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士文被救上來時去了半條命。

    已經(jīng)是秋天了，早晚天氣已涼, 這樣掉進(jìn)水里, 又撲騰了半天, 董士文足足灌了半肚子的水。

    被兩個隊里的男人抬上來時像只暈了的青蛙, 軟軟的癱在地上動彈不得。

    不過這還沒什么, 林向軍冷著臉，帶著幾分不滿的盯了盯董士文。

    “董知青，你也是受過教育有覺悟的人，不然也不能響應(yīng)號召來下鄉(xiāng)，不過, 你怎么能挖社會主義墻角?。烤尤煌店犐系牡毓?？你這可不行?！?/br>
    董士文原本沾著冷水直發(fā)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明明冷得不行可額頭硬是急出了汗，他坐起來抖著嗓子辯白。

    “隊、隊長，半袋地瓜我、我至于去偷嗎？我、我是……”我是花錢買的。

    董士文突然停下了話語。一瞬間, 他甚至分辨不出，是偷了地瓜嚴(yán)重，還是花錢買了地瓜嚴(yán)重。

    與他同在一個房間的李知青眼神瓢忽了一下，他眼睛不動聲色的掃了一眼黑鴉鴉的人群，眼睛和那雙無辜漂亮又帶著幾分得意的桃花眼對上后轉(zhuǎn)為堅定, 原本想要后挪的腳跟停住。

    沒有什么好怕的。

    董士文這個始亂終棄的人渣就該被收拾，李彬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董士文要是說出地瓜是他找門路幫忙買的他要怎么辯解怎么找證人了。

    然而董士文突然停下了辯解的話。

    他終于明白過來了。

    林向軍沒理會這些知青們的眉眼官司。

    指使幾個隊員, 把董士文弄到隊里去，因為他現(xiàn)在連走路似乎都沒了力氣，這邊, 他眼睛看向顧麗。

    “顧麗，走吧，有啥事去隊里說清楚，姑娘家家的，名聲重要，你要是不說清楚，以后你可就難了?！?/br>
    語氣陰沉中透著厭惡，顧麗心里一抖，有些疑惑有些茫然的看著林向軍，在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實質(zhì)性的厭惡與冷漠。

    這不對。

    顧麗的雙手發(fā)抖，還想要讓大胖回家?guī)退龍笮诺拇蛩闼坪趿窒蜍姷亩⒁曄聼o所遁形。

    不過顯然，似乎不用報信了。

    “麗麗，這是怎么了？”

    錢小麥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從家里跑過來。

    從顧麗走了她就開始心神不寧，再后來聽到門外吵吵嚷嚷的，又聽到有人在喊什么大壩上有人嚇得錢小麥魂都快飛了。

    原本躲在顧麗屋里等顧麗回來的錢小麥再也坐不住了，結(jié)果跑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就聽到了什么偷地瓜什么的，一口氣還沒喘勻，就聽到了林向軍喊顧麗去隊上的聲音。

    那怎么行！

    “向軍啊，這是咋回事！”

    一向自持是生產(chǎn)大隊隊長的三嬸子的錢小麥炸了。

    “這顧麗怎么算都是你的表妹，她怎么了你居然說她不顧名聲？你這也是當(dāng)表哥的嗎？”

    “嬸子，這不是別的事情?！绷窒蜍娍粗X小麥，眼底早沒了尊敬?！坝腥私o大隊寫了信揭發(fā)顧麗和董士文董知青有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不止這樣，董士文還偷了隊上要交給公社的地瓜，雖然不多，可是行為太過惡劣，這都是要上報給公社的，您不讓顧麗去隊上說明一下，這問題會很嚴(yán)重?！?/br>
    現(xiàn)在是什么世道啊？

    不說偷地瓜要是真被弄進(jìn)去都夠判刑的了，就說這男女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都是能出人命的事！前段日子隔壁向前生產(chǎn)大隊就出了一樁，說是有個婦女同情壞分子，給那個壞分子送了一個饅頭，結(jié)果被村里二流子舉報，又□□又游街，那婦女受不住跳河了。

    這可是真事，第二生產(chǎn)大隊里不乏有向前生產(chǎn)大隊的親戚的，這事兒一下子就被傳開了，好在之前林向軍就把壞分子住的牛棚與隊上分隔的很遠(yuǎn)，中間硬是隔出了一大片田地，這才沒出什么事兒。

