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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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門口的葡萄架下,身體板正,仿佛是一尊精美絕倫的雕塑。 列奧尼特為她剝好了一盤葡萄,看見她正有些好奇地看向窗外,問道:“你在看馬庫斯?” “馬庫斯?”尤妮絲回過頭看了列奧尼特一眼。 “是的,他叫馬庫斯,才剛滿十五歲。”列奧尼特慢聲說道,“他父母就他一個兒子,他小時候就因為不想?yún)④娞焯毂凰赣H綁在凳子上一頓打,但從來都沒有松過口。他父母前段時間過世之后,他主動要求參軍,協(xié)助我調(diào)查最近斯巴達(dá)城流行的怪病?!?/br> 尤妮絲聽了列奧尼特所說,點了點頭:“才十五歲啊……” “十五歲的斯巴達(dá)男人就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了。”列奧尼特說。 “十五歲的阿羅卻還在跟自己的jiejie鬧脾氣?!庇饶萁z笑了笑。 成婚一年來,列奧尼特沒少聽見尤妮絲提到這個與她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弟弟,也知道這個叫阿羅的少年因為不愿意jiejie遠(yuǎn)嫁,而單方面跟jiejie鬧起了脾氣,每隔一段時間,就從科林斯寄過來一封帶著詛咒的信件,而尤妮絲卻并不在意,每次都是開開心心地寫回信,仔仔細(xì)細(xì)地描述著自己在斯巴達(dá)的生活。 列奧尼特聽見尤妮絲又提起了阿羅,眉頭輕輕皺了皺,然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之前你似乎說到你的父親要給他安排一門婚事?” 尤妮絲靠在了窗框邊,無奈地笑了笑:“他還犟著不答應(yīng)呢,這次父親的來信就說了這件事,讓我寫信勸勸他,不過阿羅固執(zhí)得很,我不一定勸得動。” 她踮著腳尖慢悠悠走到列奧尼特身邊,往列奧尼特懷里摔去,列奧尼特立馬伸手穩(wěn)穩(wěn)地抱住她,剛虎著臉,尤妮絲就知道他肯定又要說教自己了,連忙笑嘻嘻地說:“父親來信說,他差人找到了我小時候的衣服,給我那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meimei穿上了,他覺得好像看到了我小時候,就特別想我。列奧尼特,你說,要不要你回頭也差人把你小時候的衣服也找出來,給我們以后的孩子穿?” 列奧尼特蹙了蹙眉,成功被她帶跑話題:“如果是個女孩兒呢?” “那我現(xiàn)在就學(xué)做衣服?!庇饶萁z笑得眼睛彎彎的,“我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她成為第二個會在斯巴達(dá)王宮里跳舞的姑娘,然后你就有眼福了,每天就坐在你的位置上,看著你的大姑娘和小姑娘給你跳舞,你說你是不是斯巴達(dá)最幸福的男人?” 列奧尼特被她的笑容感染似的,微微翹了翹嘴唇:“是?!?/br> 當(dāng)夜,列奧尼特又帶著軍隊在城內(nèi)巡夜,尤妮絲趴在窗臺上,數(shù)了一會兒星星,又看向山下的城池,她試圖在城中螢螢點點的燈光中找到夜巡隊伍的燭火,看了一會兒只能作罷,她將手上做了一半的嬰兒衣服扔到一邊,然后坐到了桌前,打算寫一封寄給阿羅的信。 她在父親的來信中知道了那個要與阿羅訂婚的姑娘名叫蘇爾庇西亞,與阿羅同歲,相貌美麗且性格溫柔大方,很得阿羅生母西莉亞的喜歡。只不過阿羅本人對于結(jié)婚并沒有什么興趣,與蘇爾庇西亞碰面的時候態(tài)度也非常冷淡,在前不久,她父親找阿羅談了一次,阿羅非常明確地拒絕了父親的提議。 父親說阿羅自從尤妮絲遠(yuǎn)嫁之后性格就變了許多,從前雖說不上多開朗,但至少待人還算溫和,而現(xiàn)在的他整個人都陰郁了不少,每天要么將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要么埋著頭寫信,寫完一封燒一封。