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接下來的日子里,溫子明仍是住在鐘府上。張氏卻一心一意張羅起溫子明的束發(fā)禮。她也沒瞞著萬氏,一切如常進(jìn)行著。 萬氏有些不太明白,張氏從不喜歡求神拜佛那一套,怎么會突然就聽信了一個和尚之語讓溫子明提前束發(fā),還如此大張旗鼓地下帖廣邀族人,這般動靜也太大了,束發(fā)又不是冠禮,依著萬氏先前的想法,邀幾個親近的人參禮便是,但張氏愿意為兒子折騰,萬氏也無話可說。 溫子賢也有些不解,但弟弟要提前束發(fā)是件好事,張氏此舉,無非是想著提升溫子明在族內(nèi)的地位。想著張氏的小算盤,溫子賢有些譏諷。邀請再多的族人有何用,縱是族老都過來了,溫子明不過一個嫡次子罷了,也耍不起多少威風(fēng)。 只是八月上旬,溫子明束發(fā)禮之后,緊接下來的一場族老會議卻讓他措手不及。 溫子明換掉了兩個總角,束發(fā)為髻,讓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溫子賢有些陌生之感,這份生疏,隱隱地讓他有些不舒服。溫子明對著他笑了一下,還是如往常一般神采飛揚的少年郎,但卻因發(fā)髻而帶上些成年男子的風(fēng)度。 張氏動作利索,在溫子明束發(fā)禮之后立時清場,將花廳的閑雜人等都請了出去。溫子賢看著她這般作為,心中突然有些警惕。 溫子明出去了一會兒,再進(jìn)來時身后居然跟著三個中年壯漢,溫子賢看著只覺得十分眼熟,一時間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面。 不過溫子明介紹完三人身份后,他面色勃然大變。 這三人都是溫子明莊子上的莊頭,溫子賢自是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溫子明這般,應(yīng)該想著在族老面前與他算賬。 溫子賢看著堂上臉色肅然的張氏,以及周圍看不出喜怒的族老,張氏身為溫氏一族現(xiàn)下身份最高的老太太,她若是私底下跟眾人說要開族老大會,旁人都會給她一個面子。 他這一回,是被算計了。 第68章 駱駝和稻草 廳堂中十六扇朱紅大門閉得緊緊的, 將屋子里遮得黯淡無光。只溫子明先時束發(fā)禮上的香燭仍未燒盡,在堂前留下了一點亮光。 昏暗的花廳中, 溫子賢淡著面色看著三個父親先時的侍衛(wèi)官, 交代著這些日子以來溫子明莊子里頭的變化。 “……伯爺身邊的開順大管事帶了人過來, 小的們都知曉伯府歷來有撫恤老殘士兵的傳統(tǒng),雖有些奇怪這次送來的人無有傷殘者, 也是沒有一絲懷疑便接納了進(jìn)來。若不是二爺發(fā)現(xiàn)了真相,我們還蒙在鼓里?!?/br> “……這批兵士身強體壯,十分悍勇,說自己從西寧被調(diào)過來不久, 只是聽從上頭的指令做事, 至今還未曾有其他舉措?!?/br> “……小的們已經(jīng)把莊子里這批新來的士兵控制起來,以后如何,還要請二爺和府里示下?!?/br> 三個莊頭發(fā)言期間,張氏請來觀禮的族老族親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動靜,原來是溫氏二族老有些心臟上的毛病, 越聽越受不了, 突然倒了下去,幸得身旁的人及時給他用了救心丸,二族老才緩了過來。 能當(dāng)族老的人,年紀(jì)都不小, 張氏也不想今日出現(xiàn)個好歹, 就要請他到客院休息, 張氏二族老性情秉直, 一意不肯,張氏只得讓人多看著他一些。 溫子賢冷眼觀望著這番動靜,突然笑了笑。