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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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大爺?shù)?,少他媽埋汰我,”李象旭背靠著圍欄,抄起雙手。他抬首看著頭頂青云,脖子拉成直線。 半晌,李象旭輕聲說:“其實......算吧。我也是快奔四的人了,或許讓自己不要那么‘冒尖兒’,能活得更久一些?!?/br> 副總編嗯一聲,“好好做人吧?!?/br> “第一步,先把去夜總會這個習慣戒了。” 李象旭怔了片刻,旋即回過神來。他大罵一句sao東西,兩人打作一團。煙頭的猩紅在半空中閃,沒一會兒,自動熄滅。 涼風從樓頂往下墜,墜進喁喁人海里,墜進蓬勃的金黃與暗綠里。它們仿佛長了手,撫摸過姑娘的大腿,男人的后頸,再一路順著車頂,探至高架橋的盡頭。 錦官城的秋季是一派黃色,金燦燦得好似油畫。城中村最貴釘子戶簇擁著一座寺廟,常年香火鼎盛,人間氣息濃烈。 魏北接了一部新戲,《錦官城紀事》。講好幾個性格迥異的年輕人于此奮斗,沒什么感情線,兄弟情倒是很明朗。 王克奇調侃說,這哪里是勵志電影,你就等著明年吃同人吧。 霍賈的消息斷在上周,他說已經(jīng)從道觀出來,準備一路往西到雪域高原。那邊的佛教盛行轉山,他想去看看。 兩人在電話里簡單聊了幾句,霍賈的聲音聽來已沒有往日活躍。他像一碗總在動蕩的水,逐漸平靜,逐漸沉穩(wěn)。他說道家的思想對他有很多啟發(fā),雖說出家不可能,做個半修道的平凡人,也還不錯。 魏北沒有詢問霍賈是否放下,其實到頭來看,放不放下也沒那么重要了。愛不愛的,也不重要。 霍賈有生二十多年,投入幾次真心,就嘗了幾次敗仗。魏北不曉得他還敢不敢再放手去愛,去赤誠地對待一個人。 畢竟生活永遠充滿遺憾。 可唯一能彌補缺憾的,大抵也只有愛。魏北收到沈南逸的消息時,剛從洪賦家里出來。 消息很短,僅一句:下課早點回家。 來信人:沈南逸。 魏北講不清那一瞬的感受,十分不真實。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有點站不住似的彎腰撐著膝蓋。五指捏住手機,看了一遍又一遍。 眼睛開始發(fā)酸,鼻尖也酸。嘴角往上提,看來有點傻兮兮的。他忍住不能掉眼淚,免得讓自己過于矯情。心頭卻有個聲音在一遍遍回蕩、沖擊,像尖刀戳開厚實的心壁,裹著鮮血往外跑——沈南逸回來了。 他坐了車直接回家,一路上都在催促司機麻煩您快點。錦官城的司機也牛逼,以為他家出什么大事,cao著方言說小伙子你坐穩(wěn),腳下猛踩油門,愣是將行車時間大大縮短。 魏北下車時差點一踉蹌,把錢交給司機說您別找了謝謝您!司機大吼,小伙子冷靜!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別沖動! 大事。這真的是大事。 魏北目前找不出比見到沈南逸更重要的事,他連門口的密碼都輸錯三次。穿門進去,是花園。魏北本以為沈南逸會在客廳、在書房、或者臥室,他跑進花園時,卻在枝繁葉茂的玉蘭樹下,看到了那個男人。 魏北突然停下腳步。兩人不過幾米遠。 