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村東頭一棟齊整宅子的大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住在門房的是一個瘸了腿的中年漢子,他和娘子正在門房內(nèi)就著火盆烤火說話,聽到敲門聲,忙起身去應(yīng)門:“誰呀?” 外面?zhèn)鱽碓S六福的聲音:“七叔,是我,六福!” 七叔忙打開了門,見許六福牽著三個驢子正站在外面,他的身后立著兩個穿著斗篷落了一層雪的女子,看不清臉,便道:“這是——” 許六福低聲道:“這是夫人和她身邊的丫鬟烹茶!” 七叔忙打開門請?jiān)S夫人和烹茶進(jìn)來。 王氏正帶著四兒在堂屋里烤著火做著針線,聽到外面聲音,剛要起身去看,卻見門上棉簾被掀開,兩個穿著斗篷的人走了進(jìn)來。 前面的人撥下兜帽,露出了一張明媚的笑臉:“娘!” 見是玉芝,王氏心里一陣歡喜,忙上前幫著玉芝解下斗篷,又幫著她撣去雪花,掛了起來,然后又拉著玉芝坐下來烤火:“哎呀,看這手凍得冰涼,快烤火!” 她又抬頭吩咐四兒:“四兒,去灶屋把湯熱一熱,給姑娘盛一碗來!” 玉芝笑吟吟聽著母親嘮叨,待王氏終于停了下來,她忙問道:“我爹呢?” 王氏笑著道:“不是下雪了么?你爹怕阿寶在學(xué)堂冷得慌,騎著家里的騾子進(jìn)城去給他送棉衣去了!” 玉芝聞言笑了:“我前幾日才讓人去給阿寶送過棉衣的!” 她怕阿寶在學(xué)堂里被人歧視,因此送去的都是專門在慈寧齋買的清水綿衣、皮袍和斗篷。 王氏一拍手:“哎呀,碰到一塊去了!” 接著她又絮絮地告訴玉芝:“你爹現(xiàn)在認(rèn)命了,把阿寶當(dāng)成親兒子養(yǎng)呢,比先前用心多了!” 玉芝放下心來,微笑起來。 她這個爹爹實(shí)在是重男輕女,沒有血緣的兒子也比親生女兒重要。 不過這樣也好,起碼對阿寶來說是好事。 從西流湖村回來,玉芝騎著驢子在雪中慢慢行著。 許六福騎著驢子在她前面開路,她的后面則是烹茶。 等他們一行人進(jìn)了城,雪已經(jīng)小了不少。 玉芝熟練地cao控著驢子,慢悠悠在穿行在延慶坊。她今日穿得這么嚴(yán)實(shí),臉也沒露出來,應(yīng)該不會有人再來sao擾了。 這條街道是她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道路兩旁都是各種店鋪。 因?yàn)橐恢贝蛩憬?jīng)營酒樓,因此玉芝一看到前面探出一面杏黃旗在雪中招展,上面是“晏家酒樓”四個字,便把兜帽往后撥了撥,抬頭看了過去。 正在這時,卻聽到“咣當(dāng)”一聲,酒樓大門被人從里面推開,一個穿著玄色緞面斗篷的人從里面沖了出來,瞬間就到了她的面前。 那人戴著兜帽,眉毛都被遮住了,臉上又圍著玄色面巾,只有一雙眼睛露了出來,又黑又亮,他見到玉芝,似乎吃了一驚,腳步頓了頓,壓低聲音喝道:“快回家!” 說罷,他邁開長腿向前方狂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飄著雪花的小巷里。 玉芝心臟怦怦直跳,意識到有大事發(fā)生,一邊把兜帽往下拉,一邊壓低聲音道:“快走!”她和許六福及烹茶驅(qū)趕著驢子沒走多遠(yuǎn),就聽到后面?zhèn)鱽硇鷩W聲: “死人啦!” “葉大帥……葉大帥被人暗殺了!” “快來人呀!” “……” 玉芝深吸一口氣,竭力壓抑怦怦直跳的心臟,令自己穩(wěn)下來,催動著驢子加速往前趕。 