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笑這句疑問一出口，景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最開始這小孩兒說自己是天劍宗弟子的時候?qū)O笑就有些懷疑，還揶揄地問了句什么時候天劍宗選弟子的門檻變低了的問題，那是因為這小孩兒骨齡看起來七八歲，可是資質(zhì)似乎十分愚鈍，堪堪停留在煉氣期的范圍內(nèi)。

    算算他是景仲的血脈，從小又不缺洗精伐髓的靈藥，就算是個中庸之輩，也不該到了八歲的年紀(jì)還只有這點修為。

    不僅是景仲，小孩兒父親的情緒在孫笑問完之后也顯得有些低落，不過他很快振作起來，轉(zhuǎn)身驅(qū)散了周圍探手探腦的天劍宗弟子們，給三人留出了談話的空間。

    人漸漸少起來之后，景仲才表情復(fù)雜地嘆了口氣，“他小時候也被捉走過一次，那一次落下了病根，一直也沒有治好。全因著我當(dāng)時察覺得不夠及時，才讓他被別的宗門暗算，是我的責(zé)任?！?/br>
    “所以才會到這個年紀(jì)也沒筑基啊?！睂O笑了然地點點頭，隨即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和知疏來得挺巧，既然碰見了，就幫你治好吧?！?/br>
    景仲猛地從陰影里抬頭，“真的還有救？”

    “能吧？”孫笑轉(zhuǎn)頭問葉知疏，顯然自己是沒想過要用什么辦法。

    孫笑是沒動腦筋，但反正她這些年來也早就習(xí)慣把所有問題都扔給陸淵來解決了。雖然現(xiàn)在身邊站的這個人和平日的陸淵有那么點出入……不過本質(zhì)上都是至高神，要解決一個小世界里的疾病還不是手到擒來？

    “基因重組就能解決，很容易?！比~知疏點了點頭。

    “那就拜托你們了！”景仲喜形于色。雖然一開始他心中就模模糊糊地猜測這兩人神通廣大也許能有辦法，但始終也沒敢報太大的期望，沒想到這整個修真界都束手無策的毛病在他們倆眼里居然就能拍死一只飛蟲似的簡單。

    葉知疏沒松開孫笑的手，“師尊，我去去就來，您別走遠(yuǎn)，好嗎？”

    孫笑朝他一勾嘴角，“我沒收斂存在感，不論你去到什么地方，都能輕松找到我的位置?！?/br>
    景仲在旁看著，忍不住吐槽一句，“都過去這么久了，葉知疏你居然還在擔(dān)心云宗主會突然逃走??？我還以為經(jīng)歷了那之前生死相隨的事兒，你們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消失了呢?！?/br>
    “之前的什么事兒？”孫笑想起自己第二次脫離這個世界時的場景，隨口追問了一句，“你把我們安葬了？”

    “安葬？”景仲一臉震驚，“你們不是突然就消失了嗎？當(dāng)時大家遍尋不著，就以為葉知疏找到救您的方法，把您暗中帶走了，后來才放棄了尋找。今天你們突然出現(xiàn)，我還以為是您的病已經(jīng)治好了……怎么，不是這樣？”

    “你不用多管?！比~知疏打斷了景仲的話，也順便避開了孫笑的視線，他松開了孫笑的手，往外才走一步，就不放心地回頭盯著她看了一眼，強調(diào)似的重新囑咐，“師尊，我很快就回來?！?/br>
    孫笑站在原地，沖他擺擺手，“我就在天劍宗里隨處走走，不會太遠(yuǎn)?！?/br>
    葉知疏這才皺眉走了，腳步匆匆，生怕多耽擱一秒鐘。

    雖然不知道療傷的過程要多久，但既然葉知疏說了“很容易”，那過程肯定是很快的。孫笑召出飛劍，在天劍宗上空隨便繞了幾圈，無語地發(fā)現(xiàn)整個宗門居然沒有太大的改變，就是好像往外稍稍擴大了一些占地面積而已。