沈南逸瘦了些,叼著煙,身影依然高大挺拔。以前風流倜儻的頭發(fā)剪短,襯得他星目劍眉,硬朗的男人味爆棚。氣場更足了,也更沉了。 他們就那么對視著,起初誰也沒往前半步。魏北似怎么都看不夠,睜著雙眼,努力盯著。他怕這是一場夢,眼睛眨一下便會如煙飄散。 沈南逸說:“這么早就回來了?!?/br> 仿佛他們從沒有一日分離,不過是魏北早晨出門上課,現(xiàn)在剛放學回家。 魏北就猛地沖了過去。他從不會這樣,也對這種行為不太瞧得上,很像偶像劇,但他最終忍不住沖過去抱住沈南逸。 年輕人的擁抱帶著慣性,沈南逸穩(wěn)穩(wěn)接住時,往后小退半步。他抱住魏北,手臂箍得很緊,五指扣著魏北的肩膀,直接揉進懷里。 沈南逸低下頭,尋了魏北的嘴唇就吻。數(shù)月不見,相思已瘋長成魔,伸出的藤蔓挑動每一根神經(jīng)。酥麻癢意從腳跟往上狂跑,渴望總在任何時刻激蕩。 沈南逸。魏北貼著唇縫叫他,南逸。 沈南逸怔了幾秒,渾身邪火瘋了似的叫囂,差不離打算扛起魏北直接進門開干。 魏北卻突然停下,抱著他脖子,將額頭貼緊他脖頸。沈南逸拍著年輕人后背,問怎么了。叔叔回來了,別怕。 “你真的不寫了嗎,”魏北抬起頭,“他們都說你不寫了。” “是不是。” 沈南逸沒有答話,只看著魏北。沉默的風繞過他倆,繞過蓊郁的玉蘭樹。 魏北也定定地看著沈南逸,從他跟著這男人開始,已五六年了。這時間放在人生中,似乎真的不長,但絕不算短。 他看過沈南逸最多情俊朗、意氣風發(fā)的時候,也見過他沉默不語,凌晨坐于書房的背影。香煙的白霧裹挾著那些片段,混著欲望、曖昧、guntang菁液。 幾年一晃,沈南逸英俊不減。但眼角的細紋,眉間輕蹙時那一豎,明顯加深許多。 魏北看得眼睛發(fā)紅,再問一次,你是不是真的封筆。 魏北想,不是說好不低頭。 沈南逸依然不回答,只低頭,去吻他。 他們頭頂,是玉蘭樹蔥蘢的枝葉如冠蓋。 良久,沈南逸說,寶貝兒,我們搬家去渝城。好不好。 在一個地方呆久了,會產(chǎn)生感情。沈南逸提出搬家,多少帶了些揮別過去的意味。魏北能感知到,如今錦官城了無牽掛,或許換個地方繼續(xù)生活也不錯。 搬家之前,沈南逸去接魏囡放學。魏北靠著車門,看沈南逸和魏囡商量,征求她的意見。 魏囡滿臉嚴肅,點頭說好,我同意。沈南逸就拍拍她肩膀,說其他的事都交給叔叔。 回家時,魏囡給沈南逸的手腕上捆了一根紅繩。小孩子的玩意。沈南逸沒拒絕,還夸了句挺好看的。 魏囡說,我哥哥也有一根,這樣你們就是一對。 魏北嘖一聲,問囡囡怎么回事,是不是學習太輕松,成天想著這檔子事。 魏囡噘嘴,哼道,哥哥你不要臉紅。 沈南逸哈哈大笑。 一整個冬天,他們都在印江那套房子里zuoai。臥室、沙發(fā)、浴缸、書房,任何可以站立或躺下的地方。 當年沈南逸問魏北要不要這房子,魏北說不要。后來沈南逸以魏北的名義買下,在搬家當天才交給他。 魏北依然說不行,得加上你的名字。這是我們的家。 沈南逸尤其鐘愛臨江的落地窗,一整片北岸夜景盡收眼底。江水映著粼粼微光奔騰而去,相比錦官城的“平”,渝城空間錯落。山城結構使得建筑高低不一,那些閃爍的萬家燈火如星星墜落,懸在人世。 魏北貼著玻璃,沈南逸就貼著他。地暖熱得發(fā)燙,軀體更燙。魏北的手臂往上伸直了,掌心貼著冰涼的玻璃,叫得愉悅又放縱。 老東西愈來愈不節(jié)制,說起話來燒人肺腑。