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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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西化軟后立刻成了糖稀一般,由著紅豆拿了小毛刷給其他丫頭試——出來樣子果然是不賴的。趁著這東西未干,紅豆還在上頭點各樣小花鈿,等到干了再看,果然是牢牢的。 禎娘點了點頭,無論是出來的樣子賣相,還是如今的品質(zhì)顯然都是不差的。因此道:“你們倒是很麻利,這才有半月多,從人都沒有就到了東西都出來了——待會兒我來寫條子,你們每人都有賞錢拿,至于那些匠人也是一樣的?!?/br> 三個人這時候都有了喜色,包括向來不怎么笑的苗修遠。畢竟誰不愛錢呢,況且禎娘出名的大方——也不只是錢財,還有禎娘難得的贊許,這也是欣喜的原因之一罷。 就是如此三人也不忘要謙遜幾句,最機靈的劉文惠就道:“這本就不是咱們的功勞,就連那些匠人們也只能算一少半,最大的功勞應(yīng)該是大小姐才是!大小姐都說了要用清漆混著顏料。咱們只要試出最適宜的顏料,又讓清漆里頭樹脂用的更多罷了,這有什么難的?全是力氣活,并不用動腦子?!?/br> 話是這樣說,事情還是比他說的難很多的,一樣一樣顏料試去還能說是力氣活兒,可是得出新清漆的配方就不是那樣容易的了。可不能就是樹脂多些,這樹脂多了,許多清漆方子上其他的原料也是要變的,不然可出不來如今的樣子。這可是苦惱了匠人許久,還是三人愿意許錢,又有運氣好,這才琢磨出了恰好的新方子。 禎娘聽過后眼里含了一絲笑意,她自然也愛聽好聽話。況且她年紀還小,就是再老成聰慧也受不住人家真心吹捧呀。她故意不去回應(yīng)這話,只是如常一般道:“這東西這樣子已經(jīng)差不多了,但是也不能就這樣不管,還要督促匠人們繼續(xù)精進。反正還要準備一些時日的,東西是難道還怕太好了么!” 說完這些,三個人又繼續(xù)論起這指甲油買賣該怎么做。整個是要按著幾步來的,原先就定好了,如今又再說一遍,既是大家繼續(xù)通氣的意思,也是有什么改進的地方,大家又過一遍。 這過流程的活兒是由三個活計里的大哥宋熙春來主持,他既沒有苗修遠那樣寡言,也沒有劉文惠那樣話多,又是老成持重的,很是合適。 這時候他手上拿著一個冊子,輕輕咳了咳道:“第一個咱們要給這指甲油辦作坊,這個是和原來火柴生意一般的。第二個就是要辦一家專門賣這指甲油的鋪子,這既是打響名氣,又是在客人心里顯得咱們是好東西?!?/br> 像火柴一般就是便宜用的自然可以省了這個,但是指甲油卻是讓有錢的女子來買的,就要注重一些了。光有個名字,卻連一家鋪子都沒有的,在人家眼里可不是顯得差著檔次。 其他人對這兩步都沒甚話說,宋熙春就繼續(xù)道:“接著咱們就是打響名聲,既可以做紙單子廣而告之,也可以開業(yè)那日做出大的聲勢,也可以去給紅姐兒錢財讓她們用咱們的東西,也可以請路歧人唱賣。法子有許多,都是如今慣用的,倒是不用太費腦子?!?/br> 本朝商業(yè)早先并不興盛,特別是立國之初。這既是因為連年戰(zhàn)亂民生凋敝,也是因為□□皇帝厭惡浮華。但是武宗皇帝之后就大不相同了,商業(yè)大興,伴隨而來的是商業(yè)手段的不同。既有唐宋時候就有的老法子如今‘復(fù)興’,也有當代人想出的新風尚,不可謂不多。 “等到名氣起來了就只管去聯(lián)系百貨鋪子、脂粉鋪子,咱們就把咱家的指甲油快快堆滿各家鋪子,最快鋪開。因此讓些利出去也是無妨的,只求最多出貨——因此不要像之前做火柴作坊那樣保守,指甲油的作坊可以做的大些,前頭多多存貨?!?