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愿意叫一個(gè)毛頭小子壓在自己腦袋上，一絲絲的質(zhì)疑也不可以。過兩日人便要來了，他是已經(jīng)明里暗里放過話，打定主意要給那人好看。

    眾人都等著看好戲。

    城中偏側(cè)的演武場，該是cao練的時(shí)候，一群士兵卻零散地坐在場內(nèi)?；驎駮裉枺蛄牧奶?，或欺負(fù)欺負(fù)新兵。

    今日在城中招到了幾個(gè)人。

    這幾個(gè)年輕人大多是因?yàn)闆]地方去才來參軍。身材偏瘦又沒什么力氣，自知底氣不足，被老兵指使著做這做那，也不敢出聲埋怨。被分派了最臟的屋子，中午又被他們捉弄沒領(lǐng)到吃食。不禁得悶頭干活，還得給他們端茶倒水。

    那幾個(gè)新兵心中忿忿，又無可奈何。覺得這地方看起來不像軍營，倒是更像土匪窩。私底下聚在一起大倒苦水，罵兩聲“猢猻”。

    他們心里這些想法其實(shí)都能看出來，但老兵沒點(diǎn)明，沒那必要。他們不指望自己欺負(fù)了人家，人家還感恩戴德，忒過分了。

    不過新兵中有一個(gè)人不一樣。她一直躺在演武場里，穿著過于寬大的軍裝，對誰的話都愛搭不理。被分了營帳后，不去領(lǐng)被鋪，也不去整理，就那么放著。

    老兵過去試探過一次。到了她面前，還未開口，對方輕飄飄抬眼朝他一掃，直接將他鎮(zhèn)住了。

    那眼神中帶著一股攝人的魄力，決沒有任何善意。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貿(mào)然開口，對方就會將自己的長劍架到他的脖子上。

    不錯(cuò)，她手邊正提著一把長劍。劍鞘上沒有繁復(fù)的花紋，卻有不少磨損的痕跡。而那人手指跟虎口處都長著一層厚重的老繭。雖然身材瘦弱，手背上的青筋卻很粗壯，和其他新兵顯然不是一個(gè)水準(zhǔn)。

    一般軍中都是帶長槍或大刀的，朝廷對兵器管制非常嚴(yán)格，城中不得攜帶兵器，常人連把開過刃的武器都拿不到，但是她帶著把劍。

    這說明她是個(gè)練家子。不好惹。于是老兵聰明地避開了。

    那老兵歪著頭，看向坐在箭靶邊上，已經(jīng)幾乎一日未動(dòng)的瘦弱青年，說道：“那人究竟什么來頭？怎么一動(dòng)不動(dòng)的？這都坐了多久了，是來打仗還是死了娘??？”

    真有來頭，怎么會來邊郡這種地方，做一個(gè)連飯也吃不飽的小兵？

    “管他做甚，你我管好自己就罷?！绷硗庖皇勘诘厣?，隨手拎了壺水，啐道：“這鬼日子。不知何時(shí)是頭。你我在這邊出生入死，卻連頓飽飯都吃不上?！?/br>
    “不同他支會一聲？今夜胡騎來襲，卻是亂跑，小心觸了霉頭，被殺去下酒。”

    “今晚大家都留在帳中，聰明的就不會強(qiáng)出頭了。若是不聰明，在這鬼地方，早死晚上，結(jié)果不都是一樣？他該是自認(rèn)倒霉了?！?/br>
    “這次的新兵，不說多聰明，但是起碼聽話。除了那個(gè)人。”

    連勝看著來自四面八方的眼神，扯起唇角笑了一下。

    日落西斜，下午演練的時(shí)間已過，該是吃飯的時(shí)候了。她站起來，跟著人群朝后營走去。

    明明剛剛到了時(shí)間，卻已經(jīng)已經(jīng)排了大半的人。

    軍營中煮飯用的多是陶器，陶器適合煮粥不適合煎炒。因?yàn)樾∶赘m宜保存，所以軍中吃的最多的就是小米粥。里面再加上一些野菜、野果，大豆用以調(diào)味。但整日吃這些，也有些不對味。

