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顧明珠抬眸看著周氏,她心里其實(shí)也是有些傷感的,姑娘家總有這么一天,她從小看著周丞澤娶親,又看著周怡清嫁人,知道不管是誰,這一生總逃不掉這一次,但她還是難過,就像是看著落花無可奈何的落去,看著春夏秋冬周而復(fù)始的過去。她在這小院里一天天的長大,花草樹木年復(fù)一年的枯榮,可它們畢竟還在這里,但她自己卻終究是要嫁人的。 還有她的那些心事,也要跟著慢慢的深埋下去,她的眼淚,一點(diǎn)兒也不比周氏少。 “我沒事,我只是高興而已?!敝苁锨埔婎櫭髦橐布t了眼眶,忙就用帕子壓了壓眼角,笑著道:“早些睡吧,明兒一早還要早起呢,明日你舅母要過來,”周氏頓了頓,繼續(xù)道:“還有承恩侯府的侯夫人也要過來,我請了她當(dāng)你明日及笄禮的戒賓?!?/br> 顧明珠稍稍一愣,旋即卻反應(yīng)了過來,那承恩侯夫人是蔣氏娘家的弟妹,膝下有一獨(dú)子,甚是寵愛,年紀(jì)同顧明遠(yuǎn)相仿。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氏選中了承恩侯府,大約也是私下里百般比較之后,才做出的決定。 “母親……”顧明珠心里卻不是很喜歡,她實(shí)在同那承恩侯世子不太相熟,小時候倒是在安國公府看見過,可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連對方長得什么模樣都記不清了,這樣就要嫁給他…… 周氏只當(dāng)她是害羞了,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只淡淡道:“你不用怕,那蔣夫人我是見過的,很是一個慈愛寬厚的人。”她說著站了起來,已有丫鬟將她的斗篷遞了過來,周氏披上了,轉(zhuǎn)身又看了一眼站在燈火下的顧明珠。 少女溫柔嫻靜,又出落的這樣花容玉貌,明兒承恩侯夫人見了,也必定是贊不絕口的。 …… 第二日因是顧明珠的生辰,周氏準(zhǔn)了她們一天的假,顧明妧一早就起來了,昨兒東西送來的遲,老太太都睡了,她今兒一早就戴上了,要悄悄的先給老太太看看。 說起來也是奇怪,大約是最近過的太過舒心了,顧明妧有時候甚至覺得,前世的那一切興許只是一場夢而已,而眼前的這一切才是真的,而她也越來越開始享受如今的少女生活,忍不住拿著好東西去老太太跟前獻(xiàn)寶去了。 “祖母你看?”顧明妧小心翼翼的挽起了袖子,將她那一截白玉似的手腕露出來,送到老太太眼皮底下,給她看那一副芙蓉玉鐲子。 老太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來,揉了揉她的后腦勺,笑道:“喜歡嗎?你父親特特從邊關(guān)捎來的呢,別人都沒有?!?/br> 顧明妧點(diǎn)點(diǎn)頭,一雙眼珠子亮晶晶的,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靠近,急忙就把袖子拉了下來,蓋住那一副鐲子,小聲道:“那我要偷偷的藏起來?!?/br> 老太太見她只忍俊不禁道:“這芙蓉玉雖漂亮,卻不值錢,也值得你稀罕成這樣?” 其實(shí)顧明妧自己也覺得奇怪,可偏偏就覺得看對眼了,怎么看怎么喜歡,真真是愛不釋手。 “我就喜歡!” 顧明妧眨了眨眼睛,聽見外頭傳來的聲音,轉(zhuǎn)頭看的時候,卻是顧明珠和顧明煙也過來了。 顧明煙自顧翰清走了之后,老實(shí)了好一陣子,如今周氏也不大理她,她也只能在老太太跟前討巧了。然而因?yàn)橹爸茆滤投Y的事情,她對顧明妧卻還是有些微詞,瞧見她站在老太太的跟前,眼皮子一挑,便轉(zhuǎn)過了臉去。 第48章 老太太心眼敞亮,不過到了這把年紀(jì),她也就懶得為小輩的事情cao心了,瞧著她們都大差不差的樣子,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 顧明珠同顧明妧點(diǎn)了點(diǎn)頭,拉著顧明煙給老太太請安。 顧明煙想到昨兒顧翰清捎回來的東西,臉上才露出一絲笑來,同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問道:“祖母,父親昨兒都稍了什么回來,快讓我們看看吧?” 