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我剛剛收到通知,港口外邊來了一群感染者,部隊正在清理,你現(xiàn)在不要過去?!?/br> 中年男人一聽更著急了:兒子該不會被感染者包圍了…… 他六神無主地站了一會兒,剛剛?cè)巳亨须s還沒注意,現(xiàn)在離遠了一點,的確聽到有槍聲在外面響起。 他定定神,將女兒塞給正趕來勸說的士官,在地上撿了根鋼筋,跑向出口:“我就去廁所找他,不走遠了。小兄弟,麻煩你幫我看會兒女兒?!?/br> “哎……”士官追了兩步,但想來還帶著個孩子,只得停了下來。見小姑娘睜著兩只圓溜溜的眼睛看他,也不哭,便笑著逗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啊?” 她已經(jīng)有好多天沒有說過話了,這時候當然也不會答他。 他旁邊就有人說道:“這小姑娘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的?!?/br> 小姑娘垂下頭,還是沒作聲。 士官抱了會兒小姑娘,孩子的父親沒來,他也不敢撒手,好在隊伍快到末端了。 就在這時,出口涌來一群人,那群人看到士官像看到親人似的,嗷嗷直哭:“我們可算趕到了。” 但等他找他們要證件時,除了少數(shù)幾個掏得出來之外,其他人都傻了眼。領(lǐng)頭的那個人說道:“我們聽到消息時已經(jīng)很晚了,當時鎮(zhèn)子正在被感染者沖擊,根本沒空回去拿證件,小同志,能不能通融一下。” 士官有點為難,這伙人足有百來號人,如果不能證明他們的身份就帶上去,萬一里面混點目的不明的人,那得多麻煩。 他最后道:“你們跟我來,我先請示一下上級吧。” 上級的指示來得也很快:“唱國歌吧,不是有先例了嗎?會唱的,都上船!” 風塵仆仆的僑胞很快站成一列,聲音嘶啞地唱起了國歌。這歌聲或許不夠好聽,但船上的說話聲隨著歌聲的響起漸漸靜了下來。 士官聽著聽著,卻低下頭來問小女孩:“你干嘛用手拍我?” 小姑娘似乎有些害羞一樣,鉆進了他懷里。 但手上的節(jié)拍一直沒停,士官感受了一會兒,驚喜地問道:“你在給他們打拍子?你也會唱國歌?你不是啞巴?” 這時,歌聲也停了。 那一隊人很快被迎上了船。 士官也抱著她往船上走,還笑著逗她:“你會唱干嘛不唱,給哥哥唱一個唄,國歌多好聽啊?!?/br> 小姑娘趴在他肩膀上,突然掙扎起來。 士官一個不防,被她掙下地來,忙叫了一聲跟著她跑:“你別亂跑??!”這是別人托付給他的孩子,可不能弄丟了! 但她只是跑到船頭的登記桌邊,從筆筒里取了一支筆,在桌上放著的白紙上開始涂涂抹抹。 “唉,你看,她在畫……”女登記員原本想阻止,看了兩眼后驚奇地叫了起來。 “國旗?!笔抗俳涌诘溃骸斑@絕對是我們?nèi)A國的孩子,看看她的布局和角度,跟國旗的位置是一樣的,沒有人教過,不可能畫得這么準確!” 一張簡簡單單的國旗在畫紙上成形,小姑娘并不太滿意,又在筆筒里挑了支紅色的中性筆開始上色。 等中年男人趕到港口時,白色制服的士官正舉起那面紙上國旗,與有榮焉地向周圍人炫耀:“看見沒?這么小的孩子,畫得就這么好了,真是厲害!” 畫上那抹鮮艷的顏色刺痛了中年男人的眼睛。 對的,出國前,她上的國內(nèi)的幼兒園,當時她拿著老師教的國旗畫向她炫耀時,他只是例行公事地夸了她兩句。這樣的敷衍,連女兒都看出了他的不以為然,還跟他發(fā)了一頓脾氣。 他一點也不知道,這面旗幟竟映在了女兒小小的心里……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去,不敢去看那面旗。 等激蕩的情緒略微平復(fù)后,他又看見,那位女士官滿面笑容地從兜里掏出一塊糖剝給她:“真棒!來,jiejie請你吃塊糖獎勵獎勵?!?/br> 隔那么遠看著嘴里含著糖的女兒,中年男人都能感覺到她眼里的幸福和滿足。 士官這時也看到了他:“你怎么不上來???對了,你兒子還沒找到嗎?” 