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蘇筠腦袋倚在馬車的木板上,一時間倒還想不到這些。尹明德謀逆,還連帶著父親,也不知道究竟會是個什么結(jié)果。 在私心里,她并不想尹明德能成功,甚至更希望他能夠被圣上就地正法,背上千古罵名??勺鳛樘K家的子女,她又怕蘇家遭受連累,更怕祖母會出事。 祖母為什么不讓她留下來呢,如果留在長安,不管是什么結(jié)果,她都不會如現(xiàn)在這般倍受煎熬。 蘇玠看著她,猶豫了片刻道:“大……阿簡,前面有個茶棚,下來喝碗茶再上路吧。今兒個天氣熱,馬夫也該累了?!?/br> 蘇筠略微頷首算作答應,和蘇玠、秦瑩夫婦二人一起下來,在茶寮尋了個空位坐下。 蒹葭親自斟了茶水給她:“姑娘喝一些吧。” 蘇筠接過來小抿了一口,忽聽得身后馬蹄陣陣,她下意識側(cè)目去看,卻只瞧見兩名男子的背影策馬狂奔,瞧上去似有什么急事。 她略微擰了擰眉,是她的錯覺嗎,她竟覺得方才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是蘇琛。 可蘇琛明明去找他師父廖神醫(yī)了,如今怎會在此出現(xiàn)?若真是他,那么與他策馬并肩的男子……又會是誰呢? 她還在沉思,那邊蘇玠喚了她兩聲,她回神望過去,略點了點頭:“我也好了,咱們走吧?!?/br> 說罷,她率先站起身向著馬車而去。 “阿簡!”蘇玠在后面喚住她。雖然已經(jīng)知道對方是自己的jiejie,但面對眼前的小姑娘他仍舊叫不出口。 蘇筠回頭看過來,眉梢微蹙,似在詢問。 他上前兩步,有些不太自在的摸了摸鼻梁:“你如果真的不想去繁州,我可以帶你回去,咱們和蘇家共存亡?!?/br> 蘇筠默了須臾,她緩緩搖頭:“不必了,走吧。”若此時再折回去,祖母瞧見了會失望的。 見她上了馬車,蘇玠和秦瑩夫妻二人互望一眼,也跟著走上去。 . 廣元十二年四月初七,廣元帝重病不治,臨前唯有魏王尹明德伴于榻側(cè)。 魏王走出養(yǎng)心殿時,傳出廣元帝崩逝的噩耗,并頒出傳位于魏王的遺詔。 當朝丞相李忠不服,當著眾文武百官的面大罵魏王謀逆,弒君篡位,被暗處飛來的箭矢一箭穿心,當場斃命。 屆時,又有魯國公帶著諸臣俯首稱帝,高呼萬歲! 一時間,皇位更替,天下易主。 廣元十二年四月初九,尹明德倉促稱帝,舉行登基大典,改年號為鴻武。 不料,四月十七,早先因傷昏迷不知去向的定北侯世子穆煥攜六萬大軍攻入長安,揚言要討伐佞臣,為先帝報仇。 三日后皇城淪陷,鴻武帝被俘。 穆煥拿出太先皇遺詔,又找來太先皇當年的貼身內(nèi)監(jiān),指出尹明德謀權(quán)篡位之罪行。 五月初一,齊貴妃所出的皇三子尹虞被擁立為帝,改元旭輝,次年為旭輝元年。 因新帝剛滿三歲,尚無執(zhí)掌朝堂之力,定北侯穆煥被朝臣擁立為攝政王,輔佐新君。 自此天下平定,社稷安寧。 . 又是一年的冬天,今年的雪似乎比去歲更早一些,不過一夜之間,外面鋪了一層細密的白雪,腳踩上去咯吱咯吱的。 繁州城,蘇府 蒹葭端了熱氣騰騰的湯盅走進暖閣,蘇簡正站在窗前寫著大字。 “姑娘,喝些參湯暖暖身子,這大冷天兒的,莫要傷了手?!?/br> 蘇簡將狼毫筆放下,接過蒹葭遞過來的參湯捧著,側(cè)目掃了眼外面的雪:“又快過年了,祖母還不曾說讓我們回去嗎?” 蒹葭道:“新帝登基不過半載,現(xiàn)如今攝政王當政,魏王被俘,魯國公府和咱們武陵侯府只怕都好不到哪兒去。” 說起這個,蘇簡在旁邊的杌子上坐下,抬頭問蒹葭:“尹明德的事如何處置的?” 蒹葭回道:“攝政王執(zhí)政后第一件事便是處置的魏王,說來奴婢正納悶兒呢,按理說魏王乃皇室中人,縱然犯了罪,顧及著皇家顏面也該一杯毒酒了事,可咱們的攝政王似乎……有些與眾不同。” “哦?”蘇簡漫不經(jīng)心地喝了一口參湯。 蒹葭略微壓低了聲音道:“奴婢聽說……是鞭笞之刑,一日二百鞭子,還不許打死了,如若昏倒了便去找御醫(yī)給治傷,足足打了兩個月。最后魏王不堪重刑,在牢里自盡了?!?/br> ☆、豆渣丸子 蘇簡捏著湯匙的手徒然一松, 茶湯微微有些向外濺, 蒹葭瞧見了忙上前拿了帕子幫她揩拭。蘇簡將湯盅放下,側(cè)目看著蒹葭:“這攝政王還真是對尹明德恨之入骨啊,竟然讓他受此刑罰。不過, 我聽了倒也心中暢快?!?/br> 蒹葭笑道:“正是呢, 奴婢也覺得甚是解氣。攝政王幫咱們報了仇,至于他和魏王的那些個恩怨,與咱們有何相干?” 蘇簡贊同地點了點頭:“尹明德一死,蘇筱想必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場吧?” “奴婢聽聞筱側(cè)妃在得知魏王離世后便投梁自盡了?!闭f起這個蒹葭又忍不住一番感慨, “這筱側(cè)妃固然可惡,對魏王卻也算掏心掏肺了,可笑的是她至死都不曾曉得自己腹中之子的真正死因。” 說到這里, 蘇簡沒再接話,只心中暗思,也不知祖母何時才肯讓她回去。 蒹葭看她愁眉不展的便知又想到武陵侯府的事了,忙岔開了話題:“對了, 姑娘不是說要做豆渣丸子嗎?膳房里的人已經(jīng)把食材都準備好了?!?/br> 蘇筠的生母幼年因體弱多病在農(nóng)村寄養(yǎng)過一段日子, 深知農(nóng)夫種田的不易,最是見不得蘇筠和蘇玠姐弟兩個浪費糧食。而這豆渣丸子也是蘇夫人生前最常做與他們吃的。蘇夫人所做的豆渣丸子有些與眾不同, 口感細膩,齒間留香,是他們姐弟二人的最愛。 后來母親去世,蘇筠也自己摸索著學會了這豆渣丸子,味道更是與母親當年如出一轍, 偶爾便會做些與弟弟蘇玠嘗鮮,姐弟二人一起吃著那豆渣丸子一起悼念故去的母親,有時候便仿佛母親還在。 說起來,這豆渣丸子自從他嫁給尹明德起,至今五年都不曾做過了呢。 想起這些,蘇簡不由又有了興致,將咬了一口的脆皮酥重新放回碟子里,拿帕子揩了揩手,眉眼間溫柔了許多:“走吧,咱們?nèi)ド欧壳魄啤!?/br> 進了自己院里的小膳房,幾個丫鬟婆子迎上來,笑臉盈盈:“六姑娘來了,您要的食材奴婢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br> 蘇簡走過去瞧了瞧,一盆豆渣,一盆面粉,旁邊是剁碎了的瘦rou、胡蘿卜和韭菜等輔物。 