她話語中帶著幾分少女的嬌氣,聽起來也是很讓人舒心的,老太太便故意打趣道:“這么一大早的過來,原不是為了給我請安,原是為了你父親捎的東西來的?” 顧明煙便有些臉紅,小聲辯解道:“才不是呢!老太太又取笑我?!?/br> 老太太臉上仍舊帶著笑意,只是淡淡道:“昨兒東西送過來的時候都已經(jīng)戌時了,聽說是你父親讓肅王殿下捎帶回來的,王爺昨兒才進(jìn)城,就親自把東西給送了過來?!?/br> 他一個王爺……親自到臣下的家里送東西? 顧明妧頓時被老太太的話給吸引住了,只聽老太太繼續(xù)說道:“我原只當(dāng)來的是個下人,準(zhǔn)備了賞銀送出去,誰知進(jìn)來的人回說那是肅王本人,我這里正想迎出去呢,人都已經(jīng)走了?!?/br> 他還當(dāng)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很呢! 顧明妧抿著嘴笑了起來,其實(shí)那人雖然貴為王爺,可從上回的偶遇來看,倒是一個沒有什么架子的人。只是太過冷峻嚴(yán)肅了一些,讓人覺得有些不易親近。 “東西都在那匣子里放著呢,你們自己去挑去吧!”老太太說著,只又轉(zhuǎn)頭看了顧明妧一眼,笑著道:“你也過去再挑幾樣?!?/br> 紫檀木的匣子里放著各式的瑪瑙、水晶、貓眼石,亂七八糟的堆著,閃耀著五彩繽紛的光澤。 顧明煙挑了瑪瑙、又要水晶、拿了水晶又覺得貓眼石也好看,手里一下子拿了好幾樣的首飾,每一樣她都非常喜歡,實(shí)在舍不得放下。 顧明珠只挑了一串寶藍(lán)色的貓眼石珠子、一副同色的耳墜子,很是精致,正配她的氣質(zhì)。顧翰清送她的及笄禮早已經(jīng)單獨(dú)預(yù)備下了,并不是同這些放在一起的。 顧明妧因?yàn)橐呀?jīng)得了一副芙蓉玉鐲子,所以只挑了一對瑪瑙耳墜。 其實(shí)這些東西也不是很貴重,不過就是顧翰清的一片心意而已,大家都得了也就好了,剩下的周氏收起來,以后還可以拿去送送別家的姑娘,也是一番心意。 顧明煙看見大家都沒怎么拿,只有她自己挑得最多,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垂著眼皮道:“老……老太太,我挑幾樣送給我姨娘,爹爹買了那么多東西回來,一定也有姨娘的。” 老太太點(diǎn)了點(diǎn)頭,可心里多少還是有點(diǎn)發(fā)愁的。顧明煙這小家子氣她從小就看在眼里,周氏已經(jīng)對她很大方了,可她自己偏就沒有一點(diǎn)點(diǎn)大家閨秀的風(fēng)范。老太太原先覺得大約庶女因?yàn)槌錾膯栴},多少都有那么些毛病,但如今和顧明妧一對比,也就明白這只是顧明煙自己的毛病了。 將來不過就是一份嫁妝的事情,現(xiàn)在發(fā)愁也沒有什么用了,都已經(jīng)這樣大了,怕也是改不過來了。 …… 周氏在外頭忙著布置,過一會兒蔣氏和羅氏都要到了。她和羅氏還是有些交情的,年少時也算是閨中姐妹。只不過她初嫁給顧翰清那幾年,總覺得自己低嫁了,因此除了娘家安國公府,也很少和外人走動了。 直到十年前顧翰清從應(yīng)天府調(diào)回了京城,從五品員外郎做起,一路爬到了如今正二品的官位,她才算是真正的揚(yáng)眉吐氣了。 想起這些年來,周氏只覺得自己也是相當(dāng)不容易的。不過如今也算是苦盡甘來,顧翰清在京城站穩(wěn)了腳跟,顧明遠(yuǎn)雖然尚未中舉,但功課一向優(yōu)異,明年的鄉(xiāng)試大約是不在話下的。顧明珠更是不用說,知書達(dá)理、溫婉大方,尚未及笄已有了求娶的人家。顧明玉雖說年幼,可也乖巧懂事,從不讓她cao心什么。 周氏這里正忙著,劉mama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從門外進(jìn)來,見了周氏便道:“太太,門房的人來回話,說舅太太和承恩侯夫人的馬車已經(jīng)到了巷口了?!?/br> 周氏起身,吩咐丫鬟去延壽堂請她們姐妹過來。行笄禮的地方在顧家小祠堂外的東房里,她們姐妹都要過去觀禮。 顧明珠今日特意只穿了一件樸素的衣裳,周氏為她備了精致的曲裾深衣,等大禮一成,她就能穿上新衣,從此便是可以出閣的成年人了。 顧明妧仍舊扎著雙髻,細(xì)細(xì)的劉海垂在額前,將原本有些清瘦的臉頰也襯托的多了幾分rou。