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外殿還有一些進宮赴宴的重臣們,均都肅然恭立,皇帝舉手示意,大家才紛紛落座。 皇帝因為修道,并不熱衷于這些世俗的熱鬧,只是因為太后在,畢竟要應應景兒,只坐了半個時辰不到,陪著太后看了一出合家歡的戲,才起身退席。 太后倒是興致高昂,等皇帝去后,又問接下來的還有何戲。 寧妃起身一一回答了,原來還有《十全圖》《滿堂會》,都是吉祥和美的戲碼。 此刻三皇子因為困了,莊妃來請暫退,太后又細看了一番嬰兒困倦的憨態(tài),喜歡地笑道:“不用顧及我,這孩子還小,不懂看這些熱鬧,且讓他好好地養(yǎng)著長身體,等大了自然喜歡著不肯走呢,你且?guī)е貙m吧,也不用再折返回來請安?!?/br> 寧妃道:“是啊,jiejie只管去,橫豎這兒有我們伺候著太后呢。” 皇后也說道:“meimei放心。你照料好三皇子,太后自然比什么都高興?!?/br> 莊妃這才抱了孩子退下。 太后環(huán)顧周圍,見左手是寧妃,李昭儀,魯婕妤,右手卻是安嬪,瑜嬪,袁貴人,以及其他幾個低階妃嬪等。 太后看了一回,目光落在瑜嬪身上——身為康妃夏英露的meimei,瑜嬪還未侍寢,卻先封了嬪位,可見皇帝顧念著對康妃的情意,或者是顧念著對夏家的情意吧。 太后喝了一口暖酒,轉開目光看向前方戲臺上。 到子夜時候,方散了席,太后退席,其他眾妃嬪等才也散了,外間的內(nèi)臣也自有安排。 瑜嬪正往雪臺宮而去,走到半路,突然見一個小太監(jiān)急急跑來,跪地道:“皇上傳瑜嬪娘娘過養(yǎng)心殿?!?/br> 瑜嬪聞言,心猛地一跳,臉上禁不住流露驚喜交加之色,但身后還有其他眾人在,于是只鎮(zhèn)定道:“知道了?!庇谑欠鲋鴮m女的手,前去養(yǎng)心殿。 她身旁正是安嬪,眼睜睜地望著夏瑜芳離去,安嬪輕輕一跺腳:“真是的,她jiejie才去了多久呢,孝也不守個幾天,就這樣巴巴的要去媚上了。” 魯婕妤也小聲地抱怨道:“就是說嘛,去了一個康妃,又多了一個瑜嬪,還特在這個時候召她侍寢,皇上怎么這么喜歡夏家的人?!?/br> 后面李昭儀是個安分的,聽她兩人嘀咕,卻識趣地不肯插嘴。 顏太后那邊,也很快得知了消息。 太后看著身邊進宮赴宴的首輔大人,嘆道:“你聽聽,皇上竟在這個時候召幸夏家的人,這是在做給誰看?!?/br> 顏幽道:“娘娘寬心,皇上未必就是想做給誰看。先前不是說,皇上命人去放鹿宮傳人,求而不得嗎。不是瑜嬪,或許也是別的人,瑜嬪到底是新入宮,皇上寵幸,想來也是應當?shù)摹!?/br> 先前皇帝退席后,起駕回養(yǎng)心殿,不多時,便命郝宜去放鹿宮……意圖不得而知,但結局卻是郝公公顛顛地獨自返回。 然后,才是皇帝傳了夏瑜芳。 太后聞言嗤地一笑:“皇上的性子真是越發(fā)古怪了,和玉雖好,卻也沒見他這樣捧在手掌心兒一樣。如果真的喜歡,干脆讓她還俗就是了,這樣讓哀家看著都著急,好像是吊在嘴邊的一塊rou,卻只是嗅的吃不得,急也急死了?!?/br> 顏幽想笑,卻也不敢過分,只說道:“皇上畢竟還是虔心的,礙于和玉的身份,不敢過分冒犯罷了。也許、也是對和玉道長真正上了心的緣故吧?!?/br> 太后不以為然,哼道:“上心?不過是一時的新鮮罷了,皇上的心里從不會有任何女人。只是這次的新鮮有點兒長罷了……等真正到了手,也不過是那么回事兒?!?/br> 太后說了這句,又看向顏幽:“但是高家是不是想借著和玉弄出點什么來?” 先前涉及皇帝的私事,顏首輔畢竟謹慎,不敢如太后一樣肆意點評,此刻才回答:“高彥秋本來并不傾向于誰,最近像是開了竅,開始巴結夏苗了?!?/br> “開什么竅,他不是有個好徒弟嘛。”太后不以為然地說。 顏幽笑了笑:“虞太舒的確是個人才,要不是他在背后推波助瀾,只因為康妃的事,夏家現(xiàn)在跟高家只怕勢同水火了?!?