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節(jié)
看這段日子以來,皇上勤于政務(wù),日日不輟,并不似先皇上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也不沉迷享樂,施仁政,用能人,慧眼如炬,誰都覺得未來的國家一定會比現(xiàn)在更加昌隆,所以今天雖然跪的腿軟,餓的發(fā)昏,可每個人的臉上都浮起紅光,因為想到未來就會興奮。 有什么比遇到一個好的皇帝更讓臣子高興的。 大典結(jié)束后,眾臣被允許早早回去休息,畢竟這樣的一通事兒弄完,從上到下都覺得疲憊。 用了酒水,吃了點東西后,大家三三兩兩離開皇宮。 許丞相與鄭之南一起往外走。 許丞相問鄭之南說:“鄭相看起來臉色不好,是不是昨夜沒休息好?!?/br> “昨夜是有些沒睡好。” “奏折已經(jīng)提上去,也不知皇上明日會說此時否?!痹S丞相看向鄭之南的神情。 走出城門,鄭之南對許丞相說:“許相放心,皇上已與我透過氣,不日就會將這件事提上日程?!彪S后拱拱手,上了自家馬車離開。 許丞相聞言,看著慢慢駛離的馬車,長舒一口氣。 鄭之南到了馬車上后,就直接倒在了椅子上,靠在侍從身上,冒了一身虛汗。 旁邊熟知他身體情況的侍從立即給他按捏雙腿,給他放松。 旁邊的丫頭送上一碗一直用小爐溫著的熱湯給鄭之南,服侍著鄭之南喝了湯,看到他神情不再如之前那樣蒼白,才松了口氣。 不論是書童還是丫鬟,都是蕭逸云送給他的,怕他身邊的人都不得用,也不忠心,畢竟都是皇帝所贈。 回到了丞相府后,蕭逸云早就等在了門口,看到他被人扶著下馬車,直接大步走過去攔腰將他抱下來。 蕭逸云滯留在京城,不過是想讓鄭之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是卻沒想到他接了丞相之職,對他是又氣又惱,還有心疼。 蕭逸云把鄭之南送到房間的床上,才讓丫鬟進(jìn)來伺候,如水一般的晚餐都一一端到了桌上,伺候鄭之南的隨從孝義熟練的端起其中一份瘦rou青菜粥走到坐在床上被丫鬟按著腿舒緩不適的鄭之南跟前,本來是想喂鄭之南,但鄭之南伸手接過粥。 “我自己來,腿疼不代表胳膊疼。” 等鄭之南吃了一些東西,身體舒服不少后,蕭逸云才背著手從旁邊的位置上站起來,讓伺候的人都退下說:“為什么還要留在這是非之地?與我一道,去外面,天高海闊,總有不一樣的風(fēng)景,在這牢籠一般的京城,并沒有半分好處?!比魏谓蕉际撬说慕?,現(xiàn)在是任君,一百年后也要更替,那時就沒有舊情,沒有助恩,誰知道你當(dāng)初協(xié)助過他家的江山登基,有些事情仿佛有輪回一般,為了不重蹈覆轍,遠(yuǎn)離才是上策。 鄭之南看著被面對蕭逸云說:“易哥,鄭家已經(jīng)沒人了,我也是殘廢之軀,沒有后顧之憂,我的人生已經(jīng)這樣,去哪里都無法展懷,不如利用往后的時間,為這個國家做一些事情,免得有更多人像我一樣坎坷多舛,而且……我要守著,看著鄭家翻案,看著鄭家三百多口人洗涮掉罪名?!彪x開對他來說從來不是解脫。 蕭逸云想到鄭之南的身體,心中一痛,眼神黯淡。 哪個正常的男人都無法領(lǐng)會之南所受的折辱,所以也不能去勉強(qiáng)他做的任何決定,聽到看著鄭家翻案,蕭逸云更沒有道理阻擾鄭之南,他有他想做的事情,而且是對鄭家名聲的重洗,蕭逸云點點頭,再沒有多說一句。 “我在京城有鋪子,倘若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有一天想離開,去找那里的掌柜,那塊玉佩便是信物?!?/br> “謝謝易哥?!?