婆子們看蘇簡不過十歲的年紀,那雙手一看便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不免個個兒心中起疑,只想著這六姑娘莫不是閑來無事做著玩兒的? 其中一個走上前道:“姑娘想做什么,可要老奴幫忙?這做丸子老奴最是知道了,細面做出來的口感才好,豆渣太過粗糙,只怕姑娘金枝玉葉的吃不慣呢?!?/br> 蘇簡笑了笑:“豆渣卻是糙物,但做法得當,個鐘美味可不是細面堪比擬的。”說罷,她和蒹葭相視一笑,隨即挽了袖子,“咱們開始吧?!?/br> 六姑娘這話說得婆子們難免好奇,兩三個站在一旁打算探個究竟。 蘇簡先將鍋里倒了油,待油溫一熱,將提前準備好的姜末和蒜末放進去爆炒,伴隨著滋啦啦的聲響,姜和蒜的香味兒也隨之飄散而出。她又將瀝干的豆渣悉數(shù)倒入鍋中攪拌翻炒,不多時豆渣便被炒的焦黃,還泛著濃郁的香味兒,緊接著撒入蔥花繼續(xù)翻炒。 蒹葭盛了油炒過的豆渣出來,又見蘇簡打了三個雞蛋進去,一邊攪拌一邊往里面添加一些細面。攪拌得差不多時,那邊蒹葭已經(jīng)將rou沫和青菜等腌制好了,將其倒入豆渣中再次攪拌均勻,最后撒上芝麻粉。 這些工序看上去簡單,但蘇簡此時十歲的身板兒,到底還是累得有些喘了。蒹葭一瞧,忙道:“姑娘快歇著吧,接下來做丸子煎炸的事便交給奴婢和幾個mama吧?!币郧懊炕靥K筠做豆渣餅或豆渣丸子時蒹葭都在一旁幫忙,對于過程早已了然于心了。 蘇簡抬起袖子擦了擦額間的吸汗,輕輕點頭:“也好。”說著,她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了下來。 幾個mama凈了手上前幫忙,有一個忍不住夸贊道:“老奴看姑娘這手法不像是第一次做,姑娘笑笑年紀竟還會做這玩意兒?!?/br> 其實這丸子是再尋常不過的點心,本沒什么稀奇的,但這六姑娘不過十歲居然知道煸炒豆渣的方法來去除粗糙,且手法熟練,實在是難得。 蘇簡莞爾一笑不做解釋。 那邊蒹葭將婆子們團好的丸子一個個夾緊油鍋里,聽著里面“滋滋滋”的聲響,里面一團團的小丸子由最初的白色漸漸變黃,豆子的清香也一點點飄了出來。 蒹葭將炸好的丸子盛入篦子里瀝油,又拿筷子夾了一塊抵去給蘇簡試嘗。 蘇簡接過來輕咬了一口,rou的香味兒與豆香混合,又伴著青菜帶來的清淡,口感細膩,咸淡更是把握的恰到好處。 多年不做,能做出如此口感對蘇簡來說也算是相當滿意了。 她點點頭,對著蒹葭吩咐:“將這些丸子裝進食盒里,咱們送去給大少爺和大少奶奶嘗嘗?!弊詮膩砹朔敝荩K玠整個人似乎都變了,不再游手好閑無所事事,而是每日將自己關(guān)進房里讀圣賢書,一心想著考科舉了。 她就是見他近日里念書辛苦,這才想著做些點心給他嘗鮮的。 * * * * * * * * * * * * * * * 柏菊軒 大少奶奶秦瑩穿了件水紅色的繡花團襖,外罩銀線勾絲小坎肩,發(fā)髻上斜插一支紅翡翠步搖,面色紅潤,眉宇間比往日多了幾分綺麗的色彩。 她此刻正在炕頭做繡活兒,模樣認真,不時的翻來覆去瞧瞧,再滿意地點點頭,心情倒是極好。 