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沒看懂他的眼色，只當(dāng)他有什么顧慮而不便明說，也就不再追問，胖子搶過南風(fēng)手里的食物分給呂平川和莫離，“我們還以為出了啥事兒呢，還三天之內(nèi)，搞的一驚一乍?！?/br>
    “諸葛嬋娟呢？”南風(fēng)急忙岔開了話題。

    “在后頭，”胖子隨口說道，“老白馱著大哥，我背著莫離，她只能自己走?！?/br>
    “什么時候能到？”南風(fēng)追問。

    “今天肯定能來，不過估計早不了?！迸肿幽昧耸澄锓纸o眾人，自己抓了個餅子坐到了門口，“哎，不容易啊，這都多少年了，終于湊一塊兒了。”

    胖子自己在那兒感慨，南風(fēng)也不理他，沖呂平川問道，“大哥，此番請你們前來，會不會耽擱你們的軍務(wù)？”

    呂平川擺了擺手，“不妨事，陳將軍料的不差，侯景果然有不臣之心，那昏君引狼入室還不自知，此等時候，按兵不動方為上策。”

    南風(fēng)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看向正在揉腰的莫離，“累不累？”

    “還好。”莫離笑道。

    兄弟姐妹七人，而今兄弟五人已經(jīng)來到，只差兩位姐妹，胖子等人只道二人一定會來，只有南風(fēng)自己心里明白，楚懷柔應(yīng)該會來，大眼睛卻是不會來的，因為大眼睛壓根兒就不知道此事。

    分頭準(zhǔn)備，到得日落時分，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胖子等人自廟里等待，南風(fēng)獨(dú)自站在廟外，凝視夕陽。

    最后一晚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夜半三更

    日落西山，天色漸暗。

    “別在外面站著了，進(jìn)來邊喝邊等。”胖子在廟里吆喝。

    “你們先喝，不用管我?！蹦巷L(fēng)隨口回應(yīng)。

    胖子等人只當(dāng)他站在門外是在等楚懷柔和大眼睛，卻不知道他是在看那夜幕籠罩下的民舍樓閣，秋木枯草，這些之前一直存在卻被他忽視了的東西，此時再看卻是分外的真實親切。

    為人一世，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去，來時一無所有，走的時候也帶不走什么，眷戀和不舍在所難免，但是仔細(xì)想來，眷戀和不舍也只是源于內(nèi)心的貪念，畢竟死后這世上的諸多美好自己再也享用不到了。

    時至此刻，他方才明白人為什么會哭著來到這個世界，只因為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悲劇，最成功的人生也不過是扭轉(zhuǎn)這場悲劇，做到雖然哭著來，卻能笑著去。

    所謂蓋棺定論，實則毫無意義，人活這一輩子，不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認(rèn)可，因為別人的認(rèn)知不一定就是對的，他們認(rèn)為對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是正確的，若是一舉一動都在乎他人的看法，置自己于何地？委屈了自己一輩子，最后換來別人的一句贊美，有何意義？

    同樣的世界，在不同人的眼中有不同的樣子，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活法兒，也都在按照自認(rèn)為正確的活法兒活著，貪婪享受，好吃懶做，窮奢極欲，夜夜笙歌，在很多人眼中這就是活著的意義，這就是快樂所在。

    但是也有一些人克己復(fù)禮，舍己為人，兩袖清風(fēng)，大公無私，能夠做到這些的人，通常被世人視為圣人。

    前者一輩子為自己而活，為陰。后者一輩子為他人而活，為陽。這兩者確有高下之分，卻無本質(zhì)區(qū)別，都是違逆和壓抑了部分人性，前者虧待了他人，后者委屈了自己。

    為人在世，當(dāng)明辨陰陽，看清是非，忠孝仁義不能缺，此為為人之根本，立世之基石，厚待仁義親友，保護(hù)淳樸弱小，盡己所能，澤及良善。

    除忠孝仁義之外的一切規(guī)矩，都是世人強(qiáng)加所致，之所以遵行，無非是為了方便處事，得利謀生，愿意遵行可以遵行，有能力不遵行，便可以不去理它。

    陰陽兩種活法兒，兼具方才完整，克己復(fù)禮不一定非要拘泥細(xì)節(jié)禮數(shù)，舍己為人也得看對方是誰，為官清廉兩袖清風(fēng)，便不能為子孫留下財產(chǎn)？大公無私之人便不能住間大屋，吃頓好飯？

    善待自己，也要善待他人。不放縱自己，亦不放縱他人。如此，方為應(yīng)和陰陽之為人正道！

    想及此處，南風(fēng)長長嘆氣，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有些事情也只有到了最后關(guān)頭才能看的清楚，只有經(jīng)歷生死，才能看清生死。