/br> 許多這時候做生意的只想著一樣?xùn)|西能一個能賣的貴些就好了,能多多賺錢么。卻不想賣的多了,就是每個價錢不高,利潤也是極其豐厚的?;蛘哂行┤讼氲搅?,卻礙于本錢、礙于害怕風險,寧愿不做大。 這是禎娘第二回親自上手生意了,家里有事現(xiàn)銀多多,這個生意就是九牛一毛,因此做的格外大膽。 一時之間陸陸續(xù)續(xù)把事情說完,或者覺得有改進的都商量著改進,當場一起思索互相啟發(fā),倒是比自己一個人悶頭做好得多快得多。 等到事情畢了,三個伙計收拾東西要告辭。禎娘才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他們道:“我們似乎還沒給咱們的指甲油取個名字,這可不好,將來顯不出了?,F(xiàn)在就是脂粉鋪子,樣樣粉兒膏子的不都是有好名字?!?/br> 三人雖然都是男子,男子大都不在意這些東西姓甚名誰。但是作為一個生意人,事情就不能這樣看了,他們要用客人的眼光看。指甲油的客人都是女子,女子自然在意是不是有個好名字,因此立刻贊同。 禎娘得了贊同,來回走了幾步,似乎在思索什么。定下身來才道:“我只想到一個‘國色’,本來咱們的指甲油不就是各樣顏色多么。還不只是這指甲油的名字,各樣顏色也可以有說法,譬如放入金粉的和放入銀粉的可以配成一套,就叫做‘金粉銀樓’。白色的就叫‘國色不染塵’,青碧色就可以叫‘煙雨’......總之是各有說法的。” 禎娘說著自己倒是入迷了,道:“你們先回去,整理出已經(jīng)能夠制成哪些顏色的了,把顏色單子開出來。我來翻書用典,看看能又出哪些好名字?!?/br> 三人立刻有松了一口氣之感,雖然他們覺得大小姐這主意很好,只怕那些閨閣小姐都會十分喜歡。但是讓他們?nèi)齻€不大讀書的,至少不大讀詩詞歌賦、四書五經(jīng)的來給取出那些名字,也是為難了。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了,等到作坊都建成,禎娘果然是給每一樣顏色的指甲油都取了名字——只是要印刷出來貼在裝瓶的玻璃瓶子上的。 等到作坊里有了生產(chǎn),‘國色’的鋪子也就鋪開了,按著之前說的,鋪子門前搭臺唱戲,又請了人來發(fā)紙單子和貼告示,果然是立刻引來一些人發(fā)問——畢竟是新鮮生意的。 這時候只要進‘國色’鋪子所在的大街,就能聽見有路歧人把國色指甲油編成了唱賣歌給過往行人唱賣,倒是引起不少注意。然而真正有轟動還是要等到秦淮名妓們都用上了這個。 不只是人們口口相傳,就連寫些軼聞的《秦淮邸報》也會寫上‘某某姐兒用本城新出‘國色’指甲油,甚美’之類。這既有一些是邸報上自己寫的,如今當紅么。也有一些是顧家花錢請邸報社主筆幫忙添上去的,錢不多,效果卻真是要多好有多好。 很快就是全城女子均用‘國色’——這就能往百貨鋪子和脂粉鋪子發(fā)貨了。畢竟一家‘國色’怎么足夠供應(yīng)全城,而等到這一輪風尚過了而沒有把生意做大,這就是錯過了最好時機。 實際上這一回可是順利極了,說運氣好也不為過,似乎做什么來什么,就是沒有波折,一切都是按著預(yù)想的順序出來——雖然之前的預(yù)想本就是很有可能發(fā)生的,但是一個意外都沒有,完全按著預(yù)定的來了,這也難得呢! 總之從秦淮河起,這‘國色’立刻行銷整個東南——本來江南就是脂粉鄉(xiāng)里,這兒百姓富裕的多,女兒們也更加好裝飾,新出這樣的‘好玩具’,哪有不愛的。 禎娘甚至以己度人,不止在指甲油顏色、品質(zhì)上下功夫,還在瓶子、名稱上下功夫。譬如到了年末新出的‘國色.四季歌’,就是淺草綠、濃綠、金色、白色四個顏色,以‘淺草沒春’‘夏染綠’‘金下秋臺’‘隆冬雪’命名——不止如此,還盡力打磨,里頭的指甲油不是指甲尖塊兒的樣子,而是綠草、樹葉、花朵、雪花的樣子,這是用了模子才能做出,而且做壞的也多。 