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她突然嘆出了一口氣,嫁人有什么好,嫁人了,就什么都不自主了。 朱儀秀看著溫含章的側(cè)臉,突然問道:“若是我嫁給四皇子,含章meimei會與我一直要好嗎?” 溫含章有些掙扎。朱儀秀從來不是這般患得患失的人,她性子有些貓一般的驕縱,那種可愛的蠻橫讓她做事一向理所應(yīng)當(dāng),突然說出這樣的話,應(yīng)該是發(fā)生了一些什么事情讓她十分煩惱的。 在溫含章開口之前,朱儀秀突然用一只手堵住她的嘴唇,認(rèn)真道:“你要好好想清楚這個問題?!?/br> 溫含章想了想,試探著問道:“你為何會擔(dān)心我們會有問題?” 朱儀秀緩慢地?fù)u了搖頭,口中卻道:“我怕的是,我與四皇子會有問題?!蹦腥擞惺裁春玫摹H羰羌蘖巳?,與溫含章之間便要互相算計,她寧愿不嫁。 溫含章臉上有些不解。其實從私心而論,若是朱儀秀與四皇子婚事不成,溫含章更應(yīng)該松一口氣。但從朱儀秀的角度,四皇子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婚嫁對象。這小半年來朱儀秀每次與她通信,上頭說的都是四皇子孝敬未來丈母娘的事情,溫含章以為朱儀秀對四皇子應(yīng)該是有些喜歡的。 她問:“你不喜歡四皇子嗎?” 朱儀秀笑了笑:“何為喜歡?喜歡不過是兩個人在外在、才情、權(quán)勢上的互相欣賞,膚淺至極。我對他如此,他對我亦是如此。” 溫含章是真的覺得朱儀秀有些不大對勁,她仔細(xì)端詳了一下朱儀秀的面容,與她四目相對之時,朱儀秀一雙眼睛仍然如從前黑白干凈,塵埃不染,直直地印著她的面容,就像意識不到她那句話中滿滿的涼薄一般。 溫含章突然道:“四皇子是哪里招你惹你了?” 朱儀秀卻是無甚姿態(tài)地歪扭在她身上,望著房頂:“我只是覺得他沒有含章meimei先前說的那么好。” 溫含章苦笑不得:“我以前說他什么了?”她想了想,她似乎真的與朱儀秀說過她小時候見到四皇子在寺廟施粥的事情,不過就那么一次罷了。 溫含章有些感嘆,朱儀秀小時候是個傲嬌的小蘿莉,又是一貫的藥罐子屬性,少有人愿意靠近她。溫含章一向心軟,便借著大人交際的機會向她伸出友誼之手,但她也是身在內(nèi)宅,哪有那么多事情可以說,碰見了一件稀奇事便隨口拿出來哄著她,沒想過朱儀秀會一直記著。 朱儀秀心中有些嘆息,若是知道溫含章都忘了,她絕對不會靠近那個人。朱儀秀起初只是想看看能讓溫含章贊譽良多的四皇子,究竟長什么模樣。哪知道不過一次,那個人就陰魂不散,像塊牛皮糖一般撕不下來。朱儀秀幾次想與他說明白,都被帶偏了話題,每次都是以吃虧結(jié)尾。 因著想起了那些讓她又羞又怒的事情,朱儀秀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溫含章看著她滿面緋紅的模樣,突然斷言道:“你不大對勁?!?/br> 溫含章正想好好問問朱儀秀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延平侯府的人卻突然上門說是院子里收拾好了,讓朱儀秀過去看看符不符合心意。 朱儀秀頓時松了一口氣,與溫含章匆匆告別便掀簾而去,模樣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溫含章細(xì)細(xì)地品著朱儀秀方才的舉動,透著一股不自覺的小女兒嬌態(tài),舉止比起從前大膽了許多,她突然有了一個猜測,又覺得不可思議。 待到了蘇嬤嬤帶著大丫鬟一起過來匯報時,溫含章仍是有些出神。蘇嬤嬤按著身份資歷將過來的人都分派了工作,院子就這么一點大,能跟著過來的都是主子面前得用的人,伺候起居、灑掃、漿洗、輪值、廚房,這時候也沒人敢挑差事苦重了。溫含章只聽了一耳朵由著蘇嬤嬤安排了。 她心中想著,若是真的像她想的那般,朱儀秀不嫁都不成了。 溫含章吁出一口氣,反正在這道觀里還要一個月,不怕朱儀秀一直躲著她。 