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好容易熬到了假日,蘇簡回了家才得到消息,果真是出了事。 西邊的陳國聯(lián)同魏國向大舜發(fā)兵,不過五日便攻陷了西邊三座城池,幾日前攝政王派兵增援,據(jù)說還有親自奔赴邊關(guān)的打算。 自打得知了這個消息,蘇簡便頗有些心神不寧的。 經(jīng)過這幾日,其實她也已經(jīng)想通了,既然心里已經(jīng)篤定了他是綿綿,又何必執(zhí)著于他是否親口告訴自己。他說也好,不說也好,所有的證據(jù)現(xiàn)在都只告訴她一個答案——他就是綿綿。 因為他是綿綿,所以武陵侯府才能在尹明德謀反落敗之時得以保全;因為他是綿綿,所以當(dāng)初他才會帶領(lǐng)大軍繞遠(yuǎn)路也要去繁州看她;因為他是綿綿,二叔才能在侯府岌岌可危之時仍得到重用;因為他的綿綿,所以素來寡淡的他奮不顧身的跳下湖里去救她;因為他是綿綿,所以他才會帶了比尹明德當(dāng)年多上一輩的聘禮上門提親…… 原來,他一直在她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默默守著她,保護(hù)著她的家族。 若非有他,蘇家必然如魯國公府一樣,最后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至于她,只怕也要被貶為官奴,一輩子受盡桎梏,永無出頭之日。還有祖母,父親,玠兒,琛兒…… 突然間,蘇簡突然好想見見他。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想到他可能要奔赴沙場,她竟然心上莫名覺得擔(dān)憂,似乎生怕他會出事。 他若是就這么走了,與陳國和魏國的這場仗能打幾年,她什么時候才能再站在他的面前,對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說上一聲感謝呢? ☆、第66章 白袖和櫻桃收拾好了床鋪, 見蘇簡仍趴在案前發(fā)呆, 兩人互望一眼,白袖緩步上前道:“姑娘,天色已晚, 該早些歇息了。” 蘇簡點了點頭, 裝似不經(jīng)意地詢問:“聽說攝政王就要帶兵打仗了,可知什么時候出發(fā)?” 白袖搖了搖頭,櫻桃原本在剪燭花,聞聲走了過來:“姑娘, 奴婢今兒個上街買東西時聽街坊四鄰們說了,好像就在明日?!?/br> 明日便走了嗎?蘇簡無奈搖了搖頭,看來是不能在他臨走前見上一面了。 她倒是沒再說什么, 只對著白袖道:“扶我去歇息吧?!?/br> 白袖應(yīng)聲攙扶她起了身,又中規(guī)中矩的服侍她躺下,和櫻桃一起熄了燈燭,這才柔聲道:“姑娘, 奴婢今晚守夜, 您若是有什么事就叫奴婢一聲?!?/br> 蘇簡隨口嗯了一聲,翻身背了過去。 白袖和櫻桃并肩走出去, 躡手躡腳關(guān)了房門。 屋子里沒了燈燭,此刻黑漆漆的,外面格外寂靜,能清晰聽得到清脆的蟬鳴。此時還未入夏,倒是有蟬了。 蘇簡覺得今兒晚上格外燥熱, 身上只蓋了薄薄的一層錦被,可還是燥得她渾身難受,怎么也睡不著。她突然覺得一陣口干,想喝上一口涼水潤潤喉,便坐起身來對著外面喊了一聲:“白袖!” 外面靜悄悄的,沒什么動靜。 蘇簡覺得不大對勁,白袖素來睡得很淺,但凡是她值夜,她稍稍有些動靜那丫頭都會進(jìn)來看看的??山駜和砩鲜窃趺戳?? “白袖?你在嗎?白袖?”又一連喚了幾聲,緊閉著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jìn)來的人卻未點燈。 屋子里雖沒有燭火,但借著夜色蘇簡仍是能看到進(jìn)來的那抹身影。那人身形高大,分明不是白袖! 她下意識抓緊了被子,言語中凌厲幾分:“是誰?” 那人走至屏風(fēng)前卻未在靠近,只是筆直地站在那兒,語氣頗為溫和:“是我。” 