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可是, 蘇筠有些不明白, 既然想憑著蘇筱來拉攏武陵侯和魯國公這兩大重臣,他又如何會對蘇筱下手?莫不是一早就想到了外戚干政, 提前防患于未然? 只是他尚未坐上那至尊之位,這防患的未免也太早了些。 蘇筠只覺得渾身冰涼涼的,驀然有些慶幸自己現(xiàn)在跟尹明德沒有關(guān)系了。這樣一個陰鷙的男人,早已被權(quán)力和欲望沖昏了頭腦,時時刻刻都是危險。在他眼里, 怕是沒有什么比帝位江山來的重要了。 “突然覺得,這蘇筱也是夠可悲的,費(fèi)盡心機(jī)得到的不過是成為尹明德拉幫結(jié)派的一枚棋子罷了?!碧K筠幽幽嘆息一聲,這般說道。 蒹葭道:“筱側(cè)妃她是自作自受,完全怪不得旁人,奴婢才不覺得她可憐,若不是她王妃您怎么會……” 說起這些,蒹葭緩緩噤了聲。好在老天有眼,讓王妃又活過來了,而她也可以繼續(xù)留在王妃身邊。 “對了,今兒個尋梅那般囂張,姑娘見到她難道便不生氣?想當(dāng)初若非她引誘咱們?nèi)ゴ仍柒?,后面的事何至于此?”說起這個,蒹葭又有些憤憤。 蘇筠瞧她一眼:“不過是蘇筱跟前的走狗罷了,何必跟她置氣,小人物而已,你以為我不動她她就能活得長久?一心惦記著成為尹明德的侍妾,早晚成為蘇筱的眼中釘rou中刺?!?/br> 蒹葭點(diǎn)頭:“這倒是,筱側(cè)妃賞她各種玉帛珠寶,卻不讓她近前伺候,這么久了連魏王的面都沒怎么見過,連我都知道筱側(cè)妃的意思,偏那蠢丫頭樂在其中。不過,今兒個姑娘你在她跟前拿筱側(cè)妃看不慣方二姑娘的事來說,奴婢瞧著那丫頭應(yīng)該是聽進(jìn)去了,也不知會不會采取些行動來?!?/br> 說起這個,今兒個在王府看到昔日的六姑娘時蒹葭便覺得莫名親切,如今在回過頭去想也就全明白了。所有的熟悉感都源于那是她侍奉了十幾年的主子啊。 蘇筠笑著斟了一杯水遞給她:“咱們就且看她們自己狗咬狗吧?!?/br> * * * * * * * * * * * * * * * 除夕的夜色已漸漸深沉,蒼穹之上偶有零星的幾顆星子點(diǎn)綴著,頗有些黯淡。好在家家戶戶都掛滿了紅色的燈籠,四周又充斥著煙花爆竹的味道,倒是讓人覺得喜慶了許多。 魏王府 尋梅躺在自己的榻上輾轉(zhuǎn)難眠,滿腦子都是蘇家六姑娘今兒個說的話,堵得她心里難受。方家的表姑娘也不知做了什么,竟惹得側(cè)妃直接將人送回了國公府,可見筱側(cè)妃此人何等霸道。她真的還有機(jī)會被側(cè)妃進(jìn)獻(xiàn)給魏王嗎? 說起來魏王妃已經(jīng)過世兩個月了,這兩個多月里筱側(cè)妃恩寵不衰,雖然平日里沒少賞賜她物品,卻總說什么時機(jī)未到,根本不給她見魏王的機(jī)會。 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尋梅突然翻身坐了起來:“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筱側(cè)妃既然不給我機(jī)會,那我就偏要自己爭取出一條路來?!?/br> 這般自言自語了一番,她披衣下了榻,在妝奩前好生梳妝打扮了一番,這才提著燈籠向著筱側(cè)妃所住的錦玉閣而去。 錦玉閣里,方才尹明德因?yàn)樘K筱將方沅送回國公府的事發(fā)了火,罵她任性妄為不顧大局,后來揚(yáng)長而去。蘇筱心中不忿,屋子里瓷器珠寶摔了滿地,想到方沅今日的那副嘴臉便恨得牙根癢癢。 她身旁的丫鬟清英在一旁寬慰著:“側(cè)妃莫要放在心上,不過就是送表姑娘回家而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哪里真就能將國公府的人給得罪了?也許過段日子就沒事了。 蘇筱心中余怒未消:“得不得罪國公府我才不在乎,我氣的是王爺居然為了方沅那小賤人方才那般罵我,他之前明明待我那般好,還說要娶我為正妃,如今那小賤人才來了半日不到,竟然把王爺?shù)幕陜憾冀o勾走了,實(shí)在教我生氣?!