父親和西莉亞對他的狀態(tài)不可謂不擔(dān)憂,想他應(yīng)該是因為自己的jiejie被搶走了,覺得寂寞,只想著有了個妻子,他應(yīng)該會變得好一些,只是他性格中固執(zhí)的這部分,卻一點也沒變。 “阿羅從小就跟著你,最親近你,我想,你的話,他應(yīng)該聽得進(jìn)去?!?/br> 尤妮絲看著父親信件的末尾,苦笑了一聲,阿羅從小就親近她不假,但是在自己出嫁前夜之后,那種親密無間的姐弟感情像是忽然被滲入了某種東西而變得奇怪了起來,估計阿羅不僅聽不進(jìn)去她的話,反而還會因此憤怒。 想到出嫁時回過頭看到的阿羅那個眼神,她就覺得有些頭疼。 少年人的恨意那么單純,單純得光從眼睛里就已經(jīng)能窺見全部。 她一手撐著下巴,咬著嘴唇,思考著給阿羅的信該用什么樣的語氣才合適。 窗外一陣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她想著應(yīng)該是侍女送了晚上的水果來,正準(zhǔn)備站起身來去開門,忽然就感覺到了一絲絲涼風(fēng)吹著她裸/露的后頸皮膚,她回過頭去,只看見窗臺上蹲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她還沒來得及驚訝,那個人已經(jīng)飛快地跳下了窗臺,伸手扼住了她的喉嚨。 這個人的手沒有任何溫度,冰冷得如同死人一般,在他亂糟糟的頭發(fā)下面,是一雙紅得像是血染過一般的眼睛,那雙眼睛就死死盯著尤妮絲,瞳孔中的紅色刺得人心顫,而他的喉嚨里還帶著野獸般的怒音,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她的脖子。 他的手收得不算緊,至少沒有讓尤妮絲感覺到窒息,但她睜大著眼睛,看著這個渾身狼狽的人,卻忍不住地渾身發(fā)抖,她張了張嘴,想求救,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法出聲,在那個人露出尖利的獠牙時,她更是恐懼,心臟在胸腔中橫沖直撞。 “都是你們逼的……”那個人含糊不清地說,“他們殺了我的妻子,我也要一報還一報……” 尤妮絲被她扼住喉嚨,不停地往后退,直到后腰撞到了桌沿,手掌碰到了桌上銀質(zhì)小刀的刀柄。 那是列奧尼特為她切水果時用的,侍女還沒來得及收走。 而那個人的獠牙,已經(jīng)逼近了她的側(cè)頸。 尤妮絲咬咬牙,一把抓起那把小刀,狠狠地往對方的后頸插去,那個人反應(yīng)極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只聽見自己手腕處傳來一聲清脆的“咔嚓”聲,下一刻,鉆心的疼痛從手腕順著手臂飛快往上涌,她哀叫了一聲,任小刀從她手掌間滑落,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而尤妮絲的心,也隨著這把小刀,狠狠地墜入深淵之中。 那個人似乎已經(jīng)完全被她激怒,他發(fā)出一聲像是野獸的咆哮,一手死死地摁住她的肩膀,然后彎下上半身,將獠牙刺入了她側(cè)頸的皮膚。 那一刻,尤妮絲甚至沒有感覺到疼痛,她斷掉的右手軟軟地垂在身側(cè),另一只手則緊緊握拳,任指甲深深地嵌進(jìn)rou里。 她覺得她估計就要死在這兒了,她還沒有再看見列奧尼特,給阿羅的信才只寫了開頭,她的孩子……她的寶貝……也還沒有出來見過這個世界。 忽然,她感覺到了肚子里的孩子動了動,她像是沉入水中的溺水者忽然清醒了神智一般猛地睜眼,伸出左手抓住了那個人的頭發(fā),怒叫一聲,也咬上了對方的脖頸。 這個人不僅皮膚冰冷,而且極為堅硬,她只覺得自己仿佛咬到了一塊石頭,只是她死死咬著對方,也不松口,任自己的牙齦滲出血絲,合著她的眼淚,一起滴在那個人的脖頸。 她知道自己所做徒勞,只不過作為母親,她不想放過任何傷害她孩子的,哪怕給這個人脖子上舔一個咬痕也好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因為失血,她的神智越來越模糊,但卻能非常清晰地察覺到溫度正從自己的身體里快速流失,她的牙齒不知不覺地松開了那個人的脖子,閉著眼睛發(fā)出了一聲嗚咽。 