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可是,心里卻半點也不痛快,恍惚間想起執(zhí)名那張酷似瑤蘅的臉,總是掛著桀驁不馴的笑容,眼底蘊著三分狠意,七分戾氣。但,他卻是瑤蘅在世間唯一的骨血了。 皇帝急匆匆的出宮,一腳才踏進地牢,就忍不住痛呼出聲:“執(zhí)名!朕的兒子??!” 眼前,執(zhí)名還維持著死前的姿勢,滿身血污,遍體鱗傷。而執(zhí)名全身上下每一道傷痕,都是他這個父皇親手給的。 “執(zhí)名,執(zhí)名!你怎么能死在朕的前頭,怎么能死在朕的前頭??!”皇帝抱著執(zhí)名的“遺體”,放聲大哭。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為了什么才將執(zhí)名折磨至此。他原是要好好補償他的,可執(zhí)名卻不知好歹,辜負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似乎是有了絕好的理由,皇帝漸漸收了聲音,冷眼瞥著執(zhí)名片刻。從上至下,目光冰冷無情。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轉身大步朝外走,身形孤傲,仍然是九五至尊。 七王爺死后,一切事情似乎塵埃落定了。 皇帝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初時還能勉強上個早朝,直到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一頭摔在地上,這才真正恐慌起來。他發(fā)現自己越發(fā)蒼老了,明明正值壯年,可深如溝壑的皺紋漸漸爬滿整張臉。 他變得越發(fā)暴躁,越發(fā)嗜血。每夜都要同妃子纏綿龍榻,捆住四肢強行進入。再一口咬住血管,生生將人折磨至死。 這些不足以平息皇帝胸膛中涌動的暴虐,他又開始瘋狂的懷念起瑤蘅來,每夜都要攥著那塊繡了名字的手帕入眠。甚至都不肯放過執(zhí)名,命人將他的“遺體”吊在城門口示眾。 宮里宮外的人都在傳皇帝身患頑疾,久病纏榻。前朝更是紛紛上奏請立太子。一來二去,竟惹了圣怒。當場讓人拖到午門外斬首不說,還將最得眾望的皇子打入了大理寺。 似乎只有這樣,才能長長久久的穩(wěn)住皇位?;实廴缡窍胫?,大口大口的嚼著人參,為了證明自己身體強健。一夜臨幸五名妃子,宮里夜夜笙歌,不眠不休,無休無止。 終于,皇帝想起來了趙汐朝,強行召她臨幸,未果。之后又絲毫不顧及趙員外和太傅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撓,執(zhí)意要冊封她為妃。 這還不算,皇帝每每看見趙汐朝,總覺得是瑤蘅又回來了。他跟瘋魔了一般,發(fā)了瘋的要把這些年虧欠瑤蘅的,通通補償到趙汐朝身上。 讓她住最富麗堂皇的宮殿,穿最華貴的衣服,戴最名貴的珠寶。就連冊封儀典的服裝,都是正宮娘娘才能穿的大紅色婚袍。 皇后娘娘自然不肯放任皇帝如此糊涂,要以死相諫。哪料半點用處都沒有?;实垡痪洹耙辣闼肋h點”,差點沒將皇后娘娘氣昏厥過去。 眼看著皇帝要在昏君的路上越走越遠,皇后娘娘索性就派人將皇長子從大理寺放了出來,聯合朝中老臣們力逼皇帝退位。這可正好觸了皇上的逆鱗,午門外的尸體堆成了小山,鮮血從未干過。 而一切事情,終于走到了最后一步,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趙汐朝由著宮人給她換上大紅色的婚袍,這是她第二次穿上嫁衣。說來也可笑,每次都是被人強行逼迫的。而這次,若不成功,便成死人。 宮人雙手捧著鳳冠霞帔,小心翼翼的給趙汐朝戴上。明晃晃的流蘇垂在額間,她容色極美,眉心一點朱砂痣更顯得妖嬈嫵媚。一位宮中女官替趙汐朝抹上鮮紅的口脂,笑道:“娘娘生得極美,皇上見了必然喜歡?!?/br> 宮中禮節(jié)甚多,可如今是多事之秋。宮里宮外都人心惶惶,每個人都打著一百二十個小心,生怕一著不慎,項上人頭就保不住了。 皇后娘娘到底是以死相諫了,可仍然擋不住皇帝幾近瘋狂的念頭,皇長子一氣之下私逃出宮。聯合各路番王,打著“掃清jian佞,內安民心”的旗號,揮兵而來。 皇帝召集了禁軍和御林軍在宮門口死守,無論如何也要同趙汐朝將這儀典完成了。