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jié)
顧明妧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白嫩的臉頰,笑著道:“長得真可愛?!?/br> 可一想到前世她進宮的時候便沒聽說過張?zhí)t(yī)這個人,顧明妧心中卻還是有些不好的預(yù)感,這件事情最后肯定是暴露了,張?zhí)t(yī)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結(jié)果。 顧明妧好看的眉心都擰了起來,一想到這樣小的孩子也要被牽連其中,便覺得有些難過。 馬車很快就到了那宅子門口,她下車吩咐長喜開門送人進去,張家的兩個兒子并兩個兒媳一個孫子兩個孫女都在這里。 顧明妧又和張夫人囑咐了幾句,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卻見張夫人在背后喊住了她,她從孩子的襁褓中拿出了一個冊子,送到了顧明妧的面前道:“王妃留步,這是我家老爺留下的,說是可以保命用的,您一定要救救我家老爺?!?/br> 顧明妧低頭看了一眼,見封面上寫的是《淑妃胎脈日注》。 她從來不知道張?zhí)t(yī)還留了這樣?xùn)|西下來,之所以把他們一家人騙到這里來,就是想等張?zhí)t(yī)出宮的時候,讓他以為全家人都被挾持了,拿他們一家人的安危來威脅他,讓他說出實情罷了。 可有了這樣?xùn)|西,似乎連威脅都不要了,但張?zhí)t(yī)的性命……卻必定是保不住了。 張夫人看著顧明妧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急切,跪下來道:“我們老爺也是被逼的,請王妃一定要救救他。” “你先起來……”顧明妧心下微動,屈身把張夫人扶起來,卻還是道:“我……會盡力的?!?/br> 張夫人起身離去,宅院的門關(guān)了起來,顧明妧吩咐長喜安排兩個侍衛(wèi)留守,有些疲倦的登上了馬車。 …… 乾清宮內(nèi),皇帝已經(jīng)準備就寢了,又將方才翻過的那本《大庸宮志》放在了床頭,元寶掃了一眼,見他看的是第三冊 ,但里面究竟寫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大殿外傳來了健朗的腳步聲,門外的小太監(jiān)回話,說是肅王李昇求見。 都已經(jīng)這個時辰了,皇帝明日還要早朝,元寶正想吩咐小太監(jiān)讓李昇離去,皇帝卻開口道:“讓他進來?!?/br> 朱紅色的大門推開了一條縫隙,咯吱嘎的一聲,李昇已經(jīng)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身材魁梧,是幾個兄弟中身形最像先帝的,這也是皇帝有時候看見他覺得有些不自在的原因。 他最喜歡的女人,竟跟自己的父親生了一個兒子…… 他要是自己的兒子,那該多好? 李昇忽然就跪了下來,健碩的身體伏趴在自己的面前,模樣溫良敦厚,但他的肩背卻拉得很直,臂膀堅實有力,能看見上面緊繃的肌rou線條,仿佛是一只蠢蠢欲動的獵豹,隨時就要準備捕捉自己的獵物。 他再也不是十幾年前被自己趕出京城的懵懂孩童了。 “你有什么話要說,就說吧!” 皇帝接過元寶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漫不經(jīng)心的掃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李昇,有時候他是真的很想殺了他,可每次一有這樣的念頭,他就會想起那個人來,她已經(jīng)失去過一個孩子了…… 但皇帝還是沒有辦法克制這種怒意,終于忍不住怒叱道:“你十八歲那年,想從靜水庵劫走你母妃,被朕的錦衣衛(wèi)打成重傷,你身為藩王無詔入京,朕本可以殺了你。” 