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戚一斐是被聞罪親自送回的家,御駕比之前更加顯眼了。不過下車進屋的速度夠快,沒給大功坊的權(quán)貴們來跪迎的機會。 哪怕是聞罪,也會嫌棄這樣跪來跪去的麻煩。 “咦,千五呢?”戚一斐被聞罪扶著下車時,奇怪的對祖父問到。有琴師不在的時候,戚一斐還是喜歡叫他的字,千五。 最近一段時間,有琴師一直借住在戚家。本就有他的院子,他和戚老爺子還是一對好棋友。一邊下棋,一邊評價隔壁家傅里彈琴彈的真是有夠難聽。 說起傅里,那真的是一個音癡,不是癡迷的癡,是白癡的癡的。 但偏偏傅里不服氣,也不甘心,總覺得自己君子六藝必須得樣樣精通了,才能算上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和彈琴吹簫死磕多年,成果就是,被戚一斐多次上門反應(yīng):“宮商角徵羽,你但凡能吹對一次,我都不至于不想和你當鄰居!” 就特別奇怪,戚一斐明明沒怎么對音樂一道上過心,卻比用心過度的傅里懂得多。分分鐘,就能給他指出一籮筐的錯誤。 戚一斐也是真的想不明白,傅貍奴到底是這么做到,在指法全對的情況下,還能彈奏出那么難聽的曲子的。他這種簡直精神污染,該被整個大功坊聯(lián)名抵制。 “千五去接你阿姊啦。”戚老爺子是真的很高興,前所未有的紅光滿面。孫子回來了,孫女也回來了,連曾孫女都回來了。他還求什么呢?不如早點上折子,乞骸骨,好致仕回家,含飴弄孫。 戚一斐帶著聞罪一同往里面走,一路走一路問戚老爺子:“阿姊這回大概要住多久?姐夫怎么不陪著一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聞罪終于找到了刷存在感的地方。他真的,已經(jīng)不爽了一路了,那外甥女還沒回來,他已經(jīng)在戚一斐眼里快要消失了,真回來了還得了?以后絕對不能和戚一斐要孩子!絕對不能! 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花廳,坐下后,戚一斐就請他奶公出手,做了奶公最拿手的四川暖鍋,來招待聞罪。 暖鍋就是火鍋,不同朝代,不同叫法。不變的是,四川的做法永遠是以鮮香麻辣為主。微微辣和麻醬,是戚一斐奶公最后的底線。他可以給戚一斐特制麻醬,忍受他吃火鍋不蘸油碟和辣碟,但就是堅決抵制鴛鴦鍋,因為他覺得鴛鴦鍋莫得靈魂。 戚一斐偶爾想吃清湯的,就得直接點名要吃羊rou鍋子,或者找別人做。 暖鍋沒上來之前,配菜之一的小酥rou,已經(jīng)在盤子里對戚一斐歡樂的招手了。rou炸的外酥里嫩,咸辣適中,爽口又好吃。不控制的話,戚一斐可以一個人就吃掉一整盤。 聞罪表示他也想吃。 “那你就夾啊?!逼菀混称婀值目戳寺勛镆谎邸?/br> “我一心不能二用?!甭勛镎依碛?,大有你不喂我,我就不說你阿姊為什么回來。 戚一斐剛想妥協(xié),戚老爺子就已經(jīng)冒著生命的危險,開了口。讓聞罪再一次充分意識到了,戚一斐一旦回家,就不是那個輕易可以上當?shù)钠菀混沉恕?/br> “邊關(guān)多變,你姐夫不放心。你阿姊大概要在家里,住上很長一段時間呢?!?/br> 司徒戟是真的愛慘了戚一依,稍有個風(fēng)吹草動,他自己可以誓死守衛(wèi)大啟的邊疆,卻沒辦法忍受發(fā)妻與愛女受一丁點有可能的威脅,不弄死又開始作亂的異族,短時間內(nèi),戚一依母女是不可能回到西北了。 