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靖言心一橫，翻出手機(jī)里的照片遞過去——秋天一家人去山中賞紅葉，野餐時她和邵一川在做游戲，邵聲mama在旁邊微笑看著。

    mama先是仔細(xì)端詳未來親家，評論道：“他mama眉眼挺慈祥，笑得也開心，看起來不難相處?！痹倏匆谎?，又問，“你在逗誰家小朋友，蠻可愛的。是他家親戚嗎？和邵聲還有點像?！?/br>
    莫靖言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他叫邵一川，是邵聲的兒子?！?/br>
    聽到這兒，夏小橘不禁“啊”了一聲，深感憂慮，“這，突然不？你爸媽能接受么？”

    “總要說出這么一句話的?！蹦秆暂p嘆一聲，“我爸媽是有些不高興，覺得我們是刻意隱瞞，也懷疑少爺別有用心，想要哄騙我瞞著家里。等要結(jié)婚了再和爸媽說，也就沒有回頭路了。所以他們連機(jī)票都改了，先留在北京不走了。”

    “那以前的事情呢，爸媽知道么？要告訴他們么？”

    “少爺說，早晚要面對，不如都講了。昨天太晚，今天他說有空就來我家。不過，我怕爸媽不肯見他?！?/br>
    夏小橘也不知如何勸慰，設(shè)身處地想了想，如果有一天她和方拓分開，無論什么原因，如果他另娶他人，還生了孩子，自己還會和他有任何瓜葛么？他離婚后再來找自己，會接受嗎？念頭一動，就覺得連假想都不現(xiàn)實。她和方拓?zé)o憂無慮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分開呀。再說了，她根本想象不出方拓娶妻生子的樣子，別說和別人，就是和她自己，都覺得有點遙遠(yuǎn)。

    這一日莫靖則約了合作方在城北會談，工作之余，也難免記掛起小妹來。

    昨天回家的路上，他也知道了結(jié)賬時發(fā)生的一切。莫靖則心知瞞不住，簡單說了邵莫二人的境況。父母難免埋怨了他幾句，說他不該鼓勵堂妹隱瞞家人，而且再怎樣都是叔叔的家事，讓他不要過多介入。

    安頓好父母，他又帶上打包的飯盒去探望張佳敏。她吃了藥，蜷在家中睡睡醒醒。見莫靖則心神不定，問他是否還有工作上的事要忙，說也不用花太多時間照顧她，自己傷風(fēng)感冒，多休息就好。

    知道了他的煩心事，張佳敏感嘆道：“莫莫和少爺經(jīng)過那么多波折，能在一起不容易。換了我是莫莫，是怎樣都不會和少爺分開的。你還是幫幫他們吧?！?/br>
    莫靖則點頭應(yīng)允，卻不知要如何勸服叔叔嬸嬸。他知道，從感情上而言，莫靖言是死心塌地要和邵聲在一起；但從現(xiàn)實和理智出發(fā)，他認(rèn)為對堂妹而言，這條路未免過于艱辛。

    但是這幾個月來，他也見證了她舒心而幸福的笑容。

    開著車，不禁想起小妹說的那句話，感情未必是最重要的事，除非你遇到了那個重要的人。

    他心中千頭萬緒，卻不知道要和誰坐下來一一細(xì)說。

    天色早早就暗下來，彤云密布，仿佛將傍晚城市的燈火收攏在巨大的穹廬下，天頂?shù)脑茖诱凵涑霭蛋档聂骷t色，緩慢蠕動的車流讓人心煩氣躁，滿目都是紅色車燈的長龍。

    忽然，車窗上多了一些晶晶發(fā)亮的小點兒，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漸漸連成一片。天上的云層像是被誰扯開的鴨絨被，車燈映照之處，雪花隨著夜風(fēng)輕盈飄飛。

    坐在車?yán)?，莫靖則似乎也嗅到了空氣中的清冷之氣。他降下車窗，只覺得涼寒的夜風(fēng)中，帶著一種沁人心脾的熟悉氣息。

    心中凌亂的思緒瞬間蟄伏，倏然平靜了許多。本來莫靖則應(yīng)該跟著東向行駛的車流匯入四環(huán)，他忽然心念一動，向右擠了出來。繞了兩道彎，重新調(diào)整行駛方向。