但朱儀秀卻是從這一日起就沒有過來了,延平侯府的人說朱儀秀當(dāng)日回去后便發(fā)起了高燒,古氏似乎覺得她被沖撞到了,連著大半個月都將朱儀秀拘在房里,自己卻是親自過來與溫含章說話。古氏是長輩,她都做到了這個地步了,溫含章也只能打消了過去看望朱儀秀的想法。 清正道觀這半個月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家入住。溫含章聽秋思說,這段時間道觀正殿就沒少了香火,許多人家都是老夫人連著媳婦女兒一起日日在三清面前上香祈禱。 溫含章不大信這些,但她在道觀中也是無事可干,便跟觀里要了幾本道經(jīng)隨意翻看著。 反倒是蘇嬤嬤與她道,想與丫鬟們分批去三清面前上香磕頭。 這個時候,求神拜佛也是一種心理安慰,溫含章便同意了。 府中這一次帶來了一隊衛(wèi)兵,高健在第一日到來時就勘察好了地形。 清正道觀背靠著一座山,坐落在一處平坦地帶。越是臨近災(zāi)害日,道觀中就越有人抱怨,有山鼠下來跑進(jìn)院子里偷吃東西,不僅山鼠,從院子里往上看,日夜都能見著許多不明鳥類在遷徙,溫含章有好幾次還在門口看到了盤旋的蛇,幸得他們帶了硫磺過來,院子里才沒有動物成災(zāi)。 因著這些異常之舉,道觀中有許多人心中也漸漸信了欽天監(jiān)的預(yù)言。 李秉善是閑不下去的人,他好幾次出去都帶回消息,說是附近好幾個村莊都有人在收拾家當(dāng),想要跑到更遠(yuǎn)的地方。 李秉善與她說話時,滿臉的復(fù)雜,似乎被這些人的急切也影響到了,想勸溫含章搬遠(yuǎn)一些。 溫含章堅定地拒絕了他。清正道觀沒有問題,這里離京城已經(jīng)很遠(yuǎn)了。現(xiàn)下她擔(dān)心的也不是自己的安全。 大半個月的時間,鐘涵只讓人傳了兩次信過來。距離上一次已經(jīng)有了好幾日了。溫含章心中七上八下的,她一直倒數(shù)著天災(zāi)的日子,終于到了那個她連時辰都記得十分清楚的夜晚。 這一夜,溫含章穿戴好了衣裳早早起身。院子里已是提前搭好了帳篷,所有尖銳之物都被收了起來,只在中間留下三把椅子。鐘涼笙與李秉善坐在溫含章的左右,都是滿臉的不自在。 李秉善才坐了一會兒就道:“師娘,不如我再出去看看?”一抬眼就能見著一個貌美的姑娘家,李秉善實在不適應(yīng)。 溫含章卻是喝令他坐下,這時候出去簡直不要命了。 一更天時,許多丫鬟還在竊竊私語,突然間有一聲從大地深處涌出來的怒吼聲響徹耳邊,將房屋震得有些晃動。 帳篷里頭,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在一瞬的愣怔之后,許多丫鬟被這一聲震動嚇得腿腳酸軟,跪到了地上。 溫含章手中抱著大聲啼哭的阿陽,有些顫抖,大地余震不斷,就像在醞釀著一聲更加厚重的吼叫,她身下的長背椅也在痛苦呻吟, 鐘涼笙咬著嘴唇閉著眼睛,面上已是流滿了淚水。 李秉善好了一些,他終究還是個男子,只是對著溫含章時還是面色蒼白,欲言又止道:“師娘,真的有地動……” 話未完畢,又從遠(yuǎn)處傳來猛烈的一聲巨響。 第119章 惺惺相惜 黑夜的寂靜在這個原先燈火熱鬧的道觀中, 顯得十分突兀。兩刻之后,腳踏在地面上, 仍有一種大地在顫抖的驚悚之感。 溫含章卻是知道,最大的危機已經(jīng)過去了。 她重重呼出了一口氣,第一件事就是連親了幾口阿陽, 剛才兒子哭得都打起了嗝兒,溫含章不得不把他按在懷里捂住小耳朵,帶在頭上的虎頭帽都有些歪了。 環(huán)顧四周,其他人比起阿陽也沒好到哪里去。情況最好的蘇嬤嬤與春暖都是眼眶紅紅地抓著她椅子左右的把手,許多丫鬟控制不住地發(fā)出驚哭聲,有些人癱軟在地上之后干脆就站不直了。 高健在情急之下用健壯的身體擋住了幾個要沖出去的小丫鬟, 這會兒這幾個人都是嚇白了一張臉, 大喘著氣。高健把他們控制在一旁,等到了余震小一些, 他便跟溫含章提出了要出去探聽消息的要求。 溫含章想了想, 吩咐道:“我怕有宵小會趁機作亂,院子里要留幾個人下來?!?/br> 高健應(yīng)了一聲, 溫含章又想了想,道:“若是方便,再派個人去延平侯府那邊看看?!比羰莿e的時候,溫含章肯定是派個丫鬟過去,但這會兒只能指望著高健手下的衛(wèi)兵了。 