顧家多了她這么一個女兒,雖然她曾去過安國公府,但那些京城的富貴人家,誰家沒有三五個庶出的姑娘,因此也沒有人十分在意顧明妧的身份,只知道她是顧家的一個庶女而已。 然而羅氏看見顧明妧的第一眼,卻還是愣了一下。 二十幾年過去了,那家的人都已經(jīng)死絕了,連下人都沒有幾個還活著的,這樣一個小姑娘,怎么和她長得如此相像呢? 眉眼中雖然有些不一樣,但這通身的形容氣派,竟然好像是那人活了過來一樣! 羅氏靠近了再仔細(xì)瞧瞧,倒也不是真的那么像了,可乍一眼看過去,她還是嚇了一跳的。 那件事情之后,誰還敢提起柳家來,就連她自己,自生母死了之后,便也不曾提起過柳家,如今這京城里又有幾個人知道,她承恩侯夫人羅氏的外祖家,曾是先太子的母族柳家。 謀逆之罪,一旦坐實(shí),那便是滅頂之災(zāi)。她若不是生母早逝,并且早已經(jīng)嫁為人婦,還不知道會不會被牽扯其中。 她一定是想的太多了,過幾日便是她生母的忌日了,每年到了這個時候,她總會胡思亂想起來。 “弟妹?”蔣氏在前頭和周氏閑聊,忽見羅氏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眉梢稍稍使了一個眼色,見她正對著顧家的三個姑娘愣怔,便當(dāng)她是看未來兒媳婦看呆了,只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小聲湊過來道:“那個穿著粉色褙子的,就是明珠?!?/br> 羅氏急忙就偏過了視線,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顧明妧身側(cè)的顧明珠。少女身材高挑、容貌秀麗,雖然比不上她邊上的小姑娘靈秀俊俏,但也是一個一等一的美人,的確是配得上她那蘭芝玉樹的兒子的。 羅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收回了神思,就聽蔣氏繼續(xù)道:“另外兩個是他們家的庶女?!?/br> 羅氏嘆息,天底下還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一個庶女,竟然和先太子未過門的太子妃長得這般想象?好在那時候她那表妹從小體弱多病,一直養(yǎng)在深閨,不曾出來見過人的,不然的話,若是讓一些見過她的人瞧見了,怕也是要像她這般胡思亂想的。 事情都過去了十幾年了,人也死了那么久了,哪里就能變出這么大一個閨女呢?總不至于是她重新投胎輪回了…… 顧明妧正在和顧明珠說話,并沒有在意羅氏的目光,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倒是瞧見了這位承恩侯夫人。前世這位蔣夫人對她倒是很客氣的,初和顧家定親之后,還送了好幾次東西過來,每回也有她顧明妧那一份。但是后來也不知道因?yàn)槭裁词虑椋鋈痪屯柽h(yuǎn)了。 顧明妧前世實(shí)在不是一個善于琢磨別人心思的人,更何況羅氏是顧明珠未來的婆婆,她同自己好不好,似乎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因此顧明妧便沒有再繼續(xù)想下去,只是見她們走近了,跟著顧明珠一起同她福了福身子。 從周氏讓承恩侯夫人當(dāng)顧明珠的戒賓來看,周氏心里是中意承恩侯世子的。顧明珠前世也的確是嫁給了承恩侯世子。 顧明妧記得那個人,在安國公府的后花園中,她曾與那人偶遇過,也是一個相貌俊朗、風(fēng)度翩翩的男子。 若不是顧明珠心里有了周丞澤,嫁給他應(yīng)當(dāng)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顧明妧想到這里心下又覺得有些矛盾,她希望顧明珠今生可以如愿以償,但無論從各種角度考慮,顧明珠和承恩侯世子的姻緣,似乎也是早已注定了的。 “這是承恩侯夫人?!?/br> 雖還不是正式見面,但周氏還是鄭重其事的拉著顧明珠拜見了羅氏。 羅氏顯然對顧明珠也是滿意的,顧家的門風(fēng)在整個京城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更何況蔣博韜醉心科舉,將來有顧翰清這個岳父指點(diǎn),在仕途上也可順?biāo)煲恍?/br> 承恩侯府雖有世襲功勛,但天子福澤,五世而斬,如今到蔣博韜這一代,也正好是第五世了。 