至于瓶子就更不要說了,按著四季也是各有樣子。一經(jīng)推出滿東南追捧,也不管根本上沒有改變的指甲油價格翻了兩三倍是不是值得,凡是有錢的女孩子都是買了的——還有好多手慢的沒有買到呢! 之后禎娘訂下每歲會有一個‘紀念組’的規(guī)矩,譬如這一回的‘國色.四季歌’就是了。每回的紀念組也是有定數(shù)的,一旦賣完就再不多出,保持了國色在女子們眼中的格調(diào)。 之后歷年,國色還出過‘國色.盛唐詩’‘國色.八美人’‘國色.二十四節(jié)’之類的紀念組,無不是備受追捧。這樣的生意案例,還被苗修遠讀書的東南財經(jīng)等學(xué)院寫在了書里,反復(fù)研究過呢...... 甚至不說那樣遠,只是第一年的年末,苗修遠、劉文惠、宋熙春三個看一年賬冊就忍不住道:“這也太驚人了一些,原來就覺得這指甲油的生意撐死了也沒得多大的格局,至少比不上做火柴。只是這才第一年就比火柴那邊賺的多了,什么道理?” 禎娘老神在在,比劃了一下桌上小屏風上的畫兒,道:“格局是沒得火柴的,這可是民生用的。但是沒得天災(zāi)人禍,討生活容易的時候,這些精致玩意兒不定賣不過那些。譬如木柴、炭火之類的生意格局是大,也不見得比家里賣珍珠賺啊。” 大家笑過一回,只有苗修遠一個非要想明白的還在腦子里打轉(zhuǎn),皺眉道:“想不通啊想不通?!?/br> 劉文惠卻是一把拍上他的肩膀道:“你管什么想不通的,這可是咱們又做成了一樁生意,還是一樁大生意好生意,賺錢多還不好么?!?/br> 禎娘笑而不語,不知道這些伙計是不是真不知道天底下有錢女子在這些東西上從來不計較花費。直到三人都看她,她才提示般地道:“你們該去打聽打聽富貴人家每個月后院該用多少脂粉錢了,女子可比你們想的大方有錢?!?/br> 不過這也是后頭的事情,現(xiàn)在事情才將將開始,還是年上春末里頭呢! 第66章 春末里頭不正是好時光, 禎娘卻是因為各樣事情沒正經(jīng)出門玩過的樣子。這個她自己都恍然不覺,直到聽到底下丫頭說了一回她才想起來。不說的時候沒個察覺, 等到提起便是十分意動了, 因此第二日禎娘便稟了顧周氏一聲就出門去了。 顧周氏因想著禎娘最近又是學(xué)習(xí)管家, 又是新開一門生意, 閑下來還要讀書。這會兒要出去玩,心中十分樂意,還讓她晚些回來, 多玩一會兒呢! 禎娘出得門,在車上就有紅豆嘰嘰喳喳問道:“今日春光大好呢, 小姐是要去城外踏青,還是就在城里逛一逛?要是踏青咱們也應(yīng)該在市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準備一些小食并風箏等玩意,不然到時候玩什么。” 禎娘輕輕點了點紅豆的額頭,道:“今日先在城里轉(zhuǎn)一轉(zhuǎn)罷, 我是想著逛一逛古董店, 然后在集市里逍遙一個下午。至于郊外, 等到過幾日再去吧。到時候要提前準備才行——你可安靜一些啊, 有了你一個竟像是多了一屋子人一樣。” 有了禎娘的話紅豆才收了聲, 安安靜靜坐著,偶爾透過車窗簾子看看外頭的景兒——她是常常跟著禎娘出門的一個,但是真?zhèn)€街市玩耍其實也沒幾回, 所以也是很珍惜的。 禎娘也看外頭,這時候正走在一條主街道上——街上十分擁擠, 不只是因為如今做生意年景好,街上多得是人。也因為如今占用官道的多,要知道這金陵城原本大街上都是有官溝的,這官溝用于排水。本來兩邊房屋是決不許超越官溝的,如今官溝卻都是在房屋屋檐下頭。 這樣的壞處好多——一個是人家怎會容忍屋檐底下有個水溝,自然是要填平堵死的。于是一旦到了南京雨季。雨水漫街,水道不通。