他看著坐在上位中看不清面色的張氏,道:“母親雖在族中德高望重,但只是一屆女流,今日卻無視族規(guī)擅自召開族長會議,也太過越俎代庖了。” 未及張氏出聲,大族老便道:“老太太是伯爺您的母親,身上有朝廷誥封,又為我溫氏生兒育女,豐功碩德堪為一族典范,兒子做錯了事,母親為之糾正,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之事?!?/br> 大族老這話,讓溫子賢有些側(cè)目,溫子賢雖是靠著家世封爵,可若是族老之中沒有一人支持他,他也當(dāng)不了溫氏的族長。大族老,與先永平侯一般,都是嫡長一系的忠實擁蹙??山袢?,大族老居然明著反對他,溫子賢看著他眼底的失望,心中突然緊了一緊。 張氏突然開口:“今日在座者,無不都是我溫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溫氏一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今日選在明哥兒束發(fā)禮后商談此事,便是想著家丑不可外揚。明哥兒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不敢擅自做主,便上稟到我這里,我是內(nèi)宅婦人,遇事也是手足無措,偏偏這件事又牽連甚廣,我左思右想下只有求助眾位族老族親。若有不妥,也是我一人之責(zé),伯爺想以族規(guī)論處,我無話可說?!?/br> 張氏一身大紅繡梅花縷金百蝶穿花褙子,坐在上頭富貴至極,委實不像迫不得已的模樣,她看著溫子賢時,神色中帶著高高在上的清冷之意,看得溫子賢心中突起了些許厭惡。 他想起溫含章當(dāng)日在書房之中,也是如此口舌伶俐地抹了他的面子,張氏還真是與她的女兒一般讓人不喜。 溫子賢是原配嫡長子,張氏是先永平侯的繼室,出身只是普通的地主豪富之家,只是因著攀上了他爹,今日才得以坐在這里被人叫一聲老太太,倘若沒有這樁婚事,張氏不過一個保定府中的尋常婦人,哪里能聯(lián)合眾人如此質(zhì)問他? 他和張氏向來相安無事,概因兩人都不是糊涂人,他早晚問安,萬氏晨昏定省,夫婦兩人皆做足了孝順的姿態(tài),張氏也湊合著就過去了,在外頭也沒有給他拉過后腿。 兩人看起來和樂融融,但其實都是面上情。他叫張氏一聲母親,張氏也不會真的待他如親子,若今日是溫子明做了這種事,張氏為他掩蓋還來不及,怎么會迫不及待揭發(fā)開來。 溫子賢笑了笑,她能如此有恃無恐,不過是拿準(zhǔn)了他不能對她如何。 她是他禮法上的母親,這一點,就是張氏手中最大的倚仗。 大族老看著溫子賢一言不發(fā),皺了皺眉頭,道:“老太太無需如此,您是為了溫氏著想,縱是一時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族人們只有感激您的份?!?/br> 溫子賢今日的應(yīng)對實在太失水準(zhǔn)了,這一次人人都知道他是一著不慎被老太太架在火上烤,但歸根究底也是他先做了錯事。有錯在先,就要服軟,爭取寬大處理的機會。就算他是族長,今日若是談不攏,他難道還能背負(fù)著族人的怒火繼續(xù)坐穩(wěn)族長之位嗎? 溫子賢躬身給張氏行了個禮,道:“母親當(dāng)然是不會錯的,只是撫恤士兵一向是伯府的慣例,為了這種事居然要讓族老們一起商議討論,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些。” 溫子賢已然平靜了下來,花廳里頭站著的族老們看著他皆是神情不善,他若是不能在眾人面前一辯分明,恐怕今日過后,張氏就要把溫子明推到人前。