高健也應(yīng)了下來, 他看著溫含章鎮(zhèn)定的面容, 心中也是有些敬佩。只要看這帳篷內(nèi)的情景, 就知道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了。溫含章這會兒還能臨危不亂地下命令,真是比起許多大丈夫都要強上許多。 溫含章對高健的心理無從得知。但她要是知道了,也不覺得自己有多厲害。其他人對這次災(zāi)事都是半信半疑,只有她是全心全意準(zhǔn)備著。就像一件睽盼許久的事情終于落入帷幕,恐慌經(jīng)歷得多了,剩下的便是麻木了。 高健出去后,蘇嬤嬤突然打了個哆嗦,一看帳門,原是有個小廝掀開了一角帳簾。外頭居然飄著小雪。蘇嬤嬤立時提著嗓子罵道:“要死了,這會兒精神起來了,剛才一個個都慫成那樣,丟人現(xiàn)眼!還不趕緊把帳門拉好?!?/br> 小廝們被蘇嬤嬤這么一罵,也不敢頂嘴,蔫蔫地扯好了帳門。 蘇嬤嬤罵完之后,心中好受了不少,她便對溫含章道:“夫人,您看,咱們這會兒好不好回屋?”蘇嬤嬤這么大半輩子,也是第一回 遇到地動,心中六神無主的,不敢拿主意。 溫含章看了一眼現(xiàn)下已經(jīng)半睡半醒的阿陽,小家伙迷蒙著眼睛,不時還要哭叫一聲,她看著實在舍不得,便道:“我與少爺先回屋,你按咱們先前商量的,分批讓人值夜,讓廚房把爐灶生起來,待會高頭領(lǐng)他們回來,要隨時能吃到熱飯熱菜。”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若是有害怕不敢住在屋里的,也別罵了,讓他們都在帳篷呆著。” 府里的丫鬟們居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溫含章也不要求他們的心理素質(zhì)有多強大。天災(zāi)面前,人類任何懼怕都是能夠理解的。 蘇嬤嬤在心中念了一遍溫含章的吩咐,確定自己都記了下來,之后便伺候著溫含章回房,春暖與秋思這會兒也醒過神了,兩人神色委頓,相互扶持著站了起來,跟在溫含章身后回了屋。 屋中的情況,比溫含章先前估計的好了許多。子時之前,溫含章已經(jīng)讓人把一些易碎的物品收了起來,這會兒屋內(nèi)的桌椅櫥柜都移了位置,幸好地上和房梁都沒有出現(xiàn)裂縫。 蘇嬤嬤口中不斷念叨著三清保佑,與兩個大丫鬟利落地收拾好了。 直到躺在柔軟的炕上,溫含章將兒子抱在胸前,心中才有種姍姍來遲的疲憊感。她看著屋頂算計了一會手上的事情,實在睡不著,便睜著眼睛發(fā)呆,等到了她側(cè)耳聽到高健在外頭小聲詢問時,溫含章才想起來她把出門探查的高健給忘了。 高健本是有些無語,他帶著人回來后,就聽說溫含章已經(jīng)歇下了,他心中實在佩服,這會兒余震不斷,別的院子里,許多人都是打著通宵不眠的主意,就怕會有禍?zhǔn)略侔l(fā)生。夫人居然還能睡得著。 沒想到他心中的感嘆還沒完,屋里就亮了起來,溫含章隔著簾子聽了高健匯報了事情。 方才的最后一聲響聲,居然是附近山上的大雪崩塌了。外頭漫天風(fēng)雪,況且清正道觀距離大山還有好一陣距離,高健就沒讓人出去仔細(xì)探查。他帶著人在觀里繞了一圈。許多人家在地震到來前都做好了準(zhǔn)備。方才的地動中,只有幾個小道士被掉下來的物品砸中了腦袋受了輕傷,除此外無一傷亡。高健心中有些嘆息,方才那般的震感,若不是早有準(zhǔn)備,這一場天災(zāi)真的會收割了許多人的性命。 溫含章心中更想知道的是京城的情況,但她也知道外頭冰天雪地,消息沒那么容易傳遞,便按捺住心焦一夜等到了隔日。 一夜風(fēng)雪交加。 到了第二日,高健果然帶來了一條重大的消息:“觀里有個小道士告訴我,今日早上朝廷道錄司的人冒著風(fēng)雪過來尋觀主,說是太祖皇陵在黎明時分突然現(xiàn)出一方巨石,上面寫了‘皇嗣有失,帛帶相連’四個大字,現(xiàn)在觀主已經(jīng)趕往京城了。” 天災(zāi)之后,皇陵出現(xiàn)異象,這可是一件大事。觀主顧不得外頭余震連連,頂著風(fēng)雪就跟著來人去京城了。 