等到拐入了另外一個小巷,距離許府很近了,玉芝這才靜下心來,思索著:葉大帥是誰? 在大周,唯有節(jié)度使才會被人敬成為大帥,而姓葉的節(jié)度使只有一個,那就是滄州節(jié)度使葉明樓…… 她騎在驢子上,腦海中浮現(xiàn)出方才看到的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又黑又亮,并不大,卻特別有神,讓人一見難忘…… 那句“快回家”,雖然刻意壓低,她卻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一直等到臘月初,許靈還沒有回家。 這一天孔氏家學(xué)放了假,玉芝命人接了阿寶過來。 進(jìn)京沒多久,阿寶似乎長高了不少,已經(jīng)比玉芝還高了。 玉芝一見,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寶,你……你怎么長這么高?” 阿寶泰然自若:“我都十四歲了,自然該長個子了!” 他瞟了玉芝一眼,道:“我覺得我將來會比你還高一個頭!” 玉芝不禁笑了:“喲,志向很高遠(yuǎn)呀!” 她讓觀雪送上茶點(diǎn),陪著阿寶吃。 阿寶吃了一口雪梨百合粥,忽然道:“jiejie,我在學(xué)堂里聽說朝中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玉芝抬眼看他,雙目盈盈。 阿寶心跳有些快,忙垂下眼簾:“聽說滄州節(jié)度使葉明樓被人暗殺了,滄州衛(wèi)指揮僉事秦洋取而代之,被朝廷任命為新的滄州節(jié)度使!” 他看向玉芝,道:“他們私下里都說秦洋是殿下的人!” 阿寶之所以和jiejie說這個,就是因?yàn)樗澜惴蛟S靈是太子殿下林玉潤的親信,許府的興衰早就和太子殿下連在了一起,這才和jiejie說的。 玉芝心里一動,不動聲色道:“阿寶,你還在學(xué)堂里聽說了什么?” 第123章 阿寶又舀了一調(diào)羹雪梨百合粥吃了,然后握著調(diào)羹道:“jiejie,學(xué)堂里大部分同學(xué)的父兄都是朝廷官員,他們還說,葉明樓被暗殺,怕是太子殿下命人去做的,太子殿下和章太尉之爭已經(jīng)到了圖窮匕見的地步,現(xiàn)如今朝中人人自危,很是緊張!” 他看向玉芝:“jiejie,姐夫呢?怎么沒見他?” 玉芝笑了,道:“他忙公務(wù)去了,我也不清楚去哪里了!” 她拿筷子夾了一個蝦rou燒麥放在了阿寶面前的碟子里:“你在學(xué)堂里不要多提家里的事?!?/br> 玉芝既擔(dān)心同學(xué)得知阿寶是農(nóng)家子欺負(fù)阿寶,又擔(dān)心阿寶不小心會說些什么出去,被有心之人利用。 阿寶笑了起來,道:“jiejie,你放心吧,我去孔氏家學(xué)是為了讀書科舉,不是為了爭強(qiáng)好勝!” jiejie早就交代過,姐夫在京城有極大的對頭,一定要小心謹(jǐn)慎,不得泄露自己和姐夫的關(guān)系,他記得清清楚楚。 見阿寶如此聰明,玉芝心中很是喜歡,伸手摸了摸阿寶的腦袋:“阿寶好乖!” 她想了想,吩咐觀雪:“觀雪,幫我把妝臺上放的那個新荷包拿過來!” 