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周氏聽完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太太是過來聽德馨師太講經(jīng)說法的,齊家過來做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那日她在景陽宮的時候,倒是依稀聽賢妃娘娘提起過,齊家有意送齊思賢入宮當(dāng)太子妃。只是如今皇上圣旨未擬,太子妃花落誰家,終究是不得而知了。 齊家的大姑娘也是頗有才名的,與周怡月不相上下,若是做不成太子妃,只能當(dāng)個側(cè)妃,倒也可惜了。 “你也過去向國公夫人問好,其他的就不必多說了?!?/br> 周氏心里估摸著她們是為求鳳羽簽來的,皇家素來看重這些所謂的吉兆,若是齊思賢能抽中這一簽,那肯定比周怡月更有勝算。 大家伙陪著老太太吃過了齋飯,幾個姑娘就已經(jīng)閑不住了,老太太知道她們沒心思聽經(jīng),便索性讓她們玩去,只囑咐她們別走遠(yuǎn)了,就在這庵堂里頭轉(zhuǎn)一轉(zhuǎn)。 顧明煙聽說齊家的姑娘也來了,也猜測她們是為了鳳羽簽來的,只提議道:“不如我們也去看看,就算沒有做鳳凰的命,說不定也能抽一個上上簽?” 顧明珠沒甚興趣,可她是長姐,不能看著顧明煙亂跑,便答應(yīng)了下來。 不過她們幾個人終究是猜錯了,齊家姐妹并沒有在無量殿。 …… 青燈古佛,經(jīng)書萬卷,看似寒酸簡陋的禪房里,卻別有洞天。 說是中廳,不如說是一個小佛堂,鐵力木如意紋翹頭案上供著兩只插柳的白玉凈瓶,中間是百蝶雕花三足狻猊香爐,里面插著裊裊馨香。墻上掛著一副淡彩泥金觀音圖,一下子將這太過素凈的禪房渲染的鮮亮了幾分。 約莫四十出頭的中年女居士坐在上首,雖然鬢邊已有華發(fā),卻依舊難掩她昔日風(fēng)華,眼角眉梢余韻猶存,年輕時必定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她的右邊還坐著一個打扮端莊秀麗的中年婦人,正是齊國公夫人韋氏。韋氏下首站著一溜煙三個姑娘,個個出落的花容玉貌。 “中間這個穿石榴紅衣裳的就是思賢,”韋氏臉上堆著笑,同那女尼介紹道:“思賢還不快拜見舒太妃?!?/br> 女孩子循規(guī)蹈矩,聽了母親的話正要盈盈跪拜,卻被那人攔住了道:“禮數(shù)就免了,我如今也不是什么太妃,喚我一聲師太便好?!?/br> 韋氏臉上到底有些尷尬,只陪笑道:“那就叫姑母吧。” 那人聽了,嘴角略勾出一絲冷笑,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她年輕時候,倒是無數(shù)次想成為齊國公府的一員,可到底沒有如愿。如今讓晚輩喚她姑母,又有什么意思呢?她不過就是齊家的一個外室女而已,從來沒有被家族承認(rèn)過。 “姑母更是不敢當(dāng)?shù)?。?/br> 舒太妃淡淡的開口,垂下睫羽,將手中的沉香木佛珠撥得咔咔做響,她不是不知道她們這次過來靜水庵目的,只是她如今已是一個方外之人,那些塵世間的俗世終究是不想理會的。 “皇上正為太子物色太子妃的人選……”韋氏雖然尷尬,但此次靜水庵之行到底是為了什么,她心里終究是清楚明白的,“思賢才貌雙全、秀外慧中……” 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完,舒太妃便緩緩開口道:“大姑娘這般優(yōu)秀,皇上自然看在眼中,夫人不必cao心?!?/br> 韋氏被這樣堵了一句,心里到終是有些憋悶,抬起頭掃了一眼跟前站著的三個姑娘,揮手讓她們先行退下。 