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以前是見過蔣博韜的，但早已經(jīng)忘了是什么時候了，如今再見到，只覺得和自己記憶中的完全不一樣了，果然不光是女大十八變，連男孩子也是一樣的。

    顧明妧順著那老婆子的介紹抬頭望過去，只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眉目清朗、膚色白皙，是個眉宇間隱約透出幾分孤標(biāo)傲世之態(tài)的男子。

    那群人顯然也瞧見了她們，因是女眷，他們便停在了游廊的盡頭，等著她們過去。

    周丞濟眼尖，一眼就認出了周氏她們，沖著身后的蔣博韜小聲道：“看見了沒有，那個穿茜紅色衣服的?！?/br>
    蔣博韜方才并沒有在意，不過最近他從南山書院回來，才知道母親羅氏已經(jīng)開始為她張羅起了婚事，原本他是打算等后年參加了春闈，再考慮婚事不遲的，如今計劃被打亂了，自然對這件婚事有些不滿。

    他不過就是隨意的抬眸瞟了一眼，對于一個男人來說，要分清女孩子們那些繁復(fù)的衣裳顏色，其實也是不容易的。但這一抬眸之后，卻讓他瞬間有些愣怔了。

    不遠處那看上去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梳著一個簡單的螺髻，身上穿著丁香色的纏枝碎花裙襖，外面披著淺金色的雪緞妝花大氅，臉頰白皙玉如，竟然把她身邊的妙齡少女也比了下去。

    “我就說你瞧見了我那表妹，一定會喜歡的，你還不信，眼睛都看直了！”

    周丞濟見周氏她們走近了，只忙拉了拉蔣博韜的衣袖，那人這才回過神來，將視線移開，等著她們從他面前過去了，瞧著那小小的背影越走越遠，仿佛都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那個穿丁香色衣裳的是誰？”蔣博韜忍不住問道。

    “那個啊，那個是我姑母的一個庶女。”周丞濟的眼神剛才也一勁盯著顧明妧看呢，此時聽見蔣博濤問起，便接著道：“是不是也特別漂亮？我之前跟我母親說，既然是個庶女，不如問我姨母要過來，給我做個貴妾得了，被我母親一頓申飭?！?/br>
    蔣博韜聽了這話，只抬手就往周丞濟的腦門上一記爆栗，擰眉道：“你胡說什么呢？這樣的姑娘家，只該嫁給好人家當(dāng)正妻，誰稀罕你這一個貴妾了，少糟蹋人家。”

    周丞濟連忙避開，躲到了一旁嘉瑞長公主的獨子周承灝邊上，探出頭來道：“她就是個外室女，將來哪戶正經(jīng)人家能娶她過門當(dāng)正妻的？若是嫁去小門小戶的，那還不如在我們這樣的人家做貴妾呢！”

    此時周氏一行人已經(jīng)走到了那抄手游廊的盡頭，隔著花墻上的象眼，蔣博韜依舊能看見那小小的身影，白玉一樣的臉頰似乎被凍得微微有些泛紅，柳腰纖細，步履玲瓏輕快。

    “反正也不會便宜了你?！笔Y博韜淡淡一笑，這時忽然想起羅氏心中囑意的是顧家的嫡長女，應(yīng)該是方才那姑娘身邊的那一位，只可惜他一個眼錯，竟忘了看了。

    第60章

    即便是聽見了那婆子的說話聲，顧明珠依舊沒有抬頭看那蔣博韜一眼。

    看與不看，又有什么區(qū)別呢？對于顧明珠來說，那個人不過就是一個陌生人而已。但即便是這樣的陌生人，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來她也是要嫁給他的。心里想到這些，顧明珠就更不愿意抬起頭看那人，仿佛一旦看清了，這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然而顧明妧卻是在看了蔣博韜一眼之后，迅速的收回了視線。她轉(zhuǎn)過頭，看見顧明珠低頭看著自己足下的青磚小道，目不斜視。

    顧明珠大約還是不高興的，她甚至連看都不愿意看那人一眼。顧明妧心里有些嘆息，可這樣也不是辦法，等顧翰清回來，周氏同他提起此事，那個蔣博韜又是這樣的門第這樣的人品才學(xué)，顧翰清斷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長姐……”