十八歲那年的事情李昇歷歷在目,他被錦衣衛(wèi)所傷,險些逃不出京城,后來輾轉(zhuǎn)回到?jīng)鲋?,修養(yǎng)了幾個月才好起來。半年之后韃靼來犯,他就投了軍,從此戒驕戒躁,在軍營磨練了這些年。 “那臣弟謝皇兄不殺之恩?!?/br> 李昇依舊伏趴在金石地板上,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沉穩(wěn)冰冷,“臣弟愚鈍,皇兄若是對臣弟有什么不滿,盡可以直言,但皇兄的家務(wù)事,臣弟不想管,可臣弟也不想將來史官史筆如刀,說皇兄是一個是非不分、善惡不明、濫殺無辜的暴君?!?/br> “王爺怎能對皇上如此不敬……”站在一旁的元寶急忙勸阻,卻是被皇帝打斷道:“讓他說……” 李昇繼續(xù)道:“臣弟業(yè)已娶親,再留在京城已是不合祖制,這就向皇兄請辭了?!?/br> 他從來沒有這樣跟皇帝說過話,可這些話一旦說出口,仿佛也沒有以前想象的那般可怕。 他終于抬起頭,正色看著坐在他面前的皇帝,大殿中燭光昏暗,皇帝的鬢邊華發(fā)叢生,已是盡顯老態(tài)。 “還請皇兄恩準母妃同臣弟一起回封地?!崩顣N最后開口說道。 “好,只要你能說動你母妃離京,朕成全你?!被实劭粗顣N,眉眼中強忍著怒意。 李昇站了起來,這讓他看上去異常高大,殿中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金石地板上,他看著皇帝道:“臣弟會想辦法讓此案了結(jié),保全皇家顏面。”他說完這一句,頭也不回的徑自走出了乾清宮。 皇帝氣的把茶幾上的一盞雨過天晴色的蓋碗都砸了,又順手將那本《大庸宮志》也丟在了地上,那里面的書頁沾了水,迅速的化開,元寶急忙喊了兩個小太監(jiān)進來,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干凈,勸皇帝息怒。 …… 子時的時候淑妃娘娘醒了過來,李昇命人將幾位太醫(yī)都請了過來,為淑妃娘娘請脈。 淑妃驚聞皇帝想要屠宮,嚇出了一身冷汗,但她畢竟是經(jīng)歷過大世面的人,旋即又平靜了下來,轉(zhuǎn)頭吩咐道:“去請張?zhí)t(yī)進來?!?/br> 那宮女四下里掃了一眼,開口道:“太醫(yī)們都在殿外候著,肅王也在外頭,我先去請張?zhí)t(yī)進來。” 淑妃點了點頭,輕撫了一下自己已經(jīng)平坦的小腹,憔悴的臉上眉梢微挑,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了籌碼。 張?zhí)t(yī)很快就進來了。 “你來的正好,事到如今,本宮也保不住你了,只要你肯在皇上跟前承認是你騙了我,本宮自會善待你的家人。”淑妃娘娘不疾不徐的開口,略略掃了一眼站著的人,繼續(xù)道:“本宮知道,你有一個長孫,不過才周歲,你很是喜歡他?!?/br> 張?zhí)t(yī)一言不發(fā),但臉頰上卻不斷溢出冷汗來,過了良久才開口道:“娘娘吩咐,下官不敢不從,但下官也要告訴娘娘,有關(guān)娘娘脈象的醫(yī)案,下官每日都記錄在案,只要下官的家人有任何的閃失,這份醫(yī)案就會上呈給皇上,到時候娘娘想要陷害太子,司馬昭之心人盡皆知,娘娘也落不到好處。” 淑妃陡然就冷笑了起來,伸手抓住張?zhí)t(yī)的衣襟,厲聲道:“你果然也有后招?!?/br> …… 夜色深沉,顧明妧靠在顛簸的馬車里,她這一天來回奔波已經(jīng)有些累了,此時正閉目養(yǎng)神,等到馬車停穩(wěn)的時候,顧明妧才猛然清醒過來。 皇城的大門在夜色中顯得雄壯威嚴,巡邏的侍衛(wèi)從城墻下列隊經(jīng)過,長喜在馬車外喊了她一聲,回道:“王妃,到神武門門口了?!?