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恩愛”的認知在他大腦里根深蒂固，所以謝景謙病逝后，他死都不肯接受肖夢冉改嫁，他和肖夢冉吵架，對肖夢冉說了很多戳心窩的話……現(xiàn)在想來，他真的太渾了。

    “啊——阿晏你來了，怎么不出聲啊，嚇我一跳！”肖夢冉把菜盛到盤子里，端著往客廳走，“什么時候來的？”

    “剛來?！彼麖男羧绞掷锝舆^兩盤菜，說，“還有其他的嗎，別做了，兩個人吃不完。”

    肖夢冉回到廚房，用防燙夾從鍋里提出一盤蒸糕，笑道：“還有一盤糯米糕?！?/br>
    糯米糕被改良過了，有白色和黃色兩種，白色的做成了花苞形狀，最上面撒了些桂花瓣，黃色的則與記憶中的一模一樣。肖譽用筷子夾起來，糯米糕噴香暄軟，咬在嘴里就是“母親的味道”。

    他像品嘗珍饈一樣放慢速度咀嚼，咽下以后，忍住鼻腔中的酸澀，對肖夢冉笑了笑，說：“下次做汆丸子好不好？”

    連他自己都沒發(fā)覺語氣里的撒嬌和依戀，餐桌上的時光驀然回溯，回到那個深秋，他放學回來，告訴肖夢冉明天想吃的菜。

    “好啊?！毙羧浇廾珓恿藙樱q豫著問，“阿晏，那一百萬是……”

    “你都知道了。”

    肖夢冉點頭。

    肖譽放下筷子，垂著眼，似乎不敢直視肖夢冉：“我談戀愛了，就是網(wǎng)上說的季云深，是環(huán)樹的總經(jīng)理……對不起，我，我喜歡男人。”

    肖夢冉一愣，好半天沒說話。

    她并非老古董，但再開明的人聽到兒子出柜也要愣上一會兒。

    這短短幾秒鐘，她滿腦子都是疑問。

    肖譽怎么認識的季云深？在一起多久了？感情如何？談戀愛為什么有大額金錢往來？普普通通談個戀愛為什么鬧上熱搜？肖譽最近肯定很難過，這件事怎么解決？那個叫季云深的能不能負起責任？對肖譽是不是真心的？

    可是肖譽已經(jīng)長大了，又不在自己身邊很多年，做母親的縱然有上萬個問題，也不好刨根問底，況且以肖譽的性格，他自己不想說，誰都撬不開他的嘴。

    一顆心懸在胸腔，上下左右都沒有著落，她默默嘆了口氣。

    許久沒聽到回復，肖譽的嘴角慢慢沉下來。他不知道如果肖夢冉不接受要怎么辦，斷絕母子關(guān)系嗎？還是和季云深分手？

    他忽然清明些許，“分手”二字就像深埋土里的一根刺，只是他今天澆水翻土才猛然發(fā)覺，那根刺又長又猙獰，于是他拿著小鏟匆忙將土壤重新覆蓋上去，然后用鏟子拍了拍，偽裝成從來沒見過的樣子。

    “他對你好嗎。”肖夢冉問。

    “挺好的?！彼穑羧竭€要再問，他夾起一只蝦放到對方盤里，說，“媽，菜都要涼了?！?/br>
    吃過飯出來天已經(jīng)黑了，巷子里卻一點不黑，路過的每一扇窗戶里都點著燈，再小的房子也盛滿了一家人的愛。他抬頭看看天，兩棟樓之間的晾衣桿上沒掛衣服，他還是第一次從星微巷里面，看到了星空。

    走到一半，他接到林隱青的電話，晚上7點，林隱青應(yīng)該早就下班了。

    “林老師?！彼悠痣娫?。

    “今天我聽到一個消息，”向來雷厲風行的林隱青，此時卻萬分遲疑，語速慢下來，“你現(xiàn)在在哪？”

    “在回學校的路上，什么消息？”肖譽停下來站到路邊，咽了咽口水，直覺告訴他可能出事了。

    “你被禁賽了，我今天收到協(xié)會通告，說你……違反公共道德?！绷蛛[青勸道，“沒關(guān)系，你還年輕——”

    違反公共道德？

    他自認守序善良，就算太陽從西邊升起、江川湖泊向上流淌，他也不可能做任何違背公共道德的事。

    “我做了什么?！?/br>
    林隱青發(fā)出輕微的嘆息，既不忍說出實情，又不得不如實告知。

    他說：“是那張銀行卡的流水，還有網(wǎng)上那些照片和文章。協(xié)會認定你和季云深不是正常的情侶關(guān)系。肖譽，比賽沒開始就證明事情還有轉(zhuǎn)機，老師在圈里混了一輩子，一定幫你解決?！?/br>
    肖夢冉給打包的糯米糕掉在地上，飯盒蓋子被顛開，甜香撲鼻，肖譽卻嘴里發(fā)苦，那苦味從舌根往外蔓延，他蹲下去撿了一塊糯米糕塞進嘴里。

    好苦啊，糯米糕好苦，里面一定放了很多的堿……或者蘇打粉。

    他靠著本能說了一句“謝謝林老師”，卻也不確定林隱青聽到的是不是這句話。

    林隱青說他還年輕，可下次大提琴組的比賽在十年后。十年后，他已經(jīng)二十九歲了。

    他撿起飯盒扣好，繼續(xù)往前走。

    他看不到自己臉上的表情，但應(yīng)該很可憐吧，不然迎面走來的那對情侶為什么頻頻看他，路過時竊竊私語還發(fā)出低笑？

    心跳越來越緩，那晚吵架后的窒息感似乎要卷土重來。星微巷其實很大，他所在的這條路少有人經(jīng)過，這一次，沒有人救他了。

    他手腳開始發(fā)軟，沒往前走幾步便失去了力氣，他拐進其中一條小巷，坐在昏黃的路燈下打開飯盒蓋，吃完了所有的糯米糕——至少讓他帶著肖夢冉的愛意離開。

    路燈年久失修，閃了幾下驟然熄滅。黑暗中，他身子后仰，后腦勺磕在墻上，全身像被毛線纏住然后裹緊，混亂，毫無章法，但留有一片清晰的區(qū)域，上面印著幾個灰白小字：蝴蝶效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