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藥王忠一直在服,一日三貼一點不少,不過他這病沒好不說,反倒更嚴重了。 他一直低熱,接著盜汗乏力,后面還開始咳嗽,人以rou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了些。 再之后,他竟開始咳血,胸口微微發(fā)疼,呼吸也困難起來了。 盯著雪白帕子上那抹殷紅,王忠愣了,伺候他的小廝也楞了。 老大夫再來了一趟,這回他慌了,望聞問切一番,連診金銀都不要,連爬帶滾走了。 王忠得了肺癆。 這個消息震動了整個東川侯府,肺癆是絕癥,關鍵它還會傳染。 這下子,即便王忠是侯爺頭等心腹也不頂事了,王澤德不可能以一府人安危來全主仆之情,要知道他一家老小也在里頭。 重金聘請了幾位大夫過來,確診無誤后,王忠連同他小院里所有人,都被移出去了,安置在郊外的莊子。 月光下,風響蟲鳴,京郊一處小莊子卻死氣沉沉。 王忠在等死,伺候他小廝惴惴不安,唯恐自己也被傳染上。 不過,小莊子外圍,防守還是很嚴密的,王忠知道的秘辛太多,沒有咽氣之前,王澤德不會放心。 “呸,老子什么運氣,居然來守個肺癆?!?/br> 其中一個守衛(wèi)啐了一口,厭惡回頭,遠遠瞟一眼小莊子那邊透了燭光的房舍。 他此言一出,大伙兒心有戚戚。 大家都沒敢進莊子,只遠遠圍了一圈守著,結廬而居輪流休憩,唯恐一不小心,搭上小命。好在王澤德也明白,派的守衛(wèi)足夠多,圈子雖大,但還人手還是很充裕的。 “這人怎么就還硬活著,他難受,還連累哥們?!碑攤€差而已,沒人想丟命,況且這般丟了命,也是窩囊至極了。 另一個說:“好了,抱怨也沒用,咱們還是再走遠點吧?!?/br> 這提議很得人心,大家又往外挪了十來丈。 這些守衛(wèi)的話語動作,俱被藏匿一邊的許馳等人看得清楚明白。他抬手按了按,示意手下繼續(xù)蟄伏,本人卻腳尖一點,掠過樹梢,無聲落在小莊子里面。 他手里提了一個非常大的包袱,輕身功夫卻了得,包圍圈無人能察覺,進了死寂一片的莊子,更是如魚入水,瞬間便掠到唯一燃了燭火房舍窗下。 許馳戳破了窗紗,往里瞥去。 臨時收拾出來的房舍很陳舊,揮之不去的霉塵之感,掉了漆的方桌上燃了一根蠟燭,里頭僅有一人。 沒人想死,以往萬分殷勤的小廝們,如今非送藥這必要時候,是不會出現的。王忠躺在床上,眼睛是睜開的,不過目中已無光彩。 他早些日子還是一呼百應的大管事,如今卻只能躺著等死。 許馳無聲進了房間,掠之床前,在王忠身上連點幾下,對方沒能發(fā)出一點聲音,便閉目昏睡過去。 他解開隨身帶著的大包袱,里面赫然是一個人。 這是個剛斷氣不久的死囚,年歲身材與王忠相仿。許馳利索將兩者交換了位置,然后拎起燭臺,點燃帳幔桌椅等物。 火勢漸漸大了起來,開始蔓延到房梁窗欞子,他掃視室內一眼,確定再無紕漏,方重新扛起大包袱,閃身出了房間。 “王忠”被燒死了。 得了肺癆,被移到莊子等死的大管事王忠,萬念俱灰,趕走所有伺候的小廝,引火自焚了。 事實上,這場大火并沒人去救。 大伙兒反而松了一口氣,遠遠圍著火場,等燃燒殆盡以后,派那些小廝過去撿起殘骨,確認王忠已經死了,便立即走人,回去復命了。 王澤德倒是有些嗟嘆,不過他也無法,仔細詢問過守衛(wèi)首領,確認無誤后,感慨一些日子,便丟開了手。 王忠是被一瓢子冰水澆醒的。 他睜眼后,來不及打量四周環(huán)境,卻是第一時間發(fā)現,他病好了。 不發(fā)熱,不頭疼,不咳嗽了。渾身舒坦有勁兒,再也不復先前那副倒臥病榻,難以動彈的窩囊樣。 沒錯,王忠并沒有病。 他之所以這樣,全因許馳命人給他服用了一種藥物。 這種藥物,是東宮網羅的一個藥師所制,這藥師酷愛研究些稀奇古怪的藥物,無色無味,遇水即融,王忠一點不察。 這藥物藥效稀奇,痕跡卻有一些,若是皇宮太醫(yī)親自出馬,恐怕隱瞞不過去。不過,王忠這大管事即便再體面,也是請不動太醫(yī)的。 許馳將人提出來后,便灌下了解藥,王忠此刻再次醒來,當然癥狀全消。 發(fā)現自己好了,王忠是狂喜的,他隨即環(huán)顧周圍一圈,卻發(fā)現自己身處一個冰冷的底下石室中。 地面、墻壁,都是打磨光滑的青石鋪就,在昏黃燭光中閃著微微冷光。 數根蠟燭光線有限,他看不清這石室有多大,只不過,十數名身穿黑衣的蒙面男子倒是看見了,為首一個,正冷冷看著他。 王忠能當上東川侯頭等心腹,當然也有過人之處,他腦中一轉,便心中明悟。 “你們究竟是何人?”他環(huán)顧周圍一圈,視線最后落在為首男子身上,“我的病,是你們動的手腳?” 他神色冰冷,說說話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 許馳嗤笑一聲,也不廢話,直接將一張紙箋仍在他面前,“說,這是何人所書,如今正身處何地?” “既然進了此處,你就不要想活著出去了。