難怪她會選在溫子明束發(fā)之后再提及此事。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溫子賢看著在張氏身旁背脊挺得直直的溫子明,心中嗤笑了一聲,不過是初出牛犢,也不怕步子邁得太大會摔倒嗎? 溫子明知道,他娘不能親自下場與大哥辯白,這樣做只會凸顯原配子和繼室母之間的矛盾。 想著溫含章先時對他的殷殷囑咐,這時候只有他能挺身而出了,溫子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強烈的使命感,踏出一步道:“大哥,話不能這么說。若是我莊子上那些人皆是為國奮戰(zhàn)以致后繼無人供養(yǎng),我作為伯府一份子,責(zé)無旁貸無話可說。但他們一個個厚實健壯,相貌比豺狼還要兇猛,一頓不止能吃三碗飯,我想不出來現(xiàn)時便要讓他們轉(zhuǎn)為莊戶的理由?;蛟S大哥你能告訴我,為何要將他們安置在我莊子上?” 在這件事上,溫子明是苦主,但他說話時面上真誠至極,又有一股少年郎的開朗稚氣,甫一出聲就贏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明眼人都知道,這件事是溫子賢存心不良。大夏律法規(guī)定,凡公侯伯子男等爵位,按品級依次遞減,府中私兵最高不得超過四十人。按制,永平伯府在明面上的家兵應(yīng)是只能有二十人。但他在溫子明莊子上一下子就藏了一百多號人,如果不是想拉溫子明當(dāng)墊背,就是他自己的地方已經(jīng)藏不下去了。 想一想溫子賢可能藏下的私兵數(shù)字,所有人都是心中發(fā)寒。伯府已經(jīng)夠惹眼了,他這是想要干什么? 角落里的八角麒麟紫金香爐吐著裊裊散開的煙氣,堂屋中一片靜默,都在等著溫子賢的回答。 溫子賢深深地看了溫子明一眼,突然大笑出聲:“你們這些人,我害了二弟對我有何好處?我是能多拿一份家產(chǎn),還是爵位能再升一等?母親說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若是居心叵測,難道將二弟推了出去我就能保全自身嗎?” “那你藏了這么多私兵,究竟是為了什么,難道真有謀反之意?”二族老實在忍不住出聲問道,說起謀反二字更是忍不住壓低了聲音。 當(dāng)年老侯爺過世時,他就十分反對讓溫子賢繼任族長,可是大族老拿話勸他,說伯府嫡長一脈是溫氏一族重中之重,必得維護(hù)嫡長的權(quán)威,現(xiàn)在看來,當(dāng)時他就不應(yīng)該妥協(xié)。這小子的膽子實在太大了。 溫子賢收了聲音,沉聲道:“我為溫氏族長,身上背負(fù)著讓溫氏一族長久興旺的重任,我作出此舉自有我的道理,總歸不會帶著闔族走入絕境。” 溫子賢這般態(tài)度,實在讓人不滿。幾位族老皆是怒氣橫生。 溫子明見眾人一直沒有說到點上,只得再次出聲道:“大哥你這話說的不清不白,你藏的這些私兵要如何讓家族更加興旺,難不成你真的要趟三皇子的那攤渾水?弟弟勸你一句,就連寧遠(yuǎn)侯現(xiàn)下都龜縮在府,咱們伯府實在不必要當(dāng)他們的馬前卒。若是大哥被他們要挾,大可以將事情說出來,族里頭的叔叔伯伯都不會放任不管的。” 他大jiejie說是要在家中好好養(yǎng)胎,其實根本沒法置此事于不顧。背著張氏對著他循循教導(dǎo),還與他細(xì)細(xì)推演過溫子賢可能的反應(yīng)和措辭。溫子賢此語,也在他和大jiejie的意料中。 溫含章先時便交代過他,與溫子賢的口舌爭鋒,最主要是點出他和三皇子的合謀,這才是這件事的危險之處。葬送了他自身一人事小,把全族都連累進(jìn)去事大。