    “南風(fēng)，進(jìn)來吧?！眳纹酱ㄗ詮R里召喚。

    胖子叫，可以不理，呂平川叫，就得進(jìn)去了。

    “喊他干啥，咱們在里面喝酒，讓他在外面喝風(fēng)，”胖子抱著酒壇給長樂倒酒，三人都是大碗，只給長樂小杯。

    “你這是干嘛？”南風(fēng)指著小杯問胖子。

    “長樂得練功，不能多喝?！迸肿有Φ?。

    “誰說的？”南風(fēng)笑問。

    “他自己說的，在盂縣那回……”

    “行了，別鬧了?！蹦巷L(fēng)拿碗過來，換掉了那個小杯。

    五人邊喝邊聊，邊聊邊等，喝的是皇家貢酒，說的是兒時故事，血濃于水也得看血是什么樣的血，水是什么樣的水，五人雖然并非血親，確是一起患難的結(jié)義兄弟，胖子等人是南風(fēng)在世上最親近的人，在世的最后一夜，有他們陪著，欣慰足以沖淡悲傷。

    二更時分，南風(fēng)聽到外面?zhèn)鱽砹四_步聲，腳步聲很輕盈，應(yīng)該是個女子，不過此時尚未走近，便不知道來人是誰。

    胖子等人修為要低于南風(fēng)，耳目便不似他這般敏銳，直待來人走到廟前百丈處方才有所察覺，而此時南風(fēng)已經(jīng)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來的是個年輕女子，當(dāng)有二十三四，臉上涂有粉黛，身穿羅裳，挎著個不小的包袱，行色匆匆。

    南風(fēng)并不認(rèn)識來人，卻知道此人來自皇宮，因為除了宮娥，外面很少有女子會梳這種雙耳高髻。

    “這誰呀？”胖子疑惑的打量著來人。

    眾人盡皆搖頭。

    那女子見到破廟里的火光，走的越發(fā)急切，三步并作兩步，很快來到廟前，沖五人蹲身行禮，口稱萬福。

    “多禮，你是何人？”呂平川站了起來。

    那女子并不接話，而是出言說道，“奴婢受主人遣派，來送些東西與諸位?！毖粤T，不待眾人接話，放下包袱，屈身告退。

    “誒，別忙走，你家主人是誰呀？”胖子招手吆喝。

    那女子并不答話，加快步子，徑自去了。

    胖子坐的位置離門口最近，便過去將那包袱拿了過來，擰解開來，只見包袱里面還有很多小包袱。

    “好像是衣裳。”胖子隨手抓起一個。

    “那個不是給你的。”南風(fēng)說道。

    胖子聞言疑惑歪頭，南風(fēng)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指了指包袱系角上的繩結(jié)，這些包袱上都有繩結(jié)，但繩結(jié)的數(shù)量卻不一樣。

    胖子拿的那個包袱上面打了兩個結(jié)，不問可知是給呂平川的。

    呂平川接過胖子遞來的包袱，“是楚老大？”

    南風(fēng)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大姐為何不來與我們相見？”莫離好生失望。

    “咋回事兒？”胖子看向南風(fēng)，見南風(fēng)無有反應(yīng)，又看向長樂，長樂亦是一臉木然。

    胖子收回視線，擰開屬于自己的那個小包袱，里面果然是一件天青色的衣裳，用料上乘，做工考究。

    “真是大姐送來的。”胖子嘆了口氣，既然派人送來了東西，楚懷柔自然不會來了。

    四人皆不接話，呂平川和胖子莫離除了失望更多的還是疑惑，而南風(fēng)和長樂卻知道楚懷柔為何不來，楚懷柔自慚形穢，無顏再見自己的幾位義弟。

    “來吧，來吧，一人一件，別辜負(fù)了大姐的心意。”胖子將包袱分給眾人，先給長樂，長樂沒接，南風(fēng)代為接了，塞給了長樂。

    自己又接過一件，繩結(jié)最多的那個包袱給了莫離，“給，這是大姐給你的?！?/br>
    “咦，這是什么？”五個小包袱分完，大包袱里除了那個屬于大眼睛的小包袱，還剩下一個拳頭大小的扁圓金盒，胖子探手抓出，打開盒子，只見里面是張折疊平整的書箋，“應(yīng)該是大姐給咱們的信?！?/br>
    聽得胖子言語，四人便齊齊的看向他，等他念誦。

    未曾想胖子鋪開那張書箋卻眉頭大皺，“這是啥呀？”

    呂平川隨手接過，看了一眼，轉(zhuǎn)而遞給了南風(fēng)，“似是上古文字?！?/br>
    南風(fēng)接過定睛細(xì)看，他對天書很是熟稔，一眼就認(rèn)出這些文字是龜甲天書，紙上共有古字五十多個，當(dāng)是天書的拓本。

