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不消片刻,一小生扮相的伶人從后臺躍出,場下驟然一片呼聲。 “是柳煙兒!” “呀,這是……木蘭從軍?” “柳煙兒今日沒扮旦角兒,可惜~” 可臺上一亮嗓,方才還在可惜的人又一拍折扇滿面通紅地大喊,“好!” 今日大家知道會有戲聽,但公主府并沒有給戲折子。 京城追捧咿咿呀呀的浪漫風已經(jīng)很久,乍然來一場“木蘭從軍”,好些人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但柳煙兒本就是男子,這回反串再反串,負負得正,唱起來反而更加得心應手。 那把好嗓子很快就俘獲了眾才子,一個個都搖頭晃腦,跟著哼哼起來。 就在眾人注意力都在柳煙兒身上的時候,一身穿紅白二色曳撒的翩翩公子負手走進人群中。 這位公子身形嬌小,但裁剪合身的曳撒在腰間高高束起,衣袖到腋下的處理跟尋常曳撒款式略有不同,裁掉了多余布料,顯得手臂修長,腰身更加挺直。 他一頭烏發(fā)用玉冠高高豎起,露出飽滿的額頭和一抹漂亮的美人尖。 眉眼顧盼間熠熠生輝,唇瓣開合時貝齒微露。 不過只要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公子喉間平滑細白,這是一位扮作男裝的女子。 只不過曳撒前襟做成了大翻領,正好遮住了身前的曲線罷了。 可惜此時沒人會去盯著人家的喉結(jié)瞅。 蘇瑭耳朵聽著戲,嘴里也跟著哼,時不時還從穿梭而過的侍女托盤中取酒自得其樂。 才子們中間這時有人贊賞戲中木蘭替父從軍保家衛(wèi)國的英雄氣概,又憐她孝順父親的兒女情懷。 “黃兄此言差矣~” 有人卻對那人的贊賞頗有微詞,“木蘭此舉雖令人嘆服,但用英雄二字多有不妥?!?/br> 喝了酒的才子也愛說混話,旁邊立即有人聽到打趣,“可不,單單這‘雄’字就不行,英雌還差不多,哈哈哈哈~”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起頭那人無奈搖頭。 有人發(fā)現(xiàn)站在一旁聽他們說話的蘇瑭,見她面若好女長得十分動人,于是心生好感主動搭話,“這位小兄弟以為如何?” 蘇瑭只是搖頭笑笑,轉(zhuǎn)身朝旁邊流觴池走去。 “這位公子好生漂亮……”走出去幾步還能聽到后頭的竊竊私語。 “木蘭從軍”只唱了兩出,臺上布景就迅速轉(zhuǎn)換,柳煙兒變戲法似的從后臺一個短促來回,就又換了一身行頭。 鑼鈸鏘鏘,臺上豎起織金錦旗,上面一個大寫的“穆”字銀光閃閃。 “嘖,唱完木蘭,這又穆桂英掛帥了?” 臺下看得雖興起,但接連兩出戲都是“女英雄”,不免熱鬧起來。 “難道咱們公主也生了男兒志向,想要效仿木蘭桂英征戰(zhàn)沙場不成?” “想先帝戎馬一生……” “巾幗不讓須眉這話還是只在戲臺上~” “蘇瑭公主那般品貌,若是要上沙場,吾等豈不都該棄筆從戎?” “那般品貌?哪般品貌了?你又見過?” “不過要說男兒志向,其實當初要不是曹……咳咳……” 那人說了一半就不說了,大家心知肚明,當初都傳要立女帝了,誰知后來卻從不知道偏到了哪國的旁支過繼了今上。 這話誰也不敢說。 …… 流觴池邊,天青色長衫的謝蘊沒有跟其余人一樣聚到戲臺前。 “這位公子為何不去近前聽戲?” 蘇瑭笑著走過去,這會兒就他們兩人,遠離人群,臺上的金石之音都顯得有些飄渺。 謝蘊聞言轉(zhuǎn)身,只在她面上掃了一眼。 他手里還端著酒杯,臉上帶著紅暈,一看就可分辨,這是個愛酒之人。 不過他不像楊子康是為了醉而喝。 “戲,在哪兒都能聽,公主府的酒卻十分難得?!敝x蘊說著朝她舉杯,算是敬過,自己仰頭又飲進半杯。 蘇瑭見他眼神微瞇的樣子,心頭好笑。 “若是公子愿意,這公主府的酒卻是能常喝的?!?/br> 她只是穿了男裝,但并沒有刻意掩飾聲線,那把嫵媚得能滴出水來的嗓子,謝蘊大概一聽就知道是女子。 