否則族人們才不會一起義憤填膺。 大族老也猜到溫子賢許有可能是為人所掣肘,若是這件事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他也不愿意看著溫子賢站在族人的對立面,便勸道:“賢哥兒,三皇子與兵事有了牽連,皇上對他必定有所防備。你要是有了什么把柄在他們手上,難道后果還能比闔族身家性命更嚴(yán)重嗎?你爹當(dāng)年將永平軍交予你手,是指望著你能守好家業(yè)。若是你如此固執(zhí)己見,執(zhí)意與虎謀皮,出了事還能有誰能拉咱們溫氏一把?” 大族老說到這里,臉上也浮現(xiàn)出幾許灰心。溫子賢的倚仗是什么,他清楚。伯府爵位是太祖皇帝賜給溫子賢的曾祖一支所有,當(dāng)年旨意上封的可不是溫氏一族。溫子賢不做這族長,他還能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伯爺,只是溫氏的族人們就要陪著他提心吊膽,說不得什么時候就要腦袋落地。 溫子賢執(zhí)意如此,他們難道還能告發(fā)他不成? 多少族人在永平軍中兢兢業(yè)業(yè)征戰(zhàn)沙場,告發(fā)了溫子賢,永平軍就得重新洗牌,到時候族人們還能以何為生計。左右皆是難以抉擇。大族老不禁將目光投向了上座的張氏,這件事是她先拉起大旗把眾人尋了過來,張氏必定心有底氣才敢如此。 張氏心中嘆了一聲,若是可以,她是不想出手的。溫含章先時便說過,若是她親自與溫子賢對上,他們這對繼室母子之間,就再沒有可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只是場上眾人中,只有她才有身份和立場說出以下這番話:“伯爺,賢哥兒,我自嫁入溫氏,咱們母子之間素來沒有嫌隙。這并不是因著我做得好,而是你心中明白,侯爺愛你寵你,府中所有人加在一起都不能撼動你的位置半分。你一向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件事中,我信你不是故意牽累明哥兒,你必是有所緣由才會如此,且這個緣由,必是已經(jīng)威脅到了咱們伯府的切身利益。我不問你為何不愿意說出來,但做人做事,要對得起天地良心。咱們不能讓闔族老少陪著伯府一起擔(dān)驚受怕。” 話到了這里,溫子賢臉上仍是淡淡。張氏搖了搖頭,繼續(xù)道:“你是jiejie所生,我沒有生你一手一腳,自來不敢對你有半分要求。但于此事上,我不得不說一句公道話。咱們一家已經(jīng)不適宜在族中待著了?!?/br> 張氏此話,真是語驚四座。大族老立時站起來道:“老太太,我沒聽錯吧,您這話的意思是?” 張氏吐出二字:“出族?!?/br> 溫子賢鐵青著一張臉,若是真的被出族了,他這個永平伯還能在朝上混嗎?更重要的是,若是被出族了,還有誰會相信他的品性手段可堪重用,說不得人人都要與他劃清界限。就連鐘涵那小子與寧遠(yuǎn)侯不睦都只敢分宗出去,他身為族長若是被出族了,臉上明晃晃就貼著人品低劣幾個字了。 張氏這一招,真的是釜底抽薪。 溫子賢側(cè)頰腮幫青筋突起,他咬著牙問道:“二弟走的是科舉入仕之道,母親難道就如此置二弟于不顧嗎?” 張氏淡淡道:“伯府已然分家,明哥兒已不屬于嫡長一系,但我作為你的母親,因侯爺榮光才能身受誥封,仍有職責(zé)與你共同進(jìn)退?!?/br> 溫子賢這才信了張氏這句話是真心的,她連溫子明的后路都想好了,出族,就只是她和他們一家被除名罷了。這般蛇蝎心腸,他之前怎么會覺得張氏只是尋常婦人? 溫子明也是心急,出族這個主意,溫含章也與他說起過,但是他娘當(dāng)時可沒有說會與大哥一起出族。