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昇神色肅冷，過了片刻才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嗯，到了?！?/br>
    顧明妧聽見這一句，挽起車簾悄悄的往外看了一眼，那佛塔上的火光忽明忽暗，正指引著她們一路向前。顧明妧深深的松了一口氣，身上涌起一股疲憊來。

    悠遠(yuǎn)的嘆息聲傳到耳邊，李昇卻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這般年紀(jì)的小姑娘，遇上這樣的事情，必定是嚇得不輕的，難為她卻還能如此鎮(zhèn)靜。

    “幾位姑娘，前面就是靜水庵的山門了，恕在下不能遠(yuǎn)送?！瘪R車停了下來，李昇從車上跳下去，轉(zhuǎn)過頭來同車廂里的顧家姐妹道。

    肅王李昇本該在邊關(guān)布陣殺敵，如今卻出現(xiàn)在這京郊之外，想來是私下微服回京，自然是不能表露身份的，所以不能將她們送到門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顧明妧心中明了，只是他終究是救了她們一命，如今若是連下車道一聲謝都不行，未免有些遺憾。

    然而這一聲謝確實(shí)也難開口，顧明珠已是將笄之年，她又是這樣嚴(yán)守禮教的人，沒有至親在場，必定是不好私自去見外男的。

    “多謝壯士相救，敢問壯士高姓大名，小女子回去以后，也好讓家中長輩登門道謝?！鳖櫭髦樯碜娱_口，從夜風(fēng)吹開的縫隙里瞧見靜水庵的山門，抱著顧明妧的手指顫了顫。

    “姑娘不必客氣，不過舉手之勞?！崩顣N轉(zhuǎn)頭回了一句，已將縛在馬車上的驚鴻馬解了下來，那畜生通人性，呼呼的嘯了一聲，同他頗為親密。

    眼看著那人就要牽馬離去，顧明妧不知從哪兒借來的勇氣，忽的掀開了車簾子，探出半個(gè)身子道：“壯士留步?！?/br>
    李昇正要翻身上馬，聽到這一句，反射性的轉(zhuǎn)身望了過去。

    雖然月光昏暗，但那張精致秀氣的白皙小臉，還是一下子讓他刻在了腦海中。

    小姑娘明眸皓齒、一雙水潤眸瞳尤其閃爍，仿佛里面倒影著翦翦秋水。雖然被他這樣毫無掩飾的視線看過去，她也不過就是在片刻間垂了一下眸子，隨即從車上跳了下來，將已經(jīng)折疊整齊的大氅捧在手中。

    “這是你的衣服。”

    顧明妧不敢太往前去，身為顧家的女兒，她將來說不準(zhǔn)還會有機(jī)會見到李昇，若是讓他知道自己私自回京被這樣一個(gè)小姑娘知道了，也是一種威脅。

    然而李昇卻笑了起來，他方才倒是真的忘了這件事情。這大氅是舒太妃親手所縫，他必定是舍不得穿的，可若是弄丟了，就是更大的不孝了。

    “多謝姑娘。”

    雖然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可人家也是姑娘，李昇上前，將那大氅接了過來。

    小姑娘的手指上用絲怕包扎過，看來方才的血字是她多書？

    兩人雖然靠得近了，卻也不敢造次，顧明妧只偏著頭，將那大氅托在手中，等她覺得手上一輕，扭過頭的時(shí)候，卻瞧見李昇的視線也正好從她面前掃過。

    兩人就這樣愣愣的對視了一眼，那雙眼睛帶著淡淡的琥珀色，深邃冷厲，讓人覺得有些害怕。顧明妧急忙就低下頭去，視線有些躲閃的看著足下的草地。

    那人似乎等著她說話，并沒有馬上離去，可等了片刻卻不見她開口。

    他還在期待些什么呢？難道是想聽她親口說一聲謝謝？

    李昇難免有些自嘲，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忽的聽見身后的小姑娘開口道：“該說謝謝的是我們，壯士一路保重?！?/br>
    他再回頭的時(shí)候，便瞧見小姑娘早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去，朝著馬車那邊走了過去。