    顧明妧喊了顧明珠一聲，抬起頭看著她，顧明珠這才抬起頭來，眉眼中透著幾分憂愁，輕輕的應(yīng)了顧明妧一聲，隨即又低下頭，跟在周氏的身后。

    周氏正同那老mama聊的火熱。

    “顧太太可曾看清楚了，不是我說，我們太太可是真心疼表小姐的?！蹦瞧抛拥偷驼f了兩句，見四下無人，湊到周氏的耳邊小聲道：“前陣子二太太還派了人過來問我們太太這承恩侯世子的親事呢，我們太太隨口就回了?！?/br>
    周怡月失去了太子妃之位，必定也不會去爭那太子側(cè)妃的位置，嘉瑞長公主開始為她物色人選，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不過連嘉瑞長公主這樣眼高于頂?shù)娜硕寄芸瓷线@蔣博韜，想來他必定是有過人之處的。

    周氏微微點頭，越發(fā)覺得顧明珠的婚事事不宜遲。嘉瑞長公主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上次使出了那樣的手段對付齊家，結(jié)果反而害了她們顧家的姑娘，這次還不知道會不會再使出什么陰私的手段來。

    周氏回過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顧明珠，心里暗暗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盡早把她的親事定下來。

    ……

    壽安堂里已經(jīng)坐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淮笕喝?。房里燒著地龍，才進去就暖融融的，門口的鎏銀百花香爐里燃著上好的蘇合香，把整個壽安堂的大廳熏得如春日里一般。

    承恩侯夫人羅氏把她家里的兩個嫡女也帶了過來，都是同顧家姐妹差不多年歲的樣子。再加上周家的幾個姐妹，整個廳里足足有十來個姑娘，真真是花團錦簇、熱鬧非凡。

    老太太瞧見周氏她們一行人進來，先就招了手讓顧明珠過去，今日這一場聚會，本就是有意為了她cao辦的，也不知道她們方才在外頭遇上了那人沒有，老太太心里還掛念著，只是不好直接問出來。

    “明珠丫頭，快過來。”

    顧明珠見老太太喊她，只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上前，同一眾長輩人都見過了禮數(shù)，老太太這才拉著她的手道：“這是承恩侯夫人，你應(yīng)當(dāng)認識的，上次你及笄，你母親特意請了她為你插笄。”

    顧明珠又同承恩侯夫人見禮，幾日不見，她越發(fā)覺得顧明珠溫婉秀麗，可惜蔣博韜走的太早了，要不然兩人倒還可以打個照面。顧明珠這樣秀外慧中，料想蔣博韜也一定會喜歡的。

    房里還坐著安國公府幾個年長受供奉的老mama，瞧見顧明珠這等模樣，紛紛夸贊蔣氏這回保了一個好媒。這樣門當(dāng)戶對、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兒，打著燈籠也難找??！

    老太太見顧明珠低頭不語，臉上雖然瞧不出什么太高興的樣子，但恭謙得體，看著就讓人放心，便笑著同承恩侯夫人道：“她和她母親一樣，遇上外人總不大說話，平常在家里，對姐妹兄弟卻是頂頂好的。”

    承恩侯夫人只是點頭，視線又往顧明妧身上掃了一眼。

    實在她像了……她這一陣子做了好些跟過去有關(guān)的夢，夢里總會出現(xiàn)一些故人，尤其是她那如眉小表妹，小時候總跟在她身后，扯著她的衣袖道：“表姐……等等我……”

    羅氏只得挪開了視線，不敢再去看顧明妧一眼，把心思放在顧明珠的身上。

    “老太太、太太，跟著世子爺去邊關(guān)的永祿回來了，說世子爺?shù)能嚰芤呀?jīng)到了城門口了，這就要回府了！”

    她們房里正聊得熱鬧，忽的有人從門外挽了簾子進來，扯著嗓門通報道。

    顧明妧正在和周怡姍說話，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周怡姍卻是一溜煙從凳子上站了起來，笑道：“母親，大哥哥回來了！”

    周怡姍這一聲清脆響亮，頓時讓房里所有人都聽了個真切，顧明妧抬起頭來，便瞧見顧明珠有些微微失神的看著窗外，臉上的表情既有些興奮，又有些失落。

    “不是說了要后天才到的嗎？怎么今兒就回來了呢？”

    蔣氏喜出望外，站起來去問那回話的婆子，那婆子便道：“奴婢也問了，永祿說路上不好走，怕說早了府上人一早等著，因此故意說遲了兩日的?！?/br>
    “怪不得呢！”蔣氏終究是高興的，轉(zhuǎn)頭同老太太道：“老太太，世子爺回來了?！?/br>
    周氏聽聞周丞澤回來，心念著顧翰清必定是一起回來的，便也問了一句那婆子道：“有沒有說姑老爺?shù)娜笋R到了哪兒，也是跟著一起進城的嗎？”