但溫子明有一個好處,就是對至親之人信任滿點,他相信張氏不會陪著溫子賢出族的。他娘只會對他和大jiejie好,才不會去和大哥不離不棄。 溫子賢抹了把臉,從張氏、溫子明,看到了三位族老,以及屋里頭的五位族人:“你們不就是想知道我為何私藏私兵,為何要站在三皇子那一邊嗎?我告訴你們!伯府所藏的虎符,是假的!假虎符!寧遠(yuǎn)侯不知道從哪里知道了這件事,以此要挾我不得不為他們做事,我沒辦法!” 丟失虎符也是大不敬之罪,雖不至于誅一族,但他一家子卻是沒跑了。一族與一家相比,溫子賢輕易便作出了決定。他們一家若是沒了,溫氏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溫子賢此語,說得二族老捂了捂心臟,又要再吃一丸救心丸了。 伯府二爺今日的這場束發(fā)禮,可真是高氵朝迭起。 張氏看著溫子賢的神色,想著女兒先時對她說的,出族是最后的一步,溫子賢最愛臉面,若是讓他出族被人指指點點的,就跟殺了他無甚區(qū)別?,F(xiàn)下看來,溫含章對溫子賢真的十分了解。溫子賢的心底話果不其然被逼了出來,只是他們這一系與他,也算是薪盡火滅,恩斷義絕了。 大族老圍著溫子賢轉(zhuǎn)了好幾圈,看著他連連捏緊了拳頭。誰能想到,伯府居然能丟失了虎符?溫子賢看著體格強壯的大族老,眉頭跳了跳。反正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自從第一次知曉虎符是假的開始,他就已經(jīng)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今日看著旁人與他一般心驚rou跳,溫子賢莫名多了幾分快意。 不就一直想逼他說出緣由嗎?他說了出來,他們敢跟著一起扛著嗎? 無論如何,丟失虎符是大事。族老商議之后下了決定,不能被三皇子和寧遠(yuǎn)侯牽著鼻子走。伯府莊子上的那些士兵必須要撤走,不然溫子明能發(fā)現(xiàn)不妥,其他人若是仔細(xì)一些察覺了,這才是溫氏的大災(zāi)難。三皇子和寧遠(yuǎn)侯作出此等要挾,自身也不可能是白玉無暇。這兩人是絕不敢將事情爆出去的。 與此同時,溫子賢的族長之位還是被廢掉了。 大族老道:“伯爺,你保存虎符不利,這是你給咱們一族帶來的大劫,若是不做懲戒不足以服人心?!?/br> 溫子賢雖然無話可說,到底覺得失了面子。他為族中爵位最高卻失了族長之位,旁人一定揣測他做了那些對不起宗族的大事,他心中憋屈著,面上就帶了出來。 溫子明看著大哥灰敗著臉色,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他立時提出第二件事:“眾位叔叔伯伯,我今日已然束發(fā),便想著擇日奉母親搬出伯府,到時候宅邸一定就給各位下帖子,大家可要駁冗前來,子明必定掃榻以待?!睖刈用髡f的這件事先前并沒有跟張氏商量過,張氏有些驚訝,心中又有些安慰,這個孩子,總算長大了。 大族老看了看溫子賢,就知道溫子明為何如此。他嘆了聲氣,不怪溫子明在這時候落井下石,溫子賢這般心性,就連他看著都覺得心冷,這對兄弟,終究不能如先永平侯所想一般一文一武互為助力。大族老在張氏共同搬出府一事上也沒有多做糾結(jié),繼母隨親子居住,本朝已有先例。 只是溫子賢卻是徹底地沒臉。溫子明一見著他陷于危難便急著撇開干系,自己便做了分府而居的主意,還拿他當(dāng)大哥嗎?若不是今日他在族人面前出了太多錯處,溫子賢必不會善罷甘休。 溫含章在家中聽著溫子明講述當(dāng)日族老會議的場面,也是十分咋舌。她沒想到張氏居然真的用上了最后一步,看來他們家以后要防著大哥一點了。特別是明哥兒。