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明的心情就仿佛這晦暗的天氣, 一個月的時間, 接連送走了兩位他們曾經(jīng)認識的可憐人，世事何等無常，每個人的命運就仿佛這風中浮萍, 由命不由己。

    從虹橋開到真如，一路高架，十分暢通。宋書明到派出所的時候，剛好趕在了辦案的刑警下班之前。

    老李已提前打過招呼，經(jīng)手的警官姓張，多少知道了宋書明家中的情況，見了面也客客氣氣，帶著宋書明到了驗尸房。

    “受害人是在自己租住的房間里被發(fā)現(xiàn)的，手機錢包完好，都在身邊。手機里一條通話記錄都沒有，最近的一條，是打給你的。”

    “我們這才打電話給你，詢問你和受害人之間的關系?！?/br>
    “今天上午，我們也已經(jīng)聯(lián)絡了通訊公司，受害人近一年的通話記錄很多，也很復雜，有同事正在排查?！?/br>
    “受害人打電話給你的時間，大約是在兩天以前。尸檢的詳細報告雖然還未出具，但是法醫(yī)初步判定，死亡時間約莫在五十小時左右?！?/br>
    “這樣的話，受害人臨死之前最后一個電話，正是打給了你?！?/br>
    “我們和首都方面核查過，受害人死亡的時候你在北京，和刑警老李合作辦案。”

    “但是你有沒有頭緒，受害人臨死之前，為什么會打給你呢？”

    宋書明沉吟片刻，才將之前敬喆自殺的案件掐頭去尾草草解釋，特意避過了林愫和靈異的部分，只說敬阿姨不相信警方得出的女兒敬喆死于自殺的結論，通過老李找到他，請他來調查。

    張警官問：“你調查的結果，是什么？”

    宋書明頓了頓，才答道：“也是，自殺?！?/br>
    張警官唔了一聲，說：“受害人當時，相信你嗎？”

    宋書明說：“不信。正因為她不相信，所以當時提出的報酬，我也沒有收取?！?/br>
    “我們分別的時候，她說過，她會繼續(xù)調查女兒自殺的案子的真相?！?/br>
    張警官眉頭漸漸皺起，說：“她這么篤定，是有什么證據(jù)嗎？”

    宋書明有些猶豫，如果將敬阿姨的懷疑說出，很可能影響警方對受害人的印象，讓人覺得敬阿姨是一個偏執(zhí)又迷信的瘋狂母親，只好搖搖頭，模模糊糊地說：“沒有什么在我看來，切實可信的證據(jù)?！?/br>
    張警官了然的點點頭，掀開罩在尸體之上的白布。

    敬阿姨躺在驗尸臺上，面容安詳平靜，不見傷痕，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篦在腦后，宛然若生。

    宋書明想到兩人分別的那天下午，敬阿姨在地鐵口下扶梯前回頭，沖著宋書明微微一笑，揮了揮手，他那時心里隱隱不祥預感，總覺得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前后不到兩年，預感成真竟這樣的快。

    “法醫(yī)初步鑒定，是溺水身亡，所以身上沒有傷痕?！睆埦僬f。

    “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上半身整個埋在放滿了水的浴缸里，跪姿。”

    敬阿姨雖然和阿卡一樣，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但她好在尚有積蓄，請得起私家偵探替她調查案件，離開首都之后來到上海，長住在真如一家酒店式公寓里面。

    “房租四千一個月，酒店式公寓，廚房臥室客廳連在一起，開放式的。這種商業(yè)性公寓本來面對的是來滬的老外，所以統(tǒng)一裝修的時候在浴室里面，裝了浴缸?！?/br>
    酒店式公寓的物業(yè)費很高，由物業(yè)公司統(tǒng)一配備了保潔阿姨。出事的那天早上六點多，保潔員照舊從高層往下打掃衛(wèi)生，掃到敬阿姨所住的第七層的房間的時候，聽到了門里傳來湍湍的水聲，再低頭一看，已經(jīng)有涓涓細流從門縫里面漸漸涌出。