/br> 顧明妧挽起簾子看了一眼,心思卻微微涌動,懷里的東西一旦交出去,總要牽連不少人的性命,可這些事情向來是最殘酷的,沒有牽扯到前朝局勢,不波及百姓民生,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這件事情很可能就跟前世一樣,成為紫禁城無數(shù)秘密中的一個……然她前世的慘死,也只是其中的一個而已。 她從車里把懷中的冊子遞給了長喜,開口道:“你進去把這個交給王爺,告訴他……我在家里等著他?!?/br> 第160章 鐘粹宮燈火通明,但殿中卻異常安靜,圍在宮外的錦衣衛(wèi)還沒有撤,將整個宮殿包圍的水泄不通。今夜無人入眠。 幾位太醫(yī)為淑妃娘娘診脈之后,陸續(xù)退出了寢宮,李昇留了張?zhí)t(yī)在偏殿說話,茶幾上沏了上好的鐵觀音,喝了可以提神。 張士景有些心神不寧的坐下,李昇卻是開口道:“張?zhí)t(yī)可知方才沏茶過來的宮女大約什么年紀?” 張士景愣了片刻,他現(xiàn)在心里藏著心事,哪里能注意到什么沏茶的宮女?李昇便直言道:“這鐘粹宮共有二十六個宮女,十二個太監(jiān),其中十六歲以下的就有三十人?!?/br> 張士景的額頭上已經(jīng)溢出了冷汗,三天……如果三天肅王沒有查出真相,那么這三十八口人的性命就不保了。 “但本王心里想到的,卻不止這三十八口人的性命。”李昇面色沉重,抬起頭道:“本王想起了四皇兄?!彼幕市质窍鹊鄣牡兆?,也是這宮中的禁忌,無人敢提起的先太子。 張士景陡然一驚,臉色都嚇白了,當年先太子謀逆一案,先帝下令誅殺先太子一家并外戚柳氏一族,成為當年京城的第一血案。其后兩年又為了肅清柳家在朝中的黨羽,大肆行刑,一時間朝廷人人自危,險些釀成國禍。他便是那時候由齊家提攜,進入太醫(yī)院的,正好經(jīng)歷了那一場風(fēng)波。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淑妃想要奪嫡,必定早已經(jīng)和朝臣聯(lián)手,盤根錯節(jié)伺機而動,而這只是一個導(dǎo)火索而已。一旦勢頭燃燒了起來,那朝廷必定又有一場浩劫。 李昇繼續(xù)道:“張?zhí)t(yī)應(yīng)該明白,今日從這鐘粹宮走出去,外面有多少明槍暗箭等著你?!?/br> 張士景的喉頭緊了緊,一時不知要怎樣開口,他這里正遲疑,有小太監(jiān)進來回話,說長喜公公進宮來了。 李昇分明要長喜陪著顧明妧,這么晚進宮,只怕是有什么事情。他起身出去,留了張士景一個人在偏廳。 燭火搖曳,仿似將人的表情也照得扭曲了幾分。 長喜行色匆匆的從殿外進來,臉上卻掩蓋不住喜色,上前幾步對李昇行禮道:“王爺,王妃在張家得了這樣?xùn)|西?!?/br> 李昇心下好奇,接過長喜遞上來的東西細細察看,卻是忽然聽見一聲尖叫從偏廳中傳來。 “快來人吶……啊……張?zhí)t(yī)死了!” …… 顧明妧回到肅王府的時候,已是子時初刻了,再過幾天就是臘月,她和李昇新婚不久,王府里的紅燈籠都還沒收,上面貼著的喜字還是鮮紅鮮紅的,看上去很是熱鬧。 丫鬟送了水到凈房,沐浴更衣之后,肚子卻餓了起來,她這一整天都沒有吃什么東西,好在廚房熬了銀耳羹,顧明妧吃了一小碗,脫了外衣躺在床上。 但她根本就睡不著。房里少了一個人,就像少了很多東西一樣,她睜開眼看著對面的軟榻,上面放著團花錦被,疊得整整齊齊的。 皇帝分明是在刁難肅王,就算肅王查了真相出來那又怎樣,這樣的刁難以后只怕還會有,王爺他這般仁厚,實在不是皇帝的對手。 還有太子……總是陰魂不散……可皇帝再怎么說也是太子的父親,就算太子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那他還是太子,是齊皇后唯一留下的孩子。 