溫含章:“……”她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下,想要好好醒醒神。 明康帝居然出了一個這樣的招數(shù),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 京中都督府。 此時屋中只有鐘涵與衛(wèi)紹兩人。衛(wèi)紹看著鐘涵袍下的雪漬,道:“侯爺還是趕緊去換件衣裳,若是生病了就不好了?!?/br> 兩人這一夜都未曾合眼,地動之后便是風(fēng)雪。鐘涵雖然頒下命令,將百姓都組織到大路上,但總有漏網(wǎng)之魚。 不說在天災(zāi)時不小心落入地縫的,這是倒霉到頭了。昨夜有一個被下入大牢的,就是他心懷歹意,將與自己有私仇的鄰居鎖在屋中,里長察覺到不對報上來時,已是地動之后。官兵帶著匠人一起過去營救時,那戶人家一連七口都已喪生,殘檐之下,都是凍成僵硬的尸身。 鐘涵當(dāng)時真是怒不可遏。他費盡力氣,就是為著這場天災(zāi)能少傷人命,誰知道居然還會有這種事情發(fā)生。他當(dāng)即下令讓里長們再清查一下手中人數(shù),沒有戶籍的人便不說了,最后報上來的,竟然有一百五十八口人不見了。 為著這些人,鐘涵讓手下的兵士在城中逐戶搜索,到現(xiàn)下為止,能尋到的尸身不過三十二具。 鐘涵眼底都是血絲,他道:“再有一刻便要出去巡視了,咱們先說皇陵的事情?!彼麎旱吐曇簦盎噬吓c你通過氣沒有?” 衛(wèi)紹搖了搖頭:“皇上讓我將高尚青帶在身旁,我方才試探了一下高尚青,他看起來也很是驚訝?!?/br> 鐘涵敲了敲桌子:“這場風(fēng)雪過后,太孫殿下就會具折過去,皇上那邊應(yīng)該會有其他動作?!?/br>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都知道此話何意?;噬显谔婊柿晟蟿恿宋恼?,他是一定會將衛(wèi)紹推上皇子之位的。 說起太孫,衛(wèi)紹道:“袁志成幾次三番過來找你,你都避過不見。皇上又下了那道命令,我怕——” “怕我得罪了太孫殿下,他會在折子里使絆子?”鐘涵接過衛(wèi)紹的話平靜道。 衛(wèi)紹隱晦點頭。明康帝奉太妃到了離京千里之外的別宮避難,除了妃嬪之外,就連圈禁在府的三皇子也一塊拎了過去。當(dāng)時京中只留下一個代表皇家人拿主意的皇太孫。就當(dāng)眾人以為明康帝有意培養(yǎng)太孫之時,明康帝同時又下了一道命令,凡涉災(zāi)事,都由鐘涵一意做主,太孫年少,不準(zhǔn)以皇家名義進(jìn)行干涉。 看著是對鐘涵的信任,但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是在懷疑皇太孫的能力。 太孫身邊的人自然不服,袁志成幾次想要找鐘涵說情,讓太孫從中分一杯羹,但鐘涵都不愿配合。 想起那位心底仁善的太孫,鐘涵搖了搖頭,他很清楚一件事,太孫殿下秉性淳厚,即使是袁家使了陰招在太孫面前污蔑他,太孫殿下在折子里也只會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時間所余無幾,鐘涵將他與太孫殿下先前的糾葛與衛(wèi)紹簡單說了一下。衛(wèi)紹有些無語,合著皇家所有的苗子都被鐘涵挑過一遍了? 鐘涵突然道:“你若是還有遲疑,最好在皇上行動前通過高尚青與他聯(lián)系上。這是你最后的機會?!?/br> 衛(wèi)紹愣了一下,沒想到鐘涵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一直覺得鐘涵為了報仇無所顧忌,他若能成為皇子,不是對鐘涵而言最好的報仇方式嗎? 況且,他從哪里看出他的遲疑? 鐘涵也只是提醒一下,他笑了笑:“我先前一心所尋便是能讓我得償所愿之人。你若不想?yún)⑴c,我也不愿相逼。” 衛(wèi)紹道:“你這句話應(yīng)該在十七年前對我父親說?!?/br> 兩人相視一笑,到了這時,衛(wèi)紹才與鐘涵有了幾分惺惺相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