/br> 太后道:“若是他們聯(lián)合起來,豈不是對顏家大為不利。幸而和玉如今并沒得圣寵,她也似是個安分聰明的,并沒有鬧出別的大事來,只有一點讓我懸心,就是虞太舒舉薦的那個鄭瑋……如果真的查出了何貫有問題,皇上一定會罷免他,外頭斷斷少不得自己人?!?/br> 顏幽聽她提到和玉,欲言又止,又聽到最后,才說道:“皇上這次舉重若輕,多半是動了真要整治北疆了。這時侯急吼吼地塞人,會讓皇上越發(fā)不滿?!?/br> 太后皺眉說道:“那就不管了嗎?” 顏幽靠近一步,低低說道:“陪著鄭瑋前去的是司禮監(jiān)的齊公公,我已經(jīng)知會他了,他會便宜行事?!?/br> 太后這才略微放心。 眼見到了永福宮,進內(nèi)殿,各自吃了半盞茶。 聽著外頭鞭炮之聲,顏幽思忖著,終于說道:“之前娘娘提到了和玉,微臣如何聽說她跟昔日薛端妃有什么牽連?” 顏太后點頭:“當初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那會兒皇上還只是個王爺呢,端妃為了救她,損了一個龍?zhí)ァV皇窃傧氩坏?,她那樣小的年紀居然還記得此事。這件事皇上也知道了,你明白的,皇上喜歡這種知恩圖報的人?!?/br> 顏幽試探問道:“可是,她是不是有什么企圖?” “你說是給端妃翻案?”太后看向首輔,“你放心,皇上心里明鏡一樣,她要行事,難的很,而且如果她真的敢,還有哀家呢?!?/br> 首輔點頭:“宮內(nèi)有娘娘坐鎮(zhèn),微臣是放心的?!?/br> 太后一笑,看向首輔,望著他胡須花白的樣子,眼神中流露幾許柔和:“不知不覺,你也這把年紀了,倒要后輩子弟幫一幫你的手才是,我聽說璋兒在工部做的不錯,你也是時候考慮,提拔他入閣了?!?/br> 顏幽笑著點頭,又無奈地說:“早有這意思,只不過內(nèi)閣如今無人可替換?!?/br> “你如何學的這樣謹小慎微,”顏太后不以為然,“虞太舒不是很能耐嗎?也該給他點兒教訓了,至少別讓他在高彥秋背后興風作浪的?!?/br> 這話的意思,是要把虞太舒踢出內(nèi)閣。 顏幽當然求之不得,可仍有點猶豫,小聲道:“就怕皇上那邊過不了關,皇上對他似乎也很是青眼有加?!?/br> 顏太后哂笑道:“不用擔憂,虞太舒就算是八臂哪吒,他有個致命的缺陷?!?/br> “哦?”顏幽詫異。 太后傾身,低低在他耳畔說了兩句話。 顏幽聽得明白,不禁笑道:“果然,還是太后心明眼亮,明見萬里?!?/br> *** 且說夏瑜芳來至養(yǎng)心殿,早有內(nèi)侍準備了熱水,引她前去偏殿沐浴。 更衣之后,小太監(jiān)領著她,來至西暖閣。 夏瑜芳滿心忐忑,低著頭,來至龍榻前,脫去衣裙,上榻蓋了錦被。 內(nèi)侍躬身道:“娘娘且稍等片刻。” 夏瑜芳閉著雙眼,呼吸有些急促,卻竭力豎起耳朵細聽外頭動靜。 此刻,心中突然想起康妃的種種私密教導,一時臉紅耳赤。 心意一蕩,呼吸便更亂了,直到鼻端嗅到一股清淡的龍涎香。 夏瑜芳忙睜開雙眼,卻見皇帝身著月白色的長衫,立在床前,淡淡地睨著她。 瑜嬪心悸,渾身一震,想也不想,忙爬起來,卻忘了自己渾身衣衫盡褪。 她又羞又怕,瑟瑟發(fā)抖地跪定:“皇上……” 正嘉低沉的聲音響起:“抬起頭來?!?/br> 夏瑜芳緩緩抬頭,一雙馴順的杏眼害怕似的掃過皇帝,又無所適從地移開。 正嘉看著她那點溫柔的影子,眼神也從冷銳變得柔和了些。 皇帝走到床前,伸手撫上瑜嬪的臉頰:“本來康妃新喪,不該傳你侍寢的?!?/br> 夏瑜芳忙道:“臣妾、臣妾侍奉皇上,天經(jīng)地義,這也是……娘娘的心愿?!?/br> 她只穿著一件貼身的肚兜,不是康妃素來喜歡的艷紫,卻是很淡的輕粉,恰如其分地襯著底下的嬌軀。 正嘉打量著:“朕看你年下也沒穿什么艷色衣裳,是為了康妃嗎?” 