他是壓在駱駝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最被溫子賢嫉恨之人。 溫含章昨夜不知道為何做了一個夢,夢見溫子明被大火燒死了,她當(dāng)時便一身冷汗地驚醒了起來,此時仍能想起夢中種種傷心欲絕。她看著面前無有所覺吃著果子的溫子明,那個夢實在太真實了,她到現(xiàn)在還能想起溫子明大火纏身,慘叫著大jiejie和娘的模樣。 溫含章捂著現(xiàn)下仍震跳不停的心臟,心中略有些安慰,幸好只是夢罷了。 第69章 頂鍋蓋 這般過去了六七日, 溫含章每日都能從溫子明那里聽到伯府的消息。繼那日之后,族里又召開了兩次家族會議, 主題便是限制溫子賢對永平軍的掌控權(quán)還有找回虎符。 虎符這玩意,古代軍隊雖說是認(rèn)符不認(rèn)人,也是有前提的,諸如朱尚鈞、閔國公這些當(dāng)世名將, 半輩子征戰(zhàn)沙場立下不世戰(zhàn)功,憑著自身威信就能調(diào)兵遣將,對他們而言, 虎符就只是一個象征物, 在皇帝沒有明確表示這些有不堪大任之舉時, 他們只要刷臉就能調(diào)動大軍。但溫子賢從沒去過戰(zhàn)場, 虎符便是他手中軍權(quán)的唯一憑證。 丟了虎符, 對溫子賢而言,就是丟了軍權(quán)。 墻倒眾人推,大族老先是讓他把莊子里的私兵清點出來,由絕密渠道送回前線, 后為了永遠(yuǎn)阻攔溫子賢為虎作倀, 又要求以伯府名義下令,裁換永平軍中多位與溫子賢聯(lián)系緊密的將領(lǐng)。這個就涉及到溫子賢的底線了。近些日子以來溫子賢就這個問題與族老們屢次爭得臉紅脖子粗, 一直沒法達(dá)成合議,都沒空管其他事了。 溫子明日日回來都能帶回一肚子的消息, 溫含章十分贊同溫子明當(dāng)時干脆利落的分居出府之舉。這樣一來, 溫子賢丟了虎符就是他自個的事情, 在家譜上溫子明和溫子賢已是不同支別,就算是溫子賢革爵抄家滅門都與溫子明無關(guān),只要不是謀反這種族誅大罪,溫子明必能得以保全。 只是張氏就不行了,她在禮法上份屬溫子賢的直系親屬,若是溫子賢遭殃,她也得被牽連了去。還有萬氏和伯府中伺候的一眾姨娘下人,當(dāng)時受禮的外院被守得密不透風(fēng),這些人現(xiàn)下仍是全無所聞,他們同樣無辜。 溫含章在憂心了幾日后,強壓著自己將心思放下來。這樁事除了找回虎符外,沒有其他辦法可解。虎符一日不歸,溫子賢就得帶累所有人。既如此,還不如冷靜一些,或許還能想出解除燃眉之急的辦法。 但現(xiàn)下的問題是,溫子賢也不知道虎符是如何被人偷梁換柱的。 溫子明嘆道:“我先時還說府內(nèi)怎么突然嚴(yán)格起來,找個書都不能隨意從藏書樓帶走,只能譽抄出來,原來就是為了這個事?!毕雭懋?dāng)時溫子賢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不妥,才會頒下如此嚴(yán)令。 溫含章看了看溫子明,溫子明也沒瞞著,他大jiejie現(xiàn)下看起來比之前好多了,經(jīng)了這般大事肚子還是穩(wěn)當(dāng)妥帖,臉上也并無憂懼之色。溫子明就讓人去把他先前抄的汶縣軍事?lián)Q防記錄拿了過來。 這個本子他都看過好幾次了,見著溫含章認(rèn)真翻閱,溫子明在一旁插話道:“我都看過了,這里頭缺了兩頁紙,應(yīng)是丙午年二月份的記錄?!?/br> 溫子明看著溫含章神色有些怪異,便問了一聲。溫含章默了一下,抬頭便見著溫子明滿布著關(guān)懷和憂慮的雙眸,映著午后和煦的陽光,叫她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