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方才休息室里，許固的那番話。

    其實他也不是沒想過要放棄，這幾年來，他非但沒查到任何有用的線索，反倒是了解了這個表面光鮮的圈子私下里有多混亂骯臟，沒有自制力的人會墮落其中實屬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他自己也早就過了因為一番話就不管不顧想要親自來查清事實的年紀。

    明知希望很是渺茫，可是這一刻，他忽然就又重新生出了一種想要盡快找出真相的沖動。

    十來分鐘前，他還一臉大無畏地對著許固說曝光怕什么，可是這一刻，他好像也知道什么叫怕了。

    而他也無比清醒地察覺到，這一切，全是因為——

    “曜哥？”面前的小姑娘突然軟聲開口叫他，她正仰著小腦袋，哭得通紅的杏眼中帶著一點愧疚不安。

    段文曜回過神，低垂著黑眸看她。

    小姑娘頭發(fā)長得很快，進組才不到兩個月，就已經快到齊肩位置，沒初見時那么像個小童工了，劉海長了也沒空打理，每天仍用那只櫻桃發(fā)卡別上去，鮮紅欲滴的顏色襯得那張精致的小臉越發(fā)白皙，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有種說不出的嬌俏動人。

    杏眼眼角還殘有淚痕，段文曜想和剛才一樣幫她擦去，手卻好像沉重得抬不起來似的。

    良久，他才低低道：“你爸爸是個英雄，你應該以他為榮?！?/br>
    *

    沒幾天，項辰所有戲份拍完，段文曜正式從《無路可退》劇組殺青。

    謝絕劇組的歡送會提議后，段文曜當天下午就領著小助理和保鏢一起回了京市。

    到京市時已經是傍晚，久未見面的經紀人親自過來接機，見面第一件事就是借著車內燈光細細打量了小助理幾眼：“文曜這段時間沒欺負你吧？”

    段文曜：“……”

    他經紀人大概是沖話費送的吧？

    “沒有。”舒柔忙搖了搖頭，視線卻不自覺往段文曜那邊瞥。

    男人剛取下墨鏡，頭微仰，懶散靠在車椅上，一臉疲色。

    欺負她倒是沒有，不過好像還在生她的氣。

    那天她一時表述失當，說看見他就想起她爸爸，雖然事后找補了一番，可好像效果不太佳，這幾天，她明顯感覺到他情緒不高，對她的態(tài)度似乎和以前也有點不太一樣。

    具體哪里不一樣，她也說不太清。

    可易地而處，她想，她要是聽到別人說，看見她就想起自家mama，她估計也很難高興得起來，更何況他還是個能靠臉吃飯的大明星。

    ……唉。

    小助理看著閉眼養(yǎng)神的男人，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

    大約是見他累了，一路再沒人講話，車內落針可聞，天色漸漸暗下來，車子穿梭在繁華街道之中，慢速路過萬家燈火。

    而在這座城市中，有一盞燈是屬于她的。

    想到很快能見到mama和弟弟，舒柔又不由開心了兩分。

    一路開到裴顯所訂飯店，席間，經紀人提及了數(shù)個劇本，其中有個導演名氣大到連舒柔都對他的一些作品耳熟能詳，可男人始終半垂著眸子，一副興致缺缺的模樣。

    經紀人大概已經很是習慣他這副德行，也不苦勸，一邊吃，一邊和他敲定了幾個非出席不可的小行程。

    末了，裴顯又轉頭看向舒柔：“接下來這段時間，沒活動的時候，你就日常給他送個飯什么的，保證他餓不死就行?！?/br>
    段文曜：“……”

    他淡淡瞥了無良經紀人一眼，又搶在小助理答話前，狀似漫不經心開口道：“賀彪送吧?！?/br>
    被搶了話的小助理：“……”

    不知道為什么，她就覺得有點小委屈。

    雖然那天是她不對，可她解釋了，也哄過了，他怎么還一直跟她生氣啊。

    段文曜余光瞥見小姑娘癟了癟嘴，心頭莫名一軟。

    他暫時還有些問題沒想通，但每次一對著她，情緒就總被她牽著走，根本沒辦法思考。

    頓了一秒，他還是又看著她補充道：“……你先好好休息幾天吧?！?/br>
    經紀人：“……”

    他家藝人這是吃錯藥了？什么時候這么會體貼下屬了？？

    還算熱鬧的一頓飯吃完，司機先送了段文曜回去。

    房間裴顯早找人來打掃過，屋里頭干凈到他家那有點潔癖的小助理估計也挑不出毛病來，這房子他住了也有幾年了，不知為何，這次回來卻莫名覺得有些冷清。

    沒有了小助理牌專屬叫醒服務，段文曜一連幾天睡了個昏天黑地，一直到這天下午，裴顯怒吼著把他從床上挖起來去見廣告商，他才總算出了次門。

    和廣告商簽完代言的續(xù)約合同，回程的時候路過一家甜品店，裴顯讓兼任司機的賀彪找地方靠邊停了，自己下車去給老婆大人排隊買甜品。

    段文曜被經紀人念叨了一路，難得清凈下來，正閉著眼靠在車椅上，忽聽駕駛座上的賀彪嚷道：“咦，那不是舒柔嗎？”