夏瑜芳小聲回答:“臣妾放肆,雖不敢服素,但也算是一點念想?;噬先舨幌矚g,以后臣妾就穿艷色吉服就是了?!?/br> “不用,你這樣很好,”正嘉凝視著她顫抖的長睫,“朕喜歡念舊情的人?!?/br> 說話間,皇帝的手從瑜嬪的發(fā)端撫過,在她頸間的肚兜系帶上輕輕一扯。 順滑的絲綢如水一樣自瑜嬪身上飛快地落下,春光流溢。 瑜嬪的臉也飛快地通紅,想抬手遮住,卻又不敢。 皇帝掃著她的羞窘之態(tài),笑了笑:“怕什么。這是無上樂事?!?/br> 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傾身壓下。 將近丑時,云雨已畢。 一直在外等候的內(nèi)侍們輕手輕腳地進入,扶了瑜嬪娘娘下榻,送她自回雪臺宮。 瑜嬪已經(jīng)腿軟腰麻,渾身無力,任由內(nèi)侍們施為而已。 這邊郝宜又伺候皇帝擦洗,正嘉之前服過丹藥,又在席上吃過半盅酒,好不容易發(fā)散了,才覺著神智清明,沉酣睡去。 大概是覺著瑜嬪侍寢甚是得心,于是在春節(jié)這數(shù)日,皇帝每每召幸瑜嬪,弄的六宮里人人眼紅,原先的話題還都在和玉身上,但凡提起來,便嫉妒且恨,這樣一來,便都轉到瑜嬪身上去了,提起和玉,反是一派贊揚之詞,恨不得壓過瑜嬪風頭去。 到了正月初九這日,薛翃在放鹿宮看著那一爐丹藥。 蕭西華安靜地坐在她的旁邊,看著她道:“聽說師父一行人已經(jīng)到了江浙地方。師父之前就常常說,江浙風水溫和,最適合考驗道心了,這次只怕要停個十天半載的才會啟程?!?/br> 薛翃笑道:“他不過是想找個由頭在那里玩樂罷了,說的這么冠冕堂皇?!?/br> 蕭西華也笑了:“師父在宮內(nèi)那段日子,甚是辛勞,也是時候讓他老人家放松一些了。”他看薛翃的手搭在桌上,靠那丹爐近了些,便握著她的手腕,將她挪開了幾分。 那手果然給烤的暖烘烘的,且又柔若無骨,蕭西華幾乎舍不得放開。 正說到這里,綠云跟冬月從外頭走了進來,冬月先說:“小師姑,小全子在外頭找你。像是有什么要緊事兒?!?/br> 薛翃忙起身出外,蕭西華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悵然若失。 綠云走過來,手中拖著一盤子點心,笑道:“師兄,這是我從御膳房里取的,是皇上喜歡的薯蕷芙蓉糕呢,快嘗嘗好不好?!?/br> 蕭西華哪里有心情吃,卻仍是溫聲道:“我不喜吃甜點。你跟冬月吃吧?!?/br> 冬月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偷吃了一塊兒,聞言垂涎笑道:“師姐,我說什么來著?讓你別費這心思了??旖o我吃了吧?!?/br> 氣的綠云瞪她一眼:“吃吃吃,看看你那腰。” 蕭西華卻問:“那個小全子,有什么事兒呢?” 冬月已經(jīng)忙不迭吃了一口糕,聞言道:“聽說是什么鄭大人,什么的。我也不明白?!?/br> 蕭西華微怔:“是鄭瑋鄭大人嗎?” 綠云在旁說道:“對了,我去御膳房的時候也聽說了,仿佛是什么皇上派的特使遇襲之類?!?/br> 話音未落,蕭西華已經(jīng)起身,回頭吩咐弟子:“好生看著丹爐?!弊约簠s風一樣出門去了。 新年伊始,隨著鄭瑋前往北邊大營的齊本忠派了內(nèi)侍飛馬回宮,向著正嘉皇帝報了一個消息:他跟鄭瑋鄭大人一行,路至中途,遭遇山匪襲擊,損失了十數(shù)人,鄭大人下落不明。 薛翃聽小全子說了此事,五雷轟頂。 她當然不肯相信俞蓮臣會因此出事,但是杳無音信,終究讓人不安。而且她跟俞蓮臣兩個幾乎是隔世相見,哪里還能再承受一次死別之痛。 薛翃的心突突亂跳,回想俞蓮臣跟自己度過的最后那個雪夜,心頭的悔恨翻江倒海,恨不得時光倒回,讓她再選一次:她絕不會讓俞蓮臣再出京去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