屋里靜悄悄的,只有香案上的檀香一寸寸的燒著,韋氏便道:“當(dāng)年那一支鳳羽簽是你求得的,這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可你也不能怪她……”你這樣的身份,終究是不能入主中宮,母儀天下的。 壓在舌頭底下的話終究沒說出口來,韋氏又嘆了一口氣道:“可后來你到底也進(jìn)了信王府,要不是有這樣的機(jī)緣,又怎么能遇上先帝呢……” 原來這舒太妃早年是信王妃的陪嫁,后來成為信王的寵妾,卻不料因姿色出眾,被先皇看重,招進(jìn)后宮。又因她是齊家的外室女,所以身份特殊,宮里但凡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諱莫如深。 舒太妃生下肅王之后不久,先帝便纏綿病榻,沒幾年就駕崩了。當(dāng)時已是太子的信王即位,尊其為太妃,在靜水庵供奉。 都說皇上對齊皇后余情未了,可只有齊家人知道,那位心里喜歡的到底是誰,所以齊家才送了容貌與舒太妃有幾分相似的淑妃進(jìn)宮,果然獨(dú)得圣上專寵。 就連封號都是個“淑”字,怎能不讓人浮想聯(lián)翩?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笔嫣允堑?,心里并沒有多少波瀾,只是在聽見信王兩個字之后,略略擰了擰眉,心尖似乎劃過一瞬的鈍痛。 為了太子之位將自己拱手獻(xiàn)給自己父王的男人……即便過去了這么多年,想起那一夜來,舒太妃仍舊痛徹心扉。 “你終究是不肯幫這個忙嗎?別忘了你到底是齊家人!” 韋氏見舒太妃絲毫不動容,料想今日是要白跑一趟了,可若是這樣走了,她到底心有不甘,便索性拿出幾分氣魄道:“不管怎樣,是老國公爺生了你,齊家人養(yǎng)了你,只要你給皇上一封書信,他看在當(dāng)年的情分上,總會對齊家格外開恩的!” 房里依舊寂靜,舒太妃手中轉(zhuǎn)動著的沉香珠忽然吧嗒一聲停了下來,她悠悠的抬起頭看著門外,冷冷道:“送客?!?/br> …… 無量殿寶相莊嚴(yán)、殿中供奉著如來佛祖的金身。 顧明妧抬起頭看著俯瞰眾生的佛祖,心里多少也有了點(diǎn)感激之意。若不是老天見憐,她又怎么能重活這一世呢?顧明妧跪在蒲團(tuán)上,三拜九叩,從未如此虔誠。 “三meimei,你要不要也來試試?” 顧明珠和顧明煙方才都求過了,兩人都是一支上簽,雖說不是什么鳳羽簽,但也是讓人高興的吉利事。就連這幾日一直情緒低落的顧明珠,也難得臉上多了幾分笑容。 “三meimei也試一個?!鳖櫭髦榘押炌策f給她,笑著道:“若是得了好的,回去也讓老太太高興高興。” 老人家就喜歡聽這種吉利事情,顧明妧覺得也不錯,便拿起了簽筒,閉上眼睛一臉莊重肅然的搖了起來。 簽筒里有上百支簽,握在手中沉甸甸的,顧明妧聽見吧嗒一個聲響,她放下簽筒伸手把那支簽撿起來,卻見簽文的背面寫了四個字:鳳羽靈簽。 顧明妧心里咯噔一下,不等顧明珠和顧明煙湊上來,急忙將那竹簽又扔到了簽筒中。 “不是什么好簽,還是別看了?!?nbsp;顧明妧漲紅了臉頰道。 “你這樣可不行,佛祖會怪罪的!” 顧明煙故意嚇唬她,她捧著簽筒想把那支簽找出來,自然是沒按什么好心的,若是讓她找出來了才好呢!也好讓大家都知道,顧明妧可不是什么有好命的人,照樣也會求到下簽。 然而簽筒里的簽實(shí)在太多了,她又沒看清顧明妧到底把那支簽丟在了哪兒,翻了片刻就有些不耐煩了。一旁的顧明珠便開口道:“別找了,俗話說:信則靈,不信則不靈,三meimei既然不信這個,佛祖自然不會怪罪的?!?/br> 顧明妧感激的看了顧明珠一眼,那人卻只是朝著她淡淡的笑了笑,轉(zhuǎn)頭對顧明煙道:“這里也呆了好久了,我們再去別的地方逛逛。” 