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顏久聽見了，轉(zhuǎn)身就跑，轉(zhuǎn)眼就不見了蹤影。

    唐三胖這才問：“道友，這是你弟弟？”

    “不是。”

    “親戚？”

    “也不是?！?/br>
    宋金心底輕笑，看來是朋友了。看不出來，戴長青還是個博愛天下的人。這種小朋友，幫他的忙？那是無底洞。

    戴長青說：“他本性不壞，平時他會挖些野菜吃點菌類，但嘴饞了，偷雞摸狗的事也會干?！?/br>
    唐三胖問：“每回都是老弟你來賠？”

    老弟？戴長青看了看他，就當(dāng)他口誤了。他說：“我是個網(wǎng)頁設(shè)計師，外包的活多，收入還可以，賠的錢不多，次數(shù)也不多，就算了。這里民風(fēng)剽悍，以他那個小身板，挨兩拳就撐不住了?！?/br>
    宋金說：“收入多的人多著去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是你?！?/br>
    戴長青不清楚他的說話方式，以為他在夸自己心善，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唯有唐三胖知道，他這是在說戴長青人傻錢多，替不相干的人出錢，傻乎乎。

    商人是最沒有人情味的，所以宋金是個很成功的商人。

    不過唐三胖是打心底佩服戴長青的，非親非故，卻一次次接了這爛攤子。

    回來的路上宋金又在數(shù)錢，唐三胖說：“聽戴長青的語氣，顏久還是會去偷東西的?！?/br>
    “那就讓他偷，最好每天都來偷我們的魚，那我每天都有錢進賬了?！?/br>
    “金哥，你一定很喜歡錢吧。”

    “當(dāng)然，錢不好么？”

    “喜歡錢，勝過喜歡任何人，包括親人，還有朋友，對吧？”

    宋金微頓，說：“我怎么覺得你要教育我了？但我不吃這一套，沒有錢，什么都不是，這就是現(xiàn)實，三胖。”

    唐三胖點頭：“我都活了七十二年了，我懂這個道理。但世上有比錢更重要的東西，比如親人。大進哥的兒子已經(jīng)在找他了，但金哥你的親人，還沒有動靜。除了兒女的原因，金哥你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有原因？”

    這話簡直戳了宋金的痛點，他著實看不慣唐三胖老好人、鴕鳥的性格。他忍不住嗤笑：“你是在以實際行動告訴我，沒有錢，就沒有親人吧？”

    孤身一人的唐三胖一頓，宋金的話是一把尖刀，但他并沒有在意，他說：“五十年前的我，是個窮小子，但如果我勇敢一些，跟我喜歡的姑娘說明心意，我現(xiàn)在也能兒孫滿堂。我做爸爸，做爺爺，一定比你做得好，一定?！?/br>
    宋金抬腿就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腳，說：“還一定，是誰給你的自信？”

    唐三胖摸著屁股說：“就是一定，我做爸爸一定能比你們做得好！”

    說完他預(yù)感要挨揍，拔腿就跑，宋金在后頭邊追邊罵：“我爸爸也做得很好！”

    “不好，你待人待物的語氣和舉動早就告訴我，你不是一個好父親！”

    “……唐三胖！?。∧銈€牛犢子！”

    ……

    宋金也沒打算真追上去揍唐三胖一頓，雖然他堅信唐三胖智商平庸，但確實是個由里到外散發(fā)著善良氣息的好人。

    他能往死里打壓的，除了對手，就是小人。對純度極高的好人，反而沒法完全發(fā)揮jian丨商本質(zhì)。

    就好比剛才對戴長青，他應(yīng)該敲丨詐三千而不是三百。

    宋金后悔了。

    又在琢磨著織新工具的何大進聽他長吁短嘆，問：“你回來后就一直嘆氣，嘆啥呢？”

    “三胖刺激了我。”宋金說，“他說我不是個好爸爸，兒子不報案也有我的原因?！?/br>
    何大進微頓，一會才說：“三胖說得對。”

    宋金當(dāng)即說：“嘿！你這何大進，三胖這話可不單單是說我，也說你了?！?/br>
    “我知道，兒子不報案，我也有錯。”何大進默了好一會才說，“那話怎么說來著，溺子如殺子，改改就是溺子如殺父。我就是太寵著他了，什么都順著他，要力氣給力氣，要錢給錢。房子給他蓋了，媳婦給他娶了，孫子也幫著養(yǎng)。我小兒子恨我，女兒恨我，我都懂，我也不怪他們。”

