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杜笙已經(jīng)先她一步?jīng)_到了觀景臺上,只見他蹲在前面做了什么,“啪”地一聲,整個山頂都亮了起來。 樹梢上亮起了一顆顆地串燈,宛如掛在樹上的繁星,仔細看,這些燈光居然組成了她的名字“妍妍”。在觀景臺的草坪上,有一只秋千架,旁邊立著幾個彩色光球,唯美夢幻。 姜妍顯然沒見過這么美的燈光,即使她是個“老太太”,也被當下的夢幻場景給震懾。 那邊,杜笙已經(jīng)站起了身,沖她招手:“妍妍,快過來?!?/br> 姜妍走到秋千架前,被杜笙摁著坐下,秋千隨著力度蕩了一下,杜笙也很快在她旁邊坐下,利用長腿作為支撐,穩(wěn)住秋千的晃動。 杜笙抬手一指山下:“妍妍,你看!” 姜妍順著他手指方向往下看,這才注意到山下景色之震撼。 城市燈火凈收眼底,宛如璀璨銀河,浩瀚星空。也是這個時候,姜妍才深切體會到現(xiàn)代科技的發(fā)達,這滿城的燈火居然讓她心里漲滿了一種自豪感。 她看過滿目瘡痍的破碎中國,對比眼下安寧的萬家燈火,她又怎么不為曾經(jīng)的中國自豪呢? 大概是這樣的場景太美太震撼,她居然有些熱淚盈眶。 就在這時候,杜笙抬腕看了眼手表,嘴里倒計時:“5、4、3、2、1——” 姜妍還納悶他搞什么鬼,正要張口去問,耳畔忽然炸開一聲巨響。 “轟、轟、轟——” 城市上空,炸開無數(shù)煙花,五彩斑斕的火樹銀花將整座城市籠罩。 “轟、轟、轟——” 看著這些煙花,姜妍下意識捂著耳朵,頭疼欲裂。 杜笙沒注意到姜妍的不對勁兒,還一個勁兒給她解說:“a市五年才能放一次煙花,今年剛好是第五年。這場迎接新年的煙花,是不是很壯觀?這片觀景臺是看城市夜景最美的地方,因為是私人領(lǐng)地,很少有人來過,妍妍你——” 他話說到一半回頭,卻發(fā)現(xiàn)姜妍居然蹲在了地上,捂著雙耳,身體止不住的發(fā)抖。 杜笙被這一幕嚇壞了,忙蹲下身查看,這才發(fā)現(xiàn)女孩臉色慘白,渾身冰冷,瞬間浸了滿額的冷汗。 杜笙急壞了,忙脫下羽絨服罩在她身上。 他趕緊掏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讓他把車開上來。 然而他剛要撥出電話,杜宅也開始放煙花,那些炸裂聲更近,火花也更近,最近的煙火就在他們頭上炸開。 這一下,姜妍捂著耳朵徹底尖叫出聲,她腦子里浮現(xiàn)了南城轟炸的場面。 頭頂都是“轟隆隆”的敵機,炸.彈從空中落下,炸在房頂上,轟隆一聲,爆開了一束巨大火花。 她雙耳轟鳴,等她從土堆里爬出來的時候,看見隨自己來南城的幾個弟兄都負了傷,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 她目光所及之處,看見一個被炸斷了手臂,一個被炸得上身與下身分離。 她的耳朵被震得短暫性失聰,耳道里僅存著那陣“轟隆隆”的嘶鳴聲。 眼前塵煙彌漫,那個被炸得只剩上半身的兄弟,拖著血水朝她爬過來,用手抓住她的腳踝,沖她“咿呀”。 她聽不見他在說什么,卻知道他想要什么。 杜悅用最后一顆子彈,了結(jié)了兄弟性命。 她一路往傷兵營跑去,壓根不敢往回看,身后是炸開的塵土,是炸碎的建筑。她眼睜睜看著一群孩子在遠處慌張奔跑,下一刻,就被炸.彈開出的花轟地肢體飛碎。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傷兵營,昏迷之后再醒來,聽覺恢復,得到的卻是小兒子杜袁被炸成rou沫的消息。 大概是一路過來看得麻木了,她居然哭不出來,可一旦想到那個畫面,頭便炸裂般疼。 她整整坐了一宿,責怪自己沒用,成為上海呼云喚雨的“女皇帝”又如何?