戚一依反倒是想與丈夫共同進退,但女兒還小,沒有斷奶,一時片刻離不開人。她只能先把女兒送回來,再說其他。 “要我說,合該住他個三年五載的?!蹦呐率窃诠糯辽灵L的戚老爺子,都覺得戚一依生子太早了,對身體不好,就該分開那對小夫妻,多讓戚一依養(yǎng)個幾年。 “對!”戚一斐也跟著起哄。 聞罪在心里同情了一把司徒少將軍,嘴上說的卻是落井下石;“是極,是極,他太心急了。不能這樣,怎么著也應(yīng)該等到十八歲。” 一家人,在沒有司徒少將軍在場的情況下,就已經(jīng)給他定了未來。 遠在邊關(guān)的少將軍正在思念妻子,思念的不行,一個噴嚏過去,覺得妻子大概也在思念他思念的不行。這群異族真是太討厭了,趕緊著死吧! 戚家這邊,陶制的暖鍋剛剛端上,還沒開鍋,就有門人來報,有個拿著有琴軍師請?zhí)娜耍瑏碚矣星賻煛?/br> 門人已經(jīng)和對方說過,有琴師不在。但看對方真的很著急,門人又思及自家大人吩咐過,出了什么事,不管大小,都要稟告。就答應(yīng)幫對方來問問戚老爺子。 戚一斐開口問:“知道是誰嗎?” “看樣子,像是……”門人有點吞吞吐吐,“是北里來的。”門人其實私心里,有點懷疑那人是有琴軍師的老相好,若相好的出了事,好比有了孩子什么的,他們這邊沒管,有琴軍師回來了肯定也難看。 不過這些污糟事,一貫是不許被說到孫少爺面前的。 大家都以為戚一斐不懂“北里”這個詞的意思,哪里想到,他懂啊。 戚老爺子一愣:“你怎么知道的?”到底是他的教育,在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什么差錯?是被隔壁的傅里教壞了嗎?還是被張珍?他當初就不該讓戚一斐交這么兩個朋友! “千五之前和我說過啊?!逼菀混尺@一句,這才拉回了聞罪的記憶。 有琴師在北里有個因為全家犯事,而充入教坊司的朋友。聞罪記得,好像是叫連良。聞罪之前還打過讓戚一斐求他的注意。畢竟像連良這種,一般是遇赦不赦的,有琴師想借機救朋友,就得求戚一斐,戚一斐就得求他,可不就給了他為所欲為的機會嗎? 沒想到,還沒等到天下大赦,連良就出現(xiàn)了。 “他怎么了嗎?”戚一斐自覺有琴師是去接他阿姊的,他很有這個替朋友平事的義務(wù),只要不是殺人的大罪,戚一斐一般都可以搞定。 “小的也不知道,”門人沒細問,怕給那邊希望,“不如小的把他請進來?” “行的?!逼菀混尺€特意多讓人加了一副碗筷。 結(jié)果來的并不是連良本人,他身為教坊司的人,一舉一動都受到管制,是輕易離不開的。來的是教坊司里的一個婢女,她雖然是婢女,卻反而比連良這種罪臣之后要更自由。 “求求大人,救救公子?!辨九贿M門,就哭著跪下了,看樣子已是受了不少委屈。 這婢女甚至不知如今上首三人誰是誰,她只知道拿著帖子,有可能見到一位大人。一開始聽門人說,那位大人不在,她還以為今天事情要砸。沒想到首輔府上的門人也這般心善,又為她想轍進來問了一句,得到了機會,見到了別的大人。 戚一斐身邊的仙客主動提醒,幫婢女認清楚了誰是誰。聞罪的身份倒是沒仔細說,只含糊的說了句,這是位貴人。 “我家公子,要被打死了??!” 聽聞這話,戚一斐也沒辦法慢慢聽了,干脆就讓人套車,帶著婢女,一路趕一路說,順便的,戚一斐還帶上了府里的大夫。 聞罪也跟著去了,只不過這一回乘坐的是戚府的馬車。 婢女在路上,聲淚俱下的講了連公子最近的倒霉事。按理來說,先帝大行,舉國服喪,連良這種身不由己的服務(wù)職業(yè),總算是可以休息一下了。卻沒想到,還是有那種不講究的宗室紈绔,非要上門請連良過府。