    宋金聽著有八卦可聽，特地把凳子挪近了些，說：“你小兒子在哪？女兒又去哪了？”

    何大進正要說，突然發(fā)現(xiàn)他滿臉要聽八卦的模樣，根本不是出于本心詢問，劈頭蓋臉就噴他吐沫星子：“滾遠點！垃圾！”

    “嘖嘖嘖，竟然罵我是垃圾?！彼谓稹班摇绷艘宦?，要不是日子太無聊，他才不樂意聽這些鄉(xiāng)村軼事。

    “金哥今天干的事是挺垃圾的?！庇秩ハ刺易拥奶迫直е粦训奶易踊貋?，給他倆遞了，自己才吃了起來。

    熟了的桃子是真的好吃，又香又甜，一口咬下去，滿嘴的汁。

    宋金冷笑：“等會我要用錢去換米換rou，你吃不吃？”

    唐三胖想也沒想，說：“吃?！?/br>
    宋金對他簡直刮目相看，就好比《飄》里頭說的，高貴的小姑娘看見牛被殺，哭著說真可憐，轉(zhuǎn)眼牛排上來，吃得賊香。唐三胖跟那小姑娘真是異曲同工之妙，他說：“真賤。”

    唐三胖若有所思地吁了一口氣，說：“真賤?！?/br>
    ——人吶，就是這么賤賤地活下去的。

    “對了?！焙未筮M中止了這個話題，說，“你們?nèi)ゴ蚪俚臅r候，我收了魚簍，有兩條魚一條泥鰍?！?/br>
    宋金和唐三胖立刻來了精神，“呼”地站起來，說：“今晚喝魚湯！”

    “那你倆去殺魚吧，我手還傷著，不能沾魚腥?！?/br>
    宋金當(dāng)即推了唐三胖一把，說：“去吧?！?/br>
    “……我不會殺魚，我連雞都不會殺?！?/br>
    “我也不會，我像是那種要自己殺雞殺魚的人嗎？”

    何大進瞧著他們兩個，懶得管了，他還想早點養(yǎng)好手去偷偷料理他的果園，不樂意為了一頓魚湯廢了手。他悠悠說：“再不去魚就要翻肚子了，魚一死，湯就不鮮了。”

    這話對吃貨來說深有魔力，等宋金眨個眼，唐三胖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何大進又說：“三胖去井邊殺魚，一不小心沒抓牢，魚就滑進井里去了?！?/br>
    完全不想嘗試殺魚的宋金咬牙，覺得這個假設(shè)有80%的可能性，一個轉(zhuǎn)身，也往井邊跑去。

    可恨啊，被一個大老粗牽著走。

    何大進一笑，瞧著滿地竹篾，魚簍已經(jīng)足夠了，他得想想下一步做點什么。

    第12章

    殺魚實在是個很考驗?zāi)懥亢土獾幕睢?/br>
    唐三胖提著桶過來，兩條魚還是鮮活的，拍得水花四濺，蹲在桶邊的唐三胖未殺先慫，只能默默看著它們，等它們安靜下來。

    宋金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說：“三胖，你這么看，你能把它瞅死啊?！?/br>
    “我倒真希望能瞅死它們。”唐三胖長嘆，“金哥，我是真下不去手，我害怕這種滑不溜丟的東西。”

    宋金倒不怕，就是覺得有點惡心，但惡心這種感覺，忍忍就過去了。他捋起袖子，問：“怎么殺？我來?！?/br>
    唐三胖急忙讓出“主廚”位置，說：“殺魚很簡單的，抓住魚，開肚，把內(nèi)臟和魚鰓拔干凈就行了。我去買菜，魚行老板都是這么干的。”

    “行?！彼谓鸾舆^刀，朝桶里看了一眼，尾巴擺得真精神。他伸手抓住那條稍微小點的，剛抓住，忽然桶里有什么黏黏的東西從他的指縫滑過，他嚇得蹦了起來，嘶聲，“桶里有蛇?。?！”

    唐三胖差點沒被他嚇?biāo)?，回過神來說：“是泥鰍，泥鰍，大進哥說了里頭有條泥鰍。”