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守護。 杜袁是程灃的侄子,她曾答應程灃要好好保護好杜袁,可她卻沒有做到,甚至連個全尸都沒能給這個孩子留下。 南城轟炸,堪稱中國歷史之最。 而曾經(jīng)那個凌厲的姜妍,似乎也死在了那座城。 …… 這些畫面在姜妍腦子里愈發(fā)清晰。 杜笙顯然被她這副模樣嚇壞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發(fā)現(xiàn)女孩抖的厲害,他似乎也有某種感應,知道她這不是病痛,而是一種極度害怕。 在等待汽車過程中,他無計可施,只能把她圈到懷里,緊緊抱住,輕拍她的肩背低聲說:“別怕,杜笙在?!?/br> 他此時不是哄小女孩的語氣,傳遞給了姜妍一種很堅穩(wěn)重的東西,讓她知道,在她面前,有一個足夠安全強大的臂彎以及精神力存在。 姜妍額頭抵著男人結(jié)實的胸膛,手緊緊抓著男人單薄的襯衣,直至抓出褶皺。 聽見男人的聲音,姜妍的心臟終于像是被戳破了洞的水氣球,里面所有的積水全都一泄而出。 杜悅當年的那種絕望,變成了她此刻的絕望。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蔓延至她四肢百骸,而杜笙此刻說話的語氣與句式,讓她想起了那個時空的男人。 “別怕,程灃在?!?/br> 文莊那場決戰(zhàn)前夕,那個男人給了她一個擁抱,拍著她肩背說:“別怕,程灃在?!眳s沒有給她一絲曖昧,甚至沒有給她一絲可以倚靠的安全感,甚至連這種擁抱,都是疏離的。 某個瞬間,她忘記了現(xiàn)在所有,好像徹底變成了那個杜悅。 好像積壓了一個世紀的委屈全部變成眼淚傾瀉而出,她緊緊抓著男人的衣服,哭聲嘶啞:“程灃,是我沒能護好阿袁,我把他丟在了南城。對不起,我食言了?!?/br> 女孩哭著說出這句話時十分用力,額頭青筋暴突。 這話讓杜笙聽得莫名其妙,卻不知道為什么,心臟就像被絞rou機攪碎,又來回地擰動。 他盡可能讓姜妍調(diào)整情緒:“妍妍,別怕,深呼吸,調(diào)整呼吸。” 姜妍的耳朵仿佛聽不見聲音了,滿耳都是轟鳴聲。 她眼前刺目的燈光變成了殘埂斷壁,以及在空氣中彌漫的煙塵和血霧。 敵方轟炸機在上空盤旋,空中投下一顆又一顆的炸.彈。 轟隆隆——轟隆隆—— 巨響震耳發(fā)聵,幾乎震碎了她的腦仁。 恍然間,她看見杜袁朝她走過來,沖她微笑。少年手攤著手心,手里放著一個紙鶴。 就在這時,頭頂一顆炸.彈落下,眼看就要掉在少年身上。她驚恐又絕望,想讓他快跑,可喉嚨卻嘶啞了,嘴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 姜妍抓著杜笙的胳膊,胸部起伏劇烈。她驚恐地望著杜笙,突然,又用力推開杜笙,大叫一聲:“快走!” 這一聲幾乎撕破她的喉嚨,帶著凄厲的絕望。 緊接著,她朝觀景臺外沖了過去,眼看就要躍下懸崖,卻被杜笙手快拽了回來,順手抄起秋千架旁邊的紅酒瓶,對準她腦袋砸了過去。 姜妍被砸暈,往后傾倒,被杜笙接住。 小茉莉和齊鈺剛下車,就看見姜妍推開杜笙喊了聲“快走”,然后就朝觀景臺外沖去,準備跳崖。 小茉莉嚇得心口一跳,尖叫一聲沖過去。 見杜笙又把姜妍扯回來,總算松了口氣,腿一軟差點跌倒,還好齊鈺扶住她。 杜笙把姜妍打橫抱了起來,快步把她抱上了車,一臉緊張地對司機說:“快,把車開回去!” 第48章 轉(zhuǎn)變 杜宅,醫(yī)務室外。 孩子們在走廊里站成一排,著急的咬著手指頭,等待里面的消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兩點,杜笙吩咐小茉莉和齊鈺把孩子們送回房間,他先守著。 