彼f著揉了揉腦仁兒,緩和了須臾方道,“對了,那個尋梅最近可有搞出什么麻煩來?” 清英回道:“那個傻子能出什么事,不過就是在王府里借著您的威勢狐假虎威一番,側(cè)妃不必將她看在眼里,只要她沒機(jī)會見到王爺,做做成為侍妾的美夢又如何?” 蘇筱舒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丫頭蠢也有蠢的好處,倒是為我們省了不少事呢。” 屋外面聽到這些話的尋梅下意識抓緊了燈籠的把子,臉色跟著白了幾分。六姑娘說的果真沒錯,筱側(cè)妃根本沒想過將她獻(xiàn)給魏王。 正想著,清英突然從里面挑開簾子出來,看到尋梅頓時臉色陰沉了幾分:“尋梅,你在這里站了多久了?” 清英眼珠轉(zhuǎn)動著上下打量一旁站著的尋梅,心里直犯嘀咕,也不知方才她和側(cè)妃兩人的話可有被這丫頭聽了去。若讓她知道側(cè)妃不會幫她,只怕事情就不妙了。 尋梅如今整個人都清醒過來,方才知道這兩個月自己不過做了場白日夢。她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不顯,只純真地笑著:“我剛來啊,想著今兒個是除夕,故而來這里看看側(cè)妃這里有什么需要幫忙的?!?/br> 清英又仔仔細(xì)細(xì)打量她片刻,目光里透著狐疑,似在判斷她言語里的真實(shí)性。默了片刻方道:“這里沒什么事,你便不必進(jìn)去了,今兒晚上側(cè)妃覺得體乏,便不守歲了,你也回去歇著吧?!?/br> 尋梅唯唯諾諾地應(yīng)了聲,提著燈籠走了。 清英望著她的背影凝視須臾,轉(zhuǎn)身去耳房為筱側(cè)妃沏茶。再次回來時,蘇筱正倚在矮榻上半瞇著眼睛,她眉頭微微蹙著,明顯還在煩心。 清英走上前把紫砂壺?cái)R在榻幾上,輕聲道:“側(cè)妃,喝些安神茶早早歇著吧。” 蘇筱緩緩睜開眼,由清英攙扶著坐直了身子,接過茶盞優(yōu)雅地呷著。 清英猶豫著道:“側(cè)妃,方才奴婢出去的時候?qū)っ吩谠和庹局?,說是來瞧瞧您這里有什么需要侍奉的,奴婢讓她回去了。也不知咱們方才說的那些話可有被她給聽了去,若她知道側(cè)妃并非有意將她獻(xiàn)給魏王,只怕會惹出禍端來?!?/br> 蘇筱神色微凜:“走多久了?既然懷疑怎還讓她給走了,當(dāng)初顧風(fēng)和蘇筠的事她可是清楚的,萬一她去王爺那里告狀你我全都玩兒完!” 蘇筱這話頓時把清英給嚇著了:“奴婢是想著興許不會那么巧合,而且我看尋梅方才的樣子也不像是聽到了,所以就……” 蘇筱氣得將手里的茶盞重重?cái)R置在榻幾上,肅穆道:“這等事豈是你隨便想想這樣簡單?不管那尋梅是否聽到,如今都留她不得,要盡快把她給解決掉,不能留下后患!”說罷,她對著清英招了招手,在清英耳邊呢喃了幾句。 清英臉色刷白,緊張的手心直冒汗:“側(cè)妃,這樣會會不妥,若是王爺追查下來……” “就說是病死了,不過一個丫頭罷了,難不成王爺還特意請仵作幫忙驗(yàn)尸?此時若不除掉她,難保將來哪一天她反過來對付你我二人。去吧,大過年的天寒地凍,賞她一壺酒喝。” 清英不敢反抗,只得應(yīng)聲照做。 出去沒多久,清英又急急忙忙折了回來:“側(cè)妃,尋梅沒在房里,聽她隔壁的小丫頭說自方才出了門便一直都沒回去。您說……她會不會真的去找魏王了啊?” . 魏王府書房內(nèi),尹明德坐在書案前凝神望著跪在地上的丫鬟,面色冷俊,毫無波瀾。 魏王無聲中散發(fā)的冷冽和威嚴(yán)讓伏在地上的尋梅禁不住打哆嗦,心里直打鼓。她將筱側(cè)妃陷害魏王妃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說了,本以為魏王盛怒之下必然是要去找筱側(cè)妃算賬的,可如今一語不發(fā)坐在這里是個什么意思? 她壯著膽子微抬起頭想看看王爺此刻的表情,卻在抬眸的一霎那撞上魏王射來的目光,她無端端脊背發(fā)涼,心上一陣窒息,匆忙將頭垂得更低了。 