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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瓜田蜜事在線閱讀 - 第58節(jié)

第58節(jié)

    皇帝李極的寢室里,藏著一幅女子肖像的卷軸,相貌與夏晚格外肖似。但那幅卷軸已經(jīng)有很多年了,畫中的女子,當然也不是夏晚,而是她的祖母,前朝亡帝的女兒明月公主。

    按理來說,藏一個女子的畫相在寢室中,多少年都不曾收起來,肯定是因為愛和思念,但其實不是。郭嘉隨身伴駕兩年,就會發(fā)現(xiàn),每每李燕貞在外辦差,或者打仗取得勝利,李極就會對著畫相說:“明月,瞧瞧,你的好兒子,又替朕立下了汗馬功勞,你高不高興?。俊?/br>
    那種語氣份外寒滲,說李燕貞的口氣,不像是在說自己的兒子,反而像是在說自己豢養(yǎng)的一條狗一樣。

    在帝側(cè)兩年,郭嘉與皇帝的總管大太監(jiān),卸醫(yī),隨身起居的大宮女們自然都混的格外熟捻,但一直以來,都未能打聽出,為何皇帝會用這般滲人的口氣,對著畫像說話。

    直到有一回偶然在棲鳳宮和一個郭萬擔舊相識的宮女聊起,才得知其中奧秘。

    卻原來。

    當年前朝亡覆之后,明月公主便嫁給了李極。因她是前朝公主,連國都是李極滅的,所以李極對她又愧又愛,雖說因她的身份而不能給予王后之位,但對她的寵愛,著于六宮之冠。

    當時國初定,李極四處征戰(zhàn)時,還沒有定都,宮眷們也只是住在宋州。

    有一年,因為戰(zhàn)事艱難,而明月公主又帶著小小的李燕貞,行動不便,李極便把公主放在宋州整整過了三年,三年之后,才去接她。

    這一年李燕貞已經(jīng)五歲了。

    再后來,江山得定,座都長安,明月公主也跟著李極入了后宮,盛寵十年,于李燕貞十五歲那年,死了。死前,明月公主懇請李極立自己的兒子李燕貞為太子。

    李極愛明月公主成癡,若非當時朝中大臣們極力阻攔,他差點就立了。

    但即使大臣們阻攔,李極當時是動了立儲的心的,他只是一時無法說服朝臣,想緩一陣子罷了。

    誰知就在他把立儲之事都打點妥當時,有個曾經(jīng)伺候過明月公主的侍婢尋到長安,對李極說,其實真正的李燕貞早在宋州時就病死了,如今這孩子,是明月公主的弟弟,前朝亡帝流亡于民間最小一個兒子的骨rou。

    而且,她有證據(jù)可以證明。曾經(jīng)的李燕貞,右腳底板上有顆黑痣,是生產(chǎn)時,御醫(yī)寫在起居注上的。但如今的李燕貞腳上并無痣,只不過無人查驗,明月公主遮掩的好罷了。

    李極命人一查,居然還果真如此,李燕貞的腳上并沒有痣。

    也就是說,李燕貞其實是前朝皇室的血脈。而明月公主在自己的兒子夭折之后,把弟弟的孩子抱了過來,冒充李極的骨rou,養(yǎng)到了十五歲。

    可以想象李極當時的憤怒。他養(yǎng)著前朝余孽,還差點就把前朝余孽立成了太子,要知道,他可是天子啊,若非這侍婢提醒,他辛辛苦苦幾十年打下來的江山,就仍回到前朝手中去了。

    如此大的欺君之罪,最心愛的女人居然騙了他整整十五年。

    正是因為忿恨,李極才會不停的折磨李燕貞。明明因為他的才能而命他出戰(zhàn),卻從不肯放手讓他真正掌握兵權(quán)。明知道他才能著著,卻只讓他賣命,而不給他封賞。

    郭嘉知道這個秘密,也就知道李燕貞雖是皇子,卻決無可能稱帝。因為在皇帝李極的眼中,他連野種都算不上,他就是個余孽,一條狗而已。

    但夏晚的身份就很尷尬了,況且她還和明月公主生的那般相似,若是皇帝李極見了她,會怎么樣了?

    會因她的相貌而遷怒,還是會因為她的相貌,就生出別樣的心來?