蘇簡在門口站了半晌,見秦瑩一直不曾發(fā)現(xiàn)自己,她無奈一笑:“大嫂好生認真呢。” 秦瑩聞聲身子略微一怔,抬頭看到蘇簡也是一臉和善:“阿簡怎么來了?快過來坐?!?/br> 蘇簡走上前接過秦瑩遞來的茶水,淺笑盈盈地答話:“今日閑來無事,我自己做了些點心,拿過來給你和大哥嘗嘗?!?/br> 她說罷,蒹葭已經(jīng)上前將食盒擱在兩人中間的炕幾上,又體貼的打開蓋子取了出來。 秦瑩瞧了瞧不由笑道:“原來是丸子,阿簡有心了?!闭f罷又吩咐丫鬟拿了一碟子送去書房給大少爺品嘗。 蘇簡道:“一時心血來潮,做了些豆渣丸子,我記得大哥愛吃,就給你們送過來了。” 當初蘇筠常做豆渣丸子時秦瑩已經(jīng)嫁入蘇家,如今聽了這話不免想起曾經(jīng)那些過往,一時間感慨萬千:“記得兩年前夫君生了場病,突然想吃這個,我倒是親自做于他吃,可惜總不如你做的味道,也不知是哪里差了?!?/br> 這段時間蘇玠和秦瑩雖然知道蘇簡便是蘇筠,但仍是拿她當蘇簡來看,客客氣氣的,蘇玠和蘇筠姐弟二人也不曾相認過,如今聽秦瑩提起當年,蘇簡略微有些不大適應。 她正欲開口說話,外面?zhèn)髟掃M來說:“大少奶奶,六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到了?!?/br> ☆、孿生姐妹 四姑娘蘇笳和五姑娘蘇竼是一對兒孿生姐妹花, 現(xiàn)如今不過十二歲, 無論是模樣還是身材似乎都瞧不出任何的差別來。 一雙明媚動人的桃花眼,兩眉彎彎好似春日里的柳葉兒,生的是鼻膩鵝脂, 冰肌玉膚。若讓不知情的人瞧了去, 只怕認不出哪個是姊哪個為妹??扇粝嗵幎稳兆颖銜l(fā)現(xiàn),這兩姐妹的穿衣風格乃至性情卻是天差地別的。 四姑娘蘇笳熱情如火,素來見人三分笑,率真可愛, 是個最討人喜歡的。且她素日里最喜那暖色調(diào)的服飾。 至于五姑娘蘇竼,那是個繁州城里出了名兒的冰美人。本就不茍言笑、古板肅穆的一張臉再配上她最喜歡的素色衣著,頗有股極北苦寒之地那冰川雪蓮的不染纖塵之美。 可今兒個, 自打這對姐妹花兒一進來,秦瑩和蘇簡姑嫂兩個便有些摸不著頭腦,怔愣了好一會兒竟也認不出誰是誰來。 蘇簡從矮榻上站起身來,有模有樣地在并肩而立的一對兒姐妹間四下打量, 又忍不住摸著下巴略作思考。 左邊的姑娘, 淺藍色襖裙上繡著白色丁香,發(fā)髻上斜插一支翠玉簪, 雅中不俗,氣質(zhì)如蘭,因肅穆著一張臉,此刻竟有股不怒自威之勢,倒頗像蘇竼平日里的風格。 再看右邊的姑娘, 淺綠色的裙衫搭配繡了黃色牡丹花的素白小夾襖,高高豎起的領口處是雪白色的狐貍毛,映襯著頸間皓白如雪的肌膚,使得本就滑膩嬌嫩的雪肌玉膚越發(fā)成了透明色。她墨發(fā)綰作隨云髻,發(fā)間斜插一支銀步搖,額間垂著珊瑚藍的水晶墜,一語不發(fā)便氣質(zhì)逼人,美的不可方物,似乎也和活潑得不像樣的蘇笳不沾邊兒。 蘇簡瞧見了不由覺得好笑:“四jiejie和五jiejie今日前來莫不是考驗我的眼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