    隊員們和壞分子基本沒啥接觸，這才沒讓人抓了把柄，林向軍想到這里頭都疼。

    “可是我們麗麗沒有……”錢小麥不死心的還想辯解。

    “沒有還是有，不是我們說的，也不是你們說的，得大家說才算?！绷窒蜍娨膊幌胱龅锰^?！瓣犐系娜硕际怯醒劬Φ?，萬一有人揭發(fā)、嬸子，你和麗麗想好了吧?！?/br>
    林向軍最后一句聲音很輕，不過錢小麥和被錢小麥護(hù)著的顧麗聽得清楚。林向軍看了這對黑心肝的母女一眼，扭身走了。

    錢小麥沒辦法，只好拽著顧麗跟著，可是心里卻是盤算開。

    顧麗和董士文有接觸，這件事情不說別的，知青點的人是都知道的。這還不算，隊上也有人看到過的。錢小麥別的不知道，自己在隊上得罪的人不少倒是清楚的，萬一有人真下套來收拾她們家，那顧麗這罪名，指不定就坐實了。

    錢小麥想到這里心都提到了嗓子，扭身去看顧麗。

    顧麗眼神狠厲，緊盯著那堆來看熱鬧的知青。

    董士文在知青里很受排擠，這事她比誰都清楚，而原因更有她出的一分力，現(xiàn)在，這分力明顯就要反噬到她的身上，一時間，顧麗也覺得很棘手。

    而第二生產(chǎn)大隊的隊員們，更是興高采烈的跟去隊上打算看熱鬧。

    馬上就要農(nóng)閑了，居然還能看大戲，還是桃色大戲，眾人都是興趣漾然。

    到了隊上之后，林向軍找了人給董士文先換上干凈的衣服，雖然現(xiàn)在不是冬天，可晚上的溫度不是鬧著玩兒的，再加上董士文全身濕透了，換衣服時嘴唇都是青紫色的。

    “好了，現(xiàn)在，董士文，既然你是外來的知青，就由你來說說，先說說這地瓜，這是咋回事吧?！?/br>
    董士文沉默。

    現(xiàn)在說什么呢？說他找人買地瓜？因為他分下來的糧食早被他吃得見底了？好了，那么是和誰買的？除了李彬沒人知道，可是李彬會幫他做證嗎？

    不可能的。

    拔出蘿卜帶出泥，就是為了以后在這第二生產(chǎn)大隊立足，李彬也不會幫他。

    “我是餓的?！?/br>
    董士文想了想決定還是自救吧。

    “我才自己當(dāng)家做主過日子，不知道這一天的糧食要做多少才合適，餓了就吃餓了就吃的，糧食已經(jīng)沒剩了，我又不知道去哪里弄來糧食，看隊上收了糧，想著先拿半袋子回去，等分地瓜時再少要半袋子就行了，今天想找隊長說，可去取信時沒看到隊長，就想著明天再說?！?/br>
    董士文的話讓眾人哄然，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有的說城里娃做飯就是沒個成算，這哪能頓頓吃飽啊，這多少糧食也不夠啊。

    有的說這沒和隊上說一聲就拿走半袋子地瓜這不是二流子的行為嗎？

    有的說這挖社會主義墻角可不成啊。

    還有的說這不問自取是不是就當(dāng)賊處理啊。

    嗯，這說最后一句的這個明顯是個文化人。

    董士文苦中做樂的想著，知道自己以后估計在這第二生產(chǎn)大隊呆不下去了。

    林向軍沉思了一下，并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現(xiàn)在，有一封匿名信，舉報你和顧麗有不正當(dāng)?shù)哪信P(guān)系，原本我也不想相信這件事，都是一個隊上的，你們是年輕人，有思想有抱復(fù)的，只是，這件事不知怎么傳到了公社那邊，現(xiàn)在，趙書記很生氣，今天特意打來電話詢問這件事，我想你們怎么也要給大伙一個交待了。”

    交待？

    他還想讓別人給他個交待！

    董士文眼睛都是紅的。

    “我和顧麗，沒有不正當(dāng)?shù)哪信P(guān)系……”