她亂七八糟的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睡著的,等到醒過來的時候,天都已經(jīng)亮了。春雨進來回話,說長喜回來了。 顧明妧急忙就起來了,洗漱過后穿戴整齊,便讓丫鬟把人帶了進來。 “東西送了進去,淑妃娘娘也已經(jīng)醒了,王爺說等今日早朝之后就把東西呈給皇上,讓王妃別擔心,他還說他已經(jīng)向皇上請辭回涼州,不在京城過年了,吩咐奴才和葉mama整理東西,還讓王妃有空往娘家說一聲,可能走的比較急?!?/br> 李昇終究還是識破了皇帝的陷阱,顧明妧心里松了一口氣,想著他倒也沒有笨到那個地步,他只是心思太正了,但這終究不是什么壞處。 顧明妧見長喜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不住問道:“還有什么別的事情嗎?” 長喜蹙眉,過了片刻才道:“張?zhí)t(yī)死了。” 雖然一早就料到會有這個結(jié)果,但顧明妧還是有些可惜,只聽長喜繼續(xù)道:“是畏罪自殺的,用腰帶吊死在了鐘粹宮的偏殿。” …… 宮里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早朝卻是依舊的,但今日的早朝卻格外安靜,大家仿佛都心照不宣,誰也沒有提起昨天淑妃生辰宴上發(fā)生的事情。 這種事情只要不鬧開,那就是皇帝的一件家務(wù)事,可一旦鬧開,扣上了奪嫡的帽子,就會變成傾覆朝野的重案。 膽小的選擇明哲保身,膽大的還在等著李昇的查辦結(jié)果,誰也不敢先挑這個頭,弄不好就是要賠上身家性命的。 皇帝坐在燙金的龍椅上,神色中似是還有一絲慵懶,見片刻沒有人開口,朝著元寶抬了抬眼皮,元寶便朗聲唱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聲線拉得很長,在大殿中回音繞梁。 以齊國公為首的幾個人都想出列,但最后還是按捺住了?;实壑徽埩嗣C王李昇審理,便是不想讓他們這些朝臣插手,天威難測,這時候開口實在不是什么好時機。況且那淑妃還是當時齊家送進去的,這等于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皇帝掃了一眼眾人,從龍椅上起身,緩步離去。 出了太和殿,顧翰清去了朝房,打算請個小太監(jiān)通報一聲,讓李昇出來一見。他這個女婿雖是能征善戰(zhàn)的,在謀略上卻有些不足,皇帝將這件事情交給他辦,明擺著是要讓他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 他原本是一個遠離紛爭的藩王,就這樣被扯進了這些是非中。 顧翰清在朝房坐了片刻,卻也不見有什么人經(jīng)過,他心里正奇怪,卻見元寶公公從朝房外走了進來。 皇帝上過早朝有半個時辰用早膳的時間,這期間他不用貼身伺候。 “顧閣老是想見王爺嗎?”顧翰清和肅王攀了親,元寶很容易就猜到這一點,但他還是道:“顧閣老還是和王爺保持距離的好?!?/br> 李昇昨夜惹得皇帝動怒,一夜都沒有睡安穩(wěn),若是讓皇帝知道顧翰清私下里偏幫王爺,只怕會遷怒到顧翰清。 顧翰清就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但連元寶都這樣說,他也只好作罷,便起身告辭道:“多謝元寶公公提點?!彼@里正要離去,元寶卻是又喊住了他,蹙眉問道:“顧閣老博覽群主,可知道翰林院編寫的《大庸宮志》的第三冊 寫的是什么?” 皇帝的書元寶不敢亂翻,弄臟之后就收了起來。 顧翰清一時也想不起來,擰了擰眉心道:“公公若是想知道,本官去翰林院查一查便知?!?/br> 元寶聞言,卻只笑了笑道:“不用了,咱家只是隨便問問?!?/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