湛當時也是抱著這樣的心思? 陸瑯瑯沒有謝晗那么多心思,她雖然行事老道,但是到底年少,而且她生性脫跳,巴不得早日把謝晗安頓下來,她好去尋些樂子,此刻隱約可見家門,還不大喜過望。 “到了,到了,到了?!彼B連歡呼,棗紅馬似乎也知道到家了,輕輕啼嘶幾聲,不待她催,馬蹄輕快得鉆進了竹林中,謝晗身型比她高大許多,被那青竹枝椏勾得有些狼狽,只得從馬背上翻下來,跟在馬后左拐右拐,不多時,平淡無奇的竹林后,居然出現(xiàn)了一棟宅院。 宅院很簡單,倒是頗為寬敞。只是院中的竹葉足足落了尺厚??梢娫S久沒有人住了。 陸瑯瑯簡單收拾了一處,讓謝晗先坐下歇息,自己便忙了起來。 打水,清掃,歸攏,順帶燉了一鍋米粥,一老一少只就著些咸菜,吃得也很開心。 謝晗雖然疲累不堪,可是哪里好意思只讓陸瑯瑯一人忙碌,于是也幫忙打理這些日常的瑣事。 又過了幾日,一老一少將這宅院打理得窗明幾凈,卻仍然不見陸湛歸來。再加上米糧已經(jīng)吃完,兩人決定次日去古田城里買些東西,順帶打聽一下,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有道是山中無甲子,這一老一少在惠山小院中與世隔絕的幾日,卻不知這外面的世道已經(jīng)天翻地覆。 梁王起兵,借著謝晗被害的由頭,滿天下地嚷嚷要“清君側(cè)”,圣人龍顏大怒,調(diào)兵遣將,壘齊兵馬,就要收拾這個早就看不順眼的異母弟弟。 誰知自家兒子們更不爭氣,還未出兵呢,各個皇子就覺得領(lǐng)兵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誰能將兵權(quán)抓在了手里,誰就贏在了起跑線上,一時鬧得不可開交,你拖我后腿,我給你挖坑。陳年爛谷子的破帳,誰還翻不出個幾本來。 朝堂上頓時熱鬧了起來。 你的某個側(cè)妃的小舅子欺男霸女;你的那個便宜的老丈人受賄賣官;抱著你大腿的那個尸位素餐;你家的門客品行不端…… 不過幾日時間,一貫光鮮亮麗的龍子鳳孫,居然都被爆出了各種惡行劣跡,將圣人直接氣了個仰倒。 這下不用梁王使勁兒嚷嚷了,自己的親兒子們不約而同地做實了梁王的旗號,這種人留在君側(cè)不清,干嘛,留著過年嗎? 圣人年紀雖然大了,原來想著都是自己的親生骨rou,下不去狠手,可如今這一鬧,一邊吐血一邊喝藥的他頓時警覺了起來,再這般鬧下去,搞不好老子哪天兩腿一蹬去了,只怕那修了幾十年的皇陵都躺不進去,只怕要便宜了其他人。 圣人狠下了心,一邊繼續(xù)調(diào)兵遣將擺足架勢,另一邊,將爆出品行不端的皇子們統(tǒng)統(tǒng)關(guān)了起來,讓大理寺實查!你梁王不是喊著清君側(cè)嗎?不用你動手,老子我自己來。 萎靡了數(shù)年的朝堂,頓時風氣一清。 圣人發(fā)招還沒完,在眾人都沒有任何準備的時候,又一道圣旨下了,冊立已故皇太子之長子譽為皇太孫。既然兒子們已經(jīng)從芯里壞了,那么老子通通不要了,這么多棵皇家的苗苗,總得有棵好的吧?這么多孫子呢,年歲小的多的是,總有沒來得及壞的。 圣人的三招,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又快又準。恨得梁王咬牙切齒,脫了一半的褲子,只得再穿回去。但是,梁王也挺厲害,一日三道謝罪的表書,馬不停蹄地往京都送。 梁王在表書里痛哭流涕,情真意切:皇兄啊,這事兒委實不怪臣弟,都是你那些小崽子們鬧得,要不是他們不顧家國社稷,臣弟怎么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要清君側(cè)。說到底,都是您的種不好哇。如今臣弟得知你尚未昏聵徹底,深感安慰,大喜過望,但是臣弟年歲也不小了,這一怒一喜,身體吃不消,病來如山倒,想要進京請罪,那是萬萬不能了。