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望京沒去？”

    “不曾得見?！卞\衣衛(wèi)的指揮使著飛魚服，佩繡春刀，跪在大理石的下首，實事求是的回稟，“昨日征南郡王頭疾復發(fā)，大夫去了折騰到大半夜，戚閣老無暇他顧?！?/br>
    聞罪一點點的皺起了眉頭，眼角一顆淚痣，隨著臉部動作微微向上，好像在代替它的主人表達不滿。

    指揮使繼續(xù)道：“戚閣老在位數(shù)年，天性狡詐，滑不留手。但屬下已有線報，會從他多年前的一樁舊案入手……”

    聞罪抬手，打斷了稟報，他更在乎的是：“御醫(yī)怎么說？”

    作者有話要說：　　指揮使：？？？

    第4章 放棄努力的四天：

    御醫(yī)能怎么說？

    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因為戚家根本就沒請御醫(yī)。

    不是戚家不想請，而是戚家請不到。要不然，戚老爺子也不會找多年前的小方脈圣手來湊數(shù)。方大夫因為診治不出戚一斐到底得了什么怪病，而陷入了對自己醫(yī)術(shù)的質(zhì)疑旋渦。

    說來也挺慘的，堂堂首輔之家，想給郡王請御醫(yī)看病，請不來。

    如今的太醫(yī)院院使姓趙，瘦高個，倒八眉，尖嘴猴腮勢利眼。他的行事風格也很對得起他的外表，就是標準的看人下菜。形如瘋狗，沒有醫(yī)德。他是在奪儲平息之后，才走馬上任的，卻已經(jīng)在這很短的時間內(nèi)，帶壞了整個太醫(yī)院的風氣。

    一開始戚家來人請御醫(yī)時，趙院使倒也不是不給派，只是表示御醫(yī)都沒空，只有太醫(yī)和王府良醫(yī)兩種選擇。

    這可以說是一種怠慢，也可以強行解釋為確實沒有人手。

    太醫(yī)院在之前戚一斐無緣得見的政斗中，已經(jīng)死了很大一批人，并且是最早開始死人的地方。翻開史書往回看，在一場宮廷的內(nèi)部變革中，毫無疑問的，太醫(yī)院永遠是最先被炮灰的，各種毒殺、誤判、連坐，戰(zhàn)火血仇，醫(yī)毒不分。

    再加上，中風后就徹底癱了的天和帝那邊，也需要很多人手，輕易離不得人。

    反正，只要趙院使想，他就有一百種理由推脫，并且還能讓戚家無處還嘴。

    “我只是秉公辦事罷了。”人前，趙院使這般義正言辭。

    “嘖，要怪就怪那戚小郡王爺命不好，誰讓他爺站錯了隊，跟錯了主子呢？”人后，趙院使根本不想做個人。

    自天和帝突然中風，嚴重到只能由皇子監(jiān)國開始，整個大啟就亂了。

    在所有人預料之中的，都已成年的七位皇子，最后均親自下了場。但在情理之外的是，沒有人可以料到，這場本應該曠日持久的斗爭，竟然會結(jié)束的如此之快，動作迅猛的猶如野獸撲食，一擊必中，不留活口。

    連最后的血腥都仿佛被鍍上了一層優(yōu)雅，

    更讓人不敢置信、瞠目結(jié)舌的是，最后的贏家，是沒什么人看好、從出生起就為天和帝所厭棄的七皇子。

    七皇子贏了，也就代表著大半朝臣都輸了，在這場政治投資中，賠的血本無歸。

    但是，全部屠盡這些輸家，也是不現(xiàn)實的，最好的解決辦法還是立個典型，殺雞儆猴。

    戚老爺子，就很可能成為那個被殺的雞。

    他是老皇帝的肱股之臣，又是二皇子的外家，這些年對外的名聲一直不算好，還有比他更適合拿來祭天的嗎？

    像趙院使這種見風使舵，恨不能立刻和戚家撇清關(guān)系，甚至落井下石的人，還有很多。

    戚老爺子根本沒辦法，對戚一斐一一講清楚。他也不會就此放棄掙扎，哪怕真的人為刀俎我為魚rou，他也要做最貴的那條觀賞魚！

    不過，戚一斐其實已經(jīng)猜的差不多了。

    壓在東西兩府的愁云慘淡，再加上戚老爺子三令五申，要戚一斐安心在家，不許出門，無不在佐證戚一斐的猜想。

    他只是不知道……

    “攝政王到底是哪一位？文人所向的大殿下？外家顯赫的三殿下？軍功彪炳的五殿下？”