    那么嬌小的身子，怕是他一只手就能提起來吧？李昇莫名就想到了這個(gè)……

    聽見馬蹄聲遠(yuǎn)去，顧明妧才松了一口氣，扶著顧明珠從車上下來，兩人互相攙扶著往靜水庵的山門口去。

    庵堂里早已經(jīng)得知了她們走丟的消息，聽見有人敲門，急忙迎了出來，見是顧家的姑娘，忙就派人去后院禪房通報(bào)。

    顧明珠和顧明妧被送回了明鏡院，周氏大喜過望，也來不及先問她們什么，只忙吩咐了人去備熱水，又讓幾個(gè)婆子過去，把馬車?yán)锏念櫭鳠熃o背了回來。

    老太太請了庵堂里懂醫(yī)術(shù)的師太過來為顧明煙診治，說是被重物擊傷了頭，腦子里可能有了血塊，要先開一副方子活血化瘀，再看能不能清醒。

    周氏送師太出門，顧明珠上前道：“三meimei著了風(fēng)寒，手也受傷了，師太也給她看看。”

    顧明妧自小身子有些羸弱，今晚吹了冷風(fēng)，確實(shí)有些頭昏腦脹，只是顧明珠忽然提起了手上的傷來，她才猛然的清醒過來，心道方才竟然忘了問帕子的事情！

    不過如今就算著急也沒有什么用了，那人已經(jīng)走了……

    師太坐下來給顧明妧診脈，周氏才得空在一旁問起顧明珠這事情的前因后果來。

    然而顧明珠也不甚清楚，只知道她們?nèi)水?dāng)時(shí)結(jié)伴去后山的塔林游玩，到了那兒便各自游覽，她見顧明煙和顧明妧不見了，正要去找，卻被人從身后打暈了。

    “這到底是哪里來的歹人！竟然這般惡毒！”老太太氣得錘著拐杖，恨不得將那些壞人碎尸萬段。

    師太開過了藥，兩人各自洗漱，顧明妧靠在炕上昏昏欲睡，聽見外面有婆子進(jìn)來回話，說是顧翰清帶著顧明遠(yuǎn)和陳伯青過來了。

    顧明妧腦子昏昏沉沉，想著陳伯青怎么也來了？大約是怕她們走丟了，人手不夠，故而過來幫忙的吧……

    她這相正胡思亂想，看見丫鬟挽了簾子，周氏領(lǐng)著顧翰清從門外進(jìn)來。

    “三丫頭沒什么事吧？”

    “師太說是受了風(fēng)寒，正有些發(fā)熱?！?/br>
    周氏伸手探了探顧明妧的額頭，聽顧明珠說要不是顧明妧想到了辦法，咬破了手指寫下血書，把帕子投了出去，只怕她們就回不來了。她原先只覺得顧明妧乖巧懂事、性子溫和，但若說把她當(dāng)親閨女一樣疼愛，其實(shí)還是不夠的，不過就是憐惜她身世可憐，盡一個(gè)嫡母的本分罷了?？山袢章狀櫭髦檎f了那些，她才是真的謝天謝地，老天爺終究沒瞎眼，讓她得了一個(gè)好閨女。

    第33章

    身上有熱度，顧明妧有些睜不開眼睛，但好多事情必定是要同顧翰清說一說的。

    那送她們回來的馬車就在靜水庵門口停著，以顧翰清的本事，終究也能將這事情查個(gè)水落石出，可這樣必定要大費(fèi)周章，顧明妧并不想他為了這件事情太費(fèi)心神，畢竟她們都已經(jīng)得救了。

    況且……就算查了出來，這件事情牽扯太大，顧翰清怕也不能在明面上有什么行動。

    顧翰清也走到顧明妧的炕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只覺微微有些燙手，轉(zhuǎn)身對周氏道：“你出去陪著明珠丫頭，我看她也是嚇得不輕?！?/br>
    周氏見顧翰清來了，心里總算是有了倚靠，一雙眼眶更是憋得通紅，對他道：“老爺，這件事情您一定要查清楚，顧家姑娘們的聲譽(yù)差點(diǎn)兒就要?dú)в谝坏┝?！?/br>
    她不敢想若是過了今夜，京城會生出多少流言蜚語來，過來上香的姑娘忽然失蹤，就算將來找了回去，那還有誰家敢來求娶？