阿寶又吃了一口雪梨百合粥,覺得很是清甜,便道:“jiejie,你也吃吧!” 玉芝笑著答應(yīng)了一聲,端過自己那碗,也吃了起來。 觀雪拿了一個嶄新的寶石藍(lán)緞子荷包過來:“夫人,您說的荷包!” 玉芝接過荷包,遞給了阿寶:“jiejie給你做的新荷包,和你眼睛的顏色是不是有些像?” 阿寶接了過來,發(fā)現(xiàn)里面有銀票和碎銀子,便看向玉芝:“jiejie——” 玉芝笑微微道:“你是大孩子了,身上得帶些零用錢,萬一和同窗出去玩,也不至于窘迫!” 阿寶“嗯”了一聲,垂下眼簾,慢慢吃著雪梨百合粥。 晚上阿寶去了做客房的西廂房睡下了。 玉芝洗漱罷,端坐在明間圈椅上,看著一邊琉璃罩燈中搖曳的燭焰,靜靜思索著:在晏家酒樓前遇到的那個人,會不會是許靈? 她記得那人也是高挑身材,體態(tài)有些像許靈。那人眼睛不大,又黑又亮,也像是許靈的眼睛。那句刻意壓低聲音說出的“快回家”,也像是許靈在說話…… 如果真是許靈,那么許靈如今的處境會很危險。 章端的勢力,前世的玉芝就見識過了。 對于章端的可怕,她到了現(xiàn)在依舊心有余悸。 玉芝坐了良久,叫了烹茶進(jìn)來問道:“太子殿下如今怎么樣了?” 烹茶態(tài)度恭謹(jǐn):“啟稟夫人,近來陛下微恙,下詔命太子殿下監(jiān)國,殿下夜以繼日忙碌公務(wù)。” 玉芝聞言,不由嘆了口氣:“我想見太子殿下一面……” 她實(shí)在是想念阿沁,擔(dān)心阿沁的身體…… 另外玉芝也想從阿沁那里問問許靈的情況,許靈離家已經(jīng)很久了…… 烹茶垂眉斂目,思索了片刻,這才道:“夫人,奴婢明日傍晚給您消息!” 玉芝溫聲道:“烹茶,辛苦了!” 第二天一早,玉芝帶著阿寶,從許府的后門出去,乘了許六福從車馬行雇來的馬車,輕車簡從出城去了西流湖村。 到了家門口,玉芝才發(fā)現(xiàn)家里有了新變化——門房朝南的那面墻被掏了個窗子,窗子?xùn)|邊還掛著一個黑漆金字的招牌,上面書寫著“陳記鹵rou”四個字! 聽到外面聲音,王氏從窗子里探出頭來,臉上滿是燦爛的笑:“玉芝,阿寶,你們回來了!” 四兒送了茶上來。玉芝接過茶盞,嘗了一口,這才道:“娘,你和爹也太迅速了,就這幾日就又把鹵rou鋪開了起來?” 王氏氣色很好,神采奕奕:“我和你爹還都年輕,哪能一天到晚閑在家里,我們一商量,正好進(jìn)入臘月了,快過年了,家家戶戶都得準(zhǔn)備年貨,那咱們的鹵rou鋪?zhàn)右查_起來吧!” 又道:“你爹去往鄰村送鹵rou去了!” 玉芝也笑了起來:“娘,我爹和你沒和別人提過許靈的身份吧?” 王氏認(rèn)真道:“當(dāng)然沒有!” 她湊近玉芝,低聲道:“我和你爹把你的話記得清清楚楚,這京城里有大人物是女婿的對頭,若是知道我和你爹在這里,說不得要怎么對付我們,到時候連累了你,可就不好了!” 玉芝和阿寶見娘親如此謹(jǐn)慎,也笑了起來。 王氏很是認(rèn)真,道:“就因?yàn)榕氯酥?,咱們的新鋪?zhàn)佣疾桓医小惸镒欲urou’了,改了個名字叫‘陳記鹵rou’!” 玉芝和阿寶陪了王氏和陳耀祖半日,到了下午便出發(fā)回城去了。 自有許六福送阿寶回學(xué)堂,玉芝獨(dú)自一個人回了內(nèi)院正房。 外面還在化雪,又濕又冷,饒是穿著皮襖,玉芝也覺得全身都被凍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