連良以國喪不宜娛樂為由拒絕,那邊卻更加生氣,百般侮辱。 這本是連良生活里最常見的一些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小事,一開始就沒和有琴師說,有琴師又忙著查案,也就沒能關(guān)注到。 哪里想到,有琴師一走,那宗室紈绔就變本加厲了起來。 十分可惡。 他已經(jīng)不是要逼迫連良,而是惡意報復(fù)了,今日又上了教坊司,尋了個由頭,就要把人往死里打,想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戚一斐氣的手都在抖。若他不在,若他家門人沒有代為通傳,若這婢女膽子小點沒敢上門,后果會是什么? 有琴師為主公效命,去接主母,回來就看到自己的好友被人生生打死?! “光天化日,還有沒有王法?!” 北里的教坊司很快就到了,坐北朝南,一個不知道幾進的大院落。周圍不遠處,就是同樣燈紅酒綠的歡門彩樓,越靠近教坊司,規(guī)格看上去越高,反倒是附庸風(fēng)雅的素淡了許多。白天,這一塊基本是不營業(yè)的,其實最近晚上也不該營業(yè),但偷著開的卻也不少。 大家都知道,新帝和先皇不對付,雖之前有過一次道士被抓的案子在,但膽子大的照例覺得不會出事。 事實上,錦衣衛(wèi)這邊也確實一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聞罪根本不在乎。 當然,現(xiàn)在聞罪要在乎了:“我回去,就命人徹查。特別是教坊司,國喪期間,怎么會放人進來!” 禮部尚書人在家中坐,還不知道鍋馬上就要到了。他正在心心念念的準備主持恩科的科舉,當一回座師,根本想不到屬于禮部管轄范圍內(nèi)的教坊司,給他捅了多大的簍子。 戚一斐進入教坊司的時候,也沒遮掩,直接報的就是征南親王的名,嚇壞了里面的一眾人。 教坊司的管事有兩個,一個太監(jiān),一個人老珠黃的名妓嬤嬤。前者管事,后者主要抓“教育”,如今戚親王到了,兩人帶著人便一起來拜會了。嬤嬤沒見過聞罪,這太監(jiān)卻是知道的,嚇的膝蓋一軟,就恨不能五體投地。 戚一斐可沒空和他們掰扯,讓人架起了那太監(jiān),就讓婢女帶著他徑直去了連良所在的地方。 還沒走到,就已經(jīng)聽到了里面?zhèn)鱽淼年囮噾K叫。 戚一斐的臉色當下就不對了。 聞罪自然更加生氣,什么事,只要惹了戚一斐,就不對!他就是這么不講道理。 太監(jiān)已經(jīng)快要被嚇的去了半條命,趕忙掐著嗓子,顫顫巍巍的抬手,對下面的人艱難喊道:“還、還不給我快去!讓里面別打了!” 哪怕有這么一個插曲在,戚一斐進去的時候,連良已經(jīng)一身是血,臉色蒼白,快要昏死過去。 那宗室也被戚一斐到了的消息嚇的不輕。但多少還覺得可以和戚一斐有商有量,畢竟他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他背后有人! 待看到戚一斐真正背后的人,這宗室就像是被掐住了嗓子的公鴨,當場就被嚇的失聲了。 大家也都不敢吱聲,只有戚一斐帶來的大夫上前,著急給連良看病,他現(xiàn)在連挪動一下都不成。滿院子的血腥味,大的讓戚一斐想打人。 然后,他就真的打了。 有些時候吧,端著架子,反倒是不如真的動手,出口惡氣,來的舒坦。戚一斐打了沒一會,等爽了,就理智回籠了,這才想起,聞罪還在。這人畢竟是聞罪的親戚,戚一斐回頭,看向聞罪。 聞罪只關(guān)心的問了一句:“是打的手疼了嗎?