    “夫人不要太擔(dān)心，此事我一定會弄個(gè)清楚明白，敢在顧家的頭上胡作非為，我顧某絕不輕饒?！?/br>
    周氏點(diǎn)頭，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往后退了兩步道：“那妾身先出去看看大丫頭?！?/br>
    顧翰清送走周氏，在顧明妧的炕上坐了下來，他四十出頭的年紀(jì)，留著一簇須髯，看上去很是儒雅，看著顧明妧的眼神卻帶著幾分愧疚，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

    “爹爹？”顧明妧半睜開眸子，瞧見顧翰清的眸中似有清光。

    “醒了？還難受嗎？”顧翰清扶她靠起來，他從沒有服侍過人，倒有些笨手笨腳，可眼下在庵中禪院，帶的丫鬟不多，房里一時(shí)沒有別人。

    顧明妧晃了晃腦袋：“好多了，不難受了?！彼m然這樣說，嗓子卻有些暗啞，顧翰清便幫她去茶幾上倒了一杯水來，她就著喝了兩口，抬起頭來看著顧翰清，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爹爹，我知道是誰派人抓了我們?！?/br>
    顧翰清微微一愣，把手里的茶盞放到一旁，轉(zhuǎn)過頭來問她：“是誰？他們?yōu)槭裁匆ツ銈儯俊?/br>
    顧明妧見顧翰清眸色肅冷，但神情卻依舊很鎮(zhèn)定，知道他多年官場沉浮，早就練就了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這樣的顧翰清，才是真正讓人害怕的顧翰清。

    “爹爹只答應(yīng)我不要動怒，我就告訴爹爹。”

    “你說?！鳖櫤睬宀]有應(yīng)她，說話的語氣倒是平靜了幾分。

    顧明妧咬了咬唇瓣，終將在馬車?yán)锫牭降氖虑橐晃逡皇母嬖V了顧翰清。

    禪房里燈火昏暗，如豆的燭光在燈芯上瑟瑟跳動，顧翰清忽然從炕上站起來，負(fù)手將那案上的茶盞揮到地上。那白瓷蓮花紋樣的杯子頓時(shí)碎了一地，涵養(yǎng)高深如顧翰清，聽到這樣的事情也忍不住怒火中燒。

    幾個(gè)丫鬟慌忙挽了簾子進(jìn)來，見顧翰清臉色鐵青，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撿起碎片。

    顧翰清深吸了一口氣，終究是將這一股怒意壓了下來，冷冷道：“你們都先出去?！?/br>
    顧明妧沒料到顧翰清會發(fā)這樣大的火，她以為他能忍住的，畢竟他仕途順?biāo)?、官場得意，是相?dāng)沉得住氣的性子。

    然而這件事情終究超出了他的底線。

    “爹爹說了不動怒的。”顧明妧有些委屈，前世今生她也沒有瞧見顧翰清發(fā)這樣的大火。

    “你只讓我不動怒，我可沒答應(yīng)你?！?/br>
    這時(shí)候還有心思取笑她，看來顧翰清的情緒已經(jīng)又平靜了下來。只是……倒是讓顧明妧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低著頭不說話。

    顧翰清轉(zhuǎn)頭看了一眼靠在炕上小小的人兒，終究是心疼起來：“這件事情你以后誰也不準(zhǔn)說，知道嗎？”

    顧明妧一個(gè)勁點(diǎn)頭，這樣的事情泄露出去，對顧家也沒有好處。

    “這些話你大jiejie聽見了沒有？”顧翰清又問她道。

    “當(dāng)時(shí)大jiejie還沒有醒，只有我一個(gè)人聽見了?！鳖櫭鲓€慶幸顧明珠沒有聽見，不然的話，她心里的震驚與害怕必定不會少過自己。

    顧翰清聞言松了一口氣，見她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伸手提她掖了掖被子，忽然開口道：“你今日……遇見你母親了沒有？”