    他驀地睜開眼，順著車窗往外望去，瞬間一怔。

    路邊裝飾文藝的小咖啡店外站著一男一女，男人身形頎長挺拔，背對著車窗，看不見長相，此刻正抬手拉開店門，低垂著頭和一旁個子矮矮的小姑娘說話。

    小姑娘原也是背向這邊，進門時，不知為何忽然側過身來，露出半張精致瑩白的小臉，一頭黑發(fā)染成了淺栗色，發(fā)梢燙了小小的梨花卷，在日光下閃著瑩潤色澤，莫名晃眼。

    車內，賀彪那大嗓門還在笑嘻嘻打趣：“這該不會是交男朋友了吧？”

    段文曜：“……”

    能當一個好演員的，多少會精于揣摩面部表情，善于觀察肢體動作。

    已經進店的那兩個人相互間動作客套又疏離，應該不會太熟，可哪怕對這一點心知肚明，此刻看見她換了新發(fā)型在和別的男人見面，他心頭的不爽值還是一秒就飆到最高點。

    頓了一頓，段文曜才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這幾天一直想撥，卻沒有撥出去的電話。

    電話響了數(shù)聲才被接起，那頭的小姑娘帶著點疑惑軟聲叫道：“曜哥？”

    段文曜仍盯著咖啡店門看，聲音刻意壓低了兩分：“嗯，在干嘛？”

    那頭靜了一小片刻，才回道：“……啊，我在……相親?！?/br>
    第17章 十七點寵愛

    段文曜萬萬沒料到會聽到這個答案, 足足愣了許久，才緩緩感覺到有一股從未感受過的情緒不停在胸口內橫沖直撞, 陌生，復雜，又不可言狀, 而這幾天睡得昏昏沉沉，一直也沒能想通的問題, 仿佛在這一刻全有了答案。

    電話那頭的小姑娘大約是沒聽到他回話，又軟聲叫了他一句：“曜哥？”

    段文曜回來神, 黑眸沉沉望著咖啡廳門口，神色莫辨。

    又隔了半晌, 他才狀似隨意地道：“這樣啊, 我今晚臨時有個活動……”

    這次輪到舒柔沉默了。

    坐在駕駛座的賀彪：“？？？”

    哪里來的活動？

    保鏢猛地回過頭，一臉蒙圈地看著后座的段文曜。

    男人皺著眉頭，冷冷淡淡瞥過去一眼。

    面相兇惡的保鏢忙又轉回頭, 視線卻仍忍不住偷偷往后視鏡里瞄，耳朵也豎了起來。

    電話里靜了數(shù)秒，然后她柔聲問：“活動什么時候開始呀？你現(xiàn)在在家嗎？”

    段文曜終于眉峰微松, 低聲給她報了個位置。

    小姑娘有些驚訝地“啊”了一聲, 頓了頓, 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就在附近, 曜哥你們方便等我十分鐘嗎？”

    段文曜：“……”

    他十秒鐘都不想等。

    然而隔了幾秒，他還是擰了擰眉心，輕輕“嗯”了一聲。

    這丫頭做事周到細致, 要讓她不顧禮貌一刻不等就走人，她自己肯定得私下里介懷許久。

    他不想看到她難受。

    更不想看到她因為別的男人而難受。

    電話剛一掛斷，經紀人就美滋滋地提著剛買回來的蛋糕上了副駕，一進車里面，就莫名感覺氣氛似乎有點詭異，還來不及細思，后座他家藝人就劈頭蓋臉來了一句——

    “裴哥，你打車回去吧，車費我給你報銷?！?/br>
    裴顯：“……”

    他是缺這幾個車費的人嗎？

    不對，他家藝人今天又是抽得哪門子的風，居然破天荒地叫了他一聲“哥”。

    他有多久沒聽到這稱呼了？？

    賀彪：“……”

    他好像發(fā)現(xiàn)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段文曜叫完其實也后悔了。

    因為他想起他的小助理是叫裴顯“叔叔”來著，他這么一叫，莫名就有種差了輩份的感覺。

    副駕的裴顯這時終于回過味來了：“你下午有事？”

    段文曜瞥了眼窗外：“你下車之前是說晚上有個什么活動來著？”

    經紀人：“……一個慈善晚宴。”

    段文曜：“通知下主辦方，就說我行程挪出來了，今晚會去參加。”

    裴顯：“……？？？”

    剛剛他提起來的時候，這祖宗聽都不耐煩聽，怎么他買個蛋糕的功夫，就忽然又改主意了？

    經紀人轉頭看了眼駕駛位的賀彪，只見面相兇惡的保鏢完全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一臉明顯就很有問題的表情。

    沒等他來得及問，后座那位約莫是被魂穿了的藝人又一次開口了：“還有你剛才說有哪兩個劇本找我來著？”

    裴顯以一個專業(yè)經紀人必有的素養(yǎng)按壓住此刻無比想要八卦的沖動，本著工作為先的態(tài)度，認真回道：“上次提過的那部大制作電視劇《成化年間》，和肖承望導演的電影《驚天》，半武俠半朝堂的題材。”

    段文曜擰了擰眉心：“《驚天》是不是有很多外景戲？”

    肖承望他還有所了解的，圈內著名的吹毛求疵處女座導演，他拍武俠絕不可能棚內搭景，但要拍武俠實景，去深山老林的可能性就大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