    郭嘉不知道和自己不在一起的七年里,夏晚一個人是怎么把甜瓜這樣一個隨時會犯病的孩子拉扯到大,又抵過自己那一回又一回的全身潰爛的。

    將乖綿綿的兒子摟在懷中,郭嘉覺得,要是夏晚能睡在另一側(cè),就更好了。

    就在夏晚離開甘州之后,李燕貞自然重回鶻州。

    而陳蓉的女兒陸莞莞,則因為夏晚的那幅畫相,真的叫東宮世子李昱霖給看中,也急赴長安了。

    她們?yōu)榱吮认耐砀缫徊降竭_長安,連馬車都未備著,跟著護送她們的郭旺,嬌花軟質(zhì)的母女倆,于這寒冬十月的天氣中,直接由馬馱著生跑,居然和夏晚前后腳兒的,就到長安了。

    且不說陳蓉倆母女要如何見太子,見世子李昱霖,等待著陸莞莞的,又將是什么樣繁華似錦的前程。

    夏晚這一頭,郭嘉在快到長安的時候,得皇帝急詔,先行一步,但梁清所率的金吾衛(wèi),一直護衛(wèi)著夏晚。

    她是出生在晉王府的,但離開長安的時候還不到三歲,如今年都雙十了,才再度歸來。

    晉王府在城之西北角上,所以王府的衛(wèi)隊是從平日很少開啟,專供皇家行走的開遠門進的長安城。

    既進了城,侍衛(wèi)們也放松了不少,就在夏晚下馬的一刻,忽而不知何處篡出個穿著錦面褙子的婆子來,居然沖過重重侍衛(wèi),就跪到了夏晚面前:“年姐兒,您可回來了。老奴是當年伺候過陳娘娘的小柳兒,娘娘死的可真是冤,您既回來了,就先進普寧寺給她上柱香,讓她在天之靈也高興高興,好不好?”

    孫喜荷嚇了一跳,猛得就撲到夏晚前面,把夏晚和這婆子給分開了。

    夏晚撥開老娘,說道:“您既是伺候過我娘的丫頭,就該明白,府都未入,母親未拜,初初進城,我怎好直接就進個寺里去燒香?”

    這婆子叫夏晚噎了一噎,還愣著了,侍衛(wèi)長李越一把將她扯過,不知給搡到何處去了。

    夏晚這才牽起甜瓜的手,進了晉王府的大門。

    生母是怎么去的甘州,又是怎么沒的,這其中的曲折夏晚當然要查。

    但無論王妃孔心竹是個什么樣的人,與陳姣兩個之間有什么利益爭斗過,她是王府的女主人,夏晚進了長安,第一不進自家門,就等于是直接要跟她宣戰(zhàn)了。

    王妃孔心竹聽說年姐兒一嫁的前夫便是如今朝中大名鼎鼎的大jian臣郭六畜,而她來長安的路上,那郭六畜鞍前馬后相隨,顯然是有重新修好之意,她連眉眼都不眨一下,可見其心機之深,手婉之厲。

    她是個直性子,心里也格外的沒底兒,在府中聽說居然有個曾經(jīng)伺候過陳姣的婆子已經(jīng)和夏晚搭上了話兒,可見她穩(wěn)打穩(wěn)是要查陳姣之死了。她氣便不打一處來,怒道:“人人都說我害了陳氏,天地良心,你們說說,我一個正兒八經(jīng)的王妃,何苦跟陳姣那樣一個弱女子過不去?”

    袁氏道:“橫豎王爺也經(jīng)年在外不要咱們伺候的,干脆,咱們幾個借著理佛,都躲寺里去,這王府就讓給年姐兒吧。”

    本來明珠還府,格外高興的事兒,叫這袁氏一說,夏晚就像只隨時要吃了她們的虎狼一般。她話音才落,門外一聲報,說年姑娘到,一時間袁氏的臉格外好看。

    門外進來個女子,瞧著也就雙十年華,面如明月,眸似秋水,披風裹著身段裊裊婷婷,笑的嫵媚動人,手中牽著個半大孩子,乖乖巧巧,進門便拜。

    袁氏此時站在孔心竹身后,悄悄摁了摁她的肩膀,微微吐了口氣出來。

    她們以為李曇年必定生的跟陳姣相貌相似,但其實并不然,她也就臉型與陳姣相似,五官反而有幾分和李燕貞相似。總之,長大后的李曇年,已經(jīng)全然沒有小時候的一分一毫。

    “在外這么多年,不曾侍奉過母親,是年兒的罪過?!毕耐碚f著,拉甜瓜站了起來,再行至袁氏面前,屈腰一個萬福。

    同禮,給劉氏亦是。

    孔心竹是個直性子,本以為夏晚記著當初的舊仇,必定要對自己宣戰(zhàn),卻不期她進門之后有禮有節(jié),本本分分,而且相貌嬌甜可人,也是可憐見的,嫁在窮山僻壤中,十四歲就生了孩子,婦人總是同病相憐的,她立刻就心生了憐惜,親自拉過夏晚的手道:“母親給你和孩子備了住處,就是你曾經(jīng)的院子,娘親自帶你去吧?!?/br>
    袁氏和劉氏兩個一見王妃如此看重,自然也就趕忙兒隨在后,一起去看住處了。