    那婆子只笑著道：“都是一起進城的，世子爺還說估摸著姑太太今兒會在安國公府拜年，讓奴婢也通報一聲，好讓姑太太早些回家迎姑老爺呢！”

    周氏一聽，整個臉都笑開了花一樣，也不等他們這里先迎了人，只開口同老太太道：“母親，那我倒是要先回去了，等改日再過來吧。”

    老太太知道顧翰清這一趟足足去了三個月，周氏豈有不想的道理，只笑著道：“你快回去吧，服侍好姑老爺才是正經(jīng)，我這里你還不是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

    顧明妧聽講周丞澤回來了，就知道顧翰清肯定也到了，便同周怡姍辭了一聲，走到顧明珠的身邊。

    顧明珠卻還有些愣怔，表情一時不知道是悲是喜。

    顧翰清這樣快就回來了，那她和蔣博韜的婚事必定很快就要定下。而周丞澤這一次去了這樣久，好不容易回來了，她也等不到再見他一面。

    心思百轉(zhuǎn)千回，中有千千結(jié)。

    “長姐……”

    顧明妧看著顧明珠這樣也覺得有些遺憾，可她們到底沒有別的法子，而且顧明妧也有三個多月沒有見到顧翰清了，她心里很想他，有一肚子的話想同他說。

    “我們回去吧?！鳖櫭髦榻K究還是朝著她笑了笑，臉上的表情也釋然了幾分，同蔣氏和羅氏福身告辭。

    ……

    外頭是難得的好天氣，屋檐上的雪都差不多化盡了，偶爾有幾滴雪水滴落下來，濺在臺階上的青苔上。

    蔣氏等人送了她們一行到門口，反倒不想回去了，想著周丞澤從城門口回來，大約也就不過幾盞茶的時辰，實在不想再來來回回的走動。

    顧明珠扶著周氏上了車，在馬車?yán)镒ㄏ聛恚棠锉е櫭饔襁^來，小姑娘摟著周氏的脖子不松手，撒嬌問道：“娘請娘親，是爹爹回來了嗎？”

    她方才在壽安堂的院子里和榮哥兒打彈珠，聽說要走了被奶娘抱了出來。

    “是呢！爹爹回來了?！敝苁献旖呛Γ睦飫e說有多高興了，瞧見顧明珠就坐在對面，拉著她的手道：“你的親事也是時候定下來了?！?/br>
    周氏起先是不著急的，可后來聽了那老婆子說起嘉瑞長公主的主意，便覺得事不宜遲了。

    顧明珠笑得很是勉強，顧明妧覺得她這表情似乎比哭也好看不到哪兒去。她有些不太理解顧明珠的心思，畢竟前世，她對老皇帝好像從來沒有過這樣心心念念的感覺。

    況且……方才那蔣博韜的模樣，顧明妧也的確是看清楚了，如果說前世不過是偶然一見，并沒有什么深刻的印象的話，那剛才從那人面前緩步過去，卻已是把那人的模樣給記住了。

    其實并不比周丞澤遜色，若是他將來能好好對待顧明珠，兩人也的確算得上金玉良緣了。

    馬車?yán)镱D時就安靜了幾分，只有顧明玉奶聲奶氣的問周氏：“娘親，爹爹會給我?guī)Ш贸缘暮猛娴臇|西回來嗎？”之前顧翰清稍了關(guān)外的酸奶疙瘩回來，顧明玉很是喜歡，用荷包裝著，每日里當(dāng)零嘴吃。

    “那一會兒玉姐兒自己去問爹爹。”周氏把顧明玉抱在懷里哄著，她剛才玩得有些過了，額頭上都是濕漉漉的汗珠，周氏拿著帕子替她擦汗。

    顧明玉乖乖的靠在周氏的懷中，忽然抬起頭來問周氏道：“娘親，剛剛榮哥兒問我，要是長姐將來嫁給了他表舅，那他以后是叫長姐表姑呢，還是表舅母？”

    這問題對于孩子來說顯然太難了，就連周氏都愣了一下，繼而笑著道：“他喜歡叫什么就叫什么，哪有那么多講究的?！彼肓讼耄钟X得女孩子都是出嫁從夫的，又道：“大約還是叫表舅母吧?！?/br>
    周氏說完這一句，抬起頭來看見顧明珠那一臉慌亂的表情，又覺得自己想得太遠了，雖說也就這一兩年的事情，可到底還沒正式定下來，不過如今顧翰清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倒是可以先把兩人的庚帖換一下了。