他吻著魏北,用牙齒輕咬著對方。 時不時還又低又渾地笑一聲,說:“心肝兒,你快把我淹死了?!?/br> “沈南逸,你別——” 魏北來不及出聲,沈南逸直接給他堵回去。 當愛情能通過性傳播時,沈南逸明了魏北的身體就是他的英雄冢??善?,他一點也不想從里面出走。 那些炸開的快感,讓魏北眼前生霧。他回頭去看沈南逸,竟無比溫柔。 兩人激戰(zhàn)結束,時常躺在床上聊天。魏北看完沈南逸的新稿,對里面的一些用詞提出抗議。 “不要冰糖甜心,”魏北趴在沈南逸寬厚的胸膛上,頭頂蹭著他下巴,“有這么形容人的嗎,這么形容我合適嗎?!?/br> “我一大男人,膩不膩。” 沈南逸說:“那就不要冰糖?!?/br> 他劃掉前面兩字,偏去親吻魏北額頭,“甜心?!?/br> 魏北:“你真的不寫了么,這本《彩虹》算封筆之作?” “小說這幾年是不打算寫了,以后只給你寫劇本。” 沈南逸笑著,讓魏北給他點煙。 魏北從一開始的抗拒,到現(xiàn)在逐漸能接受了。關于封筆這件事,沈南逸是不可能真去做。老東西放不下筆的,創(chuàng)作是他的生活,換言之幾十年來已成為沈南逸生命的一部分。 不寫了,是不行的。 對于約談的內容與過程,沈南逸不提,魏北沒問。期間到底有沒有掙扎、后悔、憤怒或是沉默,魏北也沒去問。 這條路該怎么走,到底前路會不會明朗起來,誰知道呢。 呼喊過的人不會后悔,沉默著的人依然要負重前行。 后來網(wǎng)上爆了一篇文章,叫《我是成年人》。文章風格酷似年輕時的沈南逸,言辭犀利,字里行間的無所畏懼蹭蹭往外冒。 由于熱度太高,沈南逸看過。魏北下夜戲才回來,帶了一身寒氣。 他見沈南逸坐于書桌前,鋼筆在指間旋轉。手邊的咖啡冒著熱氣,男人心情很好。 魏北走過去問有什么開心事。沈南逸就指了指電腦頁面內打開的文章,魏北看完,知道這不是沈南逸的手筆。 但那份年輕的激進,如出一轍。 沈南逸攬過魏北,抱進懷里。 什么都不必再言,離開一個宋谷義、周柯、沈南逸,還會有無數(shù)個后來者。 有些東西或許不用號召,它始終在那里,始終后繼有人。 第二年。開春。 錦官城的春天風情萬種,今年初春少雨,魏囡轉學到渝城升入初中。 魏北帶著新電影回歸,《錦官城紀事》的第一個宣傳站就在本地。闊別好幾月,兜兜轉轉又回來。 沈南逸的新書簽售會也在錦官城。聽說是封筆之作,讀者蜂擁而至。簽售現(xiàn)場人山人海,從早晨排到傍晚也不見減少。 四周包圍著海報和宣傳語,幾乎轉眼可見那句:熱戀中的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斗爭。他們搖著旗幟為愛平反。 助理幫忙翻開封面,沈南逸不簽句子,只行事簡單地落個名。 直到有位讀者說:“沈先生,您能不能給我簽幾句話?!?/br> 聲音過于熟悉,沈南逸就笑著抬頭。 助理倒吸一口涼氣,身邊讀者尖叫出聲。魏北方才混跡人群,戴帽子口罩和墨鏡,低調地一直玩手機。竟沒人發(fā)覺。 此時魏北將墨鏡取下,扯掉口罩,露出那張漂亮的臉。他彎著眼睛,翹著唇,笑得過于燎人。 不少人已掏出手機狂拍,但絲毫無法影響對視的兩人。 沈南逸從西裝上衣袋里拿出自己的鋼筆,接過魏北手中的書。 魏北笑著,沈南逸就寫。 寫在書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