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還沒呢?!迸畠核怆鼥V就惦記著自己,郭mama暗笑自己杞人憂天,女兒還是那個女兒,災難總讓人面目全非,這很正常。 剩下的液體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輸完,郭樂不敢再睡,拿著床頭的病例打發(fā)時間。她已經(jīng)看過一次,如今再反復的看,即便不理解某些專有名詞,依舊把病例備下來了。 一晚上就這樣隔一會兒睡一個小時,隔一會兒睡一個小時,護士小jiejie最后都放心了,直夸郭樂有孝心、有毅力。 早上眾人都醒了,郭樂指揮著阿古拉和阿古達爾把行軍床收起來,床品收在袋子里,塞到病床下面的隔板上。郭樂先帶兩個弟弟去食堂吃飯,醫(yī)院的食堂味道清淡,但分量足、營養(yǎng)好。郭樂把平時不吃的肥rou和rou湯都吃干凈了,現(xiàn)在這是需要體力的時候。 阿古拉點了一碗拉面,可吃了大半就吃不下了。郭樂沒說什么,只等他確定吃不下的時候,接過碗呼呼吃完。 “姐……”阿古拉難以置信的看著她,郭樂原來很講究,一舉一動都朝著“城里人”的方向努力,而體面人是不吃剩飯的。 “怎么了?” “姐,咱家真的沒錢了嗎?”阿古拉能想到的只有這一點。 “阿爸不在了,阿媽病著,你說呢?” 阿古拉坐立不安的摩擦著椅子,阿爸的離開、阿媽病倒,他也傷心哭過,可總覺得隔著什么,沒有切身體會。他的生活還是一樣的,阿古拉甚至為能不去學校上課有些暗暗高興?,F(xiàn)在看著向來講究到了潔癖的jiejie吃他剩下的面條,阿古拉才對生活驟變有了體會。 阿古達爾左右看看,又看著自己同樣分量的面條,其實使勁兒壓一壓,還是能吃完的。阿古達爾努力把面條都塞進自己嘴里,看郭樂居然連湯都喝了,遲疑得看著自己的面碗,自己也要喝嗎?可真的裝不下了??! “阿古達爾,吃不完就放著。” 阿古達爾如聞法旨,立馬放下碗筷。 給阿媽打包了早飯,進了病房,郭mama笑了笑,卻打發(fā)她出去。 郭樂看她情不自禁磨蹭著身體,順水推舟讓兩個弟弟出去玩兒,又從床底摸出尿盆,“阿媽,我?guī)湍??!?/br> 郭mama震驚的看著她,“你怎么知道。” “我問過護士jiejie了?!?/br> 郭樂舉著盆兒堅持,郭mama只能示意她把簾子拉上,方便在尿盆里。 郭樂本想忍住的,可她身體素質(zhì)不支持,早飯本就吃得過飽,忍到廁所,終究是吐了。 生活就是這么惡心骯臟,小郭樂夢想中穿著干凈漂亮衣裳,坐在寬敞明亮教室的生活,一去不復返。 郭家一家四口,就這么住在醫(yī)院里。醫(yī)院也十分通情達理,也許是這幾個孩子太可憐了,都沒有驅(qū)趕他們。同病房的人也很友好,不嫌棄郭樂一家。 郭mama也漸漸習慣了女兒的懂事,醫(yī)院里是沒有秘密的。郭mama總能聽到病友們對郭樂的形容,孝順、懂事、聰明、乖巧。郭樂曾經(jīng)在廁所嘔吐痛哭,郭mama也知道。 在醫(yī)院住了十多天,牧場和政府的人一起來送賠償金。郭樂爸爸是為牧場表演準備的時候摔死的,當時引發(fā)了馬匹狂奔,一同喪命受傷的還有好幾人。政府也介入了,牧場賠償?shù)腻X挺多,遠遠超出標準。 郭樂此時只能做一個旁觀者,看著阿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沒能多哭出一分錢來。政府的人跟著,一是見證,二是安撫,三是維穩(wěn)。出了人命,誰都不敢輕忽。 等人走了,郭mama才擦干眼淚,吩咐郭樂去借輪椅。