另一個是這樣屋檐相連,沒有磚墻相隔,一家火起就是千萬家火起。 還有些別的壞處,也是說不盡了。禎娘不喜這樣,但也知道自己無法因此不看這些,轉(zhuǎn)而看街市上熱鬧店鋪。要知道南京是秦淮河畔,算的天下第一等富貴繁華之一了,街道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名色繁多。 有那茶樓、茶坊,門上掛著水簾子,屋內(nèi)支起爐子來,以茶招攬四方客人,專售梅湯、和合湯、胡桃松子泡茶——不過也兼賣面餅。只是禎娘早就知道這面餅味道不怎樣,只能騙一騙外地客人了。 這也不是禎娘眼尖,或者自己試過。而是金陵本地也有戲謔調(diào)侃人,其中有一套調(diào)侃詞,專說這些各色店鋪的。禎娘閱過一本這樣的筆記,倒是對金陵各店鋪的‘內(nèi)里’知道了個一清二楚。 記得那說這些茶寮的調(diào)侃詞正是‘茶坊面餅硬如磚,咸不咸兮甜不甜。只有燕齊秦晉客,一盤完了一盤添’,也是格外挖苦了。 也有酒館、酒店,掛著大大的‘酒’字旗。如果是一座大酒樓,就更加氣派。里頭有百十座閣兒,周圍都是綠欄桿。禎娘倒是聽說本司三院四處窠子里頭的粉頭□□都會到酒樓趕趁,懷抱琵琶,彈唱曲兒,或者吹笙品笛,替公子王孫或食客侑酒。只是她每回都沒見過,畢竟都是是在雅間里的。 還有各種食店、面店,買賣各種吃食。如羊rou面店,日宰羊數(shù)只,面如銀絲,有蒜面、rou內(nèi)尋面,兼賣扁食、奪魁。此外,還有雜貨鋪、綢緞鋪、當鋪,如此等等。 禎娘是準備逛一逛古董店的,因此這邊都先不停留,到了三山街到太學(xué)前一段這才下了馬車,自己行走逛街。 這一段街道可是有來頭,原來天底下有四大書市,分別在京城、南京、蘇州、杭州,這南京的書市就正在三山街到太學(xué)前一段。原來全是賣書的,后來街道又接了許多支路,算是擴大了。 這以后就有許多店鋪進駐了,不過大概是這里原本是書市的關(guān)系,進駐的店鋪也是文具店、清客店、古董店這些,總歸是文人匯聚之地。也是禎娘到金陵后最常逛的街了,常常在這里淘到心愛之物。 是的,就是‘淘’。畢竟除了一些大古董店明碼標價,并沒有多少空子鉆之外,多的是小商小販。這些人最多的是開了一個攤子,也有些有小鋪子??傊麄儽惧X不大,東西也不貴,只是假貨多。有眼光的自然能低價買進好東西,至于沒得眼力的就只能認吃虧了。買古董的規(guī)矩從來是錢貨兩清,不包真假。 其中的樂趣也在于此了,禎娘自己就是個中高手——在一堆破爛玩意兒里,只有自己能慧眼識珠挑出真東西,用遠低于應(yīng)有價的銀子買下喜歡的東西,其中樂趣真不是一句‘賺了’可以形容的盡。 禎娘下了車,見到第一間店鋪竟不識書店也不是古董店,竟是一家清客店。清客是什么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在富貴人家?guī)烷e湊趣的文人、教授吹彈歌唱的藝人,多是科舉不順仕途不暢之士,只得如此罷了。 說起清客還有一個‘十樣要訣’,即所謂‘一團和氣要不變,二等才情要不露,三斤酒量要不醉,四季衣服要不當,五聲音律要不錯,六品官銜要不做,七言詩句要不荒,八面張羅要不斷,九流通透要不短,十分應(yīng)酬要不俗’。 所以說來他們最要緊的是要能夠應(yīng)付裕如左右逢源,故而說起來清客再雅,也不過就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清淡湊趣,說的刻薄點就是在富貴人家討口飯吃。禎娘家自然沒有這些人的,但是聽說盛國公府倒是養(yǎng)了好些。 