再加上這句話,蘇瑭的身份昭然若揭。 謝蘊這才放下酒杯,朝她行了個書生禮,“要是讓他們知道猶抱琵琶半遮面千呼萬喚不出來的公主殿下居然近在咫尺……” 蘇瑭被他這說了一半的話逗笑,背手彎腰從池中捻起一杯酒。 “要讓他們知道公子一舉杯就邀到了明月……公子今日離府后定要小心……” 說完也仰頭一飲而盡,末了還朝他亮出杯底。 “殿下好酒量!” 謝蘊贊了一聲,雖然說話坦蕩游刃有余的樣子,其實在心底已經(jīng)掀起波瀾。 剛聽那聲音就讓人悸動不已,轉(zhuǎn)頭卻見一仙童似的人物對著自己笑得眉眼如畫。 今天來其實多少還是對美人有所好奇。 傳言中那般絕色,先是傾心曹駙馬下嫁,后又傳出流連玉虛閣的艷聞,今日廣邀才子,外人也多有香艷揣測。 一個女子,竟是如此不顧惜自己名聲? 直到今日親身體會公主設宴的種種妙思,現(xiàn)在又親眼見到一身男子打扮的女人,她眼中的神采灼耀非常。 公主的心思不可謂不明顯。 謝蘊又十分佩服,這樣將自己的野心袒露在一個還未會試的舉子面前,沒有大氣量是做不到的。 他又十分不解,公主定然是對未來有所謀劃,他看不透。 于是也顯得更加迷人。 三鼎甲中劉梓氣質(zhì)過于迂腐,而邱元又是出身貴族,不好隨便接近,蘇瑭獨對謝蘊頗有好感, 不過兩句話,她就確定,這是個聰明的男人。 “公子還是快過去,似乎戲要唱完了?!碧K瑭卻不再多說,放開酒杯,留下這句話就施施然而去。 …… 臺上戲還唱著,臺下卻有侍女開始端著筆墨走到三五站在一起的才子們面前。 “公主請才子們?yōu)榻袢占{賢宴作詩……” 就這一句,任他們怎么追問,侍女都不再多說。 心思通透的心中已經(jīng)有底,這就是今天的考驗,公主選了這兩折戲,投其所好也要對天下奇女子歌功頌德一番。 有迂腐的,不愿吹捧“女英雌”,就挑了酒宴別出心裁的布置入詩。 能到參加會試這一步的筆力都不弱,取紙蘸墨,沒一會兒就人手一首“納賢宴賀詩”。 侍女們將留有名字的詩作一一收起送回小樓。 蘇瑭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此時正跟幾個也借著送酒送紙墨游走在人群中聽了不少的心腹一起粗略瀏覽厚厚一疊才子們的大作。 先把那些明顯看不起女子的剔除出去。 又在“贊詠詩”中把先前親耳聽到對女人頗有微詞的幾個剔除。 這種詩不對心的人,不堪大用。 最后留下的,侍女們一數(shù),仍足有二十三人之多,三鼎甲當然也在其中。 “讓這些都留下,其余散了吧。” 園中眾人聽侍女念完能留下一睹公主真容的幸運兒名單,大多都哀聲嘆氣,戀戀不舍地在侍衛(wèi)“督促”下離開臻萃閣。 而留下的則被帶進了小樓。 才子們這才驀地開始緊張起來,立在金碧輝煌的堂前,顯得有些局促。 等了好半晌,忽然有人發(fā)出“嘶~”地一聲。 “公主!” 眾人齊齊望去,就見前方的屏風被人抬開,其后龍鳳浮雕的寬大鳳椅上端坐著盛裝的蘇瑭公主。 這次蘇瑭穿著皇族特殊場才穿的禮服。 黑金兩色被她穿得如皇帝冕服般威嚴,但那張臉、那身姿又是極美,恰到好處地消減了帝王之姿的戾氣。 “參見公主!” 在一瞬呆愣之后,不知道有誰起頭,眾人才紛紛跪地。 “免禮?!?/br> 蘇瑭寬袖一拂,聲音莊重中透著山泉般的靈動。 如果說那些才子之前還存著獵艷之心,這會兒卻是全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特別是有人發(fā)現(xiàn),公主那天人之姿,不就是先前出現(xiàn)在人群中仙童般的小公子?! “呵~” 蘇瑭見一個個先前還指點江山的才子都呆了似的,忽然輕笑出聲。 那一個個呆了的,這會兒又忽然開始臉紅。 就連已經(jīng)單獨見過她的謝蘊也不例外,畢竟男子打扮與女子打扮又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