健壯的蒙古女人早就明白,漢子死了,生活仍舊要繼續(xù),沒有精力悲傷。 郭mama的腿已經(jīng)能支持她坐在輪椅上活動了。郭樂推著她去了銀行,坐在輪椅上夠不著atm機,最后還是郭樂cao作的。 “格日勒,你回去上課,阿媽已經(jīng)和醫(yī)生說好了,轉(zhuǎn)回縣醫(yī)院,阿媽明天就帶著阿古拉和阿古達爾回去了?!惫鵰ama習慣性的安排郭樂的生活。 可郭樂再也不是從前的她了,郭樂扭著衣擺,遲疑了半響,才道:“阿媽,我想休學……不是不讀書!我找老師問過了,可以把學籍掛靠在學校,每年照常交錢、期末去考試,平時在家自學。學費現(xiàn)在一點兒都不貴,還有補貼,花不了多少錢。以前也有人是這樣的,阿媽,我……” “不行!”郭mama斬釘截鐵的拒絕了。把女兒從村子里送到市上讀書,容易嗎?中間跳過了鎮(zhèn)上的中學、縣里的中學,那是金錢和期盼堆積出來的。“錢的事兒不用你小孩子家家cao心,安心去上課!” “你阿爸最希望你能考出去,現(xiàn)在你不聽話了嗎?” “阿媽,我不是小孩子了。阿爸走了,家里的牲口怎么辦,你又不能走,阿古拉他們還小,只能我去。我不是沖動,什么都不懂胡亂沖撞,我真的想好的。阿媽,你讓我試試,如果我能保持成績和往常一樣,你就讓我在家自學吧?!?/br> 也許是這些日子的懂事明理給了郭mama自信,經(jīng)不住郭樂時刻講事實擺道理,郭mama最后還是決定讓她試一試。當然,郭mama沒抱太大希望。若是人人都能自學成才,他們費這么大勁兒把孩子送到市上學校做什么,教育資源不是說說而已。 郭樂得了批準,馬上回學校把書本之類的東西收了回來,順便把所有手續(xù)都辦了,住校用的生活用品也收拾得干干凈凈。等到同學們下課回寢室的時候,郭樂已經(jīng)和阿媽弟弟匯合,坐上了回縣城的汽車。 老師們了解郭樂的情況,為她大開方便之門,臨走的時候班主任還叮囑郭樂:“樂樂,回家也不能放棄學習,知識在任何時候都是有用的?!?/br> “謝謝老師,我會的?!?/br> 期末考試還有十幾天,郭樂卻堅持回縣城安頓好阿媽和弟弟再返回市上考試。 把阿古拉和阿古達爾重新送進小學,看著阿媽在縣醫(yī)院安頓好,郭樂才坐上汽車回學校參加考試。遼闊的蒙古草原在這時顯現(xiàn)出弊端,太大了,班車一坐就是十個小時。 作者有話要說: 告訴大家一個不好的消息,明后兩天蠢作者研究生期末考試,所以……你懂噠~ 對不起大家,挨個么么噠! ↑咦,還是押運的! 第18章 牧馬人3 天空泛出魚肚白,草原上的帳篷就有動靜了。郭樂的帳篷透光性很好,無需照明,就著半亮的天光,她已經(jīng)起床。 郭樂先去郭mama的大帳篷里巡視一遍,郭mama不顧反對,一定要住到草原上,看著家里的牛群、羊群和馬匹。草原上的夏天非常濕潤,郭mama傷了腿,不能大意。帳篷里燒著火,昨晚上燒的木頭還有小小的火子。郭樂撿了兩塊牛糞丟上去,等到火子把牛糞點著,燃燒干凈,郭mama也就起來了,順帶能用火子余溫燒熱的水洗漱。 去阿古拉和阿古達爾兩個弟弟的帳篷如法炮制,看家人都好好的,郭樂放心去羊圈。 這里稱之為“圈”,不如說是用鐵絲網(wǎng),粗粗圍起來的一片小草場。 羊是最多的,以前養(yǎng)的是山羊,現(xiàn)在更多的是rou羊,牛是架子牛,還有馬。馬是最少的,可這是最得郭樂心的。郭樂先把馬牽出來,忽得翻身上馬,圍著鐵絲網(wǎng)轉(zhuǎn)一圈,確定沒有橫沖直撞的蠻?;蛘哒{(diào)皮的小羊鉆出鐵絲網(wǎng),才施施然打開門,打著呼號,驅(qū)趕牲畜群。 