    “他媽的何大進，不早說?！?/br>
    “大進哥一早就說了?！碧迫挚粗粐槾廊氲乃谓?，于心不忍，說，“要不花點錢找村民幫我們殺魚吧，估計五塊錢就夠了?！?/br>
    “滾蛋，五塊錢也是錢?！鄙钪谝煌敖饋碇灰椎乃谓鹩忠淮翁绞?，深吸一口氣一把抓住魚，迅速撈出往地上甩。

    魚被重摔，有點暈，蹦跶得也沒那么厲害了。宋金抓住魚頭，比劃了一下，說：“要不先一刀把頭砍下來？”

    “……金哥你下得去手就下吧?！?/br>
    宋金又拿刀比劃了半天，魚眼還瞪著，魚嘴巴還在呼吸，不行，他沒辦法對一條鮮活的生命下手。

    唐三胖在旁邊慫恿說：“金哥你加油啊，一刀，就一刀?！?/br>
    宋金盯著這魚，狠下心來，手起刀落。誰想刀鈍，位置也歪了，一刀下去魚頭沒斷，只劈了三分之一。魚眼瞪得更大，魚嘴巴也張得更大，這是來自地獄的死亡直視。

    刀“咣當(dāng)”落下，宋金一臉喪氣，說：“我敗了?！?/br>
    高手跟魚過招，敗給一條魚。

    奇恥大辱。

    “噗嗤。”

    背后傳來清脆笑聲，兩人朝后面看去，看見了一個姑娘。宋金認了認那人，是個姑娘，昨晚來這里叫他們?nèi)⒓硬钑墓媚铩?/br>
    周蘭本來是想給他們送點包子，沒想到剛到這就聽見宋金在跟人說話，嚴肅無比，立刻收住了腿，打算等等。沒想到一會才聽見他們是在討論殺魚的事，這才過來。一靠近就聽見宋金說“我敗了”，不由被逗樂。

    周蘭今年25歲，她也跟戴長青一樣，屬于那種背著電腦就能去世界各地賺錢的人。她畢業(yè)后的這三年，每年夏天都會抽空來何家村住三個月避暑，順便找找靈感。

    她的年華正當(dāng)好，身材高挑，膚白貌美，性格也好，又能自己賺錢，追求她的人可以排兩條街。但周蘭沒有心動過，用三個字來形容就是“沒眼緣”。

    宋金身材勻稱，高有一米八，面龐白凈雙眼有神，談吐紳士，一舉一動都在告訴她，這人從小接受了很好的教育，也不張揚，氣質(zhì)十分沉穩(wěn)。但殺魚時卻有一股反差萌，讓人忍俊不禁。

    被魚打敗了的宋金立刻恢復(fù)了良好狀態(tài)，站起身跟她打了招呼。周蘭小步走過來，笑問：“你們不會殺魚呀？”

    兩人搖頭，宋金忽然想到了什么，問：“你會？”

    周蘭笑笑點頭。

    宋金簡直像是找到了救兵，說：“能幫忙殺個魚嗎？”

    “能呀?！?/br>
    周蘭做得一手好菜，殺魚這種根本就是小事。她摁住魚，先刮了魚鱗，隨后刀身劃過魚肚，三下五除二就把魚收拾干凈了，轉(zhuǎn)眼又去收拾第二條魚。

    唐三胖看了一會小聲對宋金說：“等會別讓她留下來吃飯，我們連碗都沒有。”

    宋金想到三人用的小破鐵鍋，就算失了禮數(shù)，也不能留她下來吃飯，說：“你進去挑一些好看的桃子，等會讓她帶回去?！?/br>
    唐三胖也覺得這樣才說得過去，總不能讓人家小姑娘白沾魚腥。

    周蘭殺了兩條魚，發(fā)現(xiàn)還有一條泥鰍，抬頭說：“我不會殺泥鰍，一般都是讓老板直接殺干凈。嗯？胖哥呢？”

    “他進屋了?！彼谓鸲咨泶蛄艘煌八嵘蟻?，說，“先把手洗干凈，剩下的我來收拾。如果不是你，今晚我們連魚都吃不上了。”

    周蘭笑了笑，說：“你們男的一般都不做菜，不會殺魚很正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