    此前南風(fēng)曾經(jīng)譯對過天書，久病成醫(yī)，已經(jīng)能夠看懂這些古字，這些古字確是天書無疑，卻不是已知的那七卷天書之一。

    胖子和呂平川盯著南風(fēng)等他說話，未曾想先說話的卻是莫離，“呀，我的玉?！?/br>
    眾人聞言歪頭看向莫離，只見莫離手中正捏著一塊綠色玉佩，正是早年被當(dāng)?shù)舻哪菈K。

    南風(fēng)事先已經(jīng)知道這塊玉佩被楚懷柔得了去，便不感覺驚訝，再度將視線挪到手中的書箋上，這五十幾個古字彼此連貫，確是天書一卷，但楚懷柔怎么會有天書？

    轉(zhuǎn)念一想，恍然大悟，這卷天書極有可能是鑄在漢代朝鐘上的那一卷，也就是被龍云子得到的那一卷，當(dāng)年龍云子是請了西魏皇帝派出御林軍前往龔郡帶走那口朝鐘的，御林軍帶回朝鐘，必然會向皇帝交差，出于好奇，在將朝鐘轉(zhuǎn)交龍云子之前，皇帝極有可能去一觀端倪，楚懷柔是皇帝寵愛的昭儀，當(dāng)日可能一同前去看過那口朝鐘。

    “可是天書？”呂平川問道。

    南風(fēng)點(diǎn)了點(diǎn)頭，盤腿坐下，取了紙筆，逐字譯對，他曾經(jīng)做過類似的事情，此番翻譯的很是快速，不多時，便將古字譯出，比對之后確定無誤，便將那譯文遞給了呂平川。

    待呂平川伸手接走，又書寫一張，遞給了長樂。

    “我要它無甚用處?！遍L樂搖頭。

    南風(fēng)將譯文塞給長樂，“這卷天書所屬龜甲早在漢代就被人發(fā)現(xiàn)并取走了，眼下想必早已經(jīng)損毀，這些文字被鑄在了漢代朝鐘上，這才得以保留了下來?！?/br>
    聽南風(fēng)這般說，長樂方才將那譯文收了，“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走啥走，大眼睛還沒來呢?！迸肿尤碌?。

    “難得聚在一起，不忙走?！眳纹酱ㄕf道。

    長樂聞言，便不堅持離去，五人重新坐下，繼續(xù)飲酒。

    知道楚懷柔不會來，眾人心情都受到了很大影響，長樂最甚，悶悶不樂，也不言語。

    等到三更，大眼睛仍然沒來。

    南風(fēng)知道大眼睛不會來，也不意外，但令他納悶的是怎么諸葛嬋娟也沒來。

    眼見氣氛不是很好，胖子就出了個主意，來個故地重游，重cao舊業(yè)。

    所謂重cao舊業(yè)，說白了就是出去討飯。

    呂平川自然是不樂意的，耐不住莫離感覺有趣，便勉強(qiáng)同意，他既然同意，南風(fēng)和長樂也只能跟著去。

    胖子帶著老白走在前面，四人跟隨在后，眾人原本就住在這里，對附近的情況很是熟悉，知道有幾家為富不仁，吝嗇施舍的，就往那里去。

    到得人家門前，胖子開始扯著嗓子唱蓮花落，這深更半夜的，門外突然傳出這樣的動靜，主人立刻就被嚇醒了。

    起初是在家里罵，后來被胖子吵的沒轍，便想出門驅(qū)趕，一開門，傻眼了，便是瞎子也知道五人不是乞丐。

    胖子伸出破碗求施舍，主家哪敢不給。

    討了一家，又往別家去，這次換呂平川，呂平川被逼無奈，只得上前行乞，由于心中別扭，臉色便不好看，只是拍門，也不說唱。

    主家被吵醒了，一開門，見呂平川這陰沉的嘴臉，嚇的抖若篩糠。

    “不玩了，不玩了，沒意思?！迸肿右馀d闌珊，這哪是乞討，這分明是打劫，現(xiàn)在別說尋常人家的飯食了，連皇宮的貢酒都能討來，當(dāng)真找不到當(dāng)年的感覺了。

    見此情形，長樂又提出要走，呂平川和胖子剛想接話，南風(fēng)搶先接口，“他確有急事，讓他去吧。”

    南風(fēng)既然開口，呂平川等人便不強(qiáng)留，任憑長樂往北去了。

    在長樂走到街頭拐角處時，南風(fēng)出言呼喊，“長樂?！?/br>
    長樂聞聲回頭，南風(fēng)沖其擺了擺手，“珍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