這時,魏王難得開了口:“你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尋梅心上一喜:“回王爺,奴婢所言句句屬實(shí),不敢有半分虛言。這一切都是筱側(cè)妃和武陵侯夫人母女二人策劃的。筱側(cè)妃讓奴婢暗地里偷了王妃平日的字帖出來,照著王妃的字跡給顧公子寫了信,又讓奴婢引王妃前去慈云庵與顧公子相遇。其后武陵侯夫人上香摔倒,王爺趕去時恰好瞧見那一幕,由此誤會王妃和顧公子有染。王爺,王妃她真的是冤枉的啊!” “那為何,你到現(xiàn)在才來稟報(bào)本王?” 尋梅回道:“自王妃走后,奴婢夜夜倍受煎熬,猶豫不決,如今幡然悔悟才來稟報(bào)王爺,以免您被小人蒙蔽?!?/br> “如此說來,你所言非虛倒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币鞯略捳Z里聽不出情緒,修長白皙的手指轉(zhuǎn)動著案幾上的一只青瓷小盅。 尋梅內(nèi)心竊喜,嘴上卻道:“奴婢不敢邀功,只是不忍見王爺被人欺瞞罷了,這都是奴婢分內(nèi)之事?!?/br> 尹明德起身走過來,望著腳邊匍匐的丫頭,他淡淡道:“你對本王如此忠心,本王應(yīng)當(dāng)重賞才是?!?/br> 說罷,對著一旁侍奉的侍衛(wèi)道:“愣在這里做什么,今兒個圣上賜了本王一壺果子酒,本王原打算送去給筱側(cè)妃的,你現(xiàn)在去取來賞給尋梅?!?/br> 看到魏王投遞來的目光,侍衛(wèi)瞬間了然,應(yīng)聲出去。 地上的尋梅終于松了口氣,想到那酒是圣上所賜的御酒,又是魏王原打算賞給筱側(cè)妃的,她心上一陣得意,一時間跪直了身子靜靜等待。 很快侍衛(wèi)用翡翠玉盞呈了一杯黃澄澄的果子酒進(jìn)來。 魏王親手接過來,在尋梅跟前緩緩俯下身子,親自遞了過去,臉上難得顯現(xiàn)出一抹柔情來:“嘗嘗味道如何?” 尋梅頓時有些受寵若驚,一時間腦海中幻想了無數(shù)個美好的畫面,那畫面里有英俊瀟灑的魏王,還有錦衣華服、風(fēng)情萬種的自己。 香醇的果子酒送入口中,順滑的口感,酸酸甜甜的味道,尋梅心上漸漸起了圈圈漣漪,再抬頭看向跟前的男人時,只覺得面如冠玉,風(fēng)神俊朗,英挺不凡…… 腹中突然一陣絞痛將她從美夢中喚醒,只見尹明德早已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陰鷙的目光里透著厭惡。 喉間涌上一股腥咸,伴隨著五臟六腑傳來的劇痛,她蹙緊了眉頭,最后無力地跌在地上,再爬不起來。 * 待子時過半,長安城里四處都燃起了煙花爆竹,璀璨的煙花在黑暗的夜空中盛放,映襯得整個世界都光彩奪目起來。 難得蘇老太太回來,今年的除夕夜大家一起圍著老太太在瑞安堂守歲。 眼看著新的一年到了,蘇筠困乏地打了個哈欠,對著祖母拜了年就打算回自己的皖云閣去補(bǔ)覺。 走出瑞安堂卻聽見方氏從后面追過來喚她,蘇筠的困倦頓時少了幾分。 方氏走上前來問她:“我聽人說今兒個你去魏王府,把你大jiejie跟前的丫鬟蒹葭給帶回來了,阿簡這是做什么?蒹葭對你大jiejie素來忠心,她留在你身邊可是個禍患。” 蘇筠早知道方氏定會為了此事找她,卻不曾想她居然這般著急,除夕夜也不讓人消停。 “綿綿喜歡她,所以我就帶她回來了,不過是個瘋子,母親你怕什么?”蘇筠依舊是面對蘇筱時的那番說辭。 “這蒹葭身份特殊,自然該謹(jǐn)慎些的。那蘇筠別的本事沒有,教育下人還是很有一套的,她剛死那會兒蒹葭不顧性命的求王爺為王妃申冤,被王爺下令打得半死也不松口,可見其為了主子早把自身生死置之度外。母親是擔(dān)心,若有朝一日她的瘋病好了,待在你身邊恐怕不利?!?/br> 蘇筠淡笑:“知道母親掛念女兒,不過我有分寸的。若真如您所說,jiejie要侍奉魏王哪能時時刻刻盯著她,讓她留在魏王府豈不是更危險?如今讓她在女兒眼皮子底下,我還能幫您看著她不是?” 方氏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蒹葭要盡早除掉的好,不過阿簡還小,這等事不便與她說,便只是笑道:“如此說來倒也有些道理,若綿綿當(dāng)真喜歡,便留她在你那里吧?!?