中年男人苦澀地點點頭:“是的,他不在廁所。我還得去找他?!眱鹤酉У酶筛蓛魞?,回憶起他這段時間的反常,中年男人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士官同情地道:“那你快點回來,船只會再停兩個小時就走了?!?/br> 中年男人強顏歡笑地哄了女兒兩句話,又匆匆去遠了。 這回,他直奔港外的停車場。 等看到他們來時的大巴車已經(jīng)不見影子時,他徹底明白了:這臭小子,根本就沒想走的吧?可,他為什么呀? 他焦急地在停車場找了一圈,找到了一輛鑰匙沒拔的,破破爛爛的吉普車,他趕緊跳上去,朝著他們來時的路追了過去。 好在他們一路經(jīng)過的全是大片大片的平原,而且有各路人馬過了一遍,路上的感染者已經(jīng)很少了。 中年男人開著車沒遇到什么麻煩,五十多分鐘后,他終于看到了那輛熟悉的大巴車。 他把油門踩到最大,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橫在了大巴車的面前! 大巴車擦著吉普車的車門停了下來。 隔著兩扇玻璃,他能夠清楚地看到兒子那張稚嫩但堅決的臉龐。 他望著自己的眼神也極冷,像陌生人一樣。 “小凱,你跟我回去!”他大聲叫道。 年輕人沉默地抿唇。 中年男人怕自己一下車,他就會撞開車徑直開走,只得坐在吉普車上苦口婆心:“小凱,你跟我回去。我們父子之間有什么矛盾,等上了船再說好嗎?” 年輕人依然沉默。 “就是你恨我,但是你想想mama。她多希望你能回國,好好地,安全地長大?!?/br> “別提mama!”年輕人突然暴怒:“別提她!你不配提她!那些人殺了mama,你從來沒有想過為她報仇,你有什么資格提她?” “報仇?”中年男人呆呆地:“你想為mama報仇?可你又不知道是誰殺了她,你怎么報仇?快跟我回去吧,你安全地活著,她就高興,她不需要你為她報仇?!?/br> 也許是中年男人最后一句話觸動了他,年輕人神色茫然了一瞬間,很快變得更加堅決:“我不回去。”他眼神空洞地道:“我也回不去了?!?/br> 中年男人看見,他稚嫩的臉上滑過兩道濕濕的淚痕。 ………… 華國,平京 甩掉那些越來越皮的家伙之后,葉明曉躲到了二樓的陽臺上。 這一回,陽臺上已經(jīng)有了一個來客??匆娙~明曉,他有些忙亂地按熄了煙頭:“對不起,我不該在你家抽煙的?!?/br> 葉明曉卻對他笑了笑:“謝謝你的鮮花,很漂亮?!?/br> 岳晉塵唇邊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我想,送你什么,都比不上送這個?!?/br> 葉明曉也笑了:不知道今晚參加酒會的人有沒有注意到,岳晉塵今晚送的花是兩種,一種是紫色的風信子,另一種是白色的梔子。雖然兩種花都是往年應(yīng)季的普通花卉,但現(xiàn)在即使春天來了,萬物依舊凋零的情況下,這束花的珍貴程度不言而喻。 尤其風信子還好說,這些白色的梔子花托,每一朵底端都有一點淺藍色的漸變色,她接到花時用手指摸了摸——這花的顏色不是染上去的,也就是說,這是一種變異的梔子花! 而且岳晉塵一送她就是一束,不管他從什么渠道弄到的這些花,這已經(jīng)說明了,國家對變異植物的研究可能取得了一些突破性的進展,而且很可能可以進行人工培育! 他說對了,今天晚上對葉明曉而言,這束花的確是最棒的禮物。 第116章 116 兒子這樣的神色,中年男人只在一種人身上看到過——討薪無望, 預(yù)備拼死一搏的民工。 為什么他會有這樣的眼神?明明他還只是個孩子, 明明一切快要好起來了??! 中年男人心如刀絞:“不會的, 小凱,船還在那,只要你想回去,船還在那的!” “我不回去, 你帶著童童——”他身體突然往前探出, 眼睛睜大:“童童呢?!你把她弄哪去了?!” “我——”中年男人還沒來得及解釋,大巴門開了。 年輕人像頭憤怒的幼虎一般撲向吉普車:“羅金來, 你給我說清楚,你把童童弄哪去了?你把她也丟了?!” 他一把將中年男人拖出車, 中年男人一時竟掙不開這瘦弱的少年, 他望著他,提起了自己的拳頭, 像要一拳把他轟碎! 