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沈蘭池已近臨盆,面龐亦圓潤了不少。她扯了扯身上的外衫,道:“半夜噩夢,醒了,睡不著了。想著你明早便走,就來看看你?!?/br> 她用手指撓了撓衣袖,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怎么?”陸麒陽瞧出她有話要說,便問。 “無事?!彼鸬?,“你勿要掛心?!?/br> “你什么時候也會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陸麒陽笑道,“真是少見。” 沈蘭池在一旁尋了座椅,坐了下來,將手放到暖手籠里絞著,眉眼淡淡:“前幾日,我一直想讓你留下來,等到我們的孩子降生了,再去南伐陸子響?!?/br> 聞言,陸麒陽微微遲疑了。 他又何嘗不想呢?能陪伴在妻子身旁,親眼目睹孩子降世,那是何等幸運之事?可時機從不等人。若是此時不出兵,等陸子響回過元氣來,那便不好了。 “后來,我卻想通了?!鄙蛱m池低聲道,“現(xiàn)在的你,不屬于我一人,而是屬于這朝廷上下。你不討伐陸子響,便無人去做。因此,我也不留你?!?/br> 陸麒陽聽著,唇角慢慢浮出一分笑意來。 “但是,你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沈蘭池的聲音忽然揚了起來,眉目里透出一股堅定。 “但說無妨?!标戺桕柕?。 “待你將天下事掃畢后,你便只能屬于我一個人。朝廷、楚國、百姓,統(tǒng)統(tǒng)不要再去管了?!彼馕樱?,“我愿舍棄榮華富貴,也望你能與我……同去同歸?!?/br> 她說罷,靜了一會兒。燭芯噼啪作響,在墻上映出一道綿長燈影。 許久后,陸麒陽道:“好,我答應(yīng)你?!?/br> 沈蘭池如釋重負(fù),亦笑了起來。沒一會兒,她起了身去,將手指探到陸麒陽唇邊,抹去糕點屑,憐憫道:“王爺又偷吃蜜糕呢?可憐巴巴的,怪不得見我來了,這么緊張?!?/br> *** 次日,鎮(zhèn)南王舉軍南進(jìn)。 陸子響與陸麒陽本就分庭抗禮,這場戰(zhàn)爭并不容易。 又次月,沈蘭池生產(chǎn)。經(jīng)過兩個時辰的艱難,她于京城產(chǎn)下一女,取名陸冠容。小名,蜜糕。 第84章 擲果盈車 數(shù)月苦戰(zhàn), 鎮(zhèn)南王軍于七月攻破淮祿。 淮祿城破,百姓四散潰逃;為數(shù)不多的留臣皆投降示好。陸子響攜一支殘軍逃出城外,他走投無路, 被逼入一座山中,身邊部將死傷近殆。 這山少有人居, 山上草葉密密叢叢,難以行路。陸子響本就重了一箭, 行路艱難;滿途荊棘之下,他再難下腳, 干脆癱坐在地上。 他取過腰間水袋, 想要喝口水。仰頭一倒, 方發(fā)現(xiàn)水袋中只余下一滴可憐巴巴的水,淌入他口中,分毫不能解渴, 反而使喉間愈發(fā)火燒火燎。 陸子響雙眼一暗,忍不住伸手抓亂自己發(fā)絲, 滿面皆是灰暗。 數(shù)日領(lǐng)兵作戰(zhàn), 身體勞累已極。多年不曾如此辛勞, 他覺得如今已是極限了。身體的疲憊傷痛暫且不提,更折磨人的則是精神的煎熬——不知何時, 陸麒陽便會追上山來,割下他的頭顱, 獻(xiàn)給陸敬樺那等大逆不道、自稱為帝的人。 眼前一片綠樹枝葉, 陽光灑落下來, 被血滴遮蓋了的視野有些迷蒙。他揉揉眼,腦海中卻掠過昔日在京城時的歌舞升平來—— 那時他非帝王,是京城人人向往的二殿下。 可如今,一切都沒有了。 他想到曾經(jīng)的紙醉金迷、宮廷樓閣,想到救過自己一命的沈蘭池,思緒愈發(fā)恍惚起來。 他本以為自己對沈蘭池勢在必得,可到頭來,竟然是連皇位也保不住了。追逐一生,卻什么都沒有得到。 后悔么? ……不曾后悔。 最為后悔的,便是不曾得到沈蘭池。 正在此時,陸子響聽到身旁一道怯怯聲音:“陛下,喝我的水吧?!?/br> 他抬起頭來,卻見到季飛霞舉起了自己的水袋。 季飛霞回到淮祿后,陸子響依舊令她做著皇后。也許是惦記著這份恩情,他如今逃入深山,季飛霞也換了輕便衣物,一路跟隨,一副要死生同xue的模樣。 見季飛霞雙唇干裂,眼中帶著血絲,陸子響的心底竟有了一分嘲意。 未料到,最后陪著他的人,不是那無緣的沈蘭池,不是假心假意、在京城扶持陸敬樺稱帝的沈苒,竟然是這叫做季飛霞的小女子。 他并不情愿娶她,也不曾真心待她,一直欺她騙她,可她卻真的天真純澈如斯,愿意被自己一騙到底。 陸子響眸光掠過她手中水囊,心下忽而一陣慨然落寞。繼而,他自嘲一笑,道:“皇后,朕并不喜愛于你。想來你嫁予朕后,定然是后悔的吧。” 周遭枝葉為風(fēng)所拂,搖擺不定。山下似乎有著隱隱馬蹄聲,震動如雷。這馬蹄聲逼的藏于林中的人滿面驚懼、心力交瘁,愈發(fā)朝著草垛之中瑟縮了。 季飛霞聞言,眼皮微抖。她低垂下握著水囊的手,道:“臣妾自然是怨過的……”頓了頓,她道,“怨陛下明明心儀蘭池jiejie,卻從不說出口。怨陛下不分青紅皂白,便將臣妾的兄長下獄。” 聞言,陸子響眸間的嘲意,愈發(fā)深了。 “可饒是如此,”季飛霞道,“臣妾仍舊無法置陛下于不顧。并非因情之所至,只是因陛下是臣妾的夫君?!彼幕卮痃H鏘有聲,一字一頓,令陸子響心頭燃起一陣火焰來。 ——不是因為情之所至,僅僅是為禮教所縛,夫妻乃是一體,不可分割。 陸子響愣了一會兒,竟仰頭哈哈大笑了一陣子。抬眼處所及的天空,略顯陰暗,幾片灰暗的云重疊飄來,似在醞釀著一場大雨。 季飛霞分明心底是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