頭羊和頭牛走在最前面,脖頸上的鈴鐺叮當作響,聽話的牛羊跟著一路走,順帶啃食路邊的青草。也有不聽話的小家伙,騎在馬背上的郭樂這就派上了用武之地。手上拎著繩子甩成圈,嘴里不斷呼號著,威脅這這些小家伙,再不跟上隊伍,鞭子就要落到身上了。 前后來回不斷奔跑,這些牛羊和熊孩子有異曲同工之妙,把這邊的牛羊敢進隊伍,那邊的牛羊又掉隊了。 一路走,牛羊群中夾雜這十幾匹馬,鬃毛剪得整整齊齊,皮毛也梳洗得干干凈凈,郭樂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馬匹的喜愛。 走了將近兩個小時,才在自家草場上安頓下來。夏季青草肥美,是長膘最重要的時候。如今山羊已經(jīng)不那么受市場歡迎了,rou羊才是主打產(chǎn)品。當然,架子牛也毫不遜色。郭樂在心里盤算著今年能出欄的牲畜數(shù)量,計算著家里需要用錢的地方,是不是該添補小牛小羊了。 到了草場,郭樂把雨靴脫下,換上布靴子。草原天氣早晚溫差大,早上露水尤其重,不穿雨鞋,很可能一腳踩進青草覆蓋的水檔子?,F(xiàn)在太陽已經(jīng)完全升起來了,露水很快蒸發(fā),天氣也熱了起來。 郭樂把厚重的外袍搭在馬身上,又取下馬奶酒、奶糕和餑餑,吃了早飯。怪不得蒙古人酒量好呢?不用酒水御寒,在這放眼望去只有藍天白云青草牛羊的草場上,真有事兒,人影子都沒一個。 休息一會兒,郭樂從另一匹駑馬身上取下機器,夏季,不僅是牲畜長膘,人也得割草,未雨綢繆,為冬天儲存草料。 郭樂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已經(jīng)不再感到疼痛,老繭終于長出了。 重新作為人活著,雖然不能有任何神異之處,可記憶已經(jīng)是最大的金手指。曾經(jīng)見過康熙教育諸位皇子,那些一輩子和馬打交道、經(jīng)驗豐富的諳達們是怎樣教授皇子龍孫的。也曾隨著龍駕在草原上看過萬馬奔騰,圍觀過比武炫技。如今人們更依賴科技,怎能與以來畜力的人比較技巧。 把這些技巧用在自己身上,足以受用無窮。 牲畜慢悠悠散步到草場各方,郭樂挑了一出茂盛的青草,電鋸轟鳴,青草如同風吹麥浪,順從得低下頭。 割草、晾曬、打捆,完成了預計中的工作,郭樂開始吃午飯。然后是重復勞動,預計著時間,趕在天黑之前,把牛羊馬匹趕進圈里。 “阿媽,你怎么又把羊圈掃了,不是說我回來掃嗎?”郭樂掀開帳篷,人未至,先聞聲。 郭mama笑了笑,“不是我掃的,阿古拉和阿古達爾掃的。” “阿姐~”兩個小家伙異口同聲喊到,快速往里面挪,把位置讓給郭樂。 “能干了!”郭樂微笑著摸兩個小家伙的頭兒,現(xiàn)在他們就像羊圈里的小羊,郭樂總情不自禁帶入長輩的角色。郭樂不再說什么,先喝一碗nongnong的奶茶,一整天了,她就沒讓熱食入口。 郭mama就這么欣慰得笑著,格日勒長大了,在沒有父母庇護的地方,飛快長大了。格日勒現(xiàn)在一頓能吃一個成年男人的量,可她仍舊只見長高,不見長胖。格日勒說這是青春期發(fā)育,郭mama卻知道這是消耗太多了,營養(yǎng)跟不上。格日勒現(xiàn)在能一個人放牧、一個人割草,一個人制服橫沖直撞的山羊。若是有不聽話老牛硬頂,格日勒能騎在馬上,用繩子套著牛脖子,在曠野上狂奔,來來回回消耗老牛的體力。那是體力、技巧和智慧的完美結(jié)合,郭mama仿佛看到了丈夫再世時候的身影。 每每一想到這些,郭mama就忍不住眼眶濕潤,是她沒用,才讓生活的重擔壓在了格日勒身上。 “阿媽,今天腿痛過嗎?”郭樂隨口問道。 “沒有,再過幾天就去醫(yī)院復查,這回去了就不用去了?!?