    保潔員很負責，以為是租客晚上睡覺忘記關掉水籠頭，連忙敲門，卻不見人應，這才找到物業(yè)，說了這件事。

    物業(yè)聯(lián)系了鎖匠前來開門，等撬開了門，才發(fā)現(xiàn)水是從浴室里流出來了，而浴室的門，卻被從里到外反鎖住了。

    門被反鎖，浴室里卻有源源不斷的水流出，物業(yè)來開門的管理員，立刻意識到事情不好，連忙打電話報了警，又從房間里面退出來，和鎖匠一起，在門外等警察來。

    警察來了之后，鎖匠打開浴室房門，一推開門，就看見一位消瘦的女子，身穿灰綠色的毛衣，端端正正跪在放滿了水的浴缸前面，腦袋深深折下埋在水里。

    從背影望去，竟像是沒有頭顱一般。

    警察連忙封鎖了現(xiàn)場。浴室房門被鎖，又是暗衛(wèi)，沒有窗戶，一開始都是按照自殺案處理。

    可是尸體送到法醫(yī)這里，法醫(yī)例行檢查外觀，掀開衣服一看，才發(fā)現(xiàn)敬阿姨脖子上有深深一條勒痕，腦后有一塊紅色的圓斑。

    “紅色的勒痕和浴缸邊緣相符，就是說，受害人的脖子狠狠壓在了浴缸上，所以產生了一道深紅色的傷痕?！睆埦僬f。

    “無論是何方式自殺，都不太可能自己將自己的脖子這樣用力壓在浴缸邊緣，更何況，受害人腦后的那塊紅斑，也很像是按壓所致?！?/br>
    宋書明點點頭表示理解，說：“法醫(yī)懷疑，是有人將敬阿姨從腦后按住，脖子深深壓在浴缸之上，再將她溺斃？”

    張警官說：“沒錯?！?/br>
    兩人合力，輕輕將敬阿姨的身體翻了個個兒。敬阿姨脖子細長，靠近枕骨的地方果然有一塊深紫色的淤傷。

    宋書明倒抽一口涼氣，那淤傷的形狀，實在是太熟悉了些！

    三厘米直徑一個小圓形，中間一塊方方的小洞。

    外圓內方。

    “這是，一枚銅錢。”宋書明說。

    作者有話要說：　　看直播就是自我作死...所以我熬到現(xiàn)在才更新。

    這兩天找個時間雙更一次，慶祝子異出道，外加補償大家。

    ☆、懷疑

    宋書明回到酒店安頓好, 才和林愫打了電話。

    林愫上午本該上課，此時卻在家中休息, 說是朋友圈里號召獻血, 她去獻了200cc，還放了半天的假回家休息。

    “什么？你是說，浴室的門被從內反鎖？”林愫訝異, 問道。

    宋書明說：“對，浴室的房門從內反鎖，整間浴室，除了一扇門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供人進去或出去的出口?！?/br>
    “連一扇窗戶都沒有。”

    “理論上來講, 這是一件密室自殺案，和當初敬喆自殺的案子十分相似?！?/br>
    “但是自殺的結論, 并不能解釋敬阿姨頸后的紫色淤傷?！?/br>
    老李特意打電話問過張警官, 尸檢結果顯示，那塊銅錢養(yǎng)的紫色傷痕是生前造成，力度卻一直維持到死后半小時內。也就是說，敬阿姨死后半小時, 那塊銅錢仍保持著壓在她腦后的力度不曾松懈。

    但是警方發(fā)現(xiàn)的案發(fā)現(xiàn)場，并沒有任何銅榆錢的痕跡。

    兇手到底是怎么樣進入浴室之內, 用一枚銅榆錢殺死了敬阿姨, 從浴室中離開，并將浴室的門反鎖呢？

    林愫思索一陣，懷疑道：“會不會像上次敬喆自殺的案件一樣？辦案的輔警沈群潛伏在其中, 房門并沒有被反鎖，卻被他假造出房門反鎖的假象呢？”

    “又或者，是開門的鎖匠有問題，撒了謊？”

    宋書明答她：“這個我也考慮過，但是應該不會。”

    “這次開鎖的時候，來了兩位民警，連同保潔、物業(yè)管理員和開鎖的鎖匠在內，至少有五六人在現(xiàn)場?！?/br>
    “要作假，要蒙混過關，可不比當初沈群蒙騙什么都不懂得的敬喆的鄰居小龔，要麻煩復雜得多?！?/br>
    宋書明說著說著，顯得有些猶豫。林愫心思細膩，立刻極為敏感意識到了，說：“有什么想法，你直說？”

    宋書明這才直截了當開口：“說真的，林愫，你有沒有想過？”

    “如果，敬阿姨曾經(jīng)說過的話是真的呢？”