/br> “不必言謝,為義父義母盡一點孝心,我的后半生也會好過一點,與其說是為你,不如說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沒有那么難受,我能做的太少了?!?/br> “不,你做了很多,我都記得,易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br> 五日后,許丞相還未聽到皇上對選秀女的事情提出想法,更沒有納妃的意思,不得不在朝會結(jié)束后獨自來到了太和殿。 正在太和殿處理奏章的李耀聽到許丞相在外面,過了許久才允許他進(jìn)來。 對于許丞相要說的事情,李耀猜都猜得到。 許丞相進(jìn)來后,跪在地上,雙手按于地面,額頭貼在手背稱:“皇上,不知何時準(zhǔn)備選秀納妃,我好讓戶部有所準(zhǔn)備,這事兒得提前安排下去,免得到了日子出了亂子?!?/br> 李耀想起那日心中就隱怒,仿佛是為了故意給許丞相添堵,揮退了伺候的人后,李耀走下臺階,來到許丞相的面前,讓他站起來回話。 然后對他說:“孤并不準(zhǔn)備選秀女,也不準(zhǔn)備納妃,已派人前往江南,從謝家選伶俐幼童進(jìn)宮作為未來儲君培養(yǎng)。” 許丞相目瞪口呆看著李耀,竟一時不知道說點那什么。 第300章 李耀不想讓這個有才華但老古板的許丞相繼續(xù)給自己添堵, 這才慢悠悠地把其中緣由告訴他,順便給許丞相添添堵, 添堵后看他一臉詫異, 不知道為什么要帶謝家幼童,這才簡單的說了出來。 “謝將軍是我舅舅,挑選謝家伶俐幼童過繼到我身邊教養(yǎng), 沒有什么不可, 這李家的江山, 早該換一換人了?!?/br> 許丞相從不知道這中間的秘辛,雖然李耀只說了這么一句解釋,可憑他的聰明才智又怎會不知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沅妃是皇帝從民間帶來的,卻從不知道竟是謝家女, 不對, 若是謝家女,為什么謝家從未表露出來?為什么皇上不讓謝家女走選秀的路進(jìn)入后宮, 也可名正言順一些, 竟是讓大家誤會是無根浮萍般的民間女?許丞相一時之間腦袋有些轉(zhuǎn)不過來彎。 “你是不是在疑惑為什么既然是名門女, 不走選秀的路,卻被皇帝從民間帶回來?” 許丞相重新跪在地上說:“是。”他的性子就是這樣直。 “因為這位謝家女已嫁人, 因為皇帝想把她帶進(jìn)宮, 殺了她夫家一百多口人, 偽造成遇到了強(qiáng)盜, 而她也被以為死在了強(qiáng)盜之手, 然后將她帶進(jìn)了宮?!倍麆t是宋家的遺腹子,那狗皇帝因為在民間就強(qiáng)辱了她,所以這腹中的孩子也以為是那時懷上的。 許丞相面露不忍,他跟隨李耀就是因為無法接受舊朝和昏君,只得在眾位皇子中物色追隨之人,竟沒想到這位皇子身世竟如此復(fù)雜,背后也暴露了皇帝的殘忍好色,緊接著許丞相就想到了鄭家,鄭家滿門被斬,不也是因為皇帝的昏庸貪財嗎?這樣私心大過公的人,早該被拉下來,也活該有如今的下場,就算皇子里無人能擔(dān)此大任,看皇帝那昏庸無能之態(tài),總有一天這大夏將再次回到戰(zhàn)亂時期。 “所以皇上寧愿要謝家幼童,也不愿意有自己的孩子嗎?” 李耀背著手,冷笑一聲看向直起身看過來的許丞相說:“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對李家趕盡殺絕?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本退阄磥硎廊瞬唤鉃槭裁蠢罴业奶煜聲恢x家子坐上,他也會一意孤行。 