    梁忱的學(xué)校，就在長路盡頭。

    這樣飄雪的夜晚，給了他想要見到梁忱的期盼，似乎給了他鼓勵和勇氣。

    剛好是晚飯時間。梁忱和實驗室里的幾位學(xué)生一起去了食堂，吃飯時話題又講到前不久的評獎，學(xué)生們講到網(wǎng)上有些人的酸葡萄言論，難免要為梁忱抱不平。

    “梁老師就是實至名歸，不知道為什么有些人就是那么嘴欠?！?/br>
    有人心直口快，“您不用在乎bbs上怎么說，哪兒都有那么一兩個人，要不然是偏激，要不就是嘩眾取寵?！?/br>
    也有學(xué)生說，“梁老師沒時間去bbs吧，也不在意?！?/br>
    梁忱莞爾，“你們也別在這上面耗費時間。是來和我學(xué)知識，還是研究八卦的？”

    出來時雪花漫天飛舞，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學(xué)生們伸手接著雪花，歡欣雀躍，有人甚至計劃要出來堆雪人，又被北方的同學(xué)打擊，說這雪太薄，而且溫度不夠低，未必站得住。

    梁忱微笑道：“如果一會兒下大了，晚上就不要窩在實驗室，都出來玩吧?！?/br>
    眾人歡呼。

    有學(xué)生問：“您以前在波士頓，冬天雪很大吧？會下到膝蓋嗎？”

    另一人插話：“你看不看新聞，豈止膝蓋，遇到暴風(fēng)雪，車都被埋了，超市也被搶購空了?！?/br>
    “是，很大?！绷撼牢⒀鲋^，臉上涼沁沁的，“學(xué)校會停課，清了雪，都不知道要堆到哪兒?！?/br>
    “梁老師，那您印象中最大的一場雪，有多大？”

    “記不清了，下大雪的次數(shù)太多?！绷撼缿?yīng)道，“不過，有一年圣誕，航班取消。本來想去度假，也沒去成。”

    那時候的雪，真如永遠(yuǎn)不會停歇一般；雖然沒能去往晴空艷陽的加勒比海島，但她擁有的，是人生另一段可遇不可求的假期。

    走到實驗樓前，不遠(yuǎn)處的路邊停了一輛suv。在這大雪紛飛的夜里，司機(jī)沒有等在車?yán)铮前察o地站在一旁，沒半點動作。梁忱眼角余光瞥到，下意識放緩腳步。學(xué)生們說說笑笑，涌入樓門，她跟著走上臺階，略一踟躇，還是回過身來。

    在葉子落盡的懸鈴木下，熟悉的身影長身而立，站在風(fēng)雪之中。借著十余米外路燈淡淡的光暈，能看到他的頭發(fā)和肩上都覆了雪花。還有更多的雪，隨風(fēng)在他周遭飛舞，紛紛揚揚灑落。

    作者有話要說：

    小橘二拓：感覺又沒人關(guān)心我倆的進(jìn)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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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莫大和梁老師在坎布里奇重逢那年，貌似12月底沒有特別大的暴雪；而20102011，更是雪特別稀少的一個冬季。但是，作者說要有雪，于是有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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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爭取周二更

    每次寫到莫大和梁老師，都在聽柯以敏的《河流》——“你和我沿著匆匆人生的河流上，愛與恨不知不覺編織成一張網(wǎng)”

    第50章 第十五章 （中） 所以我回來了

    學(xué)生扶著推開的玻璃門，喊她：“梁老師？”

    “哦，你們先回去吧?！彼剡^頭來，“看到一位朋友，打個招呼?！?/br>
    “好?！弊咴谧詈蟮膶W(xué)生回身忘了一眼——梁老師這位朋友有些眼熟，最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梁忱走下兩階臺階，雙手半搭在大衣口袋邊緣，微笑著看向莫靖則。明知她此刻謙和的表情中，禮貌多于喜悅，但他依舊覺得，夜色籠罩下她的臉龐籠著柔和的光，讓走在寒風(fēng)中的人心生暖意。他想快些走到梁忱身邊，但平素習(xí)慣了沉穩(wěn)持重，做不出毛頭小伙子一樣心浮氣躁的急促。只是穿過馬路，跨上人行道的一瞬，腳下一彈，像是一個小小的騰躍。