還請皇兄原諒、體貼臣弟這一片忠心。 梁王這謝罪的表書,不但往京都遞了,而且還讓人宣揚地滿天下都知道。 天下人這下都知道梁王服了軟,不管這天下最尊貴的兄弟倆接下來如何計較,反正這仗是打不起來了,老百姓還是很哈皮的。一時間茶樓酒肆里,說什么的都有。 謝晗和陸瑯瑯一邊吃喝,一邊將這出大戲聽了個全套。 陸瑯瑯一臉聚精會神,全心全意地對付著這一桌的美食。畢竟在山里,抓點野雞、野兔和蛇什么的,還得自己動手處理,調(diào)料也少,哪里有酒肆里做得色香味俱全。 謝晗卻聽得眉頭深鎖,越吃越慢,最后幾乎沉重地舉不動筷子了。 陸瑯瑯看著他謝晗眉宇間深切的憂慮,不由得關(guān)切地問道,“阿翁,怎么了?” 他兩人這一路來都以祖孫相稱,倒也不引人注目。 謝晗欲言又止,別人聽見這番熱鬧,都喊圣人英明,可是謝晗可是跟這位打了半輩子的交道,可說是比皇后都了解這位圣人。以他來看,圣人一改這些年和稀泥的作風,如此鐵血地對付皇子,卻又對梁王高高抓起,又輕輕放下,絕對不是老百姓口中所謂的“英明”這么簡單,這背后不為人知的事情,他已經(jīng)猜到七八分。不過,他早已經(jīng)不是謝閣老了,又何苦再去cao心這些事。謝晗長嘆了一口氣,低聲對陸瑯瑯道,“我們一會兒去買糧,還有油鹽等物,能買多少買多少,再備些藥?!?/br> 陸瑯瑯挑挑眉,眼睛一轉(zhuǎn),“還要打仗?” 謝晗奇道,“你為何這么問?” 陸瑯瑯翻了個白眼,“這有何看不出來?比如說一戶人家,老兄弟倆不和,爭家產(chǎn),兩房大打出手的,既然已經(jīng)出手了,一直要打到一方贏了,一方不能還手了,這才算事情了了??扇缃窭细绺绲膬鹤觽儾粻帤猓瑢O輩們青黃不接,可是老哥哥把兒子們都關(guān)了起來,扶著孫子做接班人,卻又不對自己的兄弟動手。這擺明了就是年紀大了,有心無力,覺得自己已經(jīng)堅持不到底了。所以只能這么拖著。而老弟弟現(xiàn)在是摸不著老哥哥的底,所以也拖著。這是這種情形不會平靜太久的,打起來不過遲早的事?!?/br> 老百姓們以為立個皇太孫就解決了問題,皆大歡喜。 陸湛可從來沒教過陸瑯瑯皇權(quán)天授那一套,陸瑯瑯真心覺得讓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毛孩子去解決這天下的問題根本就是瞎扯淡,“份量太輕,壓不住的?!?/br> 名份這東西,重不重要,那要看對誰來說。 謝晗很久沒聽過這樣的大逆不道的話了,可偏偏她說得太對了,讓他無從反駁。他只得苦笑,“這樣的話,以后可不能隨便說?!?/br> 陸瑯瑯吐吐舌頭,“這不是跟阿翁才說嘛?!?/br> 謝晗好笑地搖搖頭。 陸瑯瑯忙給他夾了兩筷子菜,討好地笑了笑。 兩人好好飽餐一頓,出了酒肆,便分開了走。謝晗要去藥坊買些常備的藥材以及一些山上缺少的東西,而陸瑯瑯則領(lǐng)了買米糧的活,去了米店。 這時是午后,天氣還有些熱,故而街上走動的人不多,米店門口更是一個人都沒有。 若是前幾天來,這米店門前里三層外三層的都是人,因為傳著要打仗了,所以家家都屯米??墒沁@兩天又說不打了。米店的老板剛剛高價進的米,眼看著就真的得囤著了,把他愁得連著兩天都沒睡了。價格連降了兩天,仍然門可羅雀,他一氣之下,跑到后面瞇著去了,只留了一個伙計看店。 陸瑯瑯走到柜前,一拍柜面,“買米?!?/br> 那伙計正偷懶打盹兒呢,被陸瑯瑯嚇了一跳,一雙三角眼朝陸瑯瑯打量了一番,沒好氣道,“一斗兩百錢。” 陸瑯瑯被嚇了一跳,“你騙誰呢,半月前我在京師買米,一斗米不過十錢,你居然賣兩百錢?” 伙計一翻白眼,心想你這孩子也敢在我面前吹牛皮,還京師呢,只怕你連揚州都未到過,“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這就要打仗了,糧價飛漲,你要是現(xiàn)在在京師買米,只怕一兩銀子也未必買到一斗。