他已經病入膏肓,強行吃了大補的藥,硬生生的提起了精神。 宮人抬著八抬大轎,一路風光旖旎的將趙汐朝送入金鑾殿。將宮門重重一合,這才紛紛退下。 趙汐朝坐在龍榻上,袖中緊緊攥著匕首。暗暗捏著把汗,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來的自信,居然敢賭這么大的局。 若是其中有一環(huán)錯了,則滿盤皆輸。 “瑤蘅,你終于又回到朕的身邊了?!被实鄞┲t色的龍袍,湊近身來要抓著趙汐朝的肩膀,哪料卻被她躲避開了。臉色登時就難看下來。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沒人能拒絕朕,沒人敢拒絕朕!趙汐朝,朕知道你心里愛著傅言。你今日若是敢不服從朕,朕就立馬下旨抄了傅家滿門!” “皇上,傅家這么多年,對朝廷衷心耿耿,您這么說,不怕傷了朝中老臣的心嗎?” “朕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傅家也好,明國公府也好。不過是臣子。只要朕想,抄家滅門,有何不可!”皇帝大笑,上手一把攥緊趙汐朝的手腕,拉至自己身前,冷笑道:“至于你,不過一個替身,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同朕叫囂!” 他說著,一把將趙汐朝的外裳撕開,將她整個人重重地拋到龍床上,欺身上前。 外頭有人大聲喊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大王爺逼宮造反了!” “聽聽,這就是朕的好兒子們!”皇帝捏正趙汐朝的下巴,湊到她耳邊笑道:“亂臣賊子,其心可誅。趙汐朝,待傅言替朕平定了霍亂,下一個滿門傾覆的,便是傅家了?!?/br> “卑鄙!”趙汐朝咬牙切齒,罵了一句,哪知右手腕一陣劇痛,硬生生的被皇帝掰折了。痛呼聲幾乎要忍不住從嗓子里蹦出來。 “想殺朕,可沒這么容易!”皇帝將趙汐朝袖中的匕首擲了出去,剛要強行將人玷.污,脖頸處驟然一涼。guntang的鮮血汩汩的往外流。 “執(zhí)……名?”皇帝大驚失色,不敢置信的瞪著眼前的玄衣少年,如同青天白日見到鬼一般。 “不好意思,讓父皇失望了。我居然沒有死,你是不是很意外?”執(zhí)名隨手將床幔扯下,甩到趙汐朝身上,慢條斯理的吐了一句,“裹好了,連脖頸都不許給我露!坐在一邊看著就好,敢多說一個字,我把你另一只爪子折了!” 趙汐朝趕忙扯過床幔,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裹好。這才縮在墻角沒敢吭聲。 執(zhí)名滿意的點了點頭,這才攥著手里的長劍,一步一步,緊逼著將皇帝抵在了柱子上。 “父皇,你做夢也沒想到吧?我居然還能活著回來找你報仇!你肯定很失望,因為我還沒跪下來跟你服軟!怎么樣,你現在要不要考慮一下,跪下來求我?” “執(zhí)名……你不能殺朕,你不能!朕是你的父皇,是你父皇啊!”皇帝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兩手扯著執(zhí)名的褲腿,老淚縱橫,“你要相信父皇是愛你娘的。父皇當年是受了小人的蠱惑,朕不想的!可是朕沒有辦法,朕真的沒有辦法!” “朕沒有辦法啊!都是皇兄逼得朕,都是皇兄逼得朕!是傅家和明國公府逼得朕!朕是無辜的,是無辜的!你心里有恨,你有怨,你去找他們報仇!執(zhí)名,只要你肯放過父皇,父皇現在就下旨殺了傅言和明連替你出氣,好不好?” “事到如今,你還要反咬別人一口。你還真是……比我還要不知悔改。”執(zhí)名提劍拍了拍皇帝的臉頰,故意在他臉色劃了幾刀,笑容滿面道:“我其實答應過我娘,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你動手的??晌覐膩矶疾皇莻€孝順孩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呀!” “執(zhí)名,執(zhí)名!不要,不要?。?zhí)名!朕把皇位傳給你,把趙汐朝也還給你!不要殺朕,不要殺朕??!”皇帝捂住臉,驚恐的大喊大叫??伤麩o論如何喊叫,硬是沒有一個人進來。 他這才后知后覺,偌大的皇宮里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了。