    照孔心竹的說法,夏晚所住的這處院子,名字就叫優(yōu)曇居,概因二十年前,這兒還有株一人粗的優(yōu)曇婆羅樹。不過在夏晚被人拐走之后,這一處就一直封著,直到她如今回來,還是曾經(jīng)的舊樣子。

    院子并不大,里面的家什也皆是老物,夏晚一目目瞧著,居然格外有些熟悉感,看著院北角落里那一抹陽光,格外的溫暖,心里也騰起一股子愉悅來,想必也是小時候住在此,留下的印象。

    進了屋子,里面的一擺一飾,滿滿的童趣,各式各樣的泥胎娃娃足足擺滿了一座墻,但看得出來,這皆是小女孩們喜歡的東西。夏晚一目目掃過,雖沒有記憶,可不由得也格外親切。

    二十年孤苦飄零,在進了這座院子的一刻,她才覺得自己是真正到家了。

    第87章

    孔心竹親自照料著捧了茶和點心上來,冬月里西窗下熱乎乎的暖榻上,她自己便坐到了夏晚的對面,摸了把甜瓜的腦袋,道:“據(jù)王爺來信的說法,這孩子身體有病,須得御醫(yī)楊喜才能治,是不是?”

    夏晚重重點頭。

    這也是她不遠千里迢迢,來長安的唯一目的。

    孔心竹似乎頗為為難:“王爺是個向來不求人的性子,居然為此求到我身上,讓我?guī)е闳雽m去找楊喜??墒且粍t,咱們皇上老了,脾氣格外難以琢磨,便皇后也有幾年不曾召見過我,再則,那楊喜如今閉關(guān),正在替皇上煉仙丹,沒有一兩月的功夫是不會出關(guān)的,這可怎生是好?”

    夏晚道:“這個母親不必憂心,既我亦是這皇家血脈,只要得見皇上,我會自己想辦法。無論怎樣,甜瓜也是他的曾外孫不是?”

    皇上孩子多,孫子更多,就比如梁清,其母玉華公主還是皇帝的長女,公主府中幾個孩子皆默默無聞,在家憑點食祿混日子。

    唯獨梁清因為跟著李燕貞有戰(zhàn)功,還算混的開一點。但在長安的世家子中,他算是最沒地位的了。

    要說起來,同是龍子鳳孫,但也不知是怎的,就李燕貞和玉華公主倆,乃至他們的子孫,格外的不受帝后待見,連帶著這府里的貓兒狗兒的,進了皇城都要夾著尾巴走。

    不過,不是皇家血脈,是不清楚這些事兒的。

    孔心竹望著端坐在對面的女子,笑道:“無論怎樣,因為你的歸來,皇后總算肯見我一回了,明兒一早咱們一起入宮,先去拜拜帝后,萬一你入了他們的眼兒,叫他們皆喜歡你呢?”

    她其實當初很喜歡陳姣的,話少,性子婉柔,無論她走到那里,都笑嬉嬉的跟在她身后,也從來不多嘴什么。

    孔心竹和李燕貞是結(jié)發(fā)夫妻,夫妻之間不談情愛,當然,便她想談,李燕貞也不會跟她談。有那么一段兒,她和陳姣兩個同起同居,無話不談,到最后連李燕貞都吃醋,抱怨妻妾情濃,冷落了她。

    雖說后來因為陳蓉,孔心竹一怒之下把陳姣趕出了府,但和陳姣的那一段兒,算是她人生中最難得的一段友情,如今陳姣已死多年,她的女兒一入府就這般乖巧,孔心竹的性子,立刻掏心掏肺的就喜歡上了。

    于是她便無巨細問起了夏晚在紅山坳,在金城時的事情,絮絮叨叨,聊了多半個時辰,看夏晚困的眼皮子都在打闔扇了,這才準備要走。

    出門時,孔嬤嬤走了進來,她還帶著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婦人,見了夏晚,便叫這中年婦人下跪:“年姑娘,這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大丫頭青青,如今得叫宋嬤嬤了。

