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怪不得這些村民像見過市面的模樣,咱們這院子伺候的人都是本鄉(xiāng)本土的,再怎么推辭還是留了七八個下來,除了廚娘都是精壯漢子?!泵と说艿苎a充道,“要不我去說,我這一雙眼睛是窺視天機上天降下的懲罰,村民肯定信?!?/br> “再等等,說不得那犯事的人還要再出來。咱們守株待兔,要是他蠢得自己撞上來,咱們就省事兒了?!蔽渍叽蟾缱聊ブ蘸蟮穆肪€,別看他們兄弟干著驅(qū)邪敬神的活兒,最不信世上有神仙的就是他們。圓光顯字、五鬼搬運、鬼火問心,這些把戲他們都掌握得十分純熟,而百姓看到這些把戲只能跪下磕頭,大呼仙人顯靈啦! 他弟弟天生目盲,他又長著一張國字臉,一看就威嚴正氣,兩兄弟腦子轉(zhuǎn)得快,正好干了這門輕松來錢的營生。 世上有他們兄弟這般靠裝神弄鬼發(fā)財?shù)模陀姓嫘殴砩竦?。萬一那個兇手就是個傻子,怕他們“通神”請來冤魂上身揭露他,自己跑來報仇,那就皆大歡喜,院中的布置正好派上用場,真抓住人,也能給他們的履歷添上輝煌一筆。 藍生隱身站在窗外,聽著神棍兩兄弟商量。得,又是一個一知半解的,他們也不知兇手是誰。藍生轉(zhuǎn)身就走,蜈蚣精還趴在窗根底下聽得津津有味。 “還不走?”藍生提溜著他的后頸把人提過來。 “大仙,這兩騙子您不管嗎?他們可是招搖撞騙哄村民的錢財呢!” 藍生嘴角抽搐,“沒看出來你還是個正直善良的妖怪?!?/br> “嘿嘿嘿,不敢當,不敢當。”蜈蚣精傻笑糊弄過去,總覺得大仙語氣不對,這應(yīng)該不是一句好話。 藍生輕笑,若是沒有她在,蜈蚣精跑出去抱打不平,法術(shù)又不能維持長久人形,被倒打一耙的可能性更大。 有人裝神弄鬼,與她有何干系? 藍生帶著蜈蚣精去了小王村,入夜的村莊沒有燈光,加之才出了滅門慘案,傳說中的雞犬不留,市井間流傳著好幾個迥異的版本,無一例外都有妖怪/冤魂/惡人作怪。輕輕一陣風吹過,仿佛都帶著陰寒的氣息,白天都沒人再敢來小王村,更遑論夜晚。 小王村與大王村同宗不同族,守望相助,出來這樣的事情,大多數(shù)人都搬去了大王村的親戚家中暫住避難,只有幾戶外來戶沒人可以投奔,又囊中羞澀不足以另租房子容身,只能縮在屋中瑟瑟發(fā)抖。 在這萬籟俱靜的夜晚,稍微有丁點兒響動,那都是平地一聲雷。 藍生拉起摔在地上蜈蚣精,聽這響動,摔得多結(jié)實啊。 “沒事兒,沒事兒?!彬隍季粗厣系氖^,撫著胸口順氣,嚇他一大跳。 藍生側(cè)耳傾聽,不遠處的茅草房里有沒搬走的人家,聽到響動,嚇得縮成一團,用被子緊緊捂著自己,口中念念有詞:“列祖列宗在上,陛下萬歲!爺娘,保佑你的兒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嗯,人比妖怪嚇得更厲害。 這時,遠處卻傳來開門的聲音,在人/妖都怕的時候,有推門聲,如何不奇怪。 藍生給自己和蜈蚣精加上障眼法,看著一個七八歲的瘦弱小男孩兒,提著一把柴刀警惕得走著,不停四處張望,豎著耳朵,屏氣凝神,不放過任何可疑之處。看著他圍著自己的房子走了一圈,反復查探之后,又回到茅屋中。 藍生順勢跟上,透過月光,只見這茅屋中簡陋異常,只堂屋正對門擺放著一張長桌,上面供奉著靈位,這是茅屋中唯一的家具。這個小男孩兒的親人都化作牌位,只剩他一個了。 “大父大母、耶娘、阿姊,我給你們報仇了!我不怕,他們是罪有應(yīng)得,不怕,不怕?!毙∧泻嚎s在稻草堆里,如同那些村中被嚇破膽的村民一般,瑟瑟發(fā)抖。 “仙人,是這小子,我去抓了他來?!甭爥锹牭搅苏嫦啵隍季訕O了,他能洗刷自己的冤屈了,把這小子交給官府,村民就不會守著山林,妨礙他生活了。 