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姜元往車子的方向走，錯身之時，他說道：“人生中遇到的諸多難題，并不是都有答案的，有時候放手也是一種解題方式。”

    似在回答姜元講座上說的話，又似另有所指，太隱晦了，姜元歪歪頭，不是很弄得明白。

    姜元收回腳，感覺自己被討厭了，方晟言冷漠的態(tài)度令他有些受傷，仿佛又回到了兩個人一開始搶橋洞的時候。姜元心性豁達(dá)，稍微低落一會兒就回血復(fù)活，他轉(zhuǎn)過身沖著方晟言的背影說：“我叫姜元，電話號碼是159xxxx8888，很好記的，可以加我v信?！?/br>
    方晟言擺擺手，并未回頭，直接上了車。

    性能優(yōu)良的車子發(fā)動，平滑地開出了停車場，開出去兩三百米，車上魁梧的司機(jī)聲音低沉，“主上，那人還在后面看著?！?/br>
    方晟言仰靠在椅背上，雙眼微闔，輕輕地說：“我知?！?/br>
    見主上不再說話，司機(jī)閉上嘴，專心開車。

    ···

    六月上旬的時候，文學(xué)院大三的學(xué)生就陸陸續(xù)續(xù)完成了期末考試，但沒有到放暑假的日子，下旬便安排上大學(xué)生就業(yè)指導(dǎo)課或者各種講座，課程輕松，要不是指導(dǎo)科和講座需要簽到，不然影響學(xué)分，在學(xué)校內(nèi)就見不到絕大多數(shù)人的蹤影。

    沒有課，姜元就會去雜貨店。

    昨天看了《道德經(jīng)》整卷，姜元似有體悟，到店里面閑暇之時可以琢磨琢磨。

    “嗷，姜元你個小沒良心的，竟然撇下我自己回去?！币淮筵绨酌缤Ы飰嬕话阍疫M(jìn)了姜元的車簍子里，車頭瞬間猛烈搖晃，差點兒摔了。

    姜元看著大金肥碩的背影，汗顏，他心里面想著事兒，把在宿舍呼呼的金爺給忘記了，彌補(bǔ)地問：“早飯吃了嗎？”

    車簍子不大，難為大金把自己給塞了進(jìn)去，貓果然是水做的。他艱難地?fù)P起了脖子，琥珀眼倒看著姜元，控訴地說：“餓死了?！?/br>
    “馬上到了，回去給你做蔥油餅?！睆N房里有米面，昨日摘的蔥還未用完，正好做了蔥油餅吃，快十點了，做完了蔥油餅差不多就是午飯時間，“要不我拐去菜市場買些菜？”

    大金嚴(yán)肅地說：“你的首要任務(wù)是轉(zhuǎn)正，不是圍著灶臺轉(zhuǎn)。”

    “那算了，我們中午吃外賣?！?/br>
    “偶然間做上一頓那絕對是可以的呀，是老板體恤我們員工，給我們的員工福利。”大金一秒變臉，“我要吃粉蒸排骨，紅燒帶魚，清蒸蒜蓉粉絲大蝦，還要燉蛋和大醬豆腐湯，吸，我的毛！”口水掉下來了。

    大金一口氣報了一桌菜，還在費(fèi)心想著買什么菜的姜元瞬間被解決了難題。

    菜市場距離學(xué)校三站路，騎著自行車很快就到。雖然不是最熱鬧的早市，但菜市場內(nèi)人依然很多，各個攤位上的東西他看過了，挺新鮮，緊著好的買了，回雜貨店時已經(jīng)是十一點。

    大金說自己肚子餓得咕咕叫，硬是讓姜元“孝敬”了一只炸雞。菜市場靠里的那家荷葉炸雞非常香，先蒸后炸，吃的時候還會撕碎了拌上調(diào)料，就連最柴的雞胸rou送入口中咀嚼也是汁水豐盈、香爛入味，就連骨頭嘬幾下也帶著鮮香的味道。

    姜元從虎爺口下磨到個翅根，吃完了一路口齒留香。

    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雜貨店門口停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雄健非凡，近了看，目光朗朗，是難得的好馬。

    大街上停了這么一匹能上戰(zhàn)場突入重圍亦能夠跑馬場上爭霸第一的健馬，來往于此的人們盡皆當(dāng)自己眼瞎看不見。

    姜元再次感嘆了昆吾居的神奇，跨入室內(nèi)就看到柜臺前站著一員小將，身披甲胄，頭上未帶頭盔，長發(fā)用黑綢帶扎成個丸子。見姜元進(jìn)來，小將雙手抱拳行李，聲如洪鐘，中氣十足，“見過老板?！?/br>
    “有禮有禮?！绷嘀说慕@到了柜臺后，放下手上雜物，詢問小將前來買什么。