其中一些憑著能時常見到盛國公府大人物,并且關(guān)系親近,常常還收受外頭人的好處用來幫忙聯(lián)系府內(nèi)——這也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這清客店自然不是賣清客的了,而是代為聯(lián)系清客的——這也成了一樁很多人做的生意了,十分可笑。這樣的鋪子里頭并無其他裝飾,只有茶具爐瓶這些。轉(zhuǎn)開身子都嫌棄不夠的屋子給分成了兩截,里屋掛著條幅,號稱董其昌所書,這自然是假的。 禎娘知道這些同樣是從那本筆記所來,上頭也有調(diào)侃詞是‘外邊開店內(nèi)書房,茶具花盆小榻床。香盒爐瓶排竹幾,單條半假董其昌’,都是說的明明白白了。 禎娘自然不會有興致去看這店鋪,只是轉(zhuǎn)過身去從小攤子看起——這并不是一古董攤子,而是一舊書攤。上頭整整齊齊磊著書籍,這樣一個小小攤子至少也有上千冊了。 那攤主本來閑著,一看有生意來了,立刻注意上了。只是他也沒有貿(mào)然上前,書籍甚至不同一般古董生意,這是更加安靜的——人家正挑選書籍呢,這是文人樂事,你吵吵嚷嚷算是怎么回事? 況且這攤主眼睛利著,禎娘容貌氣度在這兒,一看就知道是貴家小姐。這樣的人逛書市,大都是真心愛書的文雅之人。比一些經(jīng)書讀死了,來這兒只是附庸風雅的男子還來得挑剔呢! 禎娘正仔細挑揀這些書籍,心中也是贊嘆。有些書攤也是古董攤子,因為上頭書籍也至少是有百年歷史的。宋刻本不用多說自然是受盡追捧,還有唐朝時候的手抄本,就算不是名家所寫,只不過是摹本,也十分了得了。 這攤子卻不是,而是個真正的舊書攤,往往只有家貧才來光顧的那種。但是這家顯然是不同的,不只是每本書都是整整齊齊的,里頭也不錯——要么干凈如新,要么就是有著整整齊齊的批注。 禎娘手上拿著的一本《品花錄》正是一本滿滿批注的,這筆跡清雋雜而不亂,見解也頗有意思。真讓禎娘評價,是增添這書籍的價值了呢——禎娘翻到前頭,在書籍第一頁有一枚藍色的小小印章,禎娘知道這是一個和自己有一般喜好的人了。 一時會心一笑,問攤主:“還有這枚印章的書籍?凡是有這個的都找出來罷,我都收了?!?/br> 這舊書雖然是小本生意,攤主依舊是一個認真的。幾乎每一本書籍他都曉得在哪兒,見這個印章自然是記得的,本來就是一處收來書籍都有的。 忙道:“有有,小姐稍待,我給找出來!” 這人安放書籍都是按著品類分出的,因此一處收來的書籍都在不同的地方,全部搜檢出來果然有小半箱。禎娘一一看過確認,其中也是雜,各樣筆記最多。還有琴譜、圖譜、戲本子,倒是十分對禎娘的胃口了。 禎娘自然是全都收下,在那攤主算過錢后有紅豆拿出荷包結(jié)賬。至于書籍就有其他人搬上馬車——書籍可是沉重,若是自己帶著,今日就不要接著逛蕩了。 那攤主拿了戥子稱銀子,道:“這是十一兩四錢,盛惠七兩九錢,找您三兩半?!?/br> 說著他拿住幾個銀粒子算是三兩,其余的又拿出兩貫寶鈔,抵了那半兩銀子。 寶鈔就是紙鈔,原本宋代交子和元代寶鈔一樣的東西,也同樣的很不值錢了。不過這些年似乎是有些起色的,大概是本朝圣上看重這個吧,于是每年朝廷會承兌回收一些今年印發(fā)的寶鈔。于是如今還是有人使用寶鈔的,也沒有先帝時候那樣不值錢。 不過要禎娘說著依舊是做白工了,這法子治標不治本,如今朝廷力量有限,能回收多少,總之是個不行了。 離了這舊書攤子,禎娘心緒不錯,畢竟這才第一眼就有收獲,自然情緒高了起來。接著又逛了幾家文具店書店之類,買了兩刀新到的高麗紙、高麗文席之類。這才看到一家古董店。 禎娘不過在外看了幾眼,搖搖頭就走了——里頭布置的相當清雅,欄桿曲折,多寶閣上也有許多骨董玩意兒,但基本全是贗品。騙騙外路人罷了,這種古董店雖然是古董店,但有名無實,與真正的古董店相比,行家一看便知。 又走過幾家,禎娘還順便看了幾家攤子。