/br> “哦,聽醫(yī)生的,我陪你一起去。”郭樂怕郭mama急著回來幫忙,不聽醫(yī)囑,堅持拆線。 “不用,我自己……阿古拉陪著就行?!?/br> “是啊,是啊,我和阿古達爾陪阿媽去,阿姐你就放心吧!”阿古拉趕緊表態(tài)。 一家人說說笑笑把事情定了,郭樂吃過飯,又去巡視了一遍牲畜,才放心回了帳篷。先去找阿古拉囑咐,交待他一定照顧好郭mama。 郭mama的帳篷還亮著燈,聽見響動,趕緊招呼,“格日勒,你進來?!?/br> 郭樂進去,把爐火撥得旺一些,又加了兩塊小柴進去。草原上燒柴也不容易,平日做飯都是燒牛糞和灌木的,可晚上誰有功夫一遍一遍起來加,只有柴耐燒。郭樂有些怔仲,遠離城市文明的結(jié)果,煤炭太不方便運輸了。 “阿媽!”郭樂依偎過去。 “格日勒,我的格日勒,阿媽要給你樣東西?!惫鵰ama從枕頭下取出一本暗紅色的存折本,又看了看里面的金額,沉重得交到郭樂手里。 “阿媽,做什么?錢你拿著……” “格日勒,現(xiàn)在是你當家了,別怪阿媽心狠!”草原上女人當家早,可誰也沒有十三歲就扛起一家生計的。當家了,能支配家里的所有收入支出,可也要扛起生計,每天牧馬放羊,絞盡腦汁和收牲畜的人周旋。這都是當家人的責任。 “阿媽……” “阿媽對不起你,你是好樣的,比阿媽強。阿媽腿好了,給你打下手?!惫鵰ama觀察了很久才下定決心。格日勒能干,不僅僅在于能牧馬放羊,這是草原上的人耳濡目染,誰都會的。可她能和牲畜商人打交道,她能準確把握政府的倡導,減少山羊,增加rou羊。上個月家里賣了大量山羊,按照rou羊的價格預估,今年家里收入居然能和丈夫在的時候齊平,這是多么不可思議! 勸不住郭mama,郭樂只能收下。 最開始,老師能不理會郭樂的哭求,到現(xiàn)在,郭mama主動把家庭財政大權(quán)交到她手上,責任并不僅僅看年齡。 郭樂摩挲著存折,也許郭mama是看到了她賣牛羊時候的不方便,和別人做生意,干脆果決,把握時機是很重要的因素,存折在她手里,能做的就更多了。 初二開學的時候,郭樂依舊去學校里打了忽悠,掛靠學籍,期末參考,平日里都在草原上。 “郭樂,你是個好苗子,上學期那么突然仍舊考了第一名,要堅持啊?!卑嘀魅握Z重心長道:“要不老師和你mama說一說,咬咬牙堅持,等你讀出來,就好了?!?/br> “謝謝老師!沒事兒,我在家里也沒放松學習,這學期再考個第一名?您就放心吧?!惫鶚肥祜瞄_起玩笑,把這個話題茬開了。 飛快辦好手續(xù),郭樂出了校門,去市區(qū)采購東西。在茫茫草原上跑這么遠進城一趟,真的不容易啊。 聽到消息的韓慧蹬蹬蹬跑到辦公室,“老師,郭樂呢?”問完才覺得自己不禮貌,退出去太突兀,站著又尷尬,只能手足無措得揪著校服下擺。 “是韓慧啊,郭樂已經(jīng)走了。” “哦,謝謝老師!”韓慧蒙頭喊了一句,又蹬蹬蹬跑遠。 辦公室的老師們有感,議論紛紛。 “現(xiàn)在小孩子的友誼也是深厚,我還以為沒人記得郭樂了呢!” “小孩子記性大忘性也大,郭樂要真不讀書了,過兩年誰還記得她。” “可惜了,是個好苗子,還以為我們學校終于能出個北/大/清/華呢!” “你也想的太遠了,那是高中才考慮的事情。咱們交的是義務(wù)教育,盡義務(wù)就行了嘛~” “就是,就是,女孩子后勁不足的,上了高中男孩子懂事了,更聰明,很快就追上來啦!現(xiàn)在cao心也是白cao心?!?/br> 班主任老師,一個溫溫柔柔的女老師,忍不住嗆聲懟了一句:“您可真是真知灼見!”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續(xù)上了……