    “修真界的時間可真不值錢……不過天劍宗還能存在就不錯了?！睂O笑自言自語地說著，很快就無聊了下來，想了好一會兒，突然想到個之前沒怎么去過的地方，“不知道禁地里又怎么樣了？”

    第一次來這個世界的時候，雖然知道禁地的存在，可孫笑當(dāng)時一心一意地尋找攻略對象，大多數(shù)時間都花費在了周游幾片大陸上，還真沒進過禁地，最后還是季小泉被景仲騙進去時，她才匆匆忙忙地跑了一趟禁地，花了大概那么十秒鐘的時間把季小泉飛快帶走。

    第二次的時候，孫笑就更沒有機會一探究竟了，一開始身份尚未暴露根本不能接近禁地，后來則一直被葉知疏看得死緊……

    總而言之，禁地算得上是天劍宗之中孫笑唯一不熟悉的地方了。

    “既然被稱之為禁地，就代表其中肯定有什么特殊或者危險的東西存在吧？”孫笑讓飛劍掉了個頭，哼著小調(diào)就去了禁地的方向，壓根沒思考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又有沒有再次進入禁地的權(quán)力。

    這整個宇宙之間，孫笑就沒覺得有什么地方自己是不能進的。

    ——反正她也是前任宗主嘛，有什么問題？

    天劍宗雖然大，但對于孫笑來說不過是彈丸大的距離，她很快就停在了禁地門口，瞥了眼把守的弟子之后，決定直接穿過結(jié)界，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進入。

    也免得和他們起爭執(zhí)，到時候少不得又要打一架浪費時間，讓景仲面子上過不去。

    將厚重的結(jié)界視作無物地穿過之后，孫笑很快就抵達(dá)了禁地，從飛劍上跳了下來，一掃四周，“上次來時沒怎么注意，禁地倒是長得挺好看的……”

    聽到“禁地”，一般人腦中浮現(xiàn)出的都是什么陰森的后山或者黑暗的峽谷，可天劍宗偏不走尋常路，這地方灑著夕陽，到處都是花花草草，看起來十分溫馨，跟“禁地”根本就搭不上邊。

    孫笑往里走去，神識好奇地先行一步將整個禁地的地形探了個透，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蹊蹺的地方。

    這一塊被圍起來的“禁地”地形十分奇特，就像是有人曾經(jīng)劈了一劍下來形成了個鴻溝似的，呈現(xiàn)狹長的形狀，越往里深入，靈氣越是厚重，從后半段開始就幾乎像是實質(zhì)一般沉沉地壓在人身上。

    孫笑輕輕松松地行走在其中，神情淡定又好奇，她甚至還蹲下來摸了一下地上像是劍痕一般的溝壑，“難道這真是有人戰(zhàn)斗后留下的痕跡？這么多年靈氣居然還這么鋒利，當(dāng)年得有多強？也難怪天劍宗將此列為禁地，對普通修真者來說，光是這里的靈氣就能殺人了吧？”

    就在孫笑的探險進行到一半時，葉知疏的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師尊？”

    孫笑站住腳步，嗯了一聲，“我在禁地呢，你來找我吧?！?/br>
    葉知疏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下一秒身形就出現(xiàn)在了孫笑身旁，“師尊怎的想到來這里？”

    “天劍宗不就這個地方我從沒來過么？”孫笑朝他揚了揚下巴，“我挺好奇的，里面究竟會藏著什么？”

    葉知疏的嘴唇動了動，表情有些復(fù)雜，“……其實我本來也是想帶師尊來這里看一件東西的?！?/br>
    “什么東西？”

    “師尊不覺得這里殘留的靈氣有些熟悉嗎？”葉知疏牽住孫笑的手，帶著她一步一步繼續(xù)往前深入禁地末端，“這是仙君的仙元?！?/br>
    孫笑一翻回憶，發(fā)現(xiàn)確實如此。她對葉知疏的真元很熟悉，但那個更之前的仙君……還真是印象不深。在葉知疏占了主導(dǎo)權(quán)之后，他的仙元也更偏向于原本自身修煉出的人族真元，和身為仙君時大不相同，也難怪孫笑沒能認(rèn)出來。