這時,她聽見了斯巴達(dá)戰(zhàn)士們整齊劃一的腳步,聽見了有人踢開了她的房門,朦朦朧朧間看見列奧尼特沖了過來,馬庫斯揮著兵刃砍向那個希洛人,然而希洛人卻并不恐慌,只是狂笑著說:“我報仇了,我報仇了,列奧尼特,我終于讓你也感受到了失去妻子的滋味!” 他的話音剛落,頭顱就被馬庫斯砍下,徹底沒了聲息。 尤妮絲蜷縮在列奧尼特的懷里,因為失血引起的寒冷不住地發(fā)著抖,她感覺到那雙帶著厚厚繭子的手輕輕地?fù)崦^她嘴角,將她死咬著希洛人時牙齦滲出的血仔仔細(xì)細(xì)拭去,然后順著她的下巴,往下,碰了碰她側(cè)頸那兩個獠牙咬出的血洞。 “尤妮絲……尤妮絲?” 她聽見了列奧尼特的呼喚,勉勉強強睜開了眼睛,虛弱地笑了笑。 第27章 尤妮絲覺得自己像是沉入了一片沒有任何光源的水域, 她的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耳朵里全是不甚清楚的嗡嗡聲,雖然還有些意識,卻根本沒法兒感受到自己四肢的存在, 只能任自己像一具尸體一樣, 往更深處沉下去。 她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的, 這種乏力感大約就是人將死之時的感覺,她雙眼無神地看著頭頂上的那片漆黑,眼眶酸澀, 眼淚在淚腺開口徘徊了一圈,卻終究沒有涌出眼眶。 前一十九年, 除了母親早亡, 她從未受過任何挫折, 她自由自在地在科林斯灣奔跑, 她知道回頭就能看見父親含笑的臉。即使后來的生活中闖入了那一對美得不似真人的雅典母子瓜分了她父親的愛, 她也從未感覺到沮喪, 西莉亞盡可能彌補了她生命中缺失的母愛, 而阿羅, 陪伴著她從女童, 長成了出嫁的少女。 而后…… 她遇見了列奧尼特, 有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 孩子?! 這一瞬間,又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 她掙扎著, 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 輕輕地按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還沒有死,她感覺得到,她甚至還看見了一個蜷縮在黑暗角落里的小姑娘,用含著盈盈淚水的眼睛看著她,說:“母親,我好冷……” 她的孩子還沒有死,她得活著,她得活下來! 她握緊了拳頭,咬著牙,往上面游去,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她眼前慢慢出現(xiàn)了一片朦朦朧朧的光亮,她憋著一口氣,盡力上浮,在沖出睡眠的那一刻,那些一直在她耳朵里嗡嗡作響的聲音,終于清晰了。 “王子,請您盡快做決定,再晚一些,等王妃醒過來了,就遲了!” “等她醒過來了,就不是原來那個給您唱歌跳舞的王妃了,她只會變成嗜血的怪物,見人就咬,到時候,斯巴達(dá)就毀了!” “列奧尼特,想想你的子民,想想斯巴達(dá)!” “她的手動了!她要醒來了!” “天哪她該不會馬上沖出來咬人吧?” “……” 各種各樣,雜七雜八的聲音清晰地涌入尤妮絲的耳朵,而這些聲音中,獨獨沒有列奧尼特的,她覺得自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的,她想睜開眼,看一看列奧尼特此時是什么表情,但又不敢睜開眼,怕只要自己的眼皮輕輕顫了顫,就被會當(dāng)成怪物,一刀砍下頭顱。 她閉著眼,心中恐懼而又絕望,但缺失了視覺,聽覺與觸覺又變得極為靈敏,她能感受到自己躺在堅硬的木板上,那些聲音來自她的上方,像是站在高高的蒼穹之上的神祇,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能宣判她將來的命運。 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稀薄而急促,仿佛緊繃著的豎琴弦。 在那些聲音之中,她忽然間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低沉的聲音:“動手吧?!?/br> “啪”。 那根豎琴弦,像是被春季山嵐輕描淡寫地掃過,就這么斷了。 