其中一家賣古錢幣的,大都不是值錢的,只有幾枚宋代時的外國銀幣有些意思,禎娘收了。 另外一個賣雜件的就更有意思了,禎娘只看中了一把象牙扇。正是一把二十二檔的坤扇,十分精致,只有七八寸大小,應(yīng)該不是本朝的物件。只是禎娘一拿起這物件問價攤主就給出了一個超出應(yīng)值的價格,禎娘自然是放下了。 過后紅豆不解:“小姐怎么不要,我見小姐倒是蠻喜歡的。這價兒似乎也是不貴,怎么不買下?” 禎娘微微一笑道:“這不同地方買物件也有不同的做法,這樣攤子上的物件,除非真是找到了一個非他不可的,不然一定要低低地來。不然為什么不去那些可靠的多的大古董店,要來這樣一點準兒都沒得的小攤?!?/br> 后又隨意道:“況且人家出價都遠遠超出應(yīng)值的了,我就不要‘奪人所愛’了?!?/br> 紅豆越發(fā)不解了:“既然是他心愛的,他為什么還要擺出來的?人看上了又不賣,故意抬高一些價格,這不是耍人么?況且真遇上個喜歡的,又不在意幾兩銀子,當下買下,那可怎么好?” 禎娘聽著這傻丫頭真的想當然,眼里泛出笑意,道:“那就自然順水推舟賣出去就是了,畢竟這個價兒可是好大一筆賺頭——人家是心愛這東西,不過不是為了這東西好,而是為了這東西能帶來銀子?!?/br> 這也是這些古董攤子的一個手段了,就是把一些真東西好東西擺在攤子比較顯眼的地方。一個是讓人第一眼覺得自己這攤子真東西多,另一個就是招徠客人,像禎娘不就是遠遠見了那把扇子才到了這攤子的么。有些人會像禎娘一般轉(zhuǎn)身就走,也有些人拒了以后也會看看有沒有別的入眼玩意兒,這不就做成生意了么。 聽過禎娘的解釋,紅豆可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啊’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只是這世人也太會想錢了罷!竟然還有這樣的主意。” 遇到這樣的古董攤子不過是一件小事兒,禎娘根本不掛心。又走了一截道路,看到了一家名為‘賞心齋’的古董店,當即走入內(nèi)——這家古董店是金陵城都數(shù)得著的古董店了,禎娘每回過來都是要逛的。 進入店內(nèi),也和其他古董店一樣布置清雅。只是地方大的多,也不是別的古董店,一般人手少——畢竟古董店里能有多少客人,總不會如百貨鋪子一樣的吧。本來人家就不是靠著賣得多發(fā)達的,人家一件利潤高么。 不過‘賞心齋’人手多也沒有多到哪里去,樓上樓下也不過就是七八人而已。禎娘進來的時候倒是有三兩個客人,只是都是伙計招呼,掌柜的笑瞇瞇地站在柜臺后頭并不說話。 直到禎娘帶著幾個小丫頭進來才是眼前一亮的樣子——不說他們這行當最要緊的是眼睛要毒,能夠一眼看得出什么人是富貴且藏而不露,而什么是外強中干,并沒有什么油水。 禎娘的打扮穿戴和身邊奴仆暫且不說,最重要的是禎娘可是常常來賞心齋的啊。這樣的??唾F客,掌柜的心里哪里能不有本帳? 這時候見禎娘進來立刻從柜臺后頭走出上前問安,又是寒暄道:“顧小姐最近可有日子沒到小號來了——只當是顧小姐如今看不上我家東西,覺得實在配不上了。因為這個,從去歲年尾到今年年初我是一直卯著勁兒呢。只想著從各處搜羅了好東西,等到顧小姐來到,這才能好生獻寶,留住貴客?!?/br> 饒是禎娘曉得他這話里能有兩分真就不錯,得了這樣的好話也是心思好的,因此頗有興致道:“倒是說的好聽,只是不曉得掌柜的收了什么好物件,有什么好的字畫書籍、筆墨紙硯、瓷器雜項、文玩寶貝等先拿來看看?!?/br> 禎娘家是開著當鋪,只是到底不如人家開著古董店的來的對路,好東西不過是偶爾罷了,大都時候禎娘擺弄古董還是要到這些地方來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