這聲音渾厚而圓潤,是蘇簡再熟悉不過的,她眸中欣喜一閃而過,隨之詫異地質(zhì)問:“攝政王深夜闖入女子閨閣,不知意欲何為?” 寂靜的夜色中,蘇簡清晰的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笑聲,那笑意淺淡,似乎還透著些許寵溺:“你我已有婚約,本王若愿意,明日便可娶你入門,又何必做此等毀你聲譽(yù)之事?穿上衣服,本王帶你去個地方。” 蘇簡攏緊了被子坐在那兒,一動也沒有動。 穆煥往屏風(fēng)那邊望了一眼,繼而背過身去:“你不是有問題想問嗎,待會兒本王什么都可以告訴你。” 蘇簡心知這樣不合禮法,但想到今夜若是不說,也不知他去了邊關(guān)何時才能回來。一番猶豫,還是咬牙下了床,去衣架上拿了裙衫穿好,磨磨蹭蹭地走過來。 屋子里黑漆漆的,穆煥只隱約瞧得見她的身影,倒也沒說什么,只是道:“走吧?!?/br> “可是,我還未梳妝,頭發(fā)也很亂……” 穆煥看她一眼,緩聲道:“沒關(guān)系,又不是沒見過你蓬頭垢面的模樣?!闭f著,主動拉住她的手腕出了皖云閣。 眼見穆煥拉著自己飛檐走壁,躲過府里巡邏的侍衛(wèi),輕輕松松越過西面的墻門走出來,蘇簡意味難測地道:“王爺對我們侯府可真是了如指掌,不知道的還以為王爺您在我們侯府里住過呢?!?/br> 借著姣姣的月色,穆煥瞧見了她此刻的樣貌。一頭濃密的烏發(fā)像瀑布般流瀉下來,在微風(fēng)下及膝的發(fā)梢微微搖曳,融融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吹彈可破的肌膚泛著柔和的光澤,宛若這世間最美的璞玉。精致的臉上眉目如畫,俏鼻檀唇,國色天香。 她今晚上穿了件碧波色的廣袖衫子,盼著輕風(fēng)衣袂和發(fā)絲齊舞,美不勝收。 聽出她話中之意,穆煥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本王怎么也在你們侯府住過數(shù)月,如何會不記得路?” 蘇簡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他這便是承認(rèn)了的意思嗎?他還以為,這人如今做了攝政王,必然不會愿意她再提當(dāng)年之事了呢。 抬眸對上他溫情款款的目光,蘇簡有些別扭的垂下頭:“不知王爺深夜要帶臣女去哪兒?” 穆煥沒有應(yīng)話,只是突然吹響了口哨,一只馬兒嘶鳴一聲噔噔噔奔了過來。他翻身上馬,對著蘇簡伸了手:“走吧?!?/br> 蘇簡看著他那寬大白皙的手掌,卻一動未動:“王爺不先告訴臣女咱們這是要去哪兒嗎?” 穆煥淡淡一笑:“一個你去了不會后悔的地方,到了才能告訴你。” 蘇簡抿了抿唇,終究還是將手交付給他,借力上了馬。她順勢落入他的懷中,背后是他寬闊的胸膛,隔著薄薄的衣衫,似能感受到他的體溫。 “坐好了?!彼苍谒亩筝p聲呢喃,溫?zé)岬臍庀姙⒃谒牟鳖i,她略微覺得有些不適,下意識側(cè)了側(cè)身子。在她的后面,那俊逸無雙的男人唇角上揚(yáng)幾分,手中的馬鞭一用力,馬兒飛奔著往前走了。 此時夜色早已深沉,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周遭寂靜一片,耳邊的馬蹄聲格外清晰。 到了城門口,早有蔣武等在那兒,命人打開了城門。 眼見穆煥帶自己出了城,蘇簡頓時有些急了:“你到底要帶我去哪兒?” 穆煥沒有回答,只是雙手突然抱緊了她的柳腰,話語中生出些許的不舍來:“筠筠,明日我若去了邊關(guān),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會等著我嗎?” 他叫她筠筠,不是阿簡。 筠筠,多少年沒有人這么稱呼她了?就連祖母,因著怕人誤會,現(xiàn)在也是叫她阿簡的。 她沒有回答,只抬頭看著前面的路:“你要帶我去慈云寺?” 