    “如果，敬阿姨所說的厲鬼索命真的存在呢？”

    “如果，敬阿姨和她的女兒敬喆，真的是被厲鬼所害呢？”

    林愫一愣，她從來未曾懷疑過當日自己的判斷?？涩F(xiàn)在時隔近兩年的時間，再跳出以前認知的局限去思考敬喆的案件，她竟真的有些把握不定。

    敬阿姨所謂的“厲鬼索命”的推論，非但不是沒有依據(jù)，恰恰相反，敬阿姨這么多年來的“依據(jù)”，難道不是老林嗎？

    敬喆十二歲那年自殺未遂，敬阿姨將她接回家中，才發(fā)現(xiàn)她言行舉止十分詭異，托人請來老林“驅鬼”。

    老林這才將金剛杵送給了敬阿姨，并囑咐她小心行事。

    后來敬喆自殺，敬阿姨找到宋書明和林愫的時候，一口咬定女兒死于厲鬼索命，不正是因為那個無所不能，言行必踐，從不出妄言的，林愫最信任的人——老林嗎？

    “畢竟我們當初判斷敬喆自殺的依據(jù)，是對菁絲花露和鰲蟒的推斷?！彼螘饔行鷳n地說。

    “可是事實上，我們從來都沒有過菁絲花露和鰲蟒存在的證據(jù)。”

    “菁絲花露，從來都沒有真正找到過，我們只是從敬喆腳下掛著的紅色油漆桶推斷而來?！?/br>
    “至于鰲蟒，我們只見到飼養(yǎng)鰲蟒的巨大玻璃水缸，和沈群被吸干了血的尸體，可是自始至終，都從來沒有見過鰲蟒的真身?！?/br>
    “所有的證據(jù)，都是間接證據(jù)，都是你我的推斷?！?/br>
    “可我們的推斷，和老林的推斷，到底哪個是對，哪個是錯？”宋書明問。

    這一連串的問題丟出來，林愫難得有些手足無措，沉默片刻，說：“我得過來一趟?！?/br>
    “再試一次問米?！?/br>
    出事的房間已經(jīng)被警察封鎖采集證據(jù)，去不了了。

    宋書明和張警官商量之后，帶著林愫先去見了敬阿姨。林愫從麻布小袋中掏出黃符紙、銅金盆、陶瓷碗、綠豆水。手里捻住一小撮五色糯米，自上而下高高撒入銅金盆中，壘成一座糯米小山。

    林愫凝神靜氣，捏訣半響，卻只能無奈放下手中陰沉木筷，沖宋書明搖搖頭。

    果然如二人所料，問米一無所獲。

    林愫不認命地搖了搖腕上引魂鈴，掏出黃符紙，還想再試試，卻被宋書明輕輕抓住手腕，搖頭說：“算了，沒用的?！?/br>
    不論敬阿姨是為誰所害，如何所害，都與阿卡的死有千絲萬縷的關聯(lián)。阿卡后背上的傷口是銅錢形狀，敬阿姨頸后的淤痕也是銅錢形狀。

    如果敬阿姨死于厲鬼之手，難道阿卡也是如此嗎？

    林愫一而再再而三問米失敗，引魂鈴也不起作用，這必定是因為二人魂魄被動了手腳。

    林愫沉吟半響，說：“以厲鬼為咒，殺人性命，取人魂魄，聽起來倒很像是邪教做法?！?/br>
    “不知道這背后的人，和上次花面靈貍遇險背后的人，是不是同一撥？”

    宋書明說：“阿卡和敬阿姨都是曾經(jīng)與我們有過關系的人，可我們曾經(jīng)手過的案件遠遠不止這一兩單。”

    “如果是上次元皿案件的幕后黑手，想對你我動手的話，又何必特意找到阿卡和敬阿姨呢？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林愫眉頭漸漸皺起，說：“也許，是以為敬阿姨、阿卡和我們，都有一些相似的地方?！?/br>
    宋書明揚起眉毛，說：“什么意思？”

    林愫抬頭，定定看他，說：“敬阿姨和阿卡，親屬俱喪，孤家寡人在這世間?！?/br>
    “你和我，不也是如此？”

    宋書明點頭說：“倒也是。阿卡失去jiejie，敬阿姨失去女兒，我失去了meimei和父母，你失去了老林?！?/br>
    “我們四人，都算是家破人亡踽踽獨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