杜南和柳琴都已經(jīng)睡下,得知姜妍出事,嚇得立刻從臥室趕了過來。 杜南盯著醫(yī)務室緊閉的門,又抬眼看向門口的杜笙,滿臉擔憂問:“笙笙,你祖奶奶怎么了?” 現(xiàn)在杜笙腦子里很亂,姜妍的反常,姜妍剛才那番話,讓他陷入了一種混亂的思維狀態(tài)。 他把剛才在山上發(fā)生的事情一字不差跟杜南說了一遍。 看著父親臉上的表情逐漸沉重,杜笙又仿佛意識到什么,問他:“爸,杜袁,是誰?” “難道,你到現(xiàn)在還不信,她是你祖奶奶嗎?”杜南一臉沉重地嘆息一聲說:“杜袁就是你已經(jīng)過世的三爺爺,十九歲便去世。你三爺爺杜袁是程灃的親侄,程灃離世之前,將杜袁托付給她。他是你祖奶奶最寵愛的孩子,也是心最大,最命苦的孩子。他死在了南城,你祖奶奶當年為了找他,也差點命喪南城。程灃離世,她便把所有生的希望寄托在了杜袁身上,可當杜袁也以程灃類似的方式死去時,你祖奶奶終于受不住打擊,有一年的時間不肯開口說話。我們?yōu)榱瞬辉僮屗纯啵籼美锝o杜袁立的是無字牌,小輩里,也只有我知道你這位三爺爺?shù)拿?。她如果不是你祖奶奶,又怎么會說出那句話?又怎么會知道杜袁與程灃有關(guān)系?” ——“程灃,是我沒能護好阿袁,我把他丟在了南城。對不起,我食言了?!?/br> 這句話雖然簡短,卻明白地表述了這個“阿袁”與“程灃”是有關(guān)系的。就算姜妍機緣巧合從誰口中聽說了這位三爺爺?shù)拿?,又怎么會知道他們的關(guān)系呢? 這些信息連他都不知,姜妍又如何知道? 此刻的杜笙已經(jīng)沒辦法再為自己找諸多借口了,陷入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思維亂成一鍋粥。他的拳頭攥緊了又松,臉色好不容易調(diào)回平日的松弛,很快又變回了一種別樣復雜的沉重。 醫(yī)生打開門出來,摘下口罩說:“杜先生,病人情況穩(wěn)定,已經(jīng)醒了?!?/br> 杜南率先進入,柳琴也一言不發(fā)跟了進去。 杜笙立在走廊,只覺渾身冷如冰窖,他壓根不愿去相信這個事實。 在那晚姜妍告訴自己所發(fā)生的一系列奇異事件時,他也不是百分百不信,畢竟前后姜妍的變化太多,已經(jīng)不在醫(yī)學可以解釋的范疇之內(nèi)。 即便如此,他內(nèi)心那一絲懷疑都被抗拒吞噬,下意識地去排斥這種“荒唐”。 喜歡的女孩變成了祖奶奶,論誰,誰又可以接受? 當沒有強有力的證據(jù)來說服他時,他自然不信,于是就建立了一層自欺欺人的保護殼,用夸張和不著調(diào)來遮蔽那一絲暗中滋生的懷疑。就在他快要完全騙過自己的時候,突然就出了這么一檔事。 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親身接觸體會,他也不會相信,她會突然發(fā)狂,突然躍下觀景臺。 如果他慢了一步……后果會怎樣呢?他不敢想。 如果這真是姜妍和父親合伙演的一場棒打鴛鴦的戲碼,那也太過了。如果姜妍真的是演戲上癮,有了臆想后遺癥,她又怎么會知道,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家族細節(jié)? 杜笙招手讓門口的醫(yī)生離開,將門推開一條縫,望著里面。 他推門時手顫抖得厲害,不能自控。 病床上,姜妍已經(jīng)坐起身,只是臉色依然慘白沒有血色。 杜南腰微彎,問姜妍:“祖母,您好點了嗎?” 姜妍目光有些空洞,經(jīng)他這么一問,眼眶里泛著濕潤。她嗓音有些嘶?。骸皼]事了?!?/br> “您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