你買不買,不買有的是人買,別擾我困覺?!?/br> 陸瑯瑯有點兒惱火,但是想起平日里陸湛對她的教訓(xùn),于是壓下了火氣,掏出了一張鈔紙。那伙計眼睛頓時一亮,這孩子隨身攜帶的居然是天下最大的錢莊通泰的鈔紙。上面是十兩的面值。他接過細細一看,的確是真的。 那伙計見左右無人,邪念頓起,拉黑了臉,“哪里來的小賊,居然偷了我們店里的錢鈔。下次再敢如此,我就報官了?!?/br> 陸瑯瑯一下子沒回過神,那伙計已經(jīng)將那張鈔紙揣進袖里,然后惡狠狠地對陸瑯瑯道,“你趕緊走,不然我報了官,先打你一百板子。” 陸瑯瑯眨了眨眼,氣極而笑,“好,好。你等著?!比缓筠D(zhuǎn)身就走。 那伙計見陸瑯瑯一聲不吭就走,皮笑rou不笑地哼哼了兩聲,一般人家,就算是屯米,也不過一兩二兩銀子的囤。這么毛大點孩子,敢拿十兩的錢鈔來買米,多數(shù)是錢財來途不正,即便被他悶了,多數(shù)也不敢聲張。 不多一會兒,老板睡完了午覺,從后面出來了,問那伙計,“可有人來買米?” 伙計呵呵地奉承著笑了兩聲,剛要開口,見門口走進了兩個人。 一個衣衫闊氣,方頭大耳,一看就是一個有錢的商人模樣,另一個小巧精瘦,正是方才來過的那個少年。 伙計心里突嚕一下,害怕了起來。 只見陸瑯瑯對那商人笑道,“老爺,我打聽好的就是這家米店,他家有足夠的米,您想買多少都行。只是價格,恐怕得您和老板商量。” 米店老板一聽,頓時高興起來,“里面請,里面請?!?/br> 那商人點點頭,進店坐了下來,問老板,“我想要買數(shù)千石的米糧,你這里可有?!?/br> 這是大主顧上門了,米店老板眉開眼笑,連連點頭,“有的有的。” 商人又問,“價格幾許?” 米店老板正愁賣不出去呢,“斗米百錢?!?/br> 商人一皺眉,“這價格不便宜?!?/br> 米店老板忙道,“你這個時候買米,想必是知道如今這情形的。這價雖然不低,但是日后肯定會更高。” 商人還有些猶豫。 陸瑯瑯再一旁插嘴道,“老爺,我一路打聽過來,他家的米價確實不算高,更有那黑心肝的,開價斗米兩百錢呢?!?/br> 那商人笑道,“兩百錢,瘋了不成?!?/br> 陸瑯瑯一挑眉,“可不是。所以我說這家的米價還行,而且我剛才已經(jīng)付給這個伙計二十兩的訂錢了?!?/br> 伙計一聽就急了,“你胡說,你何時付過我訂錢?” 陸瑯瑯一愣,“我方才過來的時候付的呀。我們不是都說好了嗎,斗米百錢,你說價格馬上就要漲,讓我先放定錢,便不漲價了?!?/br> 伙計急了,“你胡說?!?/br> 陸瑯瑯冷冷一笑,“我胡說?哼哼,老板,我且問你,你可有在他身上放置二十兩的錢鈔?” 老板狐疑的目光就落在了伙計的身上,這店里的錢財都在他的手里,他無緣無故地怎會在伙計身上放二十兩銀子的錢鈔。他搖搖頭,“并無?!?/br> 陸瑯瑯上前一步,一掌按在那伙計的右肩上。那伙計只覺得右肩一麻,便動彈不得。 陸瑯瑯道,“還麻煩老板在他身上找找,方才我遞給他的是通泰錢莊的兩張十兩的錢鈔。跟我身上剩余的錢鈔都是連號的。這可做不得假。” 那伙計嚇得斗若篩糠,見米店老板已經(jīng)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知道抵賴不過,“小爺,這位小爺,是我鬼迷心竅,不該貪你的銀子??赡惴讲糯_實只給了我十兩銀子的錢鈔??!您可千萬別害我?!?/br> 陸瑯瑯冷笑,“真是好笑,我與你素不相識,自帶錢財來做你家生意,為何要害你?” 米店老板已經(jīng)從伙計的袖口里搜出了一張十兩的錢鈔,不用問,也知道這錢鈔肯定不是自家伙計的。不由得怒上心頭,一個巴掌就扇在了伙計的臉上。 陸瑯瑯松開手,任由那伙計腿軟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