顧明珠朝著羅氏福了福身子,并不敢抬頭看她,她私心里甚至還希望羅氏能不喜歡她,這樣就不會看中了她當(dāng)未來的兒媳??捎械臅r候,身為女兒家,有些事情是自己不能做主的。 “我們?nèi)ダ锩孀??!敝苁锨浦_氏臉上露出的贊許笑容,也知道顧明珠是得她歡喜的,這讓她這個當(dāng)母親的更生出一種自信欣慰,想著顧明珠有朝一日嫁入蔣家,便是眾人艷羨的世子夫人。 第49章 笄禮已成,蔣氏和羅氏在顧家用過了宴席,便告辭了。 周氏總算歇了下來,倚在次間靠窗的大炕上休息。顧明玉在她邊上睡中覺,小姑娘也不知夢見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雙眉心都皺了起來,嘴里一個勁喊著:怕……怕…… 周氏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小聲道:“玉姐兒不怕,娘親在這兒呢。” 顧明玉便似聽到了一樣,睜開朦朧的眸子看了周氏一眼,小小的身子拱過來,靠到了周氏的邊上繼續(xù)睡。 養(yǎng)一個孩子,就是這樣cao不完的心。周氏嘆了一口氣,想著顧明珠已經(jīng)這樣大了,如今連婚事都要定下來了,心里到底又有些舍不得了。 正這時候,外頭簾子一閃,劉mama矮著身子走了進(jìn)來,瞧見周氏這般長吁短嘆的,便勸道:“太太怎么又嘆起氣來了?眼看著大姑娘的好事就要近了,太太該高興才是。” “人都送走了嗎?” 周氏從引枕上坐起來,劉mama親自倒了一杯茶給她,周氏接過喝了一口,眉眼中仍舊帶著幾分不舍,“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是空落落的,若是老爺在家,我也好同他說一說,可如今只有我一個人?!?/br> 劉mama聽了這話便笑了起來,打趣道:“太太這是想老爺了吧!太太放心,這回太太看中的承恩侯世子,老爺一定中意。” 周氏到?jīng)]為了這個擔(dān)憂過,那承恩侯世子才學(xué)兼?zhèn)?,和顧明遠(yuǎn)同年,卻已經(jīng)中了舉人,在念書上頭,算是一個才思敏捷的孩子。顧翰清之前去南山書院講學(xué)的時候,還曾看過他的卷子,說是有孔孟遺風(fēng),是一個可造之材。 周氏點(diǎn)了點(diǎn)頭,苦笑了起來,想起當(dāng)年她頭一次見到顧翰清的時候,周老太太怕她嫌棄顧翰清身份低微,一個勁夸他是可造之材,顧家門風(fēng)如何清貴。 比起當(dāng)年的自己,顧明珠這門親事,當(dāng)真是萬里挑一的好姻緣了。 …… 從神武門正紅色的朱漆大門里出來,李昇翻身躍上驚鴻寶馬,看了一眼身旁正慢悠悠牽著馬散步的蕭浩成。 “蕭將軍看上去似乎不大高興?”李昇見蕭浩成面色沉重,臉上表情略覺好奇。 他們兩人一起打敗了韃子,逼退了敵軍,換得邊關(guān)百姓將來若干年的安居樂業(yè),蕭浩成得了皇帝親自誥封的“精忠侯”,而他只得了皇帝幾句“夸贊”,心情不好的仿佛應(yīng)該是他才是。 “王爺不要取笑末將了。” 蕭浩成嘆了一口氣,他不喜歡京城,即使這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是大魏人人艷羨的繁華之都,但對于他蕭浩成來說,還不如邊關(guān)的茫茫四野、漫天風(fēng)沙。 因?yàn)榫┏牵瑥膩矶际且粋€沒有溫情,冷血不堪的地方。 他年少時的所有美好都葬送在了這里,如今留下的只有破敗的門庭、和亂葬崗中無人問津的累累白骨。 “聽說蕭將軍有十幾年沒有回京城了?” 李昇神色淡然,兩人在皇城外的朱雀大街上并轡而行,將京城繁華的景象盡收眼底。 “確實(shí)有十多年沒有回來過了。”蕭浩成的聲線清冷,濃眉大眼中有著濃郁的憂傷,他看不見這些繁榮昌盛,看見的只有那一夜的血,夾雜著紛飛的鵝毛大雪,染紅了整個柳家的前庭后院。 “那就更應(yīng)該欣賞一下這京城的美景,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又要離開了?!崩顣N牽著手中的馬韁,到五柳橋邊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對蕭浩成道:“我要去一趟城外,改日再同蕭將軍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