    一般吃飯得講個(gè)先來后到，新兵得排在最后。邊郡物資匱乏，沒個(gè)正經(jīng)吃飯的地方，哪里空閑了就坐哪里。

    連勝不管那些規(guī)矩，抱著自己的長劍，不與他們打聲招呼，跟著排進(jìn)了隊(duì)伍。

    老兵們回頭看她一眼，明面上沒有出聲，卻已經(jīng)跟打粥的伙頭兵使了眼色。

    連勝聞到些許香味，腹中已很是饑餓。拿了碗遞到士兵的面前。

    那士兵頭也不抬，特意從粥的上面撇了半勺湯給她，沒有再補(bǔ)的意思，揮揮手示意她趕緊走開。

    連勝不見生氣，端了碗隨意找個(gè)地方，蹲下吃飯。從懷里掏出一塊干癟得發(fā)硬的面餅，就著稀粥咽下去。

    要說大梁的軍餉，雖然批得不多，但下批的時(shí)候也沒有克扣，只是中間不知道流去了哪里。

    原本軍中是明文規(guī)定，從事勞作者，早飯半斗小米，晚飯三分之一斗小米。她坐著觀察了一會兒，別說新兵了，老兵也吃不到足夠的伙食。

    窮，這里是真窮。

    連勝將吃完的碗放到規(guī)定的地方，又一聲不吭地回了住所。

    床上連床薄鋪都沒有，她暫時(shí)也不想去領(lǐng)了，都記在心里。用手隨意在木板上撣了撣，將劍放在旁側(cè)，直接坐下。

    不久后同房的幾人相繼過來，見著連勝沉默下來，各自靠在自己的床上。

    幾人抬眼偷偷打量片刻，覺得她面上表情看起來雖不好相處，但應(yīng)該不是一個(gè)會故意滋事，脾氣不好的人。想著之后還得一起住上一段日子，總別得罪了才是，于是試探道：“兄弟，兄弟你是哪里人吶？”

    連勝偏了下頭，壓著聲音道：“南方人?！?/br>
    “南方人？南方人你來北邊參軍？這也習(xí)慣的了？”

    “難怪說呢，我看你也像是個(gè)南方人。”那小兵笑了一下，“你明日還是去和他們道個(gè)歉，服個(gè)軟吧，何必與他們嗆聲？他們多的是為難你的方法?！?/br>
    “不錯(cuò)。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啊。這地界，不是你我能硬氣的?！?/br>
    連勝輕笑道：“是嗎？”

    房間里沒有點(diǎn)燈，窗子合上了，怕有風(fēng)。天色很快暗下來，連勝又縮在自己的床腳，幾人壓根看不見她的表情。

    光聽聲音，覺得這人還不錯(cuò)。

    小兵又問：“兄弟，我說你這劍是怎么帶進(jìn)來的？他們怎么許你將劍帶在身邊？”

    連勝：“沒人跟我說不?！?/br>
    “是沒人敢跟你說吧。這邊的人都不想惹麻煩，你還一副閻王臉?！?/br>
    “還是藏起來吧，以免滋事。你今日是第一次來軍營，沒碰上管事的，若是撞上了屯長或是百將，沒你好果子吃。”

    “這不是朝廷委任的武官就快來了嗎，近日軍營中，誰都沒有好心情。不如安分一些?！?/br>
    這群半大的小伙兒剛到了新地方，白天忙了一天，這會兒放松下來，多的是說不完的話。絮絮叨叨地開始拉家常，又各種聊嗑。越說越高興。

    連勝靠在窗邊，看著外面的夜色，說了一句：“月亮出來了?！?/br>
    小兵抖了抖被子：“唉，睡了睡了，明日還要早起。說是得去松土開地，明年才有糧食吃?！?/br>
    “唉，開出來的地，也不是給我們吃的?！?/br>
    “那群猢猻，光會支使我們?！?/br>
    “唉，算了吧，誰不是這樣過來的？”

    吃的不夠，也只能自給自足了。

    練兵，吃飯，種田務(wù)農(nóng)，就是每日都要做的事情了。

    房間內(nèi)漸漸安靜下去，連勝扯了扯衣袍，滑出床鋪站了起來。

    眾人只見黑影朝著門口飄去。

    “誒，兄弟！”一士兵忍不住，翻身而起：“天色已黑，你要去哪里？”

    連勝手按在門閂上，回過頭說道：“隨意出去走走?！?/br>
    “軍營可不是隨意可以走走的地方，何況是晚上?！蹦鞘勘隹谧钄r，委婉道：“晚上還是不要出去了，你見誰今夜出去了？”