沒事,我打了錦衣衛(wèi)來,都是專業(yè)的?!?/br> 戚一斐:“……” 宗室:“……” 人高馬大的錦衣衛(wèi)們,已經(jīng)摩拳擦掌,終于找到點存在感了。 第49章 放棄努力的四十九天: 宗室紈绔被教訓(xùn)了個夠嗆, 好一會后,才終于找到嘴巴, 曉得開口說話:“堂叔,堂叔,我知道錯了啊。” 嗯,從輩分上來講, 這位一看就比聞罪大很多的胖子,還得叫聞罪一聲叔兒。血脈關(guān)系已經(jīng)很疏遠的那種叔侄。 聞罪一點都不想認這門親戚,他也確實不認識對方,面對這個有點小胖、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大侄子,聞罪很是皺眉尋思了一會兒, 也沒想起來他到底是個誰。 “我是阿達啊, 我祖上是燕王?!?/br> 提起燕王, 聞罪和戚一斐這才終于同時想起, 此人叫聞達, 祖上乃太宗之孫的燕王。一代代降爵下來,降到他這一代,已經(jīng)是很邊緣的宗室了。比之前在報恩寺見到的景將軍,還要邊緣的那種。 聞達現(xiàn)在是奉國將軍,從二品。其實本不應(yīng)該這么高的,但他的爹娘都死于天和帝時期的一件亂事, 天和帝憐他孤苦, 這才給了奉國將軍的頭銜。 那件亂事,又稱林德亭之變。發(fā)起人是一群寒門臣子, 針對的不是天和帝,而是宗室勛貴,乃至戚一斐這樣的異姓郡王。戚一斐當年還小,在宮中讀書,第一時間就被保護了起來,甚至都沒有感受到什么風(fēng)波。 但林德亭之變,實打?qū)嵉乃懒撕芏嘧谑覄踪F,雖然都說書生造反、三年不成,可是比起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這些早已經(jīng)被養(yǎng)廢、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宗室勛貴,要更弱一點。 菜雞互啄之后的結(jié)果,就是兩敗俱傷,但文臣略占優(yōu)勢。死去的宗室里,有魚rou百姓的,但也有無辜橫死的,大多都死在林德亭,也有當時被救下,后來回家后依舊沒被治好的??傊?,雖然事變只有一上午,死傷的數(shù)量卻是頗為恐怖的。 這也是天和帝在位期間,最為震怒的一次。 參與的寒門臣子,沒一個能夠活下來,而無辜慘死的宗室,他們的后代基本都得到了撫恤,聞達便是其中之一。 這事說來有點尷尬,因為連良父親獲罪的原因,就是他父親便是林德亭之變的主事寒門之一。連良家是真的犯事獲罪,沒有私貨冤枉,也翻不了案。 說的再直白點,就是連良的父親,殺了聞達的父母。 林德亭之變平息后,聞達和連良都變成了孤兒,遭遇卻是云泥之別。聞達得了奉國將軍之爵;而連良為了當時的愛人,自選充入了教坊司。 聞達來找連良的茬,既不合理,又合理。 聞達的父母確是無辜橫死,連良的父親是有意參與;但連良當時還是個只會寫詩做賦的慘綠少年,并沒有參與過他父親做的事,甚至都不知情。 可就是這么荒誕的,聞達對上了連良。 這不是依法刑事的現(xiàn)代,而是一個為報殺父之仇可以不獲罪的宗法古代。雖也會有人覺得,連良并沒有殺了聞達的父母,不該遭此橫罪;但也會有人覺得,父債子償,聞達報復(fù)連良,是在情理之中。 當戚一斐想通這點的時候,臉色瞬間不好了,因為這很顯然的,又是一個針對他,或者是針對聞罪設(shè)的局。一個處理不好,就會再一次引發(fā)寒門與宗室之間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