顧明妧跟著顧明珠出來,這無量殿蓋在一處山頂上,從殿前的臺階上望下去,四周都是層巒疊嶂的山林,此時正逢中秋,層林盡染,一派恢弘氣魄。顧明妧只覺得心胸都開闊了幾分,轉(zhuǎn)過身的時候,卻瞧見一個穿著青灰色道袍的婦人,正站在大殿的拐角處偷看她。 那人容資清絕、眉眼嬌媚、雖是徐娘半老的年紀(jì),卻溫婉如水,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顧明妧心口一滯,本能的想要過去,可腳步將將才抬起來,卻見那人微笑的看著她,緩緩搖頭。 她們已經(jīng)不能相認(rèn)了,縱是骨rou情深,可終究母女緣分淺薄。 柳氏看著顧明妧,纖瘦的身姿緩緩?fù)撕罅藘刹?,眉眼中雖有不舍之意,但終究是帶著幾分喜色的??匆婎櫭鲓€跟顧家姐妹這般和諧,她也算是了卻了一樁心事。 然后顧明妧便沒有靠過去,只是遠(yuǎn)遠(yuǎn)的朝她福了福身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三meimei,快走吧,我們?nèi)ズ笊睫D(zhuǎn)一轉(zhuǎn)。” 顧明煙在臺階下喊她,顧明妧提著裙子應(yīng)了一聲,再回頭時,卻已不見了柳氏的身影。 她終究已經(jīng)不是前世不諳世事、又任性妄為的顧明妧了! 顧明妧一步步的走下臺階,心里雖然有著不舍和遺憾,更多的卻是對這一切的釋然。柳氏也罷、剛才抽到的那一支鳳羽簽也好,她會慢慢的學(xué)會將這一切遺忘。 然而她并不知道,方才在大殿中的一言一行,早已落入了他人的眼中。 第29章 看見顧家的那三個姑娘從無量殿離去,肅王李昇才從大殿的廊柱后轉(zhuǎn)了出來。 跟在后面的隨從長喜便笑著道:“王爺,我頭一次看見這求簽還能這樣求的,嫌棄簽文不吉利,就把它扔回去,那人人都能求到上上簽了!” “你怎么知道方才那位姑娘求的不是上上簽?zāi)???/br> 李昇轉(zhuǎn)頭掃了他一眼,俊朗的眉眼中透出幾分笑意,他本就生的高大英武,最近又因邊關(guān)戰(zhàn)事餐風(fēng)飲露,越發(fā)磨礪出麥色的肌膚和硬朗的輪廓來,“興許她剛才丟掉的那一支簽,還是多少人心中夢寐以求的。” “那她見了跟見鬼似的,奴才不信?!遍L喜仍舊只是搖頭,不過見肅王似乎心情不錯,想來也是剛才那小姑娘嬌憨的模樣讓他心下愉悅,便笑著道:“過了這么久了,齊家人也該走了,王爺不如去太妃娘娘那邊看看。” 九月初九是舒太妃的生辰,肅王每年都會從封地偷偷趕回來給她拜壽,今年他出征在外,邊關(guān)苦寒,好在前一陣子打了勝仗,這兩日兩國休戰(zhàn),他便抽了一個空擋,悄悄的回了京城一趟。 當(dāng)年先帝去世時肅王尚且年幼,本想接舒太妃去封地供養(yǎng),卻遭到當(dāng)今圣上的反對。如今日漸年長,他也知道了這里頭的一些事情,大約是那個人不讓她走。但身為人子,應(yīng)盡的孝道卻是半點(diǎn)不能少的。 “走吧!” 肅王大步向前,來到無量殿門口,極目遠(yuǎn)眺,便瞧見幾個嬌俏的身影已在廟宇的黃墻黑瓦間隱去。小姑娘身量纖細(xì)窈窕,正是聘聘婷婷十三余的年紀(jì),比起嬌□□,更顯清純可人。 他想到這里未免有些自嘲,大約是同軍中的將士們待得時間太長了,以前從不好女色的自己,盡然也會覺得人家姑娘家秀色可餐,當(dāng)真是罪過了。 肅王下了無量殿,轉(zhuǎn)至后山的禪院,三間簡陋草廬,便是舒太妃如今修行之地。 他還沒進(jìn)去就聞到了里面?zhèn)鱽淼难U裊茶香,上好的蘭蕊茶,只有每年他過來的時候那人才會沏上。 “我只當(dāng)你今日未必過來了。” 