    “沒男女關(guān)系你們兩個鉆啥苞米地??！”

    人群里不知誰喊了這一句，引得大伙哈哈笑起來。

    “就是啊，早就看你們兩個眉來眼去的了?！?/br>
    “可不是，還有人看你們在河邊走。”

    “你們有時去鎮(zhèn)上還搭著伴去呢?！?/br>
    “哎呀，說不定人家就是處了對象呢?！?/br>
    “處對象？那大家伙咋都不知道啊？處對象不結(jié)婚，那可就是耍流氓！”

    “這么說，董知青耍流氓了？”

    “他怎么耍的??？用啥耍的？”

    “嘻嘻，你猜呢？大家都有的東西唄?！?/br>
    “哈哈哈哈……”

    董士文臉都扭曲了。

    苞米地是他接了任務(wù)要割苞米桿，顧麗想和他說說顧嬌的事兒，就去了。結(jié)果被有心人看到了眼里。

    去河邊可不是他們兩個，而是在大壩上干活時他想和顧嬌說說林志軍追求顧嬌的事兒。

    去鎮(zhèn)上搭伴是家人給他郵東西，他去鎮(zhèn)郵局取和顧麗上班正好一路。

    可是現(xiàn)在解釋已經(jīng)解釋不清了。

    董士文陰沉沉的眼睛盯了盯顧麗，在對方的眼睛里，透露出了默契的意味。

    “各位叔叔嬸子你們說差了，我們真沒男女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我們是正經(jīng)在處對象，因為顧麗年紀(jì)小，我家又還沒給回話，所以就沒公開說出來?！?/br>
    董士文咬牙大聲說出來，顧麗低頭配合的露出了通紅的耳朵，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態(tài)。

    事實上，兩人心里都對現(xiàn)狀恨不得吐出一口老血。

    若是沒有揭發(fā)信，他們怎么都不可能湊到一起！

    “這是真的啊？喲，錢小麥，你可美死了，有個城里的女婿了?！?/br>
    和錢小麥挺不對付的婆娘夸張的喊了一嗓子，錢小麥臉色青青白白變幻不定。

    “這事兒也不能只董知青你一人說吧，顧麗你也表個態(tài)啊，怎么也是一對兒，不能放著你男人不管不是?！?/br>
    最后一句明顯的譏笑調(diào)戲，那是村里有名的癩漢張三。他家里原有個寡婦娘，在天災(zāi)那年用半袋玉米粒就給他換回了個漂亮的媳婦，誰想過了沒幾年，災(zāi)荒一過，他娘一死，那媳婦就跑了。

    從此在隊上張三就成了二流子，天天東家混吃的，西家混穿的，他說話都是葷素不忌的，看到隊上的小姑娘小媳婦時不時的會調(diào)笑上幾句的，這回明目張膽的找顧麗的便宜，顧麗氣得臉頰通紅。

    “張三，你個死娘沒爹的銼貨，你占誰便宜呢？給老娘滾遠(yuǎn)點，再欺負(fù)我閨女，我讓我兒子砍了你的狗爪子?！?/br>
    錢小麥插著腰叫罵，張三嚇一跳，往后縮起來。

    “哼，你個沒用的王八頭兒。呸?！?/br>
    錢小麥用力往地上唾了一口，扭頭去看林向軍，卻沒注意張三猛然通紅的眼睛與臉上羞憤怨毒的臉。

    “向軍啊，這事兒已經(jīng)清楚了，是我家顧麗和董知青處對象，也不知哪個缺了大德的，還寫什么匿名信揭發(fā)信的，真是不要臉，你把信拿出來給我看看，我倒要知道知道是誰干的這事兒?！?/br>
    “話不能這么說?！绷窒蜍娨荒樀ā！斑@信寫的也沒錯，雖然董知青和顧麗處對象，可人民群眾不知道啊。大家都不知真相，看到不文明不進(jìn)步的行為，舉報也是難免的，不能因為這個就說人民群眾是錯識的，遇到問題，勇于揭發(fā)才是正確的，我們只要擦亮眼睛尋到真相，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當(dāng)然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嬸子你就放心吧?！?/br>
    錢小麥張著嘴，被林向軍這一通話說的頭暈?zāi)X脹。

    “算了，娘，咱回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