尤妮絲那時也顧不上什么了,睜開了眼睛,那一瞬間她看見自己躺在一具黑漆漆的棺木里面,離地面還有好遠(yuǎn)的距離,身上披滿了干枯的葦草,那些平時對她恭敬有加的人就站在地坑的邊沿,盯著她看,那些披著盔甲的斯巴達(dá)戰(zhàn)士們手持著她見過無數(shù)次的夜巡火把,隔著熊熊火光,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沉默著的高大的男人。 那些人在她睜眼的一瞬間反射性地向后退了好幾步,只有那個男人,依然站在邊沿,動也不動,默默地看著她。 她看不清楚他的的眼神,但她知道,他也舍不得的。 “不要殺我……”她輕輕地按著自己的小腹,眼神哀切地看著他,“我不能死,我們的孩子,她還活著,等我把她生下來,你再讓他們把我的頭砍下來好嗎?” 他沒有回答。 那些人聽見她還能正常說話,稍微松了一口氣,又走到了地坑邊沿,探頭探腦地觀察她,見她的眼睛沒有變成血紅,也沒長出尖利的獠牙,更沒有沖出地坑見人就咬,徹底放下了心。 “殿下,事不宜遲,請盡快做決定吧。” 尤妮絲認(rèn)得這個人,她從科林斯來的時候,這位將領(lǐng)率領(lǐng)了衛(wèi)隊前來迎接,帶著她走進(jìn)了連城墻都沒有的斯巴達(dá)城。 “王妃被那個希洛人咬了,絕對活不下去,她臉色灰白,已呈瀕死之相,此時不過是回光返照,那個孩子,也活不了的,請殿下盡快做決定?!?/br> 這個人尤妮絲也認(rèn)識,他是王宮內(nèi)的醫(yī)者,正是他診出自己懷有身孕,臉帶笑容地將這個喜訊告訴了列奧尼特。 “列奧尼特!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時候,你作為斯巴達(dá)未來的王,你知道你該怎么選擇,你不忍心,我來替你決定!” 這個人尤妮絲更是熟悉,他是列奧尼特的叔父翁忒斯,跟列奧尼特一樣,向來寡言,但平常對她也是照顧有加,在知道她懷孕之后,更是難得地笑了笑,喝了她窖藏的葡萄酒之后,說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斯巴達(dá)新的未來。 “呯”一聲,利劍出鞘,翁忒斯握著劍正要向她刺來,她睜大了眼睛,看著火把在劍刃上映出的火光,心臟飛速跳動起來。 而這時,一只手握住了翁忒斯握著劍柄的手,她一直看著的那個男人終于動了,然后她聽見那個平時總是帶著輕輕笑意的聲音用嚴(yán)肅而冷漠的聲音說:“我來吧?!?/br> 那一瞬間,尤妮絲覺得自己的胸腔忽然變得空空蕩蕩,心臟不甘而虛弱地低吼著,呻/吟著。 “好!斯巴達(dá)男人就應(yīng)該這樣?!蔽踢箤唤o列奧尼特,“我知道你愛她,但斯巴達(dá)男人是不能因為所謂的愛情而左右,以至于葬送國家的,列奧尼特,在你身后,是千千萬萬的斯巴達(dá)人,以及后世千千萬萬年的斯巴達(dá)的未來。” 列奧尼特緊緊握著劍,用沉默回應(yīng)自己的叔父。 跳動的火光劈開了沉沉的夜色,卻怎么也照不亮他那雙淺藍(lán)色的眼眸。 “這里是拉哥尼亞平原,你身后是泰格特斯山脈,身上披著的是歐羅塔斯河畔的葦草,你在斯巴達(dá),永永遠(yuǎn)遠(yuǎn)在斯巴達(dá)?!绷袏W尼特看著她,輕輕說道。 尤妮絲睜大了眼睛看著他,看著他舉起利劍,鋒利的利刃帶著火光,她感覺到眼淚終于沖開眼眶,奔涌而下,她急切地哀求著:“列奧尼特……那時我們的孩子,你說過的……你會看著她長大,教她瀟灑利落地跨上戰(zhàn)馬,陪她去沙棘林里采果子……” 列奧尼特的劍尖一頓。 “不要殺了她?!庇饶萁z語無倫次地說,“你讓我死一千次,一萬次,都沒有關(guān)系,她還沒有出生,她還沒有見過這個世界,還沒有見過你……列奧尼特!”她忍不住哭出聲來,聲音因哭泣而變了腔調(diào),“她也是你的孩子……” 列奧尼特的劍有了些微微的顫抖。 這個時候,所有的人,包括躺在棺木里的尤妮絲,都在等著他做決定。 他沉默了許久,啞著嗓子說:“你要死了,尤妮絲?!?/br> 尤妮絲張了張嘴,眼淚無聲地沖刷著她的面頰。 是啊,她要死了,這個孩子,也活不成的。 列奧尼特重新握緊了劍柄,對她說:“不要原諒我?!?/br> 他說完,將手中的劍用力地刺了下來,刺進(jìn)了她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