他一個皇帝竟然落得如今這般孤立無援的地步! “快去,找來錦帛跟筆,別讓我再重復一遍!” 執(zhí)名提劍一指,硬逼著皇帝爬著去找來東西,這才指示道:“我說,你寫?;势咦訄?zhí)名之生母瑤蘅追封為賢貞太妃,入葬皇陵!” “執(zhí)名啊……” “寫!”執(zhí)名揮劍削掉皇帝左手尾指,笑容燦爛道:“瑤蘅為你做了這么多,怎么也得有個名分啊……還有我,怎么說也是你的兒子,應該是皇子。可你是怎么對我的?嗯?你讓人用銅勾穿我琵琶骨,逼著我跪釘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也會落到今日這個下場!” 他每說一句,提劍削掉皇帝一根手指,登時鮮血如同水柱般噴灑出來?;实厶鄣么蠛按蠼校瑵M地打滾,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執(zhí)名略一思忖,轉過頭去,惡狠狠的沖著趙汐朝喊:“把眼睛給我閉緊了!” 趙汐朝腦袋一縮,趕忙閉緊眼睛不敢再看??蓾M殿都彌漫著一股子強烈的鐵銹味,直沖入腦。她喉頭一陣惡心,險些吐了出來。 “對了,還有皇位……”執(zhí)名半蹲下來,用劍柄挑起皇帝的下巴,詢問道:“父皇,你打算讓誰繼承你的皇位?是元漓,還是老八?你覺得我怎么樣?” “不行!不能是你!” 皇帝突然情緒激動起來,像是一匹蒼老的馬,在爛泥窩里打滾,滿臉都是血跡,幾乎將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填滿了,“朕的皇位絕對不能交到你的手中!” 執(zhí)名的臉色漸漸陰冷下來,眼底浮現出更強烈的恨意,嘲諷道:“為什么不能是我?” “因為……因為……” 執(zhí)名直接打斷皇帝的話,冷冷道:“你說不出來?那我替你說。因為我是個沒有人要的野種,是你輝煌人生中最為恥辱的一筆。你恨不得將我千刀萬剮,恨不得我立馬死了才甘心!我不過是沙粒草芥,如何能同你的兒子們比。你神圣的皇位,怎么能落到我這種污穢之人的手中。你怕我臟了你的皇位,可對?” “不是的,不是的!”皇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失聲尖叫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放棄了最后的尊嚴,虛弱無力的求道:“殺了朕,你殺了朕罷?!?/br> “別急,我還有話沒說呢!”執(zhí)名慢條斯理的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一點點的將里面的藥粉撒在皇帝身上的傷口上,笑容滿面道:“這個呢,是我從東瀛帶來的,一直沒有用過。這個東西特別好,只要撒在傷口上,頃刻之間就能將rou腐蝕得干干凈凈……哦,就像你現在這個樣子!” 他起身,十分嫌棄的離遠了些,手里握著長劍,胡亂的在殿里砍了一通。充耳不聞殿里的慘叫聲。 “執(zhí)名……”皇帝形容凄慘,已經出氣多吸氣少了,可仍然強撐著,支起上半身,艱難萬狀的吐出一句,“是朕對不起你們……你過來,讓朕抱一抱你……你長這么大,朕從來都沒有抱過你,你過來,求求你……” 他終究也等不到執(zhí)名過去讓他抱了,嘴里吐出越來越多的黑血,身形如同山勢傾覆,重重地跌了下去。臉貼在冰冷的漢白玉地板上,唇瓣蠕動了幾下,無聲的喊了個名字。終于……都結束了。 執(zhí)名神色淡漠的凝視著皇帝的尸首,并不覺得如何痛快。他弒父又弒君,等待他的唯有一死。可臨死前,還想再看看趙汐朝的臉。 他彎腰從地上將錦帛撿了起來,緩步走了過去,見趙汐朝裹著厚實的床??s在墻角,臉色慘白,雙眼緊閉,果真是半點也沒敢看。 “你還真是……聽話?!眻?zhí)名單膝壓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將趙汐朝的右手抽了出來,見手腕處腫得老高,遂給她輕輕揉了揉,輕聲道:“趙汐朝,你今夜就當什么也不知道。過了今天晚上,你就老老實實的當你的臨溪縣主。我本來想給你更好的,可是如今想想,沒有什么比成全你,更讓你開心的事了?!?/br> 他邊說,邊將趙汐朝的手骨接上。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塊布料,給她固定好,這才將人從地上撈了起來,打橫抱在懷里。 