    戚一斐把幾個皇子挨個數(shù)了一遍，身邊卻沒人敢回。不只是因為戚老爺子下了封口令，也因為對于如今的這位攝政王來說，他的名諱本身就是一個禁忌，誰也不敢提。

    “總之，二殿下是失敗了，對嗎？”戚一斐換了一個委婉的問法。

    這一回終于有婢女勇敢的，給了戚一斐一個意會的眼神。

    二皇子涼了，其實并不讓戚一斐覺得意外。

    自打戚貴妃仙逝，二皇子已經(jīng)失去了他最大的競爭力——他娘受寵。沒了頭腦精明、手段狠辣的戚貴妃，二皇子面臨的問題，就不再是他能不能當皇帝，而是他能不能安穩(wěn)的活下去。

    至于二皇子的外家，也就是戚家，早在三年前，當有家有室的二皇子，突然發(fā)瘋，想要強娶戚一斐的雙生阿姊時，就對這位二殿下不抱想法了。

    沒結(jié)仇，都已經(jīng)是看在戚貴妃的面子上。

    戚老爺子和戚貴妃，他倆之間有著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秘密關(guān)系，無關(guān)風月，只是必須合作。

    戚貴妃去了，戚老爺子就自由了。

    這天下午，不禁念叨的趙院使，就掛著職業(yè)笑臉，登了郡王府的大門，來親自賠禮道歉?？梢哉f是相當?shù)哪芮苌臁?/br>
    戚一斐當時正趴在床上，偷偷寫自救計劃書。由于全情太過投入，聽見通傳時，只來得及把筆墨往被子里塞。

    當他歪坐在床頭后，能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的中衣被墨汁沁了個通透。

    戚一斐：“……”

    兩條腿活像筷子成精的趙院使，掀簾進來，納頭就拜。

    戚一斐卻一心只想盡快結(jié)束戰(zhàn)斗，把這個無利不起早的小人打發(fā)走。根本無意去深究，趙院使這發(fā)的什么瘋，怎么突然就又熱情活潑、曲意奉承了起來。

    “問郡王爺安。”

    “起來吧，不敢勞您大駕，怕折壽?！逼菀混呈掌鹆俗约喝康暮媚槪瑢W著他姐夫身邊的狐貍眼軍師，把陰陽怪氣的刻薄發(fā)揮到了極致。

    “怎么會，怎么會，郡王爺您注定是要長命百歲的?！边@趙院使也是個妙人，根本不為冷嘲熱諷所動。

    “您來做什么？看我死沒死？”戚一斐繼續(xù)努力的戳人肺管子。

    “您這話說的，就太誤會下官了，下官冤枉啊，”趙院使當即就給哭了出來，涕淚橫流，膝蓋缺鈣，噼里啪啦的一頓解釋，“之前太醫(yī)院是真的人手不足。但是缺了誰，也不能缺了您的呀。我正琢磨著去哪兒給您挪挪人手呢，下面那倒霉催的學徒，就已經(jīng)腿太短、嘴太快，誤傳了話?！?/br>
    現(xiàn)代有臨時工，古代有小學徒，背鍋俠的精神，薪火永傳。

    “一聽說有了誤會，這還得了？下官馬不停蹄的就來負荊請罪了?！壁w院使是真的帶了“荊”的，只不過在前廳的時候，就已經(jīng)被戚老爺子卸了下去，“您要是有什么火，千萬別壓著，不要客氣，都沖著下官來，下官受得??！”

    戚一斐就沒見過這么沒臉沒皮的人。他只能換了逼退對方的策略。

    他開始干脆利落的突發(fā)脾氣，把床上一切能扔的東西都扔了出來，摔在地上，清脆響亮：“滾滾滾，小爺現(xiàn)在看見你就煩！”

    “不治！疼死我拉倒！”

    “靜客、雅客，”戚一斐點了今日當值的兩個婢女，不給趙院使絲毫的面子，“送客！”

    趙院使還想見招拆招，但郡王府的親衛(wèi)根本不給他這個機會，在絕對的武力值面前，一切的巧言令色，都不過是跳梁小丑。

    趙院使前腳被戚一斐趕出了郡王府，后腳就被叫到了重華殿問詢。

    聞罪自當上攝政王以來，就一直很忙，一是他本身的性格，決定了他很難再信任別人；二也是因為輔佐君王的內(nèi)閣，基本已經(jīng)停擺，形同虛設(shè)。只能聞罪親力親為。