    梁忱主動問他：“今天又過來這邊開會了？”

    “嗯，路過。晚高峰，加上下雪，堵車厲害。不如在學(xué)校里多轉(zhuǎn)一會兒?！闭f辭他是剛剛就想好的，本想撥個電話給梁忱，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卻忍不住反復(fù)思量，要怎樣邀約才不會被她拒絕。實驗室那么多盞燈光，不知她在那一扇窗后面，莫靖則自出了車門，便仰頭望著，連肩上停了一層雪花也沒注意。

    看她和一群學(xué)生走回來，莫靖則大概也想到，按照學(xué)校的作息時間，應(yīng)該是去了食堂。他無奈地笑笑，“本來，想問問你要不要去吃飯?！?/br>
    “剛從食堂回來?！?/br>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表，“這么早。”

    “去晚了的話，菜就不多了?！绷撼牢P著頭，“隨便吃一口，實驗室還有事情，孩子們也被我拉著加班?！?/br>
    “經(jīng)常要工作到很晚？”他微微低頭，卻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掃過她的眉毛。

    “還好，一般也不會總熬夜，還是要保證充足的睡眠的，做事才更有效率?！彼贿呎f，一邊回身看了一眼實驗樓。

    莫靖則明白，這又是梁忱不露聲色地拒絕，大概之后便會說，有些忙，改天再聊吧。

    雪花飄落，有兩點掛在她睫毛上，融了一半，顯得眼睛格外濕潤。梁忱也覺察到了，抬起手來，食指架在睫毛下，輕輕一彈。

    趁著這短暫的空當(dāng)，在她開口道別前，莫靖則搶先說道：“那去喝杯茶吧，不會太久，我記得前面就有家咖啡廳。你也提提神，好繼續(xù)工作。”

    “是不遠(yuǎn)，不過，大家還在等我……”話尚未說完，她已經(jīng)看到，莫靖則的微笑開始變得不自然，還勉強(qiáng)維持著嘴角的弧度，他的發(fā)頂和肩頭都粘著薄薄一層雪花，即使在黑夜中，借著路燈的微弱光芒，也看得到他的耳朵和鼻尖凍得變了顏色。

    梁忱略一遲疑，“我先回去了”幾個字便沒說出口。她淡淡一笑，“就不喝茶了，影響睡眠。晚飯吃得飽，我正好想走走，去買些餅干和小點心，給學(xué)生們當(dāng)加餐?！?/br>
    莫靖則松了一口氣，笑道：“他們也太幸福了。我讀博士的時候怎么沒遇到這么好的導(dǎo)師？”

    “學(xué)生們還說被我喂胖了。”梁忱笑，“對了，你還沒吃飯呢吧？那邊的意大利面還不錯，你可以去試試?！辈贿^是十來分鐘的短暫相處，之后依舊是兵分兩路的安排。

    莫靖則也不好繼續(xù)糾纏，點了點頭，“走過去，看看再說?！?/br>
    一盞盞路燈，在飛雪的夜里映照出暖黃的光圈。兩個人肩并肩，又隔了一拳的距離，似乎說什么都會破壞夜晚的靜謐，于是沉默著，仿佛能聽到雪花飛落在肩頭的沙沙聲。

    風(fēng)有點緊，梁忱隱隱有些后悔，居然答應(yīng)他，一同走到這風(fēng)雪之中來。

    她將大衣的領(lǐng)子豎起來，又理了理圍巾。莫靖則看她半低著頭，小半張臉陷在柔軟的羊絨圍巾里，輕聲問：“冷么？”