    連勝提了提手中的劍：“我有分寸。你們睡吧?！?/br>
    說著直接推開門出去，不忘將門帶上，轉(zhuǎn)身融入夜色中。

    幾人裹著被子沒有動(dòng)作。嘶嘶抽著冷氣，翻來覆去的在床上打滾。

    片刻后，一道細(xì)弱的聲音響起：“他這人……真不要命了嗎？”

    此時(shí)城里的巡衛(wèi)兵已經(jīng)撤了，這日天黑得特別早。

    夜里起風(fēng)，城墻上的燈籠晃來晃去，又頑強(qiáng)地亮著黃光。不知是哪塊地方?jīng)]有關(guān)好，門扉撞擊的聲音“砰砰”傳來。

    百姓似乎已經(jīng)有所察覺，早早緊閉門窗，躲在屋子里。主動(dòng)將一些吃的東西拿出來擺在外面，只盼他們拿了就走。

    連勝豎起衣領(lǐng)，遮住唇鼻，在城門口坐下。

    還是覺得餓，從懷里掏出干糧。掰了一小塊，在手里捏了捏，然后才放進(jìn)嘴里。

    太干了，想喝水。風(fēng)大沙重，又不想張嘴。

    連勝瞇著眼，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微微睜了下眼。困意消去，看向前方的黑影。

    二十匹馬……不，得有二十五匹?；蛟S有二十六匹。

    來者舉著火把靠近，那火焰被風(fēng)刮成一道長線，最終來到了城門前面。

    幾人勒馬止步，沒料到這次在門口看見了一個(gè)人影，問道：“何人？”

    連勝拄著劍，稍抬了下頭：“在我大梁的地界，你問我是何人？”

    “哪里來的小兵，不知天高地厚?！蹦呛诵Φ溃傲粼谶@里干什么？還不趕緊滾！沒人告訴過你，看見你爺爺，有多遠(yuǎn)就給滾多遠(yuǎn)嗎？”

    后面的人一陣哄笑。

    “今日爺爺心情好，這樣，你跪下求個(gè)繞，我等就放你離開。”

    連勝同樣不屑道：“我是大梁的士兵，自然是護(hù)我大梁的國土。狗，尚且知道護(hù)家，你等卻連這個(gè)道理都不懂嗎？”

    對面動(dòng)靜一頓，戰(zhàn)馬韁繩被勒緊，抬起前蹄，發(fā)出一聲嘶吼。

    為首之人冷聲道：“找好明日來替你收尸的人了嗎？”

    連勝站了起來，拇指扣上劍格，將它推開一指。

    “半仙。”連勝笑道，“他們說我活不過今晚，這是在砸你的招牌啊?！?/br>
    一書生打扮的年輕人，手執(zhí)算命幡從街后走出。清朗緊勁的聲音混在風(fēng)中飄來，他說道：“總說禍害遺千年。她的命可比你們都長著呢。自有閻王來收，不勞幾位掛念。”

    話音未落，又是六七道長影，從各處站了出來。

    為首那胡人像是見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不屑呵了出來。

    第244章 番外十三·連將軍手下無弱兵

    為首那胡人睥睨而視, 眼中盡是不屑。手中彎刀一轉(zhuǎn)，冷光閃現(xiàn), 已經(jīng)出鞘。

    他身下馬匹矯健, 身后是二十幾位知根知底、身手矯健的兄弟。在這邊郡來去，如入無人之境, 從未遭受敗績。如今面對一干來歷不明的梁國士兵, 哪里有退卻的可能？

    梁國的那群士兵，不過是群踩在腳下, 可以肆意羞辱的兩腳羔羊而已，聽話得一點(diǎn)脾氣都沒有。他們倒想見見血, 不然日子過得太過無聊。

    胡人打量著他們, 道：“八具尸體雖然有點(diǎn)少, 將他們拖回去，還是可以好好玩一玩。”

    一身材魁梧的男子從陰影處走出來。他肩上扛著一把大刀，刀身上掛著兩個(gè)鐵環(huán)。一走動(dòng), 就鐺鐺作響。

    他往連勝身邊一站，順便就顯得連勝尤為嬌小, 幾乎連他一半的寬度都沒到。

    壯漢拿刀尖指著他們，嗤笑道：“你孟爺當(dāng)年稱霸少陵山的時(shí)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喝奶呢。若不是我這朋友非要來這里參軍, 你們這群小崽子，都沒機(jī)會見孟爺一眼。在老子面前稱爺，活該命長?！?/br>
    連勝回了下頭，說道：“這都胖了一圈, 動(dòng)作小心點(diǎn)，可別折了腰。”

    壯漢說：“可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