    小將說：“我家都督曾經(jīng)在下邳城外丟失了一把方天畫戟，昨日晚網(wǎng)店上新，我一看那丈八的方天畫戟便是我家都督的，特前來購買，好在都督做壽之日獻(xiàn)禮?？吹脚f物，都督一定高興?！?/br>
    姜元約莫知曉了小將的都督是誰了，丈八的方天畫戟可不是誰都可以舞動起來。昨天才被玄鑒吐出來，今日便有人前來購買，可見昆吾居的生意有多好，“稍等，馬上拿來?！?/br>
    按照現(xiàn)代計量，一丈為三米三，古代與現(xiàn)如今有差異的話，那丈八長的方天畫戟也是個四米左右的龐然大物，能夠用起此物肯定是臂力驚人、身材魁碩、武力高強(qiáng)之輩，想想小將的都督是何人，也就了然。

    從倉庫里拿出來就挺費(fèi)事兒，倉管小滿是單手提出來的，橫放在柜臺上。

    姜元抽了抽嘴角說：“小將士看看，是不是此物？”

    小將仔細(xì)查看，激動地說：“對對，就是它，我記得靠近尾部的地方有一道凹痕，是都督與人斗陣之時磕到的?！?/br>
    “是它就好?！苯Σ[瞇地看了一眼綁在方天畫戟上的價錢，表情有一瞬間的猙獰，好歹是歷史名人的武器，應(yīng)該擺在博物館陳列的文物，怎么著價錢也應(yīng)該五位數(shù)起。但事實上，價簽上的數(shù)字是8888，聽起來倒是吉利。定價不是姜元弄的，昆吾居自有一套規(guī)則，接手雜貨店時日尚短，他對這套規(guī)則尚不是很熟悉。

    小將高興地付了錢，“我攢了好久的俸祿，還以為不夠，沒有想到卻多了許多，真是太便宜了。唔，我還可以給都督買些別的?！?/br>
    姜元：“……”你不覺得太便宜了掉逼格嗎？

    小將腦子里沒有此概念，付完了錢之后準(zhǔn)備扛起方天畫戟走人，扛……呃= “……太重了。”

    姜元上手試了試，干脆地放棄，他也拿不起來，看向沉默的珠珠，珠珠比倉管小滿還要鬼氣森森地從座位上走了出來，單手拿起了方天畫戟，綁在了門外高頭大馬的身上。

    姜元和小將面面相覷，頗有些為男子漢的尊嚴(yán)默默流淚。

    ···

    午飯過后短暫的休息，姜元被大金趕著去地里面干活，走進(jìn)后院的那一刻他驚呆了，昨天剛種下的花生竟然發(fā)芽了，長出了巴掌高的小苗苗，以這種速度，不出兩三日便有落花生吃。

    “神奇吧，昆吾居神奇的東西多著呢?！贝蠼鹋c有榮焉地昂著頭走在前頭帶路，站定在新出現(xiàn)的一畝地里面要求，“今天種西瓜，種子都給你拿出來了。寶貝兒，加油，我看好你哦?！?/br>
    昨日種地的酸疼還沒有消失，今天的體力勞動又來了，姜元拿起鋤頭的時候手都是抖的。

    走到邊緣開始翻地，姜元是有毅力之人，不埋怨、不抱怨，該做什么保質(zhì)保量的完成。

    當(dāng)種下最后一顆西瓜種子（姜元不懂具體怎么種田，有種子直接就塞地里，總能夠長出來的吧？），陰郁沉默的珠珠掀開了門簾子，朝著正在干活的姜元說：“有加急件，酒方殘卷送到錦中古宅?！?/br>
    第7章 錦中古宅1

    錦中地處內(nèi)陸，離著沿海的南洲市有千公里的距離，坐飛機(jī)就要好幾個小時。收藏本站干完了活的姜元在心里面想著，身為店主可不可以申請車貼，報銷個來往的車馬費(fèi)，不然這一趟一趟的，他壓歲錢再厚也經(jīng)不住折騰。

    胡亂想著的姜元懷里被塞了個小包裹，用綢布包著，上面貼了昆吾居特制的快遞單，看著和普通的機(jī)打單子沒什么樣兒，放在燈光下仔細(xì)瞧能夠看見“昆吾居”的水印。水印用料特殊，市面上不可能出現(xiàn)仿制。

    “老鬼叔去套車了，小老板你準(zhǔn)備些吃的帶著唄，以防萬一在那兒耽誤了?！毙M把包裹給了姜元后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撐著下巴擰著細(xì)長的眉毛思索著傳授給了他一點兒經(jīng)驗，“送貨不是每次一過去就可以找到客人的，總有耽誤的時候，還會遇到各種危險，要注意安全。小老板，你第一次長途送貨要加油喲?！?/br>
    姜元做了兩頓飯后就多了個小迷妹小滿，在小滿的心里面姜元的地位就比老板差一丟丟，稱呼上就很明顯，加個“小”字，總是有差距的。

    “好，我會努力的?！苯谛M的頭上摸了摸，“謝謝小滿?！?/br>
    小滿羞澀地捧住臉，嘟嘟嘴，故作氣呼呼地說：“人家的腦袋只有老板可以摸的啦，你還不可以?！?/br>
    說完就撫開了姜元的手，陰嗖嗖的巴掌大小臉蛋上似浮上了一些紅暈，飄著回了內(nèi)堂。

    有了方才小滿的寥寥幾語，姜元知道，出差有專車，不需要自掏腰包買車票了，就不知道車速如何，要是太慢了，還不如飛機(jī)灰來灰去。

    “姜元出來，出發(fā)了?！贝蠼鸪吨らT在外面喊著，這一趟還是他跟著姜元出去，一來督促，二來保護(hù)，總不好昆吾居的主人囫圇的出去，缺胳臂斷腿的回來，多沒面子，讓外人知道了要笑掉大牙的。

    “就來?！苯н^了放在柜臺上的背包，胳臂里抱著包裹往外走。

    走到了昆吾居的外頭，并沒有看到專車的身影。大金拖著一身肥撲撲的rou靈活地爬上了姜元的肩頭，老神在在地說：“老鬼去套車了，馬上來。”

    姜元呲牙咧嘴地應(yīng)了一聲，單邊肩頭承受著生命的重量，太重了。

    老鬼叔就是靠在槐樹上休息的那位健壯老漢，稱呼其鬼但并不是真鬼，是門外參天槐樹的樹靈，今兒個姜元知道他除了守門外，還是昆吾居的車夫。他從昆吾居左側(cè)的小道內(nèi)出來，看起來就是個樸實的種田老漢，老鬼叔手上拿著韁繩，韁繩另一頭系在一頭青驢身上，青驢高大，個頭與健馬相比不逞多讓，拉著一輛青布小車噠噠走了出來。

    “上車?！贝囎涌拷?，大金從姜元的肩頭跳了下去，穩(wěn)穩(wěn)地落在車轅上，又一個跳躍落進(jìn)了車內(nèi)。

    姜元緊隨其后，朝著老鬼叔點點頭，掀開青布車簾坐了進(jìn)去，里面倒是比站在外面看著寬敞許多，還有小板凳可以坐。有些年頭的小車，沒有經(jīng)年陳腐的氣味，是草木天然的清香，卷上側(cè)邊的竹制車簾，推開車窗，透過花窗可以看見街上的景象。

    來往于此的人，目不斜視，他們看不見停在這兒的青布小車和高大的青驢。

    槐，木鬼也，長于人間，頭頂天、根入地，被認(rèn)為連通陰陽，駕車走的便是陰陽相交之路，可以看見高樓林立的繁華都市，亦可以見到大片荒野、長滿鮮紅彼岸花的幽冥鬼界，兩個世界在風(fēng)馳電掣之時奇異地重疊在一起，令坐于車上的姜元分不清究竟哪一個是實、哪一個為虛。

    陰陽相交之地，岔路極多，只有經(jīng)年的老人才敢走這條路，不然很容易就迷失在其中，被陰陽二氣絞碎成齏粉。

    車行其中，速度極快，人類手段幾個小時才能夠到達(dá)的錦中不過須臾便至，下車時便看到了暮色下城堡一般的古宅大院，氣勢恢宏、威嚴(yán)高大，在日暮西垂的昏暗天色里，像是一只蟄伏的巨獸，等著弱小的獵物進(jìn)入它的狩獵范圍。

    ···

    “你也是過來探險的？”看起來三十歲不到的男人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姜元，笑瞇瞇的臉上藏著戒備。

    姜元沒有想到進(jìn)入古宅內(nèi)后，會見到七個組團(tuán)過來探險的年輕人，舉著自拍桿的、拿著所謂專業(yè)探鬼儀器的、嗑瓜子吃零食的……五男兩女，站在七八十米長的甬道內(nèi)說著話，姜元看著，恍惚間有種看國產(chǎn)恐怖片的既視感。

    姜元笑了笑，“就是過來看看。”

    “你一個人的，要是不加入我們，就轉(zhuǎn)身離開吧，這兒晚上可不太平?！蹦凶訅旱土寺曇簦衩刭赓獾卣f著錦中古宅的離奇故事。

    古宅位于錦中市下的偏遠(yuǎn)老村里，占地五千多平方米，大概建造于明末時期，因為當(dāng)?shù)乜h志佚失大半，具體已經(jīng)不可考證。主人家原來姓什么不知道，只知道是做酒的，掌握著一手好秘方，釀造出來的酒水清冽甘美、醇厚綿長，是禁中貢品，輝煌一時。

    后來家道中落，古宅蕭條，連帶著整個村子都陷入了破敗之中。

    錦中轟轟烈烈發(fā)展旅游的那幾年里，古宅也被列入了發(fā)展對象，后來因為種種原因不了了之。

    原因是什么，眾說紛紜，說的最多的便是古宅鬧鬼，仗著好奇心慕名而來的游客言之鑿鑿地說在古宅內(nèi)看到了鬼影，每到月上中天，就有鬼哭的聲音幽幽而來。

    附近一帶的人都說了，白天可以過來看看，到了晚上千萬不要靠近，會被鬼迷了心智的。

    古宅最出名的莫過于有劇組到這兒拍過一部《深宅女人》的電視劇……

    “你猜怎么著？”說話的男人很會講故事，把坊間關(guān)于古宅的種種傳聞會繪聲繪色地講述著，走在幽深甬道內(nèi)，在天光逐漸消失于地平線之際，營造出了陰森恐怖的氛圍。

    抱著肥貓的姜元配合地問：“后來怎么了？”

    “劇組拍戲之前，就有當(dāng)?shù)厝烁嬲]了，不允許晚上在這兒逗留。但是劇組一連拍了幾個白日，連個鬼影都沒有看見，膽兒肥了，夜戲也敢拍了，后來，拍戲的時候女主被鬼附身，哼唱起了小調(diào)兒?！蹦腥霜q如親歷現(xiàn)場，在“啪嗒”按開手電動的聲音中，緩緩說道：“有人上前拍打女主的肩膀，一下子就被女主掐住了脖子，那力氣大的，十個男人都拉不開，那個人活生生就被掐死了。瘋了一個、死了一個，電視劇就沒有拍下去，半路流產(chǎn)?！?/br>
    “張哥你別說了，嚇?biāo)懒??！眱蓚€女生抱在一塊兒，被嚇得臉色青白，瑟瑟發(fā)抖。

    而說故事的張哥反而一反之前營造氣氛的古怪，聲音變得正常，“哈哈，別怕別怕，都是騙人的，哪里有鬼。”

    “真是的張哥，你就喜歡騙人。”長發(fā)的女生跺跺腳，生氣地拉著同伴走向了最前頭。

    “還沒有做自我介紹，我姓張，叫張?zhí)炀?，是錦中市本地人，靈異社團(tuán)的組織者，這回探訪古宅就是我發(fā)起的。我們都是一個群的，不過他們不是本地人，就過來玩兒。”張哥伸出手，臉上的戒備已經(jīng)消失，“剛才還以為你是村里面找來的管理員，不允許我們進(jìn)來的。哈哈，不過看你這么帥，哪里雇這么好的員工?！?/br>
    ···

    吱嘎——

    老舊的門扇被推開，發(fā)出很大的聲響。

    正在說話的姜元和張?zhí)炀埔煌催^去，發(fā)現(xiàn)是走在最前頭的兩個女生推開的門，她們身后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走進(jìn)了室內(nèi)。

    “好恐怖，我們出去吧，這邊竟然是祠堂，放的全都是牌位?！本吐犛腥嗽诶锩孢@么說。

    姜元已經(jīng)站在了臺階上，就著手電筒的光亮看著室內(nèi)，半明半暗中對著門的供臺上放著幾層的牌位。牌位出乎意料的干凈，供臺上擺著瓜果、鮮花，香爐內(nèi)插著的線香已經(jīng)燒完，就殘留著香腳。

    一切都顯示著，還有后人前來祭奠。

    “別怕，我們不就是來找鬼的，越是這種陰森森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有鬼。大頭，你的儀器有顯示嗎？”張?zhí)炀圃儐柲弥鴥x器的人。

    那人盯著跟探雷器差不多的儀器皺著眉，上面的指針擺來擺去，不停地動，“儀器不行，一直在動?！?/br>
    “就說你這個破機(jī)器不行，要么不一動不動，要么不停地動。”

    “咸魚淘換的二手貨，將就著用用吧?！?/br>
    姜元在繞著祠堂走了一圈，在一些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詭異的身影，也許機(jī)器不是壞掉了呢。

    “喂喂，出來說個話?！苯脷庖魧υ幃惖纳碛罢f話。

    黑暗扭曲了一瞬，有東西消失不見了。

    繞了一圈回來，姜元頭疼地想怎么找收件人靜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