    “還好，不漏風(fēng)就暖和了?！彼⒁恍?，“這個溫度還不算冷?！?/br>
    “是，你是從波士頓回來的呢?！蹦竸t也笑，換了個方向，走到她迎風(fēng)的一側(cè)，稍稍靠近了一些。沒有了撲面而來的朔風(fēng)，似乎一下就暖和了不少。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在飛雪的日子想起波士頓，難免有恍如隔世的感覺。洛根機(jī)場的重逢，坎布里奇的雪夜，圣誕那天踩著雪去看鄰家的燈飾，他也是走在她上風(fēng)一側(cè)。

    不同的是，那時候他張開雙臂，將她緊緊地?fù)碓趹牙铩?/br>
    莫靖則驚覺，那副畫面仍如此清晰，他似乎還記得擁抱時她頭發(fā)間淡淡的香氣。自此之后的幾百天，他仿佛一刻都沒有忘記。

    只不過，那時候他以為分別就是永別。甚至沒有想過去爭取，也沒有膽量問一句，我們是否還有未來。

    當(dāng)時的他一無所有，落魄之極。而她是學(xué)術(shù)界的新星，躊躇滿志，前途光明。

    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梁忱會舍棄一流的研究環(huán)境，改變既定的生活軌跡。

    為了和他的兩日相處？莫靖則自問還沒有那么大的魅力。

    然而她現(xiàn)在確實，就生動真切地走在自己身邊。在他離開美國后不到一年，她就回到了中國。更不用說，還需要籌備和求職的時間。

    莫靖則提醒自己，不能再想下去，否則難免自作多情。他想要另起話題，便說道：“還記得我和你提起過的堂妹么？”

    梁忱點頭，“記得，她和你好朋友怎么樣了？有和父母見面么？”

    “一言難盡?！蹦竸t輕嘆，簡單說了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

    梁忱略一思索，應(yīng)道：“也是天意，說開也好。早點出現(xiàn)問題，也能早點解決問題?！?/br>
    莫靖則失笑，“我怎么記得，你說核心策略就是一個字，‘拖’？”

    她嘴巴還藏在圍巾里，眉梢揚起，側(cè)著眼睛看他。遮了半張臉，也看得出她笑得狡黠?！拔液孟裾f過，那是不靠譜的建議吧？最核心的，還是讓你叔叔嬸嬸了解你的朋友，去接納他，信任他?！?/br>
    莫靖則搖頭，“他們現(xiàn)在見都不想見邵聲，更別說了解了。”

    “總歸肯見你吧？”

    莫靖則一怔，旋即明白，“我是會幫他們說好話的，但能起到多大作用，我不知道?！?/br>
    “我倒覺得，會有幫助?！绷撼梨告傅纴恚澳闶迨鍕饗甬?dāng)莫莫是小孩子，她現(xiàn)在無論說什么，他們都會覺得是不成熟的；而邵聲呢，大概莫莫父母根本就沒有見他的心情。可是，你不一樣。從小到大，你在這個大家庭里，應(yīng)該一直是一個標(biāo)桿一樣的存在；而且，你很少感情用事，大家對你的印象，都是冷靜、理智的。莫莫父母雖然是你的長輩，你的話，未必沒有說服力?！?/br>
    莫靖則微微頷首，“我本來，也打算去看看。怎么說我也和莫莫一起隱瞞了家里，還是得去和叔叔嬸嬸道個歉，解釋一下。真有些頭疼，不知道怎么說。”

    “其實也沒那么難?！绷撼罍\淺一笑，“如果你心中認(rèn)為，莫莫的選擇是對的。你過得了自己這關(guān)，才能說服別人?！?/br>
    莫靖則若有所思，當(dāng)初在博物館里和梁忱的對話一一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他說，并不了解莫莫的感情，只覺得她運氣不夠好，沒遇到更好的人，才一直陷在過去。

    而梁忱告訴他，“沒有哪個人是不可代替的，但首先，你得又遇到了能代替他的人呀。某種程度上，這是個運氣問題……很多事情，包括某些感情，你不理解，不等于它不存在。”

    莫靖則忽然覺得，自己的運氣也不太好。

    不，或許是運氣好極了；但是他的應(yīng)對方式，實在是糟透了。

    他或許曾經(jīng)不理解，不懂得，但此時此刻，梁忱那些點明他薄情的話回響耳畔，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