    “不過那是在天劍宗建立之前的事了?！比~知疏輕描淡寫地說著，“我……葉知疏十七歲那年進入禁地，發(fā)現(xiàn)這其中的仙元不僅不排斥他，反而和他非常接近，所以時常會來這個地方修煉和感悟?！?/br>
    “畢竟是我給了你隨意出入天劍宗任何地方的權(quán)限。”孫笑點點頭，“這既然是仙君的仙元，自然對你很親近。然后呢？”

    “師尊知道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您生出愛慕之心的嗎？”葉知疏不答反問。

    “唔……”孫笑摸著下巴思索片刻，瞎蒙一個數(shù)字，“十六歲？”

    “就是那年?！比~知疏點點頭，笑著拂去孫笑眉間驚訝之色，“我那時候發(fā)覺自己對師尊的感情變質(zhì)，可不敢把這個秘密告訴任何人，甚至是您……不，尤其是您。所以這個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來的禁地，是我唯有的避風(fēng)港?！?/br>
    孫笑聽葉知疏說著，不由得生出幾分好奇之心，“你在里面留下了什么？情書？”

    葉知疏：“……不，就算禁地十分安全，也難保會有其他人進入，我不能冒這個險。只是常來這里坐一會兒，把自己的情感隱藏收拾好，再毫無異狀地出去見您罷了。”

    “哦。”孫笑若有所思地晃了晃兩人緊握在一起的手，“所以你想給我看什么？”

    “……”葉知疏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少年的我曾以為自己一生都無望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而如今，我想去到那個地方，確認(rèn)我的夙愿已經(jīng)達(dá)成。”

    孫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已經(jīng)達(dá)成的‘現(xiàn)在’來安慰‘過去’的自己嗎？知疏，其實你若是想，我們也可以逆轉(zhuǎn)時間回到你小時候去。只要你變回陸淵的樣子，誰也不會知道我們的身份。當(dāng)面告訴‘自己’不是更好嗎？”

    “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更改是毫無意義的?！比~知疏搖頭否決了孫笑的提議，“而且……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現(xiàn)在，這一刻?！?/br>
    兩人像是普通人似的并肩走了一會兒，很快就抵達(dá)了禁地的盡頭，那里側(cè)邊有個像石室一樣的地方，黑漆漆的，只在洞口有些光芒灑落。

    孫笑嘆了口氣，“知疏，年輕人來這樣氣氛壓抑的地方，很容易心理出問題的呀?！苯z毫沒有自己就是罪魁禍?zhǔn)椎淖杂X。

    “師尊愿意跟我進去嗎？”葉知疏偏頭問道。

    “不是你想讓我進去的嗎？”孫笑抬眼看他，有些好笑，“別在這種地方突然怯步。我如果不同意，就不會跟著你一路走過來了?！?/br>
    葉知疏抿了抿嘴唇，握緊孫笑手掌，帶著她踏入了石室。

    兩人的視線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輕松視物，但孫笑還是覺得太過陰森，隨手使了個小法術(shù)，揚手把大片的乳白色光點灑到了空中，像是星辰般圍繞在他們身旁，溫柔地點亮了石室內(nèi)部構(gòu)造。

    石室里沒什么擺設(shè)，十分簡單，就只有中央一塊平平的石頭。

    “那是我打坐的地方?！比~知疏簡單介紹，“不思考的時候，我也在這兒練劍?！?/br>
    孫笑抬眼看看周圍石壁上橫七豎八的劍氣裂痕，欣慰地點點頭，“我徒兒修煉還是很勤奮的?！?/br>
    “師尊……”葉知疏欲言又止，最終沉默地把孫笑帶到石室中央，讓她坐在了那塊石頭上面，“師尊，今天是不是我最后一次和您見面？”