微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絲,輕柔的觸感自穆煥頰邊掠過,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花香,清新怡人。他指了指前面:“當(dāng)年,我在那兒落馬重傷昏迷,醒來時就附身在了一只貓的身上。不明真相的家丁把我當(dāng)成野畜追打,我逃竄之下誤打誤撞進(jìn)了你的馬車。” 說到這兒,他突然輕笑兩聲:“說起來也算是我命好,被你一見鐘情的養(yǎng)在身邊了?!?/br> 蘇簡臉上微微一熱,扭頭瞪他一眼:“王爺說話請注意措辭,我當(dāng)時不過就是撿了只流浪貓,心生憐憫罷了,人畜豈能相提并論?”說到這兒,她還未來得及看穆煥的反應(yīng),自己先噗嗤笑了出來。 穆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笑什么?” 蘇簡強(qiáng)忍著笑意道:“以前每回白袖一罵那小貓是畜生,小東西便像炸了毛一樣,我當(dāng)時還覺得奇怪呢,貓縱然再有靈性也不該能聽得懂那是罵人的話吧?何況貓狗本來就是畜,怎那小東西偏偏不肯讓人那么叫他。不過現(xiàn)在再想想……” 聽她一會兒一個小東西一會兒一個畜生的,穆煥的臉一點點黑了下來,又見她笑得歡快,突然將她整個人往后一帶,迫使她倒在了自己懷里。蘇簡還未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櫻唇便被某人堵住好一番啃咬。 蘇簡耳根一紅,羞惱著推開他,一時間心砰砰跳著,再沒了笑話他的興致。 不覺間二人已經(jīng)進(jìn)了慈云庵,穆煥帶她下了馬,翻過低矮的院墻入了當(dāng)初蘇簡曾住過的那座小院兒。 時隔多年,這院子早已破敗,雖是春天,卻蕭條寂寥,瞧不出絲毫生機(jī)。,是許多年未曾有人住過了。 物是人非,可以前過往的種種歷歷在目,周圍的一草一木看似陌生,卻又覺得說不出的熟悉。 穆煥看他一眼,緊蹙的眉頭緩緩舒散,伸手環(huán)著她的腰肢,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那時候我就在想,這丫頭如此善良可愛,若有朝一日我能做回自己,定要娶她回去,寵愛一生。也好填補(bǔ)她內(nèi)心深處那道,不為人知的傷痛?!?/br> 蘇簡長而濃密的睫毛顫了顫,言語間平淡許多:“上輩子的事我早忘了,現(xiàn)在的我只是蘇簡。當(dāng)初尹明德謀逆,我蘇家難辭其咎,若非王爺大恩救我一家滿門,也不會有現(xiàn)在的我。若真論起來,我雖養(yǎng)了那只貓,可興許還推遲了您回到自己身體的時間呢,也算不得對王爺有恩情?!?/br> 說到這兒,她扭頭看向他,幽深的眸子里盡是真情:“謝謝王爺為我蘇家所做的一切,我蘇簡此生銘感五內(nèi),結(jié)草銜環(huán)不足為報?!?/br> 穆煥略一挑眉:“如此說來,現(xiàn)如今本王是你的恩人才對。救命之恩,當(dāng)以身相許,本王救得可是你蘇家滿門的命,”他突然停頓下來,上前兩步逼近了她,“不知如此恩情,你打算怎么報答?” ☆、第67章 蘇簡沒想到此人這般直接, 頗為不自在的轉(zhuǎn)了身, 抬頭佯裝去看天上的月色:“你我……不是已經(jīng)訂親了?” 穆煥上前拉住她:“這樣大的恩情怎能你嫁給我便能了事?” 蘇簡一時沒弄明白他到底想說什么,詫異地抬頭看他:“那王爺想讓臣女做什么,但凡臣女能夠做到, 必然不會拒絕?!?/br> 穆煥握著她的手腕緩緩下移, 最后抓住了她略顯冰涼的手,緩緩握緊,放在了自己心口:“本王的大恩,你人嫁過來是沒有用的, 我想要的還有更多?!?/br> 蘇簡一時間只覺得被他握著的那只手被火燙了一般,下意識縮了回去,低著頭沒有答話。 