順手把長劍也摸到手里。殿門口的宮人早被他殺光了,滿地橫尸,他不甚在意,可卻怕趙汐朝見了害怕。索性將人往懷里按了按,故意不讓她看見。 出了金鑾殿,繞過太液池,眼前便出現一條寬闊的小道。路的盡頭是玄武門,而傅言正率領著禁軍和御林軍在前面擋著。 走完這條路,他的一生大概就要到頭了。 “趙汐朝,跟我說說話罷。” “說什么?” “……我也不知道?!?/br> 須臾,執(zhí)名打破了沉默:“想說謝謝你,可是覺得你更對不起我。傅言很聰明,他假意同明連鬧翻,為的就是讓皇上掉以輕心。后來,又將我從大理寺救了出來。按理說,他救我脫離苦海,我應該感激他。但是,我想說,我很恨他?!?/br> 他垂眸深深凝視了趙汐朝一眼,接著道:“可能是我死不悔改吧,我到現在還是覺得很不公平?!?/br> “執(zhí)名?!壁w汐朝攥著執(zhí)名的衣服,將臉埋在他的胸前,小聲道:“你放下我,趕緊走罷。以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你會活得很好。你……你忘了我罷。不值得的?!?/br> “其實,已經來不及了?!眻?zhí)名駐足,將劍攥得緊緊的。眼前一望無際的人墻,他逃不出去的。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一生很是凄涼,沒有人疼,沒有人愛。唯一想要得到的女人,就如同天邊浮云,縱是他使勁全力,也追逐不到,觸摸不著。 “那就這樣吧趙汐朝,恭喜你了,你自由了?!眻?zhí)名說著,將趙汐朝往半空中一拋,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傅言懷里。 “不要啊!執(zhí)名!你不要做傻事,執(zhí)名!” 卻見執(zhí)名腳尖一點,身形如同鬼魅般掠去,身后的弓箭手一齊對準,箭羽尾端點著火球,如雨點般離弦而出…… 玄正二十三年秋,皇帝駕崩,舉國同哀。次月,冊封皇長孫元漓為儲君,即日登基。來年二月,九公主下嫁明小侯爺,大赦天下。 ☆、93.番外(1) 轉眼入了六月。 六月的咸州繁花似錦、姹紫嫣紅, 一派春和景明。 “趙名!你個王八羔子!滾回來!” 一聲響徹云霄的怒斥聲,迅速傳遍整個趙府。趙老爺穿著半拉的衣服, 因太過匆忙,邊往外面走,邊彎腰穿鞋。險些被闖進屋里的丫鬟撞個正著。 他氣得直哆嗦, 胡亂往臉上抹了一把,摸到一手的墨水。聞著還像是摻了什么料, 魚腥味直嗆鼻子。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不能留了, 讓他卷鋪蓋滾蛋,今天就讓他滾!” “老爺,不可啊!”小丫鬟端著一盆洗臉水,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大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氣的……” 趙老爺一聽,氣得更狠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才是老爺!趙家什么時候輪到小姐當家了?你們當我是個死人?還不趕緊伺候我梳洗, 我等會去上房,定要好好給他一點顏色看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當自個是趙家大少爺了!” 小丫鬟嚇得眼淚汪汪,趕忙伺候著趙老爺穿戴整齊, 這才立在門口恭送著人走。 趙老爺胡亂洗了把臉, 余光瞥見小丫鬟身段苗條, 生得也標志, 小臉嫩得能掐出一汪水來。心尖尖就跟被貓抓過似的癢癢。搓了搓手, 剛要摸個小手, 香個小嘴什么的,忽見院里伺候的小廝闖了進來。一進門就大聲咧咧: “老爺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老爺好著呢!”趙老爺眼一橫,一腳將小廝踹多遠,怒道:“大早上的嚎什么喪!府上還有沒有半點規(guī)矩了?一個兩個都像什么樣子?這都跟誰學的!” 小廝扶著腰從地上爬起來,哎呦哎呦叫個不住。聞言便愁眉苦臉道:“老爺,夫人跟大小姐正在上房等著您呢!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