    第61章

    周丞澤回來了，整個安國公府都忙碌了起來。

    羅氏知道她們一家團聚正要歡喜，便讓丫鬟去喊了蔣博韜，帶著承恩侯府的人先告辭了。

    蔣博韜是騎馬來的，京中的男孩子便是飽讀詩書，對于騎射上頭，也是從小就要學(xué)起的。羅氏喊了小廝替他牽馬，讓他同自己坐到馬車?yán)飦怼?/br>
    藍呢帷頂?shù)鸟R車?yán)锷跏菍挸?，角落里還放著銀霜炭爐，燒得暖暖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羅氏瞧見蔣博韜在外面凍得面色發(fā)紅，微微有些心疼，嗔怪道：“這么冷的天，讓你不要騎馬了，偏不肯聽。”

    她送了一個手爐給蔣博韜，他是自己懷胎七個月早產(chǎn)下來的兒子，身子一向有些羸弱，從小請醫(yī)延藥的調(diào)養(yǎng)，如今才瞧著和正常人無異。因怕他身子虧空，已是十八歲的年紀(jì)，房里連個通房也不曾有的。

    “母親不用擔(dān)心，我哪有那么嬌弱的，又不是女孩子?！笔Y博韜推開羅氏送來的手爐，隨意搓了搓手，稍微放在唇下暖了暖。

    “方才你走的早，沒瞧見顧大人家的那個明珠小姐，你若是看見了，一定會喜歡的。”羅氏對顧明珠信心滿滿，對于蔣博韜的親事，她一向是放在心坎上的，從他十五六歲就開始物色，遍京城看下來，只有趙首輔家的嫡孫女和顧翰清家的嫡長女最為中意。

    只不過趙首輔年事已高，這首輔的位置也不知道還能坐幾年，權(quán)衡相比下來，倒是如今正在不惑之年的顧翰清更讓人覺得靠譜。

    “母親喜歡就好，還問我做什么?！?/br>
    蔣博韜一向醉心科舉制藝，對親事并不放在心上，方才被周丞濟拉著看了一眼，卻也全然被顧明珠身邊的女孩兒給吸引住了，只聽說她今日是穿著茜紅色衣衫的，卻沒有瞧見個正眼。

    “你這說的什么話，到底是你娶媳婦，還是我娶媳婦？”羅氏嘆了一口氣，心下無奈，不過好在他雖然不上心，卻也沒透反感來，終究還是由著他們父母做主的。

    “之前顧大人出門在外，如今既然回來了，顧夫人也會同他說起此事。”羅氏笑了笑，繼續(xù)道：“你這位未來的岳丈，可是當(dāng)年先帝欽點的探花，將來你可同他好好討教討教的?！?/br>
    蔣博韜隨意的點了點頭，臉上并沒有什么歡喜的神色，只是同羅氏道：“親事可以定下，但母親別忘了當(dāng)初同我的許諾，我是必定要等后年春闈過后，才肯成親的，若是對方姑娘家等不得，倒也不必耽誤了人家?！?/br>
    羅氏聽了這話微微蹙眉，想要嗔怪蔣博韜幾句呢，又覺得不忍心，到底按捺住了，想著顧明珠也才剛及笄，若是能先把婚事定下來，等后蔣博韜過了會試，再進門，其實也不晚。但婚期是要兩家一起商定的，到時候還要同顧家商量才行。

    ……

    周氏一行人到顧家門口的時候，顧翰清的車架也剛剛到門口，兩幫人倒是在顧家門前的大街上遇上了。

    周氏心里念著顧翰清，掀開了車簾子往外頭看了一眼，就見門口停著一排六七輛的馬車，顧翰清已經(jīng)從車上下來了。

    顧家的管家迎到了門口，周氏也急忙下了車，把顧明玉交給了奶娘，自己匆匆走上前去。

    顧翰清正站在那里指揮下人把一箱箱行李往府上搬。

    “老爺……”周氏一眼就看見了顧翰清的一個背影，穿著佛頭青的大壽字大氅，肩背筆直，身形清瘦，似比幾個月前臨走時候清減了些。

    顧翰清尋聲轉(zhuǎn)過頭來，還不及看見周氏，嘴角已經(jīng)勾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