中年男人大叫著護住頭,趕緊解釋:“童童在船上, 我怕來追你有危險, 就把她托付給了別人?!?/br> 年輕人提起的拳頭一頓, 冷笑一聲:“又是托付給別人?你可真敢放心!” 中年男人聽著話頭不對, 連忙強調(diào)道:“我不是隨便找個人托付的, 那個人是船上的官兵, 我來找你之前, 童童被他們照顧得很好, 我才放心來的。” 年輕人忽然從衣兜里抽出一支香煙點燃,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才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吸上毒的?” 兒子那譏諷的目光刺得他不安得極了:“怎,怎么吸上的?” “還記得我到a國時你找的寄宿家庭嗎?” 中年男人回憶了片刻,目光沉下來:“怎么不記得?我每年給他們幾萬塊,他們居然敢不讓你吃飽!你打電話回國后,我馬上就給你找了另外一家。這家應(yīng)該不錯吧?應(yīng)該……吧?” 兒子的手有點抖,看他的目光中充滿了惡意:“是啊,不錯呢。中產(chǎn)階級,小兒子還跟我同校同歲,熱情又陽光,你考慮得真是周到呢??赡悴恢腊?,他們的大兒子放假時帶了一幫同學(xué)回來,趁父母出門時開大|麻派對,我就好奇吸了兩口,就兩口……” 中年男人忍不住發(fā)抖:他以為他做好了面對殘酷真相的準備,但他沒想到真相會殘酷到這一步!兒子甚至不是主動學(xué)壞的…… 兒子那時候多少歲來著?十三還是十四?那么小,還什么都不懂,他就被人引|誘著吸了毒! 年輕人漸漸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這些事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回憶過了:“他說,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吸了這個就是男人了……我吸了它,就再也沒從這個坑里爬出來過……后來,一口不夠,再加量,加到大|麻也滿足不了我了,我就換成了海|洛因。你不知道,這些天沒有白面吸,我的骨頭都在發(fā)癢,心里像貓撓一樣,”他重重吸著氣,不再掩飾自己的渴望:“我沒有一分鐘不在想它!羅金來,你知道,那是怎樣的一種折磨嗎?!” “都是我不好!”中年男人再也聽不下去了,他痛哭著抽了自己一耳光:“要是我多關(guān)心你一點,你就不會出這樣的事了!” 年輕人冷冷看著他,并不阻止:“所以,你還要童童落到什么底細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手上嗎?” 中年男人跳起來,拽著他沖上車:“童童!船要開了,快跟我回去找童童!” 年輕人掙扎了一下,中年男人滿臉淚痕地回頭:“小凱,求你別跟爸鬧了好嗎?毒癮的事,我們回國再治,爸爸傾家蕩產(chǎn)也給你治好!” 年輕人力氣一軟,已經(jīng)被中年男人拽上了車。 吉普車油表見了底,中年男人跟年輕人把兩車的油混合在一起,忙活了好一陣子,等開車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小時零十分鐘。 “不要慌,還有時間,有時間的?!敝心昴腥硕吨洲D(zhuǎn)了向,吉普車像離弦的箭一般飛了出去。 然而能趕到這里的汽車,誰的油都是算計著籌來的。他們又在路上多開了好幾個小時,能有這么多多余的油,擱在平時,他們該拍手稱慶的。 最終,吉普車搖晃著最終還是在一小時四十二分鐘時停了下來:燃油耗盡了。 中年男人來不及頹喪,便帶著兒子奪門而奔,他心里始終懷著微小的希望:也許位士官看他沒上船,會多等他一會兒呢? 然而,等父子兩人踩著夕陽的余暉終于趕到海港時,留給他們的,只有一片蔚藍的海洋。 白色的艦艇早就開得不知道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