然則你需知曉,這人的死法多種多樣,有干脆利落咽氣的,也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許馳聲音很淡,一席話說來平鋪直敘,卻讓人毫不懷疑其中的真實性。 這是個狠角色。 王忠心中一顫,垂目看向面前紙箋。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張紙箋落款是個鮮紅小印,赫然竟是“瑯嬛主人”。 王忠大驚失色,“這,這信箋,如何在你們手里?” “這你便無需多管,好好說話便是?!?/br> 實際上,這信箋是偽造的,原件已經送往承德,到了高煦手里了。 這信箋在送過去前,本讓專精此道者臨摹過一份,好去替換了許馳臨時模仿的那封。 他想起還有王忠,干脆讓人多臨摹一份,等此刻正好用上,也省了廢話連篇。 見了這封信箋,許馳等人來意昭然若揭,只不過,王忠卻為肯透露分毫。 王澤德讓王忠參與到此事來,固然有信任心腹的緣故,當時為防有變,他不可能一點防備措施不做的。 王忠妻子早逝,沒有續(xù)弦,不過他還有老父老母及兒女。家人表面自贖了身,返回原籍當小地主,實際上卻并非如此。 原籍上的“家人”是假的,真的已被主子安置起來,既是保護,更是監(jiān)視。 這秘辛經手的人就他一個,若是一旦風吹草動,引人聯想,恐怕他的父母兒女便活不了。 王忠裝啞巴,死活不吱聲。 許馳卻冷笑一聲,“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br> 他既然把人押過來了,就有必讓對方開口的把握,正好他兼掌刑罰,有的是手段。 第五十五章 王忠被拖著轉向另一間石室。 這是個刑審室, 各種刑具應有盡有,一一被掛在青石墻面上, 陰森森的。 刑具半新不舊,有些縫隙處還浸了絲絲暗紅, 顯然曾經被多次使用過。王忠就著昏暗燭光掃了眼,立即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來人?!?/br> 許馳微抬下巴, 點了點王忠方向。立即有手下利落應聲, 先將人鎖在木架上,然后從墻上取了一條帶倒鉤的長鞭, 再把鞭身浸進紅紅的辣椒油當中。 “啊啊??!” 一聲嗖嗖鞭鳴,凄厲的慘呼聲驟起。 事實證明,許馳的自信不無道理, 酷刑之下, 能撐住不開口的人并不多。 王忠咬牙扛過一頓鞭刑,被冰冷的濃鹽水澆醒, 他身軀不自禁抽搐著, 他哀嚎, “你們,你們究竟是何人?” 這些蒙面黑衣人明顯訓練有素, 一雙雙眼眸異常沉靜, 不見半分波瀾,也沒人回答他。 最后,在掌刑罰的暗衛(wèi)提著一塊燒紅的烙鐵過來時,王忠再也管不上其他, 只慘聲呼道:“啊!我說,我說!” 他已篤信,只要他堅持不開口,這群人能將墻上刑具輪番使個遍。 王忠終于明白,何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涕淚交流,“我都說,饒了我吧?!?/br> “住手?!?/br> 許馳滿意點頭,他就知道,若非經過特殊訓練,真能扛住大刑侍候的普通人,這世上就沒有多少。 他吩咐手下,給王忠澆了一桶清水,允諾道:“只要你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就給你一個好死。若不然……” 許馳瞇了瞇眼。 “我都說!”清水澆上去,王忠感覺好了很多,他此刻深切認為,能好死,也是一件不錯的事。 “說,這個瑯嬛主人是何人?與你家侯爺有何瓜葛?前情后事,俱不可遺漏。” 許馳先聲奪人,先一頓大刑打怕了王忠,此時,對方畏他如虎,也不敢再?;印?/br> “這瑯嬛主人是何等人物,其實我也不清楚。”王忠想了想,決定從頭說起。 “三年前,我家侯爺北征返京,這頭一天,便將我喚到跟前,讓我喬裝打扮,去送了一封信?!?/br> 當初,王澤德是陪伴著紀宗慶一起返京的,表面是兄弟情義,實際則是心中有鬼。他心中不安,于是一回到京城,就給二爺那邊去了封信詢問。 二爺安撫了他一番,末了,還疾言厲色,說皇太子此番軍方勢力折損嚴重,他日必定會仔細調查,讓他不要再來信,以免露陷。至于痕跡方面,二爺那邊會抹干凈,讓他不必擔心。 王澤德知道痕跡會被掃干凈,心下稍稍安定,又聽說東宮日后會查探,之后他便更加在意,務必做到毫無破綻。 東宮暗探手段高明,其實他并不能察覺自己被調查,但早有準備之下,他順利過關了。 直到三年后,紀婉青前段時間來信那次,王澤德慌了,這才再次使王忠去送信。 算起來,王忠攏共去過二爺那地兒兩回,也未能親眼見到二爺的面。只是那地兒的氛圍,以及主子表現出的隱隱畏懼,讓他不自禁膽怯。 這是一種小動物般的直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