舒太妃雖然這樣說,但從眉眼中透出的笑意來看,分明知道自己的兒子不會失約。 “前一陣子打了勝仗,皇上正高興,哪有功夫管我,我就趁機(jī)回來一趟?!?/br> 他身量極高,眉眼輪廓分明,同舒太妃有幾分相似,依稀能瞧出一絲胡人的長相。舒太妃的生母正是長樂巷里的胡姬,因此不被齊國公府所接納。 “他那是不追究,若追究起來,總是不好的,你坐一會兒就走吧?!笔嫣粗约涸桨l(fā)挺拔高大的兒子,心里卻是說不出的高興,忍不住上前將他胸口皺了的衣襟撫平了,笑道:“別惹得他不高興了,專讓你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你自己小心著點(diǎn)?!?/br> 肅王點(diǎn)了點(diǎn)頭,眉眼也柔和了幾分,他在軍中素來以軍紀(jì)嚴(yán)明著稱,鮮少露出這樣閑適的表情。 “等打完了這一仗,我向皇兄請旨,讓母妃同我回封地去吧?!?/br> 他以前年少無功,自然不敢在皇帝跟前說什么,可如今戰(zhàn)敗韃靼,軍功顯著,提一些要求,應(yīng)該也不算過分。 “還是罷了?!笔嫣鬼?,嘴角的笑意卻多了一絲不屑,只淡淡道:“他要是肯放我走,當(dāng)年就不會硬要把我留下,我如今在這里住著也習(xí)慣了?!?/br> “母親不想同我回封地共享天倫嗎?”肅王擰眉,這些年他臥薪嘗膽、自強(qiáng)不息,為得就是有朝一日能將她接回封地而已。 “你無妻無子,就算我去了,又有什么天倫可享?”舒太妃打趣了一句,笑道:“太子都要立太子妃了,你還比他大了三歲呢?!?/br> “母親若是答應(yīng)同我回封地,我立馬就娶個王妃回來,保準(zhǔn)讓你一年之內(nèi)就抱得長孫。”肅王沒想到舒太妃用這話搪塞自己,光是娶妻生子,這有何難?他正青春年少,難道還怕生不出孩子來? “你這……”舒太妃被他堵得無話可說,哭笑不得道:“那也要找一個你喜歡的女子,琴瑟和諧,方能白頭偕老。” 這是她一生可遇而不可求之事,可她希望她的兒子能得到。就像尋常人家一樣,夫妻恩愛、舉案齊眉。不求大富大貴,只求一生平安順?biāo)臁?/br> 然而此時的肅王卻還不能了解舒太妃的深意,對于他來說,女人不過可有可無,娶誰都是一樣的,只要舒太妃喜歡就好。 “可孩兒沒什么喜歡的女子?!彼X得在這件事上頭跟舒太妃沒有什么共同語言。 “你現(xiàn)在沒有,不代表將來也沒有,等你遇上了,就明白為娘的這番心思了?!?/br> 舒太妃替他滿了一盞清茶,見天色暗了下來,笑著道:“你再坐會兒就走罷,在這里逗留太久,被人看見終究不好?!?/br> …… 顧明妧一路上都在想著剛才的那個情景。 柳氏站在拐角處看著自己,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她卻實(shí)實(shí)在在的感受到了柳氏對她的關(guān)心。她前世雖然知道柳氏把自己送入顧家是為了自己好,可心里終究還是對她有幾分怨言的,但那些怨言對比起她對生母的念想,又變得十分微不足道。 她眷戀柳氏的溫柔,對比之下便覺得周氏過于刻板嚴(yán)厲。但其實(shí)無論是柳氏還是周氏,作為母親,她們都是相當(dāng)稱職的,只是她們的立場不同。而唯一不稱職的,就只有她這個當(dāng)女兒的。 “哎……” 顧明妧又回頭看了一眼,巍峨的大殿矗立在山頂,她仿佛看見一個高大俊朗的身形站在那里,可當(dāng)她停下來仔細(xì)看時,那里分明又沒有人。 大約是她眼花了。 想想也是,這里是尼姑庵,向來是沒有什么男客的。若是真的有男客在哪兒,小師太也應(yīng)該讓他們回避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