    攝政王百忙之中，還不忘抽空關(guān)心征南郡王的病情……這是什么精神？病的不輕！

    趙院使沒把事情辦漂亮，白跑一趟，根本不知道戚一斐到底得了什么病，但借他十個膽，他也不敢說實話。又回想起在郡王府受的窩囊氣，他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眼球微轉(zhuǎn)，就編起了瞎話。一路高能，因為全天下都知道，聞罪最不想聽的是什么。

    “不是臣不去給郡王爺醫(yī)治啊，殿下，但郡王爺就是不信我們，覺得我們要害他，吵著嚷著要什么老神仙……”

    聞罪手上的御筆，猛地就停住了。

    聽到這話的所有宮女太監(jiān)，都恨不能立刻割了自己的耳朵，呼啦啦的跪了一片，請攝政王息怒。

    如果說老皇帝是迷信的峰頂，那聞罪無疑就是反迷信的斗士。他們父子倆站在南轅北轍的極端，死命的否認著彼此。

    天和帝可以僅因為戚一斐出生在大捷之日，就視他為吉星，恨不能養(yǎng)為親子；

    自然也可以因為聞罪的生日是中元節(jié)（鬼節(jié)），而對這個第七子避如惡鬼，以‘罪’為名，鎮(zhèn)壓重孽。

    聞罪本貴為中宮嫡子，卻也是因為做了戚家姐弟的對照組，才被人所熟知，深受迷信所害。他幼年在不是冷宮、勝似冷宮的皇后舊宮，很是過了一段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所有人提起他，不是他害死了他的母后，就是他有可能會克了他的父皇。

    等掌握了實際的權(quán)柄后，聞罪這段略顯不堪的過往，就人人談之色變了，根本沒誰有那個膽子再去和聞罪談什么命理。

    而趙院使口中的老神仙，正是當年給聞罪批過“父子必有一傷”的方諸老者。

    當然，戚一斐和他阿姊這對吉星的奠定者，也是方諸老者。

    在靜的猶如一個墳地的宮殿內(nèi)，連呼吸都仿佛成了罪。過了不知道多久，聞罪這才重新伏案，開始了筆走龍蛇的批閱，再沒有問過戚一斐一句。每一筆下去，都力透紙背，難掩戾氣。

    等聞罪從奏折中回神，已是月上中梢，更鼓都敲過兩遍。

    趙院使在冷硬的地板上跪的兩股顫顫，汗水已經(jīng)反反復復濕透了衣衫，他卻連動都不敢動。因為攝政王始終都沒有讓他起來。

    “知道錯了嗎？”聞罪坐在上首，目光冰冷，好像終于想起來腳邊還跪著這么一個人。

    “臣知罪。”趙院使嗓子都干了，嘴唇干裂紫白，但他還在盡可能的把話音說的圓潤又飽滿，好不叫攝政王費神。

    “錯哪兒了？”

    “……”趙院使心態(tài)當場就崩了。

    聞罪也懶得再廢話，直接帶人就出了重華殿，離了皇城。但哪怕聞罪已經(jīng)走了，趙院使仍沒被叫起，只能一直跪下去。

    當夜月明星稀、天朗氣清，攝政王忽然就有了出宮散步的雅興。

    這一散，就在宵禁之后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散到了郡王府的后門。上好的櫟木，六方的門簪，獸面御環(huán)，金漆朱門。一墻之隔，隔著他的夢。

    聞罪最終還是決定要親自規(guī)勸一下戚一斐，不能迷信，諱疾忌醫(yī)！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聞攻：（cao碎了心）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朋友！

    戚受：……你誰？

    第5章 放棄努力的五天：

    這一晚，戚一斐剛巧也沒睡，他正盯著他的沙雕金手指猛瞧。那惜字如金的頁面上，好不容易又蹦出了一行新句子。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戚一斐躲在樹屋里，跟念咒似的翻來覆去的默誦，偶爾還抬手在宣紙上寫幾筆，來回的推敲。他可不敢再在房間里亂畫了，下午雅客來給他收拾被褥，看著他身上和被子里的墨汁，眼神都不對了。

    不管雅客小jiejie都腦補了什么，反正不能再讓她瞎猜下去。

    在所有人都睡下，郡王府變得一片萬籟俱靜之后，戚一斐獨自一人，提燈爬上了郡王府后院的樹屋。

    樹屋造型簡單，承重卻強，秋千、滑梯等一系列兒童娛樂設(shè)施應有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