反正只要培養(yǎng)出愛民如子的儲君,能讓夏國子民過上吃得起飯穿得起衣,不再顛沛流離食不果腹的安康生活,誰坐在這個位置上,他們并不會多么在意和關(guān)心。 血脈純正的昏君和愛民如子的異姓明君,聰明的人肯定會做這一道選擇題。 何況李家不過是草莽出身,算什么血脈純正。 許丞相以頭磕地說:“臣明白了?!?/br> “下去吧?!钡改忝靼琢?,不要再給孤添堵。 等許丞相離開后,李耀回到案前,猛的一拍桌子,面上余怒未消,應(yīng)是又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這件事過去月余后,離選秀的吉日早過去了,鄭之南還是沒看戶部行動起來發(fā)榜公布選秀之類的事情,他心中疑惑,上朝時,詢問許丞相。 “近來皇上宣許丞相進(jìn)見,有無說過選秀的事情時候時候通知戶部?” 許丞相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鄭之南,忽然不明白了,按理說,鄭之南和皇上那般親密,應(yīng)該比他知道的更早一些才對,但看鄭之南的神情,似乎完全不曉得這件事。 許丞相自然不會拿皇上秘辛亂說話,對鄭之南說:“左相何不親自問問皇上這是為什么。”然后抬步離開。 自從那日后,鄭之南就在沒有單獨被召見過,他雖然不解,但并沒有真的因為這點事兒去找皇上,畢竟皇上并不待見他。 直到謝家幼童被送到皇宮三日后,這個剛剛學(xué)會走路的謝家子成為李耀的繼子,未來的太子,他成為太子太傅,鄭之南才重新單獨站在了太和殿的殿內(nèi)。 李耀一意孤行過繼謝家子為繼子,不選秀女,不拿妃嬪,不立皇后,本來就讓眾臣不明,如今有了這繼子,自然是軒然大波,連民間都是議論紛紛。 可民間議論孩子歸孩子,受過當(dāng)初晉王恩惠的人還是會先說一句皇上是位不可多得的明君,就算當(dāng)初沒有受過恩惠,如今減少賦稅的政策也讓大夏國的所有農(nóng)家舒了口氣,更是要在明年夏天開科舉,選寒士子弟人才入朝為官,為民效力。 這一件件一樁樁,都是利國利民的好決策,要知道從前的高門有權(quán)利舉薦有才之士到圣人前,而這些高門大戶自然只會選高門子,而不是在他們眼里粗鄙貧困的寒士子弟。 現(xiàn)在皇上不僅開了科舉,還取締了高門以及世家舉薦的權(quán)利,想要入朝為官,金榜題名,一律都需要進(jìn)行考試,優(yōu)異者還需要在圣上面前走一遭,進(jìn)行最后的考核。 雖然這些政策大部分都是左相鄭之南提出的,但沒有皇上的允許和批準(zhǔn),又怎能真正的實行開? 然后那些高門大戶,世家大族屁都不敢放,因為皇上連自家手足都可以秉公處置,把李家殺的是一個不剩,又怎會在意這些規(guī)矩奇多的世家大族? 這位圣上從還是王爺?shù)臅r候就與眾不同,如今當(dāng)了皇帝,自然更與眾不同。 這樣一想,也不覺得過繼謝家子有什么問題,明兒沒準(zhǔn)還過繼了李家或者王家子呢,都是有可能不是? 只要皇上培養(yǎng)的未來儲君是位明君,是個樣貌丑陋的無名之人,他們都不關(guān)心,他們只關(guān)心自己的吃喝,自己的生活,不想再經(jīng)歷戰(zhàn)亂,不想再背井離鄉(xiāng),顛沛流離。 不過該議論還是會偷偷議論。 鄭之南跪在殿內(nèi),看著案前批改奏折的李耀,最終還是問了出來。 “皇上這是為何?” “孤要做什么,還需要向你解釋嗎?” “皇上不是說要開選秀女入宮,選皇后納妃嬪嗎?” 李耀扔了手中的奏折,放下朱筆,擰眉瞪視鄭之南。 “你不要打著為朕好的借口來遠(yuǎn)離朕,你是不是想離開?蕭逸云是不是慫恿你離京?” “皇上,如果臣想走,現(xiàn)在就不會站在這里了?!?/br> 聽到鄭之南這句話,李耀的神情才緩和下來,沒有剛剛那么冷。 “朕知道你想做什么,這謝遠(yuǎn)游就交給你來培養(yǎng)了,能不能培養(yǎng)出個明君,就看你的本事了,這大夏國未來的基業(yè)和民生,也都掌握在你的手中?!?/br> 鄭之南回去的路上,想這件事想的腦仁疼,他怎么都想不通,為什么李耀要過繼一個異姓孩童為繼子,而且還是謝家的。 當(dāng)初在邊關(guān)的時候,他就覺得謝將軍待李耀不同尋常,當(dāng)初就沒想明白,現(xiàn)在鄭之南想的腦袋更疼了。 冒天下大不為,堂而皇之的扶持謝家的孩子為未來儲君,李耀是巴不得旁人猜測他與謝家的關(guān)系嗎? 鄭之南在快要出皇宮的時候被李耀身邊的內(nèi)侍給叫了回去。 鄭之南看著城門在自己面前合上,捏了捏眉心,轉(zhuǎn)身跟著李耀身邊的內(nèi)侍向李耀的寢宮走去。 其實就算是謝家的幼子也無妨,畢竟這是謝家嫡支唯一的獨苗,謝將軍的孫子,雖然如此,但并不擔(dān)心到時候謝家子上位后,就有可能被其父或者其他人代替。 因為謝將軍的兒子身體不好,去年年底去世了,而謝將軍如果未來有謀逆之心,應(yīng)該也活不過李耀,等謝家子成年,身邊自然有李耀為他培養(yǎng)的班底,怎樣也不會隨隨便便被他人取代。 何況既然李耀有信心選擇謝家,自然是相信謝家不會有謀逆之心。 鄭之南成為了太子太傅,并不只教導(dǎo)謝遠(yuǎn)游,李耀特意吩咐了各個臣子有三歲左右的孩童,作為太子伴讀,一同接受鄭之南的教導(dǎo)。 鄭之南面對幼童自然講不了《大學(xué)》、《尚書》甚至《通鑒節(jié)要》,但他并不煩惱。 幼童也好,一張白紙,想怎么在上面寫寫畫畫都可以,按照他的三觀來塑造未來的明君,名將,名臣,可比十七八歲已經(jīng)有了健全的想法和世界觀再去重塑要簡單多了。 翌日,鄭之南下朝之后,扶著腰上了馬車,回到家就開始整理需要用的講學(xué)材料。 雖然昨夜他宿在了李耀的寢宮,但兩人其實什么話都沒說,李耀就算是抱著他,也還是臭著一張臉。 鄭之南也并沒有生氣,畢竟能被任命為太子太傅,說明皇上還是信得過他的。 春去秋來,大夏五十年,春,鄭之南穿著帝師服,拿著戒尺看著面前從八個蘿卜丁長成如玉少年的孩子們,一手拿戒尺,一手翻著桌子上的卷子,看到幾乎沒有什么錯誤的卷子,心中滿意,但還是讓因為馬虎而出了錯的人走到他的面前,打他們的手心。 已經(jīng)十八歲的謝遠(yuǎn)游抿著嘴笑看許琦被打手板,然后對鄭之南說:“太傅,許琦向來不注意細(xì)節(jié),馬虎大意,這次試卷,他的那個錯誤,本就不該存在,是該打?!?/br> 比謝遠(yuǎn)游年長一歲的許琦因為要被打手心,一張臉已經(jīng)皺成了一團(tuán),饒是他皮粗rou厚,十五歲就在兵營里歷練,但太傅的這手板可還是不那么容易挨的,真的疼,而且手心的rou最嫩,火燒火燎的疼。 其余人等都被許琦的樣子逗得捧腹大笑。 因為今日隨堂考試,現(xiàn)下鄭之南一個個批改完了試卷,也都布置了作業(yè),該教訓(xùn)的都教訓(xùn)了,便讓各自早些回去,下午沒課。 或者說,除了太子,其他人以后都沒課了,早已成年的他們,昨日便領(lǐng)了職責(zé),或在宮內(nèi)御林軍中歷練,或是御前侍衛(wèi)總領(lǐng),伴讀八人,從進(jìn)宮的那一刻便被寫好了前程,各個部門都有他們的身影,像許琦因為十五歲就在兵營中鍛煉,如今十八歲,昨日已經(jīng)領(lǐng)了去邊關(guān)做副將的任命函。 等所有人都散去后,鄭之南仍然坐在自己的太師椅上,看著空空的八張桌椅,沉思良久,嘆了一句。 “該來的還是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