藍生瞥了他一眼,蜈蚣精后知后覺捂上嘴巴。 藍生輕輕敲門,清脆的聲音在寂靜的黑夜格外清晰。 “誰!”屋內(nèi)小男孩兒握緊柴刀厲聲問道。 藍生輕輕推開門,站在屋中的已經(jīng)是一位衣著華麗、瑩瑩有光的仙人。就著從窗欞灑下的月光,小男孩兒看得癡了。 “你是仙人嗎?”小男孩兒傻傻問道。 “世上沒有神仙,我是來查案的人?!?/br> “查案?”小男孩兒聞言更緊緊握著手中的柴刀,神情抗拒。 “難道你還能傷到我嗎?”藍生長袖一揮,一盞玉質(zhì)燈盞就這么立在簡陋的長桌上,燈芯是一顆鴿子蛋大小的夜明珠,灑下一室幽幽冷光。 看著這神仙手段,即便面前的人不承認自己是神仙,小男孩兒也認定這是一位仙人。哐當一聲扔了手中柴刀,狠狠跪在地上,叩首道:“仙人在上,小民有冤屈要訴!” 不必藍生發(fā)問,這小男孩兒立刻一五一十把事情交待清楚。 “小民白二犬,是這小王村庶人。我們白家是外來戶,聽大父說,搬到小王村才十年,是小民出身那年遷過來的。開始時候,小王村人人友善,官府也給我們發(fā)下了良田、落籍在此。閑時在山林里打獵,也能補貼家用。小民還有一個阿姊,生得貌美如花,心靈手巧,早早定了親事,一家人過得和美?!?/br> “奈何老天不長眼,讓那里長家發(fā)達了,攀上了王府屬官,他們說王爺看上了我阿姊,要納她做妾。小民一家原也不敢違背王命,可要送阿姊進府,就要給她陪嫁,里長說的銀錢,就是賣房賣地,榨干我們一家骨髓也湊不夠!里長一家趁火打劫,要低價強買我家田地房屋,家中長輩不肯,里長一家就干脆殺了我大父大母、爹娘,伙同連保的五戶,謊報官府,說他們是走親戚去了。本就不是本鄉(xiāng)人,無人關(guān)心白家人去了哪里?!?/br> “小民頑劣,在山上守陷阱才逃過一劫。回來在里長家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阿姊,阿姊臨終所言,根本沒什么王爺看中。是這里長色膽包天,覬覦阿姊美貌,編出了一個王爺看中的故事。還有那連保的人家,他們都是知道的,一同欺辱我阿姊。” “小民知道真相又如何,實在沒有證據(jù)。小民也曾去衙門打聽過,小王村分屬王爺藩地,王府不管,縣衙管不了,推給鄉(xiāng)里,由里長經(jīng)辦。殺人兇手查真相,小民能怎么辦?能怎么辦?” 小男孩兒哭得不能自已,涕淚橫流,連連叩首:“仙人明鑒,小民也是逼不得已啊!” “這般可憐,也是情有可原?!彬隍季÷曕止荆凰{生一個瞪視消音。 “你讀過書?”藍生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是,小民也是受過教導的?!蹦切∧泻⒀酆诖幕卮?。在如今的社會風氣中,讀書人總是受優(yōu)待的。 “那你就該知道,殺人,不論何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仇殺不算違法!”小男孩兒高聲喊道,他早就查問清楚了,沒人發(fā)現(xiàn)真相最好,萬一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身負血仇,又只有十歲,長得還矮,一眼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模樣,律法也不斬不到車輪高的孩子。 藍生挑眉,“仇殺可沒說能殺不相關(guān)的無辜之人,如今,我只有送你去衙門了。” 小男孩兒兀得后退一大步躲開,惡狠狠問道:“你不是仙人嗎?”仙人不是該鋤強扶弱、主持正義嗎? “我早說過,世上沒有神仙。