    當年去甘州的時候,她沒能跟著您去,后來就到東宮給世子爺做乳母。這不,聽說您回來,就上趕著來伺候您了?!?/br>
    說著,宋嬤嬤已經(jīng)跪下了。

    這宋嬤嬤瞧著約有四十五六,兩只眼睛格外的圓,雙眼皮也格外的深,忽而抬頭掃了夏晚一眼,倒叫夏晚覺得,她圓眼鷹鉤鼻的相貌,格外像只貓頭鷹。

    在秦州的時候,有個積年的奶媽,就是當眾揭發(fā)太子的那個陳姑,是夏晚小時候用過的奶媽,但在夏晚還未入行府的時候,三更半夜就氣絕在床上了。

    不用說,肯定是太子找人下毒滅的口。等李燕貞發(fā)現(xiàn)的時候陳姑已經(jīng)死了,他自然氣的暴跳如雷,恨不能追到長安跟太子兩兄弟撕破臉,可惜皇帝不準他回長安,他就只能干著急。

    夏晚一聽是東宮世子李昱霖的奶媽,當然就不肯要了。

    那位東宮世子,據(jù)雙兒說,雖說面貌英俊,但性子冷戾刻薄,心眼還極狹隘,極為護短,自己養(yǎng)的狗十年前叫誰咬了一口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是個睚眥必報的人。

    這樣的人,從他手里搶奶口,叫他知道不得把她恨死?

    她道:“我這兒人手是齊的,至于這位宋嬤嬤,你還回東宮去吧,我這兒暫時不需要人手?!?/br>
    宋嬤嬤也是個順手的,直接往夏晚面前一跪,便道:“年姐兒,老奴已經(jīng)從東宮出來了,哪里還有回去的道理?打小兒您就喜歡奴婢的,也許歲月過的久你把奴婢給忘了,但伺候兩天咱們就熟了,你說是不是?”

    夏晚心說,按理來說,太子李承籌拐了弟弟的女兒,還拿她作生祭,此事叫郭嘉當眾揭露出來,應(yīng)該來說李承籌便不受皇帝責斥,長安城的人知道了也該罵他兩聲的,怎的瞧晉王府這些婦人的樣子,好像全然不知此事一樣?

    否則的話,便要誰,也不該把在東宮做過事兒的人放進來這府中來不是?

    難道孔心竹就不怕東宮派這婆子來,表面是是伺候她,背地里卻是為了滅口,害她和甜瓜?

    她見那宋嬤嬤已經(jīng)朝著小甜瓜走了過去,斷然道:“嬤嬤,我說了不要你伺候就是不要你,現(xiàn)在請你出去?!?/br>
    孫喜荷只當自己是甜瓜的正牌兒祖母,一把就把甜瓜給摟走了。

    夏晚送著孔王妃出優(yōu)曇居的大門時,那宋嬤嬤還不肯走,依舊跟在王妃身側(cè),哭哭啼啼道:“王妃,您說一句,就叫老奴留下來伺候年姐兒,好不好?”

    孔心竹嘴硬心軟,見這宋嬤嬤一路哭哭啼啼的,不禁勸夏晚道:“年姐兒,不行就留著她,好歹也是給世子爺做過乳母的,別的不說,侍奉孩子是侍奉的極好的,叫她幫料照料著兒子不是很好?”

    夏晚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見迎面一道寒光而來,再一抹血色掠過,隨著諸婆子丫頭們的尖叫,那宋嬤嬤頸間一抹血光,就叫人給殺在當場了。

    余人還愣著,孔嬤嬤率著婢子們先就跪了:“世,世子殿下!”

    提劍殺人的男子約摸二十五六歲,寶藍面的緙絲質(zhì)長袍,深青色玉冠,果真面如神謫,也冷若寒霜。

    不必誰特地說明,夏晚也知道,這就是她的長兄,東宮世子李昱霖。

    他就這么真戳戳的闖入晉王府,殺了自己的乳母,然后收劍,轉(zhuǎn)身就準備要走人。

    一個東宮的乳母,就因為思念舊主,在世子成年,不需要乳母之后辭去乳母的差事,前來侍奉舊主,前后不過半個時辰,還沒開始當差了,居然就叫自己親手奶大的孩子給殺了。

    而那孩子還是將來的國君,要執(zhí)掌大魏這座江山的繼承人。

    孔心竹被濺了一臉的血,雙手乍了半晌,尖叫道:“世子,那不過一個老婆子而已,你要不想給,帶走就好,在我的府宅中殺人,你眼里究竟還有沒有你二叔,有沒有我?”

    李昱霖將劍扔給隨從,接過帕子揩著手,頭也不回:“二叔母,本世子殺她是為了你們好,背主的東西,背一次就會有第二次?!?/br>
    夏晚也懵了,幸得甜瓜在屋子里,要叫孩子看見這等打打殺殺的,只怕夜里都要做噩夢。她道:“殿下,背主不是榮事,但也要看主子是誰。徜若是像曹cao那般,疑下屬不忠又找不到名頭殺,借夢都要斬人的惡戾之主,身為屬下,為何就不能背他?難道忠心能比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