穆煥的手在半空中僵硬了一瞬, 定定地望著他,神情是難得的認(rèn)真:“其實本王一直都知道,蘇家答應(yīng)這門親事只是因為別無選擇。其一,本王的求娶你的父親武陵侯不敢不應(yīng);其二, 自打本王親自把你從湖里救上來, 又親自送你回了家,滿長安的人都知道本王看上你了, 你縱然不嫁本王,也沒有人敢再上門求親。但是筠筠,本王更在乎的,是你自己心里怎么想?!?/br> 蘇簡微怔,不由抬頭直視他的目光:“王爺何必拘泥于這些, 重要嗎?” “很重要?!彼鸬煤喍?,語氣卻是不容置喙的。 蘇簡沒說話。 她從來不曾對穆煥動過什么心思,哪怕知道了他就是當(dāng)年離開的綿綿,也頂多讓她心上與他更親近幾分,那那份感情不一樣。時至今日,她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情竇初開,隨便有個男人對她示好她就愿意交付終身的小姑娘。何況,穆煥對她越好,她越覺得自己配不上。 其實這一生她的愿望真的很簡單,陪伴家人,過好當(dāng)下。做自己想做的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只是誰也沒想到,太后壽宴那次落水,卻讓她與攝政王有了斬不斷的聯(lián)系。 不過為了侯府,為了整個蘇家,她也已經(jīng)做好了嫁給他做個好妻子的準(zhǔn)備。她愿意敬他,照顧他,也愿意將來為他生兒育女。卻獨(dú)獨(dú)不曾想過會把自己的一顆心給他。 見她遲遲不回答,穆煥眸中閃過一抹復(fù)雜:“看來這個問題,你還沒有想好?!彼ь^看了看天上無邊的蒼穹,稀疏的星子點綴著溶溶的月華,一切似乎都那么祥和,他長舒一口氣,“不過沒關(guān)系,本王這一走,你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想這個問題?!?/br> 他扭頭看她,月光打在他的臉上,那雙好看的鳳目悠遠(yuǎn)而深不可測:“若將來我娶你,必然是將你連人帶心的統(tǒng)統(tǒng)帶走。否則,我放你自由,海闊天空,各不相欠。至于你們蘇家,有我在朝中一日,就不會讓人小覷。” 不知為何,穆煥這么說倒讓蘇簡覺得心上某一處突然空落落的,竟還隱隱有些難受。 她還未來得及仔細(xì)分析那份微妙的感覺是什么,他又道:“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br> 回武陵侯府的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但馬兒明顯比出來時跑得要慢。蘇簡就那么被他抱在懷里,心里好似一團(tuán)亂麻,怎么都理不清,梳不順。 回到皖云閣時,侯府里靜悄悄的,絲毫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里的異樣。穆煥站在院中,沒有再陪她進(jìn)去。眼見她走到了青石階前,他闊步跟了上去:“此戰(zhàn)來勢洶洶,只怕一時半會兒難以解決,我把蔣武留給你。” 蘇簡聽罷趕忙拒絕:“這怎么行,他不是你的貼身侍衛(wèi)嗎,戰(zhàn)場之上兇險萬分,你當(dāng)然得把他帶在身邊?!?/br> 穆煥饒有興味地看著她,眉眼間染了一絲柔情:“你這話,算是在關(guān)心本王嗎?” 蘇簡頓時有些微愕然,不自然地抬手將風(fēng)吹起的碎發(fā)夾在耳后,目光移向一邊:“王爺怎么說也是臣女的未婚夫,臣女臣女自然不想做個望門寡?!?/br> 她這話說的不怎么好聽,但穆煥卻笑了。這丫頭,明明便是在乎自己的,反而在這兒嘴硬。 “明日一早,我就會將蔣武派過來?!彼f完這句話,再看向蘇簡時眼底盡是不舍。好容易相認(rèn)了,他卻偏偏在這個時候離開。 但隨即想一想,此時離開也好,讓她毫無壓力地想一想他們倆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