所以,任何時候,都不要放下手中的柴刀?!?/br> 第139章 青蛇娘娘6 縣城, 劉家藩王在此地十分有威懾力。前朝廢分封置郡縣,如今皇帝又要削藩,可不管如何變遷,與皇帝同姓同宗同族,在這家天下的時代,都是令人高看一眼的存在。 藍生帶著蜈蚣精到了王府, 當然, 只有藍生閃耀登場, 蜈蚣精被勒令躲在暗處。 藩王正在讀書, 明亮的燈盞擺在地上, 照亮整個書房。難得有含著金湯匙出身的藩王, 如此用功。 一陣清風吹過, 藩王起身去關(guān)那被風吹開的窗戶,卻見窗外盈盈立著一位神女。藩王揉了揉眼睛, 只覺得是自己晚上看竹簡太多眼花了, 定睛一看, 果然眼前已經(jīng)沒人了。 藩王搖頭失笑, 轉(zhuǎn)身卻愣住了,剛剛站在窗外的那位神女, 居然立在房中。 藩王暗自掐了大腿,確定自己不再夢中, 強自鎮(zhèn)定,拱手問道:“不知這位仙子……” “大王有禮,吾乃太行山山鬼, 山野精魄,本不該現(xiàn)于人間?!彼{生一身青翠碧玉衣衫,彩帶飄飛,上有流光,衣裳款式、材質(zhì)都是此時未見的華麗出彩。曹衣出水,吳帶當風,隱有香風,聲如墜玉,好一派神仙景象。 “仙子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小王不甚榮幸,不甚榮幸!”藩王立刻接上話,論學文武藝,他們做藩王的可能略有遜色,可論看人眼色,在這頂級的權(quán)利場上混,就沒有不懂事兒的?!安恢勺铀鶠楹蝸恚灰勺娱_口,小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定為仙子辦妥?!?/br> 得到一位王爺?shù)某兄Z,眼前的青衣仙子也不見歡欣,只略略點頭,仿佛理所當然,習以為常?!疤猩侥宋叶锤?,山外出了人命,雖是庶人,亦可憫矣?!?/br> “仙子放心,小王這就責令屬官嚴查!”藩王也知道這件事,畢竟出了人命,誰也不敢隱瞞。先前他未放在心上,只推給朝廷任命官員,趁機給朝廷難堪。如今仙子駕臨,自然越快查清楚越好。 仙子輕輕搖頭,“不必,吾已探查清楚?!?/br> 長袖一揮,眼前出現(xiàn)一面銅鏡,銅鏡中顯現(xiàn)的卻不是眼前的人臉物件,而是活了起來,是小王村過往的情景。藩王腿有些發(fā)抖,當真是仙家手段,居然可以回溯時間! 藩王親眼看著小王村里長一家是如何殘忍殺害白家一家,結(jié)保的五戶是如何勾結(jié)隱瞞,又看到了那個孩子是如何復仇。 “可惡至極!居然敗壞本王名聲!”藩王一拍大腿,怒斥那村民,連出身小王村的屬官都被遷怒了。 他也抓得一手好重點。 藩王揣度著藍生的臉色,試探道:“這小子膽子倒是挺大……大點兒好啊,為親長復仇,當真有血性!嗯,嗯,不過復仇也不該殺無辜之人,念在他年齡尚幼,可從輕發(fā)落?!?/br> 藩王的態(tài)度隨著藍生的臉色變化,等到他說完,看到藍生含笑的嘴角,就知道自己說對了。 “大善?!彼{生高貴頷首,“親政愛民,君得之矣。贈君明珠,盼君長慧?!?/br> 藩王順著仙子手勢,看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矮幾上的夜明珠,一陣莫名清風穿堂而過,屋中燈盞盡數(shù)熄滅,只有這圓潤碩大的夜明珠發(fā)出幽幽冷光,如清冷月光石灑了一地,比燈盞更亮。 說完,藍生就飄出門外,那藩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求仙人指路!小王可有成仙的機緣!” 藍生回頭,輕笑:“敬神愛民,可得長壽?!?/br> 說完不再理會他的哀求,飄忽飛到空中,沖著月亮的方向緩緩不見了蹤影。 “仙子!仙子!”那藩王在院中呼喊,喊了半天不見仙子,更不見府中侍衛(wèi)下人前來。親自前去查探,才知侍衛(wèi)下人都睡著了。叫醒一問,都說無緣無故睡著了,府中家醫(yī)也看了,并非中了迷藥。 藩王在心中感嘆,果然他才是有仙緣的那個人,不然怎么全府就他一個人遇仙呢? 手中那可夜明珠就是最好的明證! 第二天一大早,藩王就點了官員前去查探小王村的滅門慘案。前因后果他都交待清楚了,屬官只需根據(jù)這些找到行兇用的□□和刀具,罪犯供認不諱,不必行刑便簽字畫押。案件事實清楚,毫無含糊之處,官府依照律法,很快就判了白二犬流放之刑。 整個縣城的人都來聽宣判,這等轟動一時的大案,還有周邊閑漢大老遠的來瞧熱鬧,大小王村的人也來了??粗弥屑湘i加身的瘦弱孩子,還沒堂上幾案高。再聽聽案情的由來,便是怪他手段殘忍之人,也要嘆幾句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與死者最親近的人都去了,大小王村這些沾親帶故的無法感同身受,不愿招惹這兇神惡煞之人,白二犬就這般平安活到了宣判流放。 藍生和蜈蚣精隱匿在人群中,聽著官員宣判。 蜈蚣精不解:“為何要把這小犬送到官府?仙君不是迂腐之人,為何一定讓這小犬受凡人的律法制裁。” “他就是凡人啊?!?/br> “可,可若是按照凡人的法子來。為何不把證據(jù)給官府,反而現(xiàn)身讓那藩王知道呢?”蜈蚣精撓頭他實在想不明白,“這么做圖什么?。俊?/br> 藍生輕笑,“因為我是妖怪啊!” 白二犬是凡人,他該走凡人路。藍生是妖怪,就該擴大妖怪的影響力。 藩王已經(jīng)開始酬神敬神,大小王村有而流傳著仙人救世的傳說,神仙妖怪的傳說在太行山麓廣泛傳播,再膽大的獵人也不會進入深山。 可惜,話不能說得太死,不然即刻啪啪打臉。 藍生剛說沒有人會在深入太行山的打擾她,就發(fā)現(xiàn)那個白二犬帶著干糧獨自進山了。他身后遠遠墜著一對精壯漢子,是王府侍衛(wèi)變裝而來。 王府侍衛(wèi)在藍生走后,就被派道太行山來尋找仙跡,結(jié)果被蜈蚣精那點兒微末技藝騙了,一直沒有找到入口。這不,把本該流放的白二犬放出來,不必叮囑什么,白二犬自然而然做了引路人。 “小人白二犬,拜謝仙人救命之恩。小人已了卻塵緣,求仙人收留!”白二犬跪在山門外大聲呼喊,他在這片林子已經(jīng)轉(zhuǎn)了幾圈,始終不能更深入,如此便知這里是山門。 白二犬在門外一遍遍喊,聲音都沙啞了,蜈蚣精眼巴巴的看著藍生,藍生笑道:“想做什么就去做,看我做什么。” “好咧!”蜈蚣精清脆應(yīng)下,自己跑去接那白二犬。 蜈蚣精打開屏障放白二犬進來,那些跟在他身后的侍衛(wèi)發(fā)誓,他們眼睛都沒眨一下,白二犬就不見了。侍衛(wèi)們忙跑過去查探,仍舊是不管怎么走都走不進去。王爺又不許他們燒山毀林,只得垂頭喪氣回去報信。 再說進了山門的白二犬,此時匍匐在地,懇請“仙人”收留。 “我還說得不夠明白了,世上沒有仙人,你又來說什么?” “不正是君子叫我來的嗎?”白二犬跪在地上,冷靜又聰慧。 “哦?說說?!彼{生好整以暇問道。 “君子即便不是仙人,也是有神通的高人。您知我殺/人,卻沒有一掌打死我,也沒把我交給宗族處置,反而報官。如今,小人已經(jīng)受過官府懲戒,前緣盡去,一心一意服侍君子,求你收留?!?/br> “天下如我一般的人很多,只是你此時不知。你有機緣,若是游歷天下,說不定會遇上更合心意的宗門?!?/br> “小人只想求君子收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