/br> 方氏眼底閃過的算計(jì)被蘇筠看在眼里,她默不作聲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徑自往皖云閣而去。 到了皖云閣,白袖和櫻桃伺候蘇筠洗漱,問起蒹葭,白袖回道:“蒹葭jiejie已經(jīng)被奴婢安排睡下了,她看上去很累,想必已經(jīng)好久沒睡得這樣安心了呢。” 蘇筠點(diǎn)了點(diǎn)頭:“讓她休息休息也好,她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也著實(shí)可憐,大jiejie已經(jīng)不在了,咱們就替她照顧著些,以撫慰大jiejie在天之靈,興許今后夜里也能睡個好覺?!?/br> 白袖和櫻桃應(yīng)了聲,都也沒多問。她家主子總是夢到故去的大姑娘,夜不能寐,如今對蒹葭好在她們看來合情合理。 想到今晚方氏的神情,蘇筠輕嘆了口氣,方氏明顯起了殺心,待明日她得親自提醒蒹葭一番,讓她多加注意自己的飲食才好。 洗漱過后,蘇筠躺在榻上突然沒了困意,便和綿綿面對面躺著說話。 綿綿趴在花梨木寢榻上,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瞧上去可愛極了。蘇筠伸出食指點(diǎn)著它的鼻尖,它氣急敗壞地伸了貓爪子去拍她的手背。蘇筠笑著轉(zhuǎn)而去撓它的肚皮,小家伙翻了個身四腳朝天,兇巴巴地?fù)]舞著小爪子不愿讓蘇筠亂摸摸。 蘇筠被他那股可愛勁兒逗弄的心里軟綿綿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 這時,綿綿突然安靜了下來,豎起了耳朵似乎在聽什么。 蘇筠見了忍不住好奇地觀望四周,一陣納悶兒。 綿綿卻突然變得暴躁起來,呲牙咧嘴了一聲,眼神里透著一股煩躁和不耐,驀然鉆進(jìn)了被窩里再不肯出來。 蘇筠被它突然的反應(yīng)搞得有些發(fā)怔,又不免擔(dān)心起來。她掀開被子去看它:“綿綿,你怎么了?” 綿綿趴在被窩里不動彈。 這時,外面?zhèn)鱽砑怃J的貓叫聲,像女子的嬌嬌鶯啼,一聲又一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這樣撩人的叫聲此起彼伏地傳入耳畔,蘇筠不由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卻也心頭了然,只怕是二哥的烏騅跑過來找綿綿了。 外面的烏騅“喵喵”地叫個不停,聽聲音約莫是在窗子旁站著,伴隨著爪子扒拉木窗的聲音,聽上去又頗有些像強(qiáng)盜土匪。 穆煥被這勾魂攝魄般的叫聲搞得心煩意亂,更有一種被個畜牲緊追不放的屈辱感。此時此刻,它比平日里更想脫離這具貓的身體,好出去將那只煩人的貓徹底趕走。 蘇筠瞧出了綿綿的急躁,輕笑著安撫它:“綿綿不喜歡烏騅?” 穆煥哼哼鼻子,傲嬌地扭過臉去沒理她。 聽到外面?zhèn)鱽戆仔潋?qū)逐烏騅的聲音,蘇筠對著外面喊道:“烏騅怎么回事?” 白袖從外面進(jìn)來,紅著臉道:“姑娘,二公子的烏騅好像……好像……” 方才聽聲音蘇筠便知道是發(fā)、情、期到了,如今見白袖羞得憋紅了臉不由想笑,卻又生生忍住了,只是道:“去把二公子請來,他的貓讓他自己想辦法解決?!?/br> 白袖出去后過了許久才氣喘吁吁的回來:“姑娘,二公子出去應(yīng)酬了不在家,奴婢路上碰到掃地的張婆子,她說這種事咱們綿綿可以幫忙?!?/br> 綿綿?蘇筠低頭看向自己懷里的小貓。 穆煥心上一沉,從蘇筠懷里跳出來,撅著屁股重新鉆進(jìn)了被窩里。 如此明顯的抗拒蘇筠和白袖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一時間相對無言。 外面烏騅的嘶叫聲還在繼續(xù),凄凄厲厲的讓人心里發(fā)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