    聽到這句話的孫笑收回了四處打量的目光，視線在葉知疏悲喜難覓的臉上打了兩個轉(zhuǎn)，終于明白了他的心情為何一路走來越來越低落。

    葉知疏始終認(rèn)為他和陸淵是兩個人，如今就算孫笑和陸淵早就已經(jīng)修成正果，在葉知疏看來，那也是孫笑和“別人”在一起了。

    想明白了這位問題兒童的腦回路，孫笑不由得嘆了口氣，伸手在他額頭上敲了一下，“怎么就這么偏執(zhí)？”

    葉知疏咬了咬嘴唇，沒反駁。

    “不管是陸淵，還是葉知疏，還是其他人……你們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睂O笑又溫柔地給他揉了揉被敲紅的額頭，輕聲說道，“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就算是陸淵，也花了很久很久，在我完成自己的心愿之后，才最終讓我和他在一起的?！?/br>
    “但成功追求到您的是他，而不是我?！比~知疏低垂著眼睛，不敢看孫笑的臉，“我對您來說，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弟子……”

    葉知疏這句話還沒說完，孫笑就強行把他的臉抬起來，低頭親了一口，成功讓他愣住并且忘記了接下來想說的話。

    “你以為如果陸淵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的話，我會任由這么個‘至高神’隨隨便便地接近我？”孫笑沒好氣地揪著葉知疏的腮幫子，“知疏，你聽好了。陸淵能夠有追求我的機會和資格，那都是因為他曾經(jīng)在我面前扮演了包含葉知疏在內(nèi)的所有身份。如果沒有你們這些神念化身，陸淵哪怕身份再高貴個十倍百倍，我也不會看上他，明白嗎？”

    葉知疏誠實地?fù)u頭，心臟卻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狂跳起來，“不明白。”

    “裝傻倒是不知道跟誰學(xué)的……”孫笑撇撇嘴，干脆伸手抱住葉知疏的脖子，拋下師尊的偶像包袱，甩了個嫵媚暗示的眼神給他，“難得到了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就不消磨浪費時間了吧？”

    葉知疏咽了口口水，通過自己的眼睛看到孫笑這幅模樣，和平常由陸淵進行主導(dǎo)時完全不同，幾乎像是把野火從他身體內(nèi)部燒了起來似的。他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師尊……”

    孫笑挑挑眉，“怎么，不想要？”

    葉知疏立刻投降，動作飛快地握住孫笑纖細(xì)腰肢，態(tài)度很堅定，“想！”

    “知疏……”孫笑附在他耳邊輕呵了口氣，看見少年耳根迅速染紅，不由得壞心眼地笑了起來，“記住，你是葉知疏，也是陸淵，不要鉆牛角尖。我愛陸淵，同樣也愛著你，沒有你，就不會有陸淵如今的‘成功’了，懂了嗎？”

    少年一言不發(fā)地低頭親吻住她的嘴唇，像只熱切的小獸一般，手指都帶著細(xì)細(xì)的顫抖。

    ……

    總之，孫笑在明明沒有出軌的情況下，體會了一番完全不同的野外經(jīng)驗。事后她扶著腰從葉知疏懷里醒過來，長長地嘆了口氣，開始回想這一切事端的起始到底是什么。

    對，卡片，都是該死的陸淵的卡片。

    陸淵自己跟自己玩兒精分和吃醋，憑什么最后爛攤子都是她來收拾！

    葉知疏迷迷糊糊地跟著醒來，下意識地確認(rèn)了懷中孫笑的存在，才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喚了聲師尊，聲音里帶著前所未有的雀躍和輕松。

    孫笑含糊地唔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心想好歹算是解決了陸淵……或者說葉知疏的一塊心病，也不算白忙一場。

    這樣想著，孫笑放松力氣重新趴回葉知疏懷里，一閉眼睛，下了令，“我再睡會兒，起來我們就走?！?/br>
    “好?！比~知疏的回應(yīng)從她頭頂傳來，他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小聲道，“都聽笑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