    顧翰清忽然問起這個(gè)，倒是讓顧明妧一怔，他口中的母親，必定是指她的生母柳氏。

    “前幾日我派人過來同她說了一聲，免得到時(shí)候你們忽然遇上，彼此沒個(gè)準(zhǔn)備，只是沒有同你說起罷了?！鳖櫤睬迤^頭去，想起她們幾個(gè)在庵中走失，柳氏必定也是有所聽聞的，只怕現(xiàn)如今還提醒吊膽記掛著此事。

    “我今日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母親了?！?/br>
    顧明妧低下頭，臉上神色卻很淡然，“爹爹要是方便，就偷偷派人去告訴母親一聲，我很好?！?/br>
    “怎么你不想親自去看看她？”

    顧翰清看著顧明妧乖巧的模樣，心里越發(fā)憐愛，周氏雖然善待顧明妧，可她是顧家正房太太，每日里庶務(wù)繁忙，自己還有三個(gè)孩子，對顧明妧自然不能像柳氏一樣，細(xì)心周到。

    而且顧明妧以前也素來是最粘著柳氏的，如今不過進(jìn)了顧家一個(gè)多月，倒是一下子懂事成熟了不少，唯一一點(diǎn)不好，大約也是同自己不怎么親近了。

    “不了?！?/br>
    顧明妧搖了搖頭，庵中耳目眾多，她要私下去見柳氏，談何容易，就算見到了，也不過只言片語，又要分離，倒不如不見得好。

    顧翰清終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顧明妧當(dāng)真是長大了，也學(xué)會了割舍，然而這實(shí)在是一件讓人既欣慰又心酸的事情。

    ……

    姑娘們已經(jīng)找了回來，庵堂也不方便男客留宿，顧翰清沒有逗留多久，便帶著顧明遠(yuǎn)和陳伯青離去了。

    他們經(jīng)過山門口的時(shí)候，看見那輛馬車仍舊停在路邊。雖是沒有任何標(biāo)記的馬車，但只要抽絲撥繭，從這馬的根源查起，他也能查個(gè)水落石出。

    但現(xiàn)在這一切都不需要了。

    “恩師，這輛馬車要帶回去查一插嗎？”陳伯青騎在馬上，清瘦的身姿如松，銳利的眼神在馬車上上下打量，開口問顧翰清道。

    “把那匹馬牽回去。”

    顧翰清吩咐下人，更欣賞陳伯青的敏銳的反應(yīng)，但這件事情關(guān)系重大，實(shí)在不好讓他知情。

    “你們?nèi)缃癜残膫淇?，這件事情不要伸張，我自會慢慢查實(shí)?！?/br>
    他剛才把顧明妧哄睡之后，又到廳里問了顧明珠一些她們被搭救的過程。然而顧明珠最是奉禮守格的大家閨秀，竟然連那人的樣貌也不曾看一眼。顧翰清素來是知恩圖報(bào)之人，他現(xiàn)在有權(quán)有勢，若是知道對方姓甚名誰，倒也能報(bào)答一二。

    好在顧明珠說顧明妧倒是瞧見了那恩人的模樣，少不得等她們回家之后，他再慢慢細(xì)問顧明妧。

    這一切總算有驚無險(xiǎn)，但實(shí)在讓顧翰清出離憤怒。嘉瑞長公主為了讓周怡月成為太子妃，竟用這等卑鄙陰私手段，簡直陰狠毒辣、匪夷所思！他不由想起一些往事，那個(gè)人素來都是這樣目中無人、驕縱跋扈的。

    這一次，他便是要使出一些手段，也絕不能讓她如愿！

    ……

    顧明妧睡了一覺，醒來身子已經(jīng)松泛了好些，摸一摸額頭也退燒